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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三章 余未曾否认清谈

    杜英微微一笑。

    梁殊登时明白,如何让秦州刺史接受这些条款,并且体会到这些条款之中的潜台词,这是杜英给自己的考验。

    这是杜英开给王擢的谈判条款,也是给梁殊的投名状。

    伸手拿起来那张纸,梁殊轻轻摩挲了一下。

    纸质细腻,早就听闻长安那边重新开始造纸,所造的终南纸在氐人贵族之中甚至都颇受欢迎,只不过以梁殊的地位,当时还没有资格见到正统的终南纸。

    造纸,甚至还有其余的工商业,都在如火如荼的发展。

    这是梁殊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关中。

    也大概就是杜英和之前关中任何一个枭雄,乃至于帝王都有所不同的地方吧。

    别人带来的是权力的交替更迭,是杀戮,而杜英带来的,却是实打实的改变,难得的向好的改变。

    这让梁殊更加确信自己所做的选择没有问题。

    珍重的将终南纸折叠、收起来,梁殊起身拱手:

    “那属下就告辞,定将督护之诚意原封不动的告知秦州刺史。”

    杜英想了想,补充一句:

    “其实添油加醋也没有关系。”

    众人皆是忍不住发出笑声。

    梁殊亦然一笑,他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气氛他也非常喜欢,大概是因为杜督护年轻,所以自然而然的不喜欢端架子吧。

    梁殊离去的动作很快,似乎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王擢身边,逼着他允诺这份条款。

    而隗粹看着梁殊的背影,感慨道:

    “能够把敌人的使者变成自己的使者,普天之下,恐怕就只有督护一个人了。”

    “区区几句话,能当百万兵。今日亲眼所见,方知诚不我欺。”房旷也应和道。

    “并不只是几句话的缘故。”杜英却摇头,“更因为我们坐拥关中,更因为梁殊也很清楚,我们的确在为关中做些什么。

    他也是见识过荣华富贵、见识过军阵威严的,因此即使是面对万千兵马,也可能不会选择低头和妥协,否则当时也不会有胆量前去找王擢,也不会面对王擢的诚心邀请和信任而不愿意留下来。

    他想要寻觅的是一个真正能够改变些什么,哪怕不至于改变整个天下,而是改变一个小小关中的势力,为之效忠、为之奋斗。

    而梁殊最终选择了站在我们这一边,这说明吾与诸君的所作所为,显然得到了这些旁观者和局外人的认可。”

    杜英清楚的看到,刚刚自己提到要开办更多书院的时候,梁殊眼前一亮。而最后摩挲那终南纸的时候,眼底更是充斥着感慨唏嘘。

    闻言,众人皆肃然。

    他们做了什么?

    显然不是征伐。

    打仗谁都能打,而以杜英为首的长安太守府真正给关中带来的,是劝农耕、开工坊、设书院,真正让关中呈现出太平气象。

    “督护所言,发人深省啊。”隗粹点头,在场的众人,大概也就只有他有资格评价杜英所说的话,“所以同样的事,为什么会出现在关中,却没有出现在江左,没有出现在荆州呢?”

    杜英看了隗粹一眼,心里暗道:

    没想到这个自己一直在循循善诱,想要让他们自行思索出来的问题,最后竟然被隗粹提出来。

    不管转念一想,隗粹只是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勇猛了一些,其实能坐在行军司马位置上的,自然也是心思细腻之辈。

    包括自家岳父。

    只是岳父明明有从小培养出来的世家争斗之能耐,却从来不愿意用出来罢了,大概他仍然想要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而不愿意沉沦在这尔虞我诈之中。

    “盟主以农耕为本,以工商振兴,自有所不同。”房旷解释道,“而南方······”

    说到这里,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南方有世家,世家只会考虑着自己的利益,又怎么可能真的会为一方州郡、一方百姓着相呢?

    房旷没有说出答案,但在座的诸位,都已经明了。

    杜英叮嘱道:

    “这是一个好问题,以后可以留在关中书院的课堂上。问一问那些总角小儿们,或许他们并不知道答案,但是那些年长一些的新学生,总归是知道的。”

    说到这儿,房旷忍不住问道:

    “盟主真的打算让天水的文武吏员轮流前来书院读书?”

    这些人的年龄应该都不小了,再重新坐到书院的板凳上,是否会有所不妥?

    难免会有很多人提出不满。

    杜英沉声说道:

    “想要这些人放下老一套的想法,不再一心为自己敛财,不再视百姓为鱼肉,不再独善其身,总是要采取一些措施的。

    人性如此,单凭潜移默化的熏陶,远远不够,若是他们意识不到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又为什么要领着一份俸禄,那关中留之何用?

    其实别的条款,余都可以和王擢再谈,但是这一条,绝对没有退让的可能。”

    众皆凛然,督护是认真的。

    “而且让他们去书院,不是学一些书本上的知识,当然,有一些人可能根本不识字,也应该学一些知识了。”杜英解释道,“但主要仍然是要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应该怎么做。

    所以请人言传身教、现身说法是一部分,带着他们在关中走一走、看一看,知道今日之关中已截然不同,是另一部分。

    而诸位,房旷,隗粹!”

    作为在座的文武官吏之首,两人同时挺直腰杆。

    “你们是曾经亲眼见过且参与到其中的,所以现身说法,正是你们的任务。每一个人都可以去说,不用也不要抱着教导的态度,而是用交谈的态度。”杜英微笑道,“告诉他们事实,让他们去思考,并且引导他们得到答案。”

    隗粹若有所思,而房旷忍不住问道:

    “盟主曾教导我等,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也曾言‘绝知此事要躬行’,那和他们交谈,岂不是又是一场清谈?”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杜英抚掌赞叹,接着解释,“余从来没有全部否认过清谈。

    清谈者,居于庙堂云端之上而俯瞰芸芸众生,不知其疾苦,而论其疾苦。

    更有甚者,抬头再望苍穹,意欲探其深邃,求玄之又玄的道理,却忘了凡尘之中还有太多的人不能果腹。

    但清谈之初,终归是集众人之智,想要为这荒乱的世道,寻得一条坦途、寻得一个答案。”

第七百二十四章 样板

    众人身子微微前倾,洗耳恭听。

    他们都知道,督护一向对世家的态度很不好,明里暗里都在鞭斥世家制度的缺陷和不足。

    而清谈作为世家子弟扬名立万的重要手段之一,自然更是被杜英“集中火力”的对象。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杜英曾经说过并且被工商曹司那些人奉为圭臬的这句话,简直就是指着清谈之人的鼻子在骂了。

    以至于大家有时候都忍不住腹诽一声,贵夫人“才女”之名能在江左长盛不衰,不就是因为在女眷清谈之中能艳压群芳么,甚至其言论在很多男子看来也堪称一流。

    现在,杜英流露出的态度,似乎又有所不同?

    杜英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话锋一转:

    “然而他们终究忘了,自己在云端之上,未曾脚踏实地。目光所及,见到的又如何全都是真的?

    而在座列位不同,你们曾经脚踏实地、曾经浴血厮杀,如今不但仍然在做着相同的事,并且也开始向上攀爬,不说在云端之上吧,但是至少也在半山腰,能看到江阔云低之景了。”

    议事堂上响起低低的笑声。

    杜英则接着说道:

    “所以你们去谈,去说,为何能称之为清谈呢?这和清谈,已经是截然不同的说法,若是尔等愿意,不妨就称之为‘浊谈’,又如何?”

    还没等大家笑出来,杜英就又补充一句:

    “不在红尘之中打过滚,又如何能说自己真的懂了这天下熙熙攘攘、众生芸芸?”

    这一次,没有人发笑了。

    在座的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苦难,向往着辉煌。

    和那些天生就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们自然不同。

    所以当世家子弟全凭想象去规划、图谋的时候,他们却在凭着实际的经验、所经历的血火磨砺来闯荡。

    因此想法、经验,自是不同。

    “盟主所言甚是,只是到时候怕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徒增笑料。”有参谋讪讪说道。

    杜英笑道:

    “世家清谈在天上,而我们这浊谈啊,自然就要接地气,因此有什么就说什么,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不过就是大家分享一下这乱世之中的一把辛酸泪,然后坐在一起想一想,以后如何才能不流泪,而又是什么让我们流泪?”

    众人若有所思。

    这的确是新颖的形式,而且他们敢打包票,只要是真的在这乱世跌宕之中摸爬滚打过的,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就很容易引起共鸣。

    “而这样的教育,这样的改编方式,余希望能够集诸位之智,多加完善。”杜英接着说道,“今日,我们可以将秦州刺史和他麾下的兵马通过这般整编,化为己用。

    日后,相同的手段自然也可以运用在其余势力之上。只要我们关中寻觅到这乱世为何而乱,并且真心想要结束乱世,那么这普天之下,自是不愁找不到志同道合者!”

    “想要投机倒把,并且在乱世之中有野心图谋的,终归是少数。”隗粹忍不住感慨道,“而大多数人,早就受够了这乱世!

    督护若是想要找志同道合者,那隗某就先添为其一!”

    众人皆纷纷开口附和。

    杜英看着这些激动的人们,这一刻,他无比清楚,这些话都是由衷而发。

    因为这些蹉跎于乱世、混迹于底层的人们,之前在乱世之中迷茫而不知前路,而现在,他们似乎逐渐找到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或许他们还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这条路最终会通向何方。

    但是至少他们愿意坚持并且一起探索。

    希望这一次对秦州刺史的改造,会是未来关中在这乱世之中探索一条截然不同道路的尝试和样板。

    “将此事,事无巨细,告知姑臧的家父。”杜英接着下令,“家父之前就已经在为接管天水做准备,只是苦于无法对付王擢,现在王擢既然送上门来了,那么他的兵权怎么分配且不说,至少天水的民政必须要先掌控在我们的手中。”

    现在的关中,不只是缺少人,而且还缺少钱粮。

    所以杜英必须要尽可能的扩大地盘,尤其是天水这种短期内都没有遭受过战火侵蚀的地方,更是优先选择,因为这些地方的钱粮和赋税,总归是有所富足的。

    “为了喂养麾下的兵马,秦州刺史的确在天水囤积了不少钱粮。”房旷适时地插了一句,“这也是王擢一直稳坐的原因。”

    说到这里,房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隗粹等人:

    “奈何王师作战过于骁勇,因此才让王擢意识到,有兵有粮不见得就会安全,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现在开始着急托人上门来试探盟主的态度。”

    “那正好,不过参谋司是如何知晓的?”杜英反问。

    房旷拿起来桌子上的一份公文,递给杜英,郑重说道:

    “这是六扇门送上来的报告,得益于杜家之前遗留在西部各处州郡的眼线,再加上王擢一向不重视对属下口风的管控,所以这些消息并不很难打听到。”

    说罢,房旷似乎想到了自己刚刚有些拙劣的表演,所以忍不住强调一句:

    “这次是真的。”

    六扇门终于起作用了······杜英有些欣慰,不过旋即奇怪的问道:

    “那刚刚为何不说?”

    要是知道王擢现在抱着这样的心态,杜英说不定开条件的时候就再狠狠的杀一笔,甚至都敢直接说让王擢丢掉兵权老老实实的来长安做一个富家翁。

    不然的话,王师碾压过去,可连富家翁都没得做了。

    房旷讪讪一笑:

    “王师一直未曾西顾,所以天水传来的情报,之前并不被重视,压在公文之下,属下也只是匆匆扫过,并未详细翻读,方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参谋司的人手还是不够啊,杜英不由得叹息一声。

    他也知道房旷等人这些天忙着处理公文、制定战略,一直在连轴转,所以先挑选重要的、有关氐人或者长安的公文消息处理,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样的重点研究,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毕竟关中书院对人才的培养也不可能这么快。

    杜英逐渐将目光沿着舆图向西北移动,落在凉州上。

    要找可用的人才,还是得从世家上找。

    凉州多的是避难的中原世家,而且多半局限在河西荒芜之地,郁郁不得志。

第七百二十五章 进逼安定

    这些人,一般有家传学问、有扬名之心,但是凉州这个池塘实在是太小了,容不下那么多的鱼。

    因此,或可为我所用。

    吞并凉州的步伐,得加快了。

    杜英的一举一动,本来就在众人的注视下。

    现在看到杜英将目光落在凉州上,大家会意,旋即难免露出担忧的神色。

    一道道目光汇聚在房旷身上。

    隗粹也对着他眨了眨眼。

    房旷皱眉,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盟主,先吞氐秦,再下梁州,现在又着眼西凉,是否吃得太多了?这个冬天,用兵之频繁,已经让夏粮消耗太快,总还是要为来年春天做打算的。

    尤其是现在西凉那边态度未明,甚至姑臧都许久未曾有消息传来······”

    “就是因为没有消息、态度不明,所以余方才担忧。”杜英喃喃说道,“凉公张祚,此时在想什么?

    战,还是和?”

    “凉州偏远,路途不顺,情理之中,不过姑臧还有尊上坐镇,总不至于直接出了大乱子,更不至于大张旗鼓的和盟主为敌。”房旷宽慰道,“或许等来年夏收之后,我军可趁天气微凉,北上图谋凉州,但现在,未免着急了些,也可能会逼迫张祚狗急跳墙。”

    隗粹也站起来说道:

    “督护,非属下说丧气话,将士们久战疲敝,现在士气高涨,是因为胜利在望,但是如果拿下安定之后,再进攻凉州,恐怕有所不妥,到时候思乡之情、寒冷之意交加而来,王师恐难再战。

    而且督护久不在长安,还是应当早日返回长安坐镇才是。或督护现在就可以返回长安,军中有我等在,荡平氐蛮余孽,还是有信心的。”

    当时大司马和王右军走得匆忙,所以大家都知道,上一次长安的一轮交锋,远不是结束。

    江左和荆蜀必都有后手,尤其是杜英现在崛起之姿无人能挡,他们挡不住也要想方设法下绊子。

    所以众人还是很担心长安这根基之地的。

    长安的钱粮乃至民政若落入江左和荆蜀之手,那么他们这一支孤军将会转眼士气崩摧。

    杜英恋恋不舍的挪回目光,旋即沉声说道:

    “灭氐,必须要万无一失,所以余定当随军而行!西凉,可以放在之后再议,只要先拿下天水,也等于斩断了西凉伸向关中的一条臂膀。而今,先攻安定!”

    “诺!”在座文武,齐声答应。

    ——————————--

    十二月十五。

    天空飘着小雪。

    王师自新平、北地两郡出兵,沿泾水向西北推进,于这日抵达安定。

    由于安定位于泾水北岸,所以南岸的杜英所部在前,北岸的桓冲所部在后。

    两日功夫,王师就已经肃清泾水沿岸的大小城寨。

    而实际上早在王师从扶风北上的时候,苻坚就着手坚壁清野,城外大部分小坞堡中兵马、百姓,都集中在附近的城池之中,尽可能地避免给王师提供补给。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杜英进入新平郡之后,有那么多世家家主,济济一堂。

    苻坚的这个出发点自然是好的,每个郡府打一打阻击,既能够消耗王师的兵马,又能够消耗城中钱粮,最后王师拿下了城池,所得到的钱粮也不会很多。

    但是苻坚还是高估了氐人兵马,尤其是那些汉人世家的守城决心。

    苻生没死之前,他们还愿意战斗一下,当然也是因为对杜英和王师心怀担忧和恐惧,毕竟谁都不愿意贸然改变现在安逸的局面。

    但是苻生死后,这些世家哪里还有打下去的斗志?

    投降还可能活,打下去就只能死了。

    尤其是王师还宣传新平一战的过程,并且明确指出,以辛家为代表的世家们,即使是反抗王师,最后王师也只是抄没了部分已经交给氐人的家产罢了。

    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并且王师甚至还鼓励这些世家们开办产业,继续赚钱。

    这更让那些还摇摆不定的世家们欣喜若狂。

    和王师作对,那会损失一半家产,如此一来,若我们直接开门投降,岂不是什么都不用损失了?

    因此短短几天功夫,安定外围,乃至于安定北方根本不在王师兵锋之下的不少州府县城,都很自觉的换了旗帜,一副就等着王师派人来接收的架势。

    更有甚者,联络的人都跑到杜英军营中来了。

    有了这些人的鼎力支持,杜英不费吹灰之力就平定了安定以南所有地盘,并且渡过泾水和桓冲合兵一处,将安定团团包围。

    同时,杜英甚至还有闲暇,让参谋司筛选名单,准备在这些世家之中也选拔一批人前往关中书院。

    至于关中书院装不装得下这么多人,那是留守长安的人去头疼的。

    关中书院享有极高的财政优先权,杜英相信谢道韫和罗含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安定城下,王师中军大帐之中。

    “现在除了远在草原的朔方郡之外,其余氐秦州府,尽为我所有。”杜英端详着舆图上已经更改过的标志,激动的说道。

    桓冲就站在沙盘前,听着刘波和隗粹以及参谋司的参谋们讨论安定围城战事,他也听到了杜英的感慨,本来下意识的想要提醒杜英,用“为我所有”这个说法不太妥当。

    不过转念一想,杜英是此次北伐的大功臣,几乎一手囊括了主要的胜利,所以他想要逞口舌之快,也就随他去吧。

    “氐人已然打算依托安定负隅顽抗,因此也没有围三缺一的必要,原本留出来的西侧缺口······杜督护,你觉得派谁前去比较合适?”桓冲皱眉盯着城西。

    杜英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赶忙转过身,先笑着打趣道:

    “幼子兄还是一如既往的称呼一声‘老弟’就是。”

    桓冲却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

    “之前称呼‘贤弟’,是因不知督护有经天纬地、力挽狂澜之能,所以称呼的轻浮了。

    桓某素来敬佩强者,因此愿意尊称杜兄,而且此战,也理应是杜兄来指挥,是桓某的上官。所以岂有下官为兄,上司为弟的道理?”

    杜英知道桓冲本就是这般性格,笑道:

    “毕竟你我无纸面上的统属之令,所以不妨以表字称呼之,幼子兄以为如何?”

    桓冲也就不再争辩,一副服从军令的模样:

    “那便听仲渊兄的意思。”

第七百二十六章 督护不怕为外人所知?

    杜英则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城西大道,直通凉州,凉州随时可能会有援军赶来,稍有不慎,就是腹背受敌。

    所以就算是屯驻兵马,也不能尽全力攻城,所以派遣一路偏师就可。余之麾下,朱序所部在之前新平郡之战中损伤不少,就让朱序镇守城西。”

    “正合我意。”桓冲抚掌笑道,“不过就算凉州无兵前来,氐人也有可能从此突围,所以余也抽调五百兵马交给朱将军,以防万一。”

    “这样兵马是否过于分散?”杜英忍不住皱眉。

    桓冲陷入思忖,端详着沙盘。

    而隗粹等人之前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隗粹解释道:

    “现在氐人只是闭城不出,并且在四个方向都设下了营寨,作为城池庇护。迄今不知氐人是打算直接守城还是和我们决战于外,也只好如此布置,以见招拆招。”

    “山不就我,则我去就山。”杜英沉声说道,“苻坚素来狡诈,不能见招拆招,难免会被牵制和引诱,落入陷阱或露出破绽。既然苻坚四面设阵,那我们便择一面先破,探其虚实。”

    苻坚看上去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越是这样,杜英越不会让苻坚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反其道而行,或许能够尽快试探出来苻坚的用意。

    ————————

    安定城外,土塬连绵。

    杜英登上其中一处土塬,放眼向东望去。

    安定城就坐落在连绵土塬中的一条谷地之中,东西走向的官道穿城而过,是这周围少有的平坦之地。

    雄壮的城池,高过周围的低矮土塬,城门上的城楼更是修建的格外高耸。

    迢递高城百尺楼,这座城以其规格,的确有资格作为西北门户。

    以及现在氐人意欲死守之地。

    而地形的限制,也意味着王师只能沿着城池南北两侧很局限的展开,而把攻城的兵力重点放在东侧。

    杜英否决了从四个方向同时攻城的原因之一,也在于此。

    南北虽然有利于攻城大军屯驻,避免驻扎在大平原上,一举一动都能在城中尽收眼底,但是总归不利于大型攻城器械展开。

    “苻坚虽然屯兵四面,但是很明显其也认为东面是主攻方向。”杜英扬起马鞭,指着东侧说道。

    这一次跟在他身边的是朱序。

    王师各部都已经在磨刀霍霍,只有朱序因为领的是戍守城西的任务,所以还能脱开身。

    不过朱序也不是闲得无聊来陪着杜英视察风土地形,而是为了请战来的。

    他麾下的兵马在新平郡一战中因为阻挡苻生的绝地反扑而死伤惨重是不假,但是桓冲之前曾分拨部分兵马给朱序,后来虽然桓冲又拿回去了一些,但总归没有要求全部归建,所以朱序并不认为自己部下已经疲软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友军进攻了。

    但当杜英说出刚刚这句话的时候,朱序就已经清楚,好像也没有请战的必要了,因为杜英的意思很明确:

    只有一个主攻方向。

    所以甚至就连隗粹和刘波等人都得轮流上阵,自然轮不到你们了。

    朱序只能无奈附和道:

    “督护此言不假,坐镇城东的苻融,之前和我们几次交手,的确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只是······苻融毕竟掌军不久,苻坚却让他统兵坐镇城东,是否对苻融太过信任了?

    易地而处,属下认为或许换上一个更老持稳重的宗室重将更稳妥一些。”

    杜英眯了眯眼,斟酌说道:

    “话虽如此,但苻雄和苻生都已身死,氐蛮军中能执掌大军的主将,还剩下几个?

    而且苻坚本来就是谋篡而上,所以他又何尝不会担心自己用在苻健身上的手段会被别人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让苻融前来领兵,恐怕主要原因是,苻融是为数不多能信得过、不会背叛的人罢了。”

    朱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局势糜烂至此,苻坚何必再苦苦支撑?”

    杜英淡淡说道:

    “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出人头地,又有谁会舍得直接投降?多坚持一下,说不定真的有希望。”

    顿了一下,杜英又宽慰朱序道:

    “就算是凉州不给苻坚这个希望也无妨,我军之后定然是要继续向西北进兵,彻底打通河西的,所以到时候这个任务也必然要落在你的肩膀上。

    现在军中众将,诸如隗粹,皆有兼职,而且多半出身关中、梁州或者西凉,沾亲带故,总归会有掣肘,而你不同,让你去完成这个任务,余最放心。”

    朱序顿时精神一振,相比于进攻眼前这个小小的安定城,很明显平定整个河西的功绩更让人心动。

    而历史上有过这样功绩的人,可是霍去病那样的人物。

    不过朱序很快也琢磨到了杜英这样安排的意思。

    他出身南方,定然在关中和江左、荆州的斗争之中左右为难。

    所以还不如率兵前往凉州,算是避开了长安是非之地。

    但是杜英这个态度,也几乎是在明摆着告诉朱序,未来在长安,在关中,自己和江左、荆蜀之间,会少不了“一战”。

    “平定凉州,属下愿为前锋。”朱序郑重拱手,至少杜英愿意将他从这种内斗之局中摘出去,朱序还是很感激的。

    杜英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朱序,似有些不满。

    朱序心中凛然,自己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这个任务,自然也说明朱序自己同样不愿意面对江左和荆蜀。

    虽然那是朱序出身之处,但是关中势力就算现在不和江左分个高下,日后东出潼关、逐鹿中原,也一样是要和南方各势力较量的。

    更甚至,现在大家还只是文斗,而到了那个地步,就是不折不扣的武斗了。

    朱序又将如何自处?

    他咬了咬牙,一时间却仍犹豫,下不定决心。

    杜英也察觉到了朱序的神情变换,轻声说道:

    “无妨,人在中间,难以取舍,本就是常情。日后······若难免相见于沙场之中,余会让尔规避的。

    这天下之大,还有西域,还有北方,难道还没有你朱序厮杀之处?”

    朱序沉默,显然督护的回答等于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朱序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督护就不担心自己的打算为外人所知么?”

    杜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旋即笑道:

    “因为只是说给你听罢了,而我信任你啊!”

    说罢,杜英伸手拍了拍朱序的肩膀,向山坡下走去。

第七百二十七章 公子手不疼么?

    “但是属下······”朱序喃喃说道。

    属下终归是想要回避的,不想为了督护而和自己出身的江左开战。

    杜英顿住脚步,回头:

    “大丈夫立于世,谁还没有难处呢?”

    朱序虎躯一震,默然矗立当场。

    杜英则大步向山坡下走去。

    身后骤然响起战鼓声,这让朱序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旗帜翻飞,鼓声阵阵,王师按照计划,以隗粹所部为前锋,刘波和桓冲各自统带一部侧翼,向氐人的东侧营寨发起进攻。

    “最后一战了······”朱序自语。

    此战之后,只要凉州不主动惹是生非,那么关中也不会贸然采取行动、劳师远征。

    所以督护也必然会选择折返长安,对付江左和荆蜀的小动作。

    而那时,自己是坐镇安定,望凉州而不得,还是追随督护,耀兵长安,甚至直接寻觅东出潼关之机呢?

    朱序有些茫然,而他又突然发现,当自己茫然的时候,也正是王师奋力攻城的时候。

    正因为他麾下的兵马没有太多的攻城任务,他才可以在此茫然四顾、权衡得失。

    “督护,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么?”朱序忍不住叹息。

    和这样的人,最好还是做上下级和朋友,而不是做对手。

    刚刚杜英很亲切的拍了拍朱序的肩膀,显然也是告诉朱序,他很器重朱序,也愿意和他继续做袍泽兄弟。

    在隆隆的鼓声之中,朱序加快脚步,去追杜英的背影。

    而刚刚向山下走的时候,跟在杜英身后的疏雨,低声问道:

    “公子,朱将军最后会如何选择?”

    杜英沉声说道:

    “不管他放下全部的心结,又或者仍然还有坚持,今天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而相同的话我也会和任渠等人说,包括岳父。

    不管做出什么选择,余都不会怨怪他们,但是余并不喜欢他们明明不想要这般做,却偏生要不得已而为之。

    天下之大,纵然有不想去的地方,却也不至于所有地方都绕不开,不是么?”

    疏雨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我家大娘子呢?”

    “阿元啊?”杜英笑道,“我从不怀疑阿元与我同心。”

    疏雨怔了一下,喃喃说道:

    “大娘子得遇公子,亦是此生之幸也。”

    杜英则敏锐的察觉到了“亦”这个字,不由得眉毛一挑:

    “所以之前只是余之幸,是么?”

    疏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

    杜英则伸出手指敲了一下她的头盔,笑道:

    “当然了,我也从来不怀疑疏雨。”

    疏雨露出笑容,不过旋即又摸了摸自己的头盔,无奈的说道:

    “那公子为什么要打我?”

    杜英看着笑的有些憨憨的疏雨,翻了翻白眼:

    “只是单纯的想打你一下而已。”

    疏雨登时愤怒的便要伸出小拳头打回去,山坡后面却响起了鼓声。

    “桓幼子和隗粹的动作倒是不慢!”杜英当即翻身上马,“战事已开,速速回营!”

    周围的亲卫们齐声应诺。

    而疏雨也急匆匆的跟上杜英,不过她一边伸手按着刚才都没有系上的头盔,一边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又被公子平白打了一下。

    不过总是打自己的头盔,公子手不疼么?

    等等······明明挨打的是我,为什么还要心疼他?

    疏雨负气一般嘟起嘴,落后杜英半个身位,直勾勾盯着那个纵马疾驰的身影。

    看着看着,她又莫名的不生气了,唇角翘起,用很低的声音骂了一声:

    “小贼!”

    ————————-

    凉州,姑臧城。

    黑云压城,大雪将至。

    城中杜府。

    杜明负手站在书房中,面向巨大的舆图。

    舆图涵盖了整个关中和雍凉,是上任家主杜耽的毕生心血。

    房门被敲响,杜明从沉思之中被拽了回来,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谁?”

    “家主,是我。”家臣陆鹏的声音响起。

    杜明松了一口气:“速速进来。”

    陆鹏推门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呼啸的风,卷动着桌案上的案牍“呼啦啦”的一片响动。

    杜明赶忙抓起镇纸小心压住这些文书。

    凉州的造纸技术并不好,当然这也是因为凉州荒芜,只能用野草来做,没得其余选择。

    因此这风一吹,保不齐纸都能吹烂了。

    看到了杜明的动作,陆鹏忍不住感慨道:

    “二少主上一次差人送来的终南纸还是少了一些。”

    杜明摇头:“能穿越战线送过来这些终南纸,仲渊已有心了。”

    顿了一下,杜明打量着面带忧色的陆鹏:

    “还是没有任何准确的消息么?”

    陆鹏叹息着摇了摇头。

    杜明攥紧拳头,自言自语道:

    “凉州可动兵马,在张庭坚、赵长、张涛以及宋混等人手中,宋混出身宋氏,对外征战的态度一直不明,似有自保之意。

    但张庭坚是凉公之子,赵长和张涛又是凉公左右亲信,因此他们必然会对凉公言听计从,想要知道其兵马如何调动,难矣!”

    “凉公一直对关中有野心,更或者说这野心是想要称霸凉州和关中,进而重新恢复帝号,而不是向江左俯首称臣。”陆鹏压低声音说道,“因此凉公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二少主吞并氐秦、一统关中。”

    因为到时候挨打的就是凉州了······杜明颔首:

    “许家、梁家,还有宋家、谢家那边可有回声?”

    “许家和梁家,都会和杜氏共进退,且两家部曲家眷都不多,家主一声令下就可动。”说到这,陆鹏反倒是皱了皱眉,“但是宋氏和谢氏,却迟迟未曾有回复。”

    许家和梁家都是杜氏的姻亲,本来就绑在一条车上的。

    凉公张祚生性多疑且得位不正,最信不过的自然就是那些反复横跳和倒戈的人,大概因为其本人就是这种为人和性情,所以反而知道自己的这种人危害有多大。

    世家联姻,并不代表着就一定要站在一起,背后捅刀子的姻亲数不胜数。

    但是张祚的性情,自然注定了梁家和许家只能抱紧杜家的大腿。而且跟着杜家搏一把,只要能够让杜英进入凉州,那么以后还能少了两家的富贵?

    因此这两家的态度,杜明并不奇怪,甚至都不用怀疑。

    而他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宋家和谢家。

    凉州如今不被凉公张祚所控制的兵马,除了杜家以及其姻亲的部曲之外,就还有两部分。

第七百二十八章 雪压姑臧,杀气暗藏

    一部分是宋家的兵马,掌握在宋混、宋澄兄弟的手中,也是屯驻在姑臧城左近唯一一支以世家部曲为根基组建的军队。

    另外还有一支,便是谢艾旧部。

    谢艾为张祚所害,其麾下兵马也多半编入张祚亲信麾下,但是谢家最能征善战的部曲,只是被收缴了兵刃并解散了罢了。

    张祚还不敢冒凉州之大不韪,直接对谢家出手,而且没有了谢艾的支撑,谢家本身也的确不足为虑。

    但这些骁勇善战的部曲,被解散了,也依旧能够重新拉起来,只是看谢家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宋家明显在静待时机,犹不好说。”陆鹏斟酌道,“但谢家十有八九会倒向我们,只是看他们是动动嘴还是真的打算动手了。”

    凉州谢家和张祚之间有血海深仇不说,而且谢家诞生了谢艾这样明显可以带着家族一飞冲天的人物,结果却被张祚狠狠的打落在了尘埃之中,可以说是张祚一手扼住了凉州谢家崛起的咽喉。

    所以有不少人出身军旅的谢家子弟必然想要报复。

    更何况现在杜家和谢家之间,也不是没有关系。

    凉州敦煌谢氏,本来就是前来西北避难的陈郡谢氏旁支,虽然和陈郡谢氏本家关系已经不知道隔了多少层、差了多少代,但是只要姓谢,总归是可以扯上血缘关系的。

    而杜氏现在是陈郡谢氏的姻亲,所以敦煌谢氏在感情上自然也愿意倾向于杜氏。

    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加起来,才让陆鹏做出“十有八九”的判断。

    “只可惜谢家部曲也不多。”杜明担忧的说道,“宋家不动,只是凭借我们这些人手,恐怕连自保都难说。”

    “二公子一直想让家主南下天水,应当也是此意。”陆鹏忍不住劝说道,“尤其是现在王擢已经有投靠二公子之心,所以家主南下,凭借天水太守的官衔,接管城池和官吏,顺理成章。”

    “话虽如此,但是莫要忘了,凉公可是一直盯着此处。”杜明沉声说道,“你我想要脱身而出并不难。但是家眷呢?那么多的家眷亲属,不可能偷梁换柱,全部从姑臧城中撤出去。

    所以与其前往天水,并且贸然刺激到了凉公,还不如留在姑臧城,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天水那边······仲渊的心思,余也明白,总归是需要有一个人去镇住王擢的,否则王擢恐怕就会开始怀疑仲渊所说的真假。

    只可惜我不是孤身一人、无所牵挂。这样,不妨将这个任务交给梁邓两家,让他们派人前往。

    也算是给他们一点儿好处,真的到了要紧的关头,还需要他们效死。”

    “何不给谢家呢?”陆鹏沉声问道。

    梁邓两家,说到底也是姻亲,这样的好处,锦上添花而已。

    而这好处,对于低谷之中的谢家来说,却是重整旗鼓的好机会,不啻于雪中送炭。

    杜明缓缓说道:“谢家有报仇之志,所以不给他们这些好处,他们也一样愿意给凉公来上一刀。

    而且,现在谢家已经是仲渊的姻亲,以后凉州和关中合流,敦煌谢氏必然也会和陈郡谢氏走到一起,若是两处谢氏皆掌握大权,那么反过来就会威胁到杜氏。

    外戚,稍有不慎,就会变成难以制衡的庞然大物。”

    陆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说,家主你想的是不是太过遥远?

    不过杜明认真的神情,又让陆鹏陷入沉思。

    的确,谢家在江左的势力也不小,这意味着如果谢家在关中乃至于整个北方都处于极高的地位且掌握了很多实权的话,那么最后有可能联手的,是南北两处谢家势力,到时候还有杜氏什么事?

    轮到杜氏做一个被人提防的外戚了。

    自家家主虽然没有太多治国理政的真本事,但是从小就作为家族的接班人培养,所以在对世家的判断上有着可以信任的敏感。

    外面的风,愈发呼啸。

    窗纸传来“噗噗”的响声。

    一场雪,预料之中,席卷而来,直打在窗户上。

    天,更阴了一些,甚至已经黑沉沉的如同黑夜。

    足以说明这场横压姑臧城的雪,有多么大。

    屋中的两人,突兀间都陷入沉默。

    这阴沉沉的天,总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丝丝凉凉的寒意中似乎蕴藏着凛冽杀机。

    “砰砰!”敲门声骤然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陆鹏伸手开门,只见得一个头上还带着雪花的杜氏家丁,在门外沉声说道:

    “城南的兵马已经出动,营寨中广树旗号,却空无一人!”

    陆鹏顿时一惊:

    “如何知晓?!”

    那家丁忍不住苦笑一声:

    “大风吹断了营寨之中的旗杆,但是并没有人前来修补。”

    陆鹏登时皱眉:

    “也就是说营寨之中可能连区区百余名士卒都没有,以至于根本顾不上一个旗杆?那可曾发现大军移动的足迹?为何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这个杜家的家臣和谋主,一连串问题抛出来,语气也已经越来越激动。

    家丁赶忙跪倒在地:

    “属下无能!之前张庭坚在营寨外广布斥候,封锁道路,我等无法靠近,只道是张庭坚意欲率军出征,却不料这些斥候本就是其大军出动之后留在营寨外迷惑人的。

    这一次趁着风大,不少封锁道路的士卒都龟缩在营房之中,所以属下等才有机会摸过封锁,远观营寨,发现其端倪所在。”

    “废物!”

    陆鹏本来抬起脚就想直接踹过去,不过大概他也意识到在张庭坚故意混淆视听且杜家也不好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想要及时探听到消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这一声“废物”,陆鹏是在骂自己的下属,但也似乎在骂自己。

    他愤愤的一拳打在门框上,咬牙说道:

    “这也就是说,张庭坚麾下的兵马,两三天前就有可能出发了?!”

    两三天前,军营外就在封锁道路。

    而这些时间,如果一路急行军的话,恐怕都已经抵达安定城下。

    这让陆鹏头皮一阵发麻。

    张庭坚麾下的兵马,也是张祚当初赖以夺权的亲信,能不能战是一回事,但是忠诚度绝对有保证。

    所以这也意味着他们会义无反顾的听从号令,向哪怕有可能比他们更加强大的王师发起进攻。

    而安定城下,应该正忙着进攻城池的王师,又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腹背受敌的准备?

第七百二十九章 空虚的是这姑臧城

    陆鹏霍然回首,看向杜明。

    杜明的脸色亦然阴晴不定。

    王师若是败了,那么他们就真的陷入绝境之中,张祚肯定会扭过头来和杜家清算。

    “速速派人,八百里加急,前往安定!”杜明果断说道。

    陆鹏却回过神来,连忙张开手臂,挡住杜明:

    “家主,且先冷静,万万不可!”

    杜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安定有变,我儿有危,纵然不顾私欲,若安定败也,则杜氏将有灭顶之灾!”

    杜明的心在“砰砰砰”剧烈的跳动,而他手上的力道也十足,手指深深地陷入了陆鹏的手臂之中。

    陆鹏看着杜明,第一次,他从这个生性闲散的家主眼中,看出了滔天的怒意和担忧。

    杜家这么多人的性命牵系一身,家主虽然经常摆出来一副“爱谁谁”、“就这样吧”的架势,但是其实在他的心中,还是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带着杜氏重新走向关中,乃至于天下世家之巅的吧?

    之前,没有人给杜明希望。

    如今,杜英带给了杜明希望,所以杜明坚决不允许这希望又破灭。

    沙漠中遇到敌人就把头埋入沙子的鸵鸟,这一次选择把头抬起来,用自己尖锐的鸟喙,狠狠地啄击!

    陆鹏深吸一口气,而他的对面,杜明也在大口呼吸。

    狂风夹带着雪,从洞开的书房房门中涌进来。

    这风吹着,杜明看上去也冷静了一些。

    陆鹏这才开口解释道:

    “若动用八百里加急,那么少不了还是会借用凉州的驿站,我们现在无从保证这些驿站之中是不是遍布凉公的耳目。

    所以很有可能我们的信使刚刚通过,杜家私通王师的消息,就会反过头出现在凉公的桌案上。

    因此现在派人前往安定,既来不及了,而且还有可能会给凉公一个讨伐我们的把柄。”

    杜家想要造反,这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满大街都知道。

    和当时司马昭的待遇差不多。

    毕竟谁家要是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儿子,恐怕也想着造反了。

    但是杜氏毕竟是凉州世家中的翘楚,而且关系网铺得很大,动杜氏,就等于动凉州多半数世家。

    因此张祚如果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断然是不敢向杜氏发难的,那只会让凉州的世家们唇亡齿寒,群起而攻之。

    毕竟以世家制度为主体的势力,世家之间不管怎么内斗,当皇权——当然在凉州这样称呼不合适,但张氏在凉州和土皇帝也无两样。——威胁到某一个世家的利益乃至于生命的时候,世家又会互相扶持,因为皇权今日可以这般对别家,来日自然也可以这般对自家。

    除了四世三公那种特殊的存在,其余的天下世家,论家学、论血脉,谁都不比谁差,因此皇家定不会因为谁家祖上有什么样的名气和功绩就会不对世家下手。

    杜明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一些。

    陆鹏接着说道:

    “若是二少主真的在安定败了,长安仍在手中,而且桓温也不会坐视关中丢失,更断不会真的给氐人卷土重来的机会。

    所以二少主还有很大的可能依旧可以在关中站稳脚跟,休养生息之后,再战不迟。

    可若这把柄落入了凉公的手中,那杜家的末日,就不是二少主兵败,而是现在了!”

    杜明这一次彻底清醒,他缓缓向后退了两步,喃喃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身为一家之主、仲渊的父亲,我,我又怎能袖手旁观?我又怎忍心看着仲渊的心血,付之东流?

    这孩子,我这当父亲的,愧对于他,愧对于他啊!从小没有管过、问过,乃至于亲近过,可是他却并没有让我失望······”

    陆鹏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直勾勾的盯着杜明:

    “家主真的不想让二少主失望么?”

    这一次,轮到杜明看着陆鹏的眼神,心里发怵了。

    不过他还是咬牙问道:

    “此话何意?”

    陆鹏沉声说道:

    “张庭坚带兵走了,现在姑臧城中还为凉公所控的兵马,无出张涛、赵长两人,并且分散在城中各处,凉公府附近不过赵长麾下的两三百人充当护卫······”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杜明挑了挑眉,他万万没有想到,陆鹏否决了自己的计划之后,反手就给出了另一个更加胆大妄为的计划。

    “这若是不成功······”杜明低声说道。

    “便是万劫不复。”陆鹏直接说出了杜明的后半句。

    杜明打了一个寒颤,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吹动的风雪。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心底发寒,还是外面太冷。

    他默默地关上了门,不过却并没有让一直等候在门口的那名杜氏家丁离开,反而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看着杜明这个动作,陆鹏心中已了然。

    这种事,若是只是有想法的话,那断然不能让别人知道。

    但是如果打算付诸行动的话,那让手下知道,也只是早晚的事,无妨。

    杜明纵然还没有下定决心,可是也表露出了再明显不过的倾向性。

    陆鹏当即又向前一步,正色说道:

    “凉公现在正等着我们露出破绽,殊不知,最大的破绽就是他自己!

    若是我等攻入凉公府,擒获凉公,接着号令姑臧乃至整个凉州,那么只要二公子还有兵马残存,到时候振臂一呼,张庭坚腹背受敌、家眷被擒,断然不可能再有奋战之勇!

    家主,同样是以我杜氏之前程以及数百乃至整个姑臧城无数人的性命相赌,与其等待二公子自救于危难,不如我们自己动手!”

    现在最空虚的,是这姑臧城,是姑臧城中凉公府!

    杜明低声说道:

    “赵长和张涛皆为久战老卒,虽不擅战阵,但是近身搏杀、颇为彪悍,若其统兵把守凉公府,一时半刻,可能破门?”

    陆鹏顿时惊奇的看了一眼杜明。

    家主原来还真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杜明觉得自己被属下嘲讽了,咳嗽一声。

    陆鹏接着说道:

    “凉公,不,张祚得位不正,且祸乱府中,手段之残忍,人尽皆知。因此张氏家族之中,也多有对张祚不满者,之前就有人主动和杜氏、梁氏等家族联络,只不过当时各家并无反意,而其人是否是张祚派来试探的也不得而知。

    后来张祚在府邸后宅之中所为,逐渐传出来,我等方才可以确信,这些张氏子弟,真的对其忍无可忍,因此意欲借助外力,除之而后快!”

第七百三十章 一旦行事,有进无退

    杜明眼前一亮,还有这等事?!

    不过他旋即想起来,好像还真有这事,只不过当时他还觉得杜氏反正没有搅动凉州风云的希望,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家人想要怎么打闹,随他们去吧,杜氏还是不惹这一身腥臊的好。

    结果现在,这一身腥臊眼见得都要被张祚泼在身上了,杜氏已经退无可退。

    “凉······张祚的所作所为,的确令人发指。”杜明想到了那些逐渐得到证实的传闻,忍不住皱眉说道,连称呼都跟着改变了。

    张祚谋反得位之后,霸占张重华的遗孀妻妾不说,甚至就连张重华十余岁还未出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也就是张祚的亲侄女。

    而其对张重华的家眷尚且如此,对于其余张氏子弟的家眷自然更不用说。

    只不过张祚还算有些文韬武略,而且这些丑事也只局限在凉公府邸之中,并没有对外面哪个世家家眷下手,所以世家们虽然嫌弃,但一般都秉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杜明之前也是这个态度。

    而现在想一想,若是自己败了,张祚还不知道怎么对待杜氏家眷呢,这更让杜明生出除之而后快的冲动。

    陆鹏接着说道:

    “凉公府内外张氏受害子弟,都可联络,并许以名位之诱,因此只要我等动手,家主无须担忧凉公府是否可以攻克,自然会有人为家主打开大门。”

    凉公府可是曾经的凉州王宫、皇宫,规模虽然远小于长安和洛阳的宫室,也比不过建康府的司马氏临时驻跸之处,但是门还是不少的。

    赵长带着两三百人,也不可能牢牢守住所有的门,自有可乘之机。

    杜明陷入沉思。

    而陆鹏早就已经知道了杜明的答案,所以不慌不忙的看着杜明。

    “有几成把握?”杜明低声问道。

    陆鹏想了想:“六成!”

    杜明登时神情一变:“这么少?”

    “这也得算上谢家、邓家等等都会全力支持。”陆鹏无奈的说道,“这里毕竟是姑臧城,是张家经营几代人的姑臧城。”

    张祚只是露出了破绽而已,也不是完全不设防······

    手掌一拍,杜明径直说道:“准备行事!”

    陆鹏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拱手应诺,回头看向那个同样有些激动的下属:

    “速速召集人手,今天,我们要给凉公一个惊喜!”

    家丁转身没入门外风雪之中。

    而陆鹏又扭头看向杜明:

    “家主,一旦行事,便有进无退!”

    就在陆鹏刚刚说话吩咐之间,杜明已经从桌案上捧起佩剑,此时,他霍然回首,沉声说道:

    “余即刻派人召集府邸家眷,聚拢在祖宗祠堂之中,就让我杜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保佑杜氏!

    若是不幸失败,那么杜氏一门老少,自尽于祖宗灵位之前,绝不受辱于张祚之手!”

    ————————————-

    “杜督护······真是这个意思?”

    天水太守府上。

    王擢的声音难掩激动。

    说实话,他没有想到杜英竟然会开出这么宽厚的条件。

    是的,在王擢的心中,杜英开出的条件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站在堂上的梁殊,怔了怔,甚至都忘了回答王擢。

    看王擢的表情,他······似乎对这些条件很满意?

    这让梁殊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他都已经做好了苦口婆心,劝说王擢认清现实,然后乖乖的向杜英移交天水的心理准备,甚至说辞都已经根据王擢可能的反应而拟定了好几套,却万万没有想到,王擢似乎真的打算就这么答应了?

    梁殊只觉得自己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嗯?”王擢奇怪的看了梁殊一眼。

    梁殊赶忙点头:

    “不错,杜督护所开出的条件都在其上。殊无能,未能为刺史争取到更宽松的条款,还请刺史恕罪!”

    王擢却摆了摆手说道:

    “只要杜督护愿意留我之性命,甚至还愿意将余麾下的兵马都保留,那余便心满意足了。”

    梁殊更是楞然,王擢这······是打算自暴自弃了?

    王擢似乎也察觉到了梁殊的疑惑,微笑着开口解释道:

    “之前没有来得及和梁贤弟说清楚,也是因为有些事本来就是本刺史这两日方才想清楚的。

    我乱世里摸爬滚打多半辈子,在外名声是什么样的,心里有数的紧······”

    说到这里,王擢起身走过来,主动伸出手抓住梁殊的手腕,引着他向座位中走去:

    “来来来,梁贤弟辛苦了,先入座,这一次能够和杜督护谈妥,贤弟功不可没啊!”

    梁殊也只好随着他去,接着便听见王擢低低叹息一声:

    “不过实不相瞒,也不怕梁贤弟笑话,余虽然在这秦州刺史的位置上,但是贪生怕死得很,并没有想要再往上走的意思,但是麾下这么多人总还要吃饭,王某总不能不管不问。

    我这名声啊,早就臭了,所以不管是投靠谁,最后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这各方势力啊,都眼馋我这天水,眼馋这些兵马,并且恨不得将我置之死地。

    因此杜督护愿意保我性命,王某便心满意足啦!”

    梁殊不由得无奈笑了笑,他和王擢接触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确实对王擢的心思有所误判。

    原以为这是一个反复横跳以谋取上位之机的骑墙小人,而现在发现,王擢似乎更像是一条没有太多主见、随波逐流的地头蛇,只想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头顶上是谁在兴风作浪,他不在乎。

    早知如此的话,当时就应该反过来为杜英再争取一些好处,比如直接丢给王擢一个富家翁的位置就可以了,反正王擢也就是舍不得自己的性命和家业罢了。

    梁殊想到了不久之前还想要进一步劝说王擢主动放弃兵权的意图,现在来看,王擢自己显然很清楚杜英这些条款之后的潜台词,到时候他前往关中书院“进修”,然后顺势放弃兵权,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梁殊终归没有做出对王擢不利的事,也算是没有辜负王擢对自己的信任。

    大概,天意如此吧。

    又或者,天意都在帮着杜英,免了让梁殊来做这个恶人。

    想到这里,梁殊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时来天地同运力,现在的杜英,似乎就处于这个状态。

    而自己又应该再为督护做些什么,以避免加入这个团体却什么功绩都没有呢?

第七百三十一章 大晋——西北搅屎棍

    梁殊沉吟片刻,看向王擢:

    “刺史,殊有一策,可令刺史以及麾下将士更受杜督护之关照。”

    王擢缓缓坐下,不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直接和梁殊同席而坐:

    “且说来听听。”

    梁殊斟酌说道:

    “现在杜督护正率军进攻安定,仇池和凉州迟迟未见动静,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必然都懂。仇池和凉州,会不会出兵安定,殊也想听一听刺史的意见。”

    天水向西便是仇池,因此这些年王擢和仇池杨氏还是没少“打”交道的。

    “仇池虽为氐人,但世代臣服于朝廷,如今这仇池公还是朝廷所册封,之前还曾传闻朝廷意欲册封仇池公为天水公,彻底令其掌控天水。”王擢沉声说道。

    仇池是氐人之中一向和汉人朝廷亲近的一支所立之国,自曹魏开始就一直为朝廷镇守扶风、天水等氐汉羌混杂之地,后来关中内乱,仇池逐渐西迁,但一直尊晋室为正统,甚至就连氐人所建立的秦国也不在乎。

    因此从名义上,仇池也是晋室臣子,正儿八经的国公。

    不过晋室对关中以西,这些鞭长莫及的地方,所采取的政策就是单纯的搅屎。

    几乎类似于后世的大英“离岸平衡”那一套。

    毕竟把完全不受晋室实际管辖的河洛和关中当做海峡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大英(大晋)自有国情在此!

    所以晋室久有册封仇池公为天水公之意,其意图,自然就是让仇池氐人和天水的实际拥有者、凉公所封的秦州刺史王擢搞摩擦、抢地盘,从而相互牵制,并且逐渐在长期的摩擦之中积攒下来越来越多的仇恨。

    等到晋室北伐、平定关中之后,双方已结下血海深仇,自然也就会争先恐后的向晋室效忠以求能够把对方置之死地。

    只不过因为桓温北伐拿下关中过于顺利,朝廷为了不再刺激关中局势,这个甚嚣尘上的传言,并没有落实。

    “自王师入关之后,仇池迟迟未有派人前去长安,又或者前去安定表明态度。”王擢接着说道,“梁贤弟之前身在氐人营中,应该也有所了解?”

    梁殊微微颔首:“氐秦和仇池之间,并不和睦。”

    仇池的建立者杨氏,那曾经是被封为“百顷氐王”的存在,奉魏晋朝廷之命,永镇边陲,是朝廷承认的氐人之王。

    结果苻家异军突起,从一个小小的部落一统关中,杨氏自然嫉妒且眼热,双方能够携手合作才怪呢。

    “但是唇亡齿寒,仇池不见得不会动兵。”王擢感慨道,“不过至少迄今为止,余麾下的斥候并未探听到任何风吹草动,也就是说仇池便要动兵,至少也是数日之后。

    而且天水和略阳,都在余牢牢掌握之中,有士卒封锁往来道路,所以仇池想要听到关中的消息,也只能经由姑臧,一来二去,自然也耽误些时间。”

    梁殊忍不住微微皱眉。

    王擢说的信心满满,但是梁殊显然对王擢麾下的实力有所怀疑。

    不过仇池若动,自然会有不小的动静,王擢麾下的斥候也不是瞎子和聋子,所以王擢敢打包票,那就好。

    “至于凉州······不好说,这个真的不好说。”王擢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

    “刺史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梁殊好奇道。

    他的意思,自然是“你不尽说,那我这计策也不知可行与否”。

    “凉公张祚,生性多疑且得位不正,出兵,恐怕是必然的。”王擢沉声道。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担忧。

    杜英一路势如破竹,可是最后这安定,面对氐人的负隅顽抗,面对张祚很有可能的横插一脚,杜英能不能应付的来?

    而自己私下联络杜英,大概也很难是什么秘密。

    杜英若败了,那自己的地位就会变得很尴尬。

    梁殊当即笑道:

    “是也,凉公若出兵,则杜督护胜负难料,而刺史能率军及时赶到安定,或掩护督护,或截杀凉公,那么敢问刺史,杜督护可会忽略刺史之功?

    甚至到时候重用刺史而或者其余亲信,并且对刺史多加褒奖,都在情理之中,不是么?”

    王擢的眼中登时爆发出精光。

    若是自己能及时出现在安定,甚至力挽狂澜——不错,经过梁殊这么一描述,王擢已经能够想象现在杜英正面临着怎样的为难处境——那好处还能少得了自己的?

    “若,若真如此,余岂不是仍有青云平步之可能?”王擢一把抓住梁殊的手,激动的说道。

    梁殊吓了一跳,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声:

    就刺史你这个城府,想要再上一层楼,不见得是好事啊,怕是要被长安太守府的那些妖孽们玩的团团转。

    所以老老实实的拿下一个大功劳,然后去当个富家翁,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若真的能够在安定战局中发挥重要作用,杜英更是会对王擢以礼相待。

    不过看王擢激动,梁殊还是把这些话憋了回去,不忍泼冷水。

    “刺史觉得,出兵安定,可行否?”梁殊直接问道。

    王擢却并没有回答,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梁殊登时会意,这家伙是在盘算自己的损失会不会太大,毕竟在他看来,他麾下的这些兵马才是杜英对他客客气气的重要保证。

    梁殊便有些无奈,王擢不知,以杜英对手下的严苛要求,是看不上这些乌合之众的:

    “难道刺史认为自己还打不过凉州其余兵马不成?”

    王擢登时一拍桌子:

    “凉州统兵者,张庭坚,竖子尔!至于那什么宋混、赵长之流,名不见经传,世家纨绔,如何能比得上我秦州兵马?!”

    梁殊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王擢情绪的调动,只需要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激将法。

    当然这也是由于凉州其余的将领实在是太过无能,所以就连王擢这等欺软怕硬又胆小之人,都完全不怵他们。

    若是换做苻雄或者苻生,王擢恐怕就会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守卫天水的任务仍任重而道远、不应擅自离开了。

    说罢,王擢豁然起身:

    “这次多谢贤弟提点,余即刻点齐兵马,前往安定!”

    ——————

    安定城下。

    攻城战斗已经进行了两日。

    一开始双方士卒都士气熊熊,但是几番拉锯苦战之后,很多人变得沉默,只是机械的挥动手中的兵刃,争夺着一道道壁垒。

第七百三十二章 老天不给我赢仲渊的机会

    王师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击溃了城东的苻融所部,这个击溃,是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代价后得到的。而氐人也差不多丢下了相同数量的尸体。

    苻融龟缩入城,驻守在城南的氐秦尚书令苻雅和驻守在城北的太师鱼遵,也各自收兵入城,摆明了不愿意和王师再打这种伤亡交换比接近一比一的战斗。

    毕竟依托城池,至少伤亡数据可能会更好看一些。

    而现在氐人也的确需要用一些纸面上的和肉眼所能见的数据来鼓舞愈发低落的士气。

    “氐秦想要用坚城和血肉消耗我军斗志,甚至想要把这场战斗直接拖到来年开春,干扰到关中春耕。”军营之中,桓冲忧心忡忡的说道。

    “但是这般拖下去,真的以为会有破局的可能吗?”房旷撇了撇嘴说道,“就算是凉州兵马赶到,顶多也只是和王师重新形成对峙的局面罢了。”

    凉州兵马迟迟没有动静,但是姑臧城那边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来了,这让参谋司一点儿都不敢放松戒备。

    “只要重新回到对峙的局面,说不定就有破局之法。”一直沉默看着沙盘的杜英,此时缓声说道,“毕竟氐人是没有后路了,而我们的后路是不是牢靠,也得两说。”

    房旷登时脸色微变,桓冲还在这里呢,太守直接说出这样诛心的话,岂不是指着桓冲的鼻子骂?

    桓冲却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忤。

    他家阿兄以及荆蜀一些世家和幕僚们的主张,不代表着桓冲的主张。

    桓冲自己的心中也有一杆秤,孰重孰轻,他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也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

    杜英自顾自的说道: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先登城头,另外催促后方,新的一批霹雳车和攻城云梯车尽快送上来。”

    房旷微微颔首:“攻城器械倒是不用担心,渭水、新平两战,我们擒获了大量的氐羌俘虏。

    现在有了督护的保证,北地世家们皆有效死······算了,效死实在是太高估他们了,皆有效劳之心,因此督促监督氐羌战俘打造攻城器械,很快就能送到前线。”

    房旷开的小小玩笑,让中军大帐里原本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一些。

    “世家,本就应该做一些有助于大局的事。”杜英淡淡说道,“他们现在意识到了这些,自然更好。”

    众人皆偷眼看向桓冲,杜英这句话与其说是发一声感慨,倒不如说是讲给桓冲听的。

    意思自然是,杜英并不会真的把世家全部扼杀,愿意听从杜英调遣,并且遵循如今关中的世家运转模式,逐渐放弃土地,而以工商、教育等等为主业,那么杜英仍然愿意保证世家的地位。

    “杜兄虽然意欲推行书院和考校的组合制度来代替九品中正制,但只要真的有利于关中,乃至于有利于整个胡尘之下的北方,那再好不过。”桓冲微笑着说道。

    对于杜英在北方这么干,桓冲并不反对,甚至还表示支持,而这种支持,以他的性格,显然也绝对不会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在关键时候会转变为实际行动。

    但是南方,江左和荆蜀,桓冲自然也希望杜英不要胡乱宣传以及施加影响。

    毕竟那也是自家兄长辛苦打下来的地盘以及想要争夺的地盘。

    桓冲的内心想法,就是南北齐心,共同驱除敌寇,大家各行其道、相安无事便好,都在一面旗帜下,有什么事完全可以商量着来。

    而这也意味着,如果长安真的在桓济和王凝之的联手下再生波澜,那么桓冲就算不站在反对的位置上,也会袖手旁观,不主动参与到其中。

    桓冲的这个态度在杜英的预料之中,因为他本来就知道历史上的桓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且现在北伐真的胜利在望,所以只会让桓冲更加坚信其选择是正确的。

    房旷则露出了些苦涩的笑容,这意味着参谋司的不少计划恐怕都得推倒重来了。

    毕竟在这些计划之中,桓冲往往扮演着反面角色,谁曾想到,这家伙竟然算半个自己人?

    “凉州方向,再多派遣些斥候,余有些担心,凉公不派兵前来安定,就有可能趁着王师被限制在安定城下的时候,对姑臧城的世家们动手。”杜英接着吩咐。

    “凉公应该不敢冒此大不韪。”桓冲宽慰道。

    凉州张氏本来就是依靠收容这些世家而崛起,并且被世家们推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对世家动手,就是自断根基。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迟迟未有消息,余心不安啊。”杜英喃喃说道。

    “仲渊所言虽在理,但是仍旧多虑了。”桓冲摇头说道,“若是张祚真的有这般壮士断腕之决心,早就切下去了,绝不会等到今天。”

    杜英怔了怔,这倒是······世家这种东西,越是往后拖,其就越会像是吸血虫一样,吸干整个王朝所有的精血。

    现在对杜家动手,已经不是壮士断腕,而是悬首自尽了。

    “仲渊莫要紧张,不妨我们来赌一赌。”桓冲接着笑道。

    关乎到杜家,杜英身在局中,会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桓冲还是想办法缓和一下气氛,否则杜英的理智不在线,将会直接影响到战斗指挥。

    杜英知桓冲之意,苦笑道:“那既要担心族中安危,又要担心胜负输赢,岂不是难上加难?”

    不过还不得杜英话音落下,外面骤然响起匆忙脚步声。

    接着便是“咚咚”金锣声。

    敌袭!

    “报!城西十里,出现凉州兵马,衔枚而行,将抵安定!”

    营帐中所有人,都打了一个激灵。

    还真的来了!

    桓冲呼了一口气,杜英紧张,他又何尝不紧张呢,现在终于可以真的露出笑容:

    “看来老天都不给我赢仲渊的机会啊。”

    杜英连连摆手:“刚刚可没有说我做何等选择,幼子兄怎么知道我不选‘凉州来袭’呢?”

    杜英这是摆明了耍赖,桓冲却不计较:

    “城下有我,城西劳烦仲渊了?”

    杜英也着急想要知道凉州的消息,当即抓起佩剑:

    “保重!”

    桓冲拱了拱手,旋即大喝道:

    “击鼓,聚将!”

    ————————————————

    长安,关中书院。

    今天的关中书院,格外的热闹。

    几十个身着宽袍大袖的文人,将书院的大门堵的严严实实。

    “我们为什么要经过考校才能进入书院就读?”

    “当时参谋司组建的时候,不分老少,西来士子,一并都可入内,而现在却要通过这什么考校分出来个三六九等,凭什么?!”

第七百三十三章 上从下心

    “不服,我们不服!”

    这些人振臂而呼,声音震天。

    而关中书院的大门,一如既往地敞开着,似乎并无畏惧。

    不过大门口两侧,笔直站立的两名六扇门士卒,腰杆挺得笔直,手按刀柄,目光凛冽,在这些人身上扫过,其自带着几分杀气,逼迫着这些文人们甚至连关中书院的台阶都不敢踏上一步。

    门口,谢玄斜靠着墙,打了一个哈欠。

    而在他的目光很难看到的斜后方,郗恢正偷眼往外看,攥紧的拳头,也不知道是在暗暗给这些闹事的文人们加油,还是害怕万一这些家伙们冲入书院、不分青红皂白一顿乱打,自己会不会被殃及。

    谢玄似有些无聊,一只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而目光直接扫过来。

    郗恢捏紧的拳头登时松开。

    “真够从心的。”谢玄轻笑一声。

    “啊?”郗恢没有听懂。

    “上从下心,就是一个‘怂’!”谢玄嘴角一挑,笑的有些邪魅。

    像极了后世某些言情中的霸道总裁。

    不过以这小子的出身和历史上所取得的成就,本来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古代版霸道总裁。

    郗恢当即打了一个寒颤,甚至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他甚至一时间都无从判断,这一声“怂”,说的是外面的那些人,还是自己。

    毕竟······他也只敢攥一攥拳头罢了。

    谢玄收回目光,懒得搭理郗恢,正想要往议事堂走去,便听得门外传来又一个高昂的声音:

    “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的话,便踏入关中书院!”

    “对,九品中正制,乃是朝廷根本,以书院考校取士,是什么地方来的规矩?!”

    “关中也是朝廷的关中,长安也是朝廷的长安,杜太守出征在外,尔等怎能擅自而为!”

    “让罗祭酒出来,祭酒主持关中书院,怎么能答应这样的要求?原本还以为其大名在外,是忠志之士!”

    接着,便听到脚步声。

    终于有人有胆量踏上台阶。

    郗恢再一次激动起来。

    谢玄手上把玩玉佩的动作也随之顿住,他回头,看到六扇门士卒已经同时向内踏出一步,再一次转身面向台阶,用他们的身影挡住了洞开的大门,像是两尊门神。

    这些曾随着杜英厮杀战场,都不知道有多少氐人性命的老卒,只是往这里一站,哪怕刀未出鞘,哪怕人未开口,就足够给人带来震撼。

    果然,那些人又停住了。

    “怂。”谢玄又说了一声,再次向大堂走去。

    这一次,没有什么声音值得他回头。

    郗恢看着谢玄的背影,却一时间根本生不起什么斗志。

    而议事堂上,熏香袅袅,让议事堂充盈着缕缕清香。

    不过谢玄却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又吸了吸鼻子,显然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他看了一眼堂上的人,忍不住吐槽道:

    “江南女儿家的焚香,竟然放在关中书院的大堂上点,当真是奇幻的景象。”

    坐在堂上的,并没有外面众人口口声声要见的关中书院祭酒罗含,而是谢道韫和郗道茂相对而坐,除此之外,陪在谢道韫下首的还有她之前主持关中盟礼曹时的得力助手、任群的未婚妻周蓬儿。

    所以三个女儿家在这里点闺中清香,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见谢玄进来,郗道茂和周蓬儿都礼貌的微笑,谢道韫则轻轻瞥了他一眼。

    谢玄当即乖巧的一撩衣袍,远远的坐下,和女眷们保持足够的距离,且正襟危坐,一副乖巧的模样。

    上从下心,是为“怂”字。

    谢道韫这才施施然收回目光,看也不看谢玄,径直说道:

    “这不过是桓家和王家小小的试探罢了,其中必然有带头的人,可对?”

    谢道韫虽然没有看过来,但谢玄也知道阿姊是在问自己,所以赶忙回答:

    “姊姊料事如神。”

    看谢玄服服帖帖的样子,郗道茂和周蓬儿皆是哑然。

    谢玄登时想瞪眼睛,长姊如母,敬之是应该的,你们笑什么?

    “只可惜这些关东世家子弟也不争气,就算有人煽动,竟然连台阶都不敢上。”谢道韫淡淡说道。

    “还是上了两级的。”谢玄表示阿姊还是低估了他们。

    “有区别么?”

    “没有!”谢玄坚定的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原本姊夫打算在这些关东世家子弟之中选拔可用之才,作为参谋司乃至于整个关中官吏的后备。

    结果这些人竟然还不识抬举,稍有唆使,就聚集闹事,照我看,这些人一概不能用,得让他们涨涨记性!”

    今日闹事的这些人,全部都是从关东来的世家子弟。

    说是世家子弟,但是实际上大多数都已经家破人亡,之前听闻氐秦在关中招徕人才,方才纷纷西行。

    结果到了关中一看,变天了,朝廷回来了,而且在他们之前西行的房默、任群等山东世家出身的人,一个个都受到了重用,这自然让这些世家子弟们都觉得看到了出头之日。

    结果谁曾想到,杜英并没有直接按照九品中正制,根据他们不凡的出身,直接委以重任,而是要求他们统一参见关中书院的考校,并且就算是通过了考校,也要在关中书院进行至少为期一个月的培训。

    主要是帮助大家熟悉一下关中政策以及本地的民情。

    这自然让这些名义上的世家子弟们颇为不满。

    且不说按照朝廷政策,这就是不对的,而且先一步到的人,能够直接随在杜英身边建功立业,凭什么他们这些后来的人就得老老实实的竞争、学习?

    “关中正是缺人的时候,这些人说不用就不用,那现在北方众多州郡的缺口,怎么补?”谢道韫径直问道,“夫君也的确想要通过关中书院培养一些关中盟的人,但是架不住之前关中盟很多人甚至目不识丁,总归是需要时间的。”

    谢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原本还算标准的姿势,登时也塌了下来。

    这还真的是个难解的问题啊。

    但怎么也不能这么轻易的向这些闹事的家伙服软。

    “阿姊可有良策?”谢玄反问。

    他突然意识到,阿姊能够端坐在此,焚香品茶,而甚至祭酒罗含都在后面按部就班的给书院的学生们上课,那定然是稳操胜券的。

    自己担忧个什么?

    姊夫原来说过一句话:

    皇帝不急太监急。

    谢玄觉得颇为应景。

第七百三十四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

    谢道韫温声说道:

    “既然他们只是想要说一下自己的诉求,那就让他们说好了。夫君不在,其指定的策略,我们更是丝毫不能动摇。

    外面不是还有六扇门守着呢?只要他们说,但是不动手,就让他们说吧,寒冬腊月的,都是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待不了多久的。”

    “可若是动手······”谢玄登时露出担忧的神色,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里面的小匕首贴身带着,给了他安全感。

    早知道腰间就不悬玉佩,而是直接挂剑了。

    周蓬儿解释道:

    “谢公子放心,谢姊姊在院后还安置了二十名六扇门,另外再周围街道,还有更多的六扇门等候。

    有被煽动的无辜之人,我们自不会为难,但是那些带头吆喝的,一个都不会放过,六扇门会记住他们的样貌长相。”

    六扇门成立不久,明面上的工作也就是负责维持长安的治安,因此正是想要立功的时候,自不会懈怠。

    谢道韫需要担心的问题,只是六扇门抓人会不会抓多了。

    谢玄登时明白,阿姊早有布置,因此看这些卖力吆喝的人,就像是在看瓮中之鳖。

    “这些人散布城中,宣扬太守府之不是,想要抓到他们,如同大海捞针,但是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反倒是轻松。”谢道韫微笑道。

    你这是钓鱼执法······谢玄腹诽一声,接着说道:

    “可若一直让这些人在书院门口聚集,也会对关中书院的名声产生不好的影响,阿姊确定就这样么?”

    还不等谢玄说完,外面的喧闹声更大,接着便听见有六扇门的士卒“蹬蹬蹬”跑到门口,朗声说道:

    “启禀夫人,门口书生,已经快要爬上台阶了,煽动之人在前,我等是否可以动手?”

    谢玄登时脸色微变,这帮煽动的家伙到底是拿了江左和荆蜀多少好处,竟然还真的不怕挨打。

    接着,谢玄用一种揶揄的神情看向自家姊姊。

    哈哈哈,没想到姊姊你也玩砸了。

    “谢姊姊是否要暂时回避一下,若是这些书生混不讲理,说出来些不好听的话,未免污了耳朵。”郗道茂也忍不住提醒道。

    她一直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此时也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口。

    周蓬儿没有说话,但已经起身。

    谢玄看到这位任家未婚妻的腰间悬着佩剑,一时间有些后悔。

    倒不是后悔自己刚刚出言不逊——虽然他一向喜欢挑衅阿姊,阿姊也凶得很,但是实际上阿姊很在乎自己的——而是后悔自己不能也提着一把剑出去吓唬吓唬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

    对付这些书生,用软的,他们只会不断地顺着杆子往上爬,最后提出来令人发指的意见。

    所以只能来硬的。

    谢道韫微笑着说道:

    “蓬儿,坐下,没关系,你们也不用这么紧张。”

    “阿姊,我出去看看?”谢玄问道省。

    他当然也担心这些书生真的冲到院子里,然后破口大骂,甚至动手动脚,唐突了女眷。

    毕竟书生骂人,那也难听的很。

    谢道韫没有拒绝:

    “也好,那就帮阿姊去迎接一下爹爹。”

    “爹?”谢玄错愕。

    “不错。”谢道韫笑道,“‘恶人还需恶人磨’啊!”

    谢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阿姊,你这么嚣张,爹他知道么?

    ————————————

    谢奕大步流星,向着关中书院走过来。

    书院门外云集的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关中书院并不在外城,甚至是在原本太学的位置,但是天子脚下、皇城根里的长安城百姓,本来就有看热闹的千年传统。

    再加上有人鼓动,这些世家子弟更是直接穿城而过,本就吸引了很多目光,所以还是有很多百姓聚集在此。

    百姓们自然是认识这位谢司马的,谢司马是杜太守的岳丈老泰山,而且平时也没有什么架子,就喜欢穿行在街坊之间,走走看看,和大街小巷的邻里们拉拉家常。

    他那一口江左官话,还带着北地中原口音,让很多从河洛流亡过来的百姓们倍感亲切。

    “司马,您可算来了!”

    “是啊司马,怎么能让这些人围着书院?”

    “司马,且劝一劝这些娃子,有什么问题,太守自然会给解决的,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百姓们纷纷说道。

    谢奕微笑着点头,和他们寒暄打招呼。

    同时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这些百姓虽然是来看热闹的,但是心里显然向着杜英和关中书院。

    毕竟杜英带给长安的,是和平以及胜利,而关中书院带给长安的,则是人人接受教育的权力,因此就算是人群之中混杂着一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想要煽动舆论,却也架不住这些百姓们心中知道孰对孰错。

    至于前方那些闹事的书生,谢奕自然也清楚,正是因为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所以才会一呼百应。

    “诸位都各做各的事去吧,现在长安正是用人之际,百废待兴,离不开我们的共同努力。”谢奕走到人群前,转身,扬了扬手,“热闹也看了,但是今天的活可不能落下,否则的话,谢某就要大半夜的撸起来袖子和你们一起干活了!”

    百姓们皆笑起来,纷纷散去。

    这个面子,他们还是愿意给谢奕的。

    而谢奕这才施施然向着闹事的士人们走去。

    那些士人也早就已经看到了谢奕的出现,或是担忧,或是期待,或是怀疑,神情不一而足。

    这自是因为谢奕特殊的身份。

    他既是陈郡谢氏的家主,又是大司马麾下的行军司马,还是杜英的岳丈老泰山,这就意味着,谢奕既可以站在江左世家的角度,为这些同样谋求世家利益的士人们开口,也可以以镇守长安的军人的身份,直接把闹事的他们驱散。

    “诸位都是读书人,读圣贤书,当行圣贤事。”谢奕负手而立,“读书人,当宠辱不惊、笑谈波澜,而现在就因为这么一点儿不牵扯到生死的小事,就要闹得满城风雨,这是谁家圣贤,谁家祖上教导的?

    而且如此聚众闹事,让长安城的百姓看了笑话,岂是圣贤所应为?”

    这话一出,自然带着世家家主、执牛耳者的威严。

    这些世家子弟们甚至有的人都下意识的直接行礼,仿佛真的遇到了家中长辈。

第七百三十五章 谢,谢!

    “你,你是何家子弟?”谢奕伸手随便指了一个人。

    那年轻的士人受宠若惊,又惊诧万分:

    “司马怎么知道鄙人出身南阳何氏?”

    谢奕怔了怔,难免有些尴尬,毕竟他说的“何”,不是姓氏那个“何”,没想到还真的误打误撞就点到了南阳何氏的人。

    谢奕的这番举动,让这些士人中登时响起“嗡嗡”声。

    他能够在这么多人中轻而易举的认出来何家的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谢奕对在场的众人都是什么出身了如指掌啊。

    “南阳何氏,便是如此教导子弟的?”谢奕顺势皱眉,冷声说道,“南阳何氏,自汉末崛起、位列朝堂,后又有何叔平(作者按:何晏)这般清谈显贵,不知是谁告诉你,可以扰乱市井秩序、聚众闹事?”

    那士人喏喏不敢言。

    其实他只是何氏的旁支,而且不知道旁到哪里去的旁支罢了,南阳何氏本来就在魏晋之初,因为高平陵之乱而被彻底打压下去,他们这些旁支子弟更是除了蹭一蹭名头之外,没有得到家中任何好处。

    主家南渡,自然也没有他们这些旁支什么事。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乱世之中选择西来。

    但是至少南阳何氏的名衔,还能让他勉强算是一个世家子弟,不至于泯然众人矣。

    所以哪怕被主家抛弃,哪怕没有从家族之中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他也是非常珍重这个名衔的。

    现在被谢奕这么一说,他自然脸上挂不住。

    而谢奕这句话,说的只是南阳何氏,却仿佛在打周围所有人的脸。

    世家子弟们面面相觑,无从反驳。

    “谢司马所言在理,但是谢司马身为谢家家主,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守府有此倒施逆行之举?”

    “太守府这是要摧折世家、乱国之根本!杜太守定然是受到了小人的蒙蔽,否则的话定然不会做出这般举动!”

    人群之中再一次响起呼喊声。

    谢奕的脸色顿时阴冷下来。

    他大步向前走,一撩衣袍,露出腰间的刀柄。

    而六扇门士卒也从周围的街巷之中涌出来,直扑向人群。

    士人们顿时响起哄闹声。

    不过没有人真的敢阻拦谢奕。

    这家伙虽然摆出来的是世家家主、江左名流的姿态,但是谁敢真的把他只当做一个名士?

    战场上杀的人头滚滚的凶名,可是久有耳闻。

    所以这些士人们眼睁睁看着谢奕过来,不再喊叫,一个个都保持沉默,甚至目光躲躲闪闪。

    谢奕哂笑一声,直接伸手拨开眼前的两个人,把缩在他们两个后面的一个瘦小的士人一把拽了出来。

    “你,你做什么?!谢司马,你,你虽然贵为谢家家主,但也不能当众行凶!”那瘦小士人惊慌失措的喊道,同时手舞足蹈,“大家快来看啊,谢······谢!”

    “啪”一声脆响。

    谢奕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只剩下最后两个“谢”的字节还回荡在周围紧张而凝重的空气中。

    “谢就不用了。”谢奕狞笑道,“你受到了什么人指示,你自己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那士人愣了愣,刚想要再喊什么,谢奕直接将他一甩,他“扑通”一声趴倒在地,滑出去好几步。

    谢奕接着在一众士人的惊呼声中,霍然抽出刀。

    雪亮的刀光一闪,刀直接架在了那士人的脖子上。

    刀刃堪堪顿住,在脖子上都留下了一丝血线。

    力道把握的刚刚好。

    谢奕蹲下,但是刀的位置一动也不动:

    “这里毕竟是长安城,我手中的刀并不是天,晋律才是天,所以余不会当街杀人,不过你最好还是把幕后主使说出来,不然的话······天下之大,总还有刀子比晋律更加管用的地方。”

    那瘦小士人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刀刃寒意,立刻从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混乱之中清醒过来,连着拍了拍地:

    “司马饶命,司马饶命啊,我说,我全说,是有人给了我两百铜钱,让我混入人群之中,煽动闹事!”

    周围更是一片哗然。

    这些世家子弟们此时才幡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谢奕起身,自有两名六扇门士卒扑上来,一左一右压住这瘦小士人,而六扇门也又钻入人群之中,把另外的三名煽动闹事的家伙给揪了出来,一并压服在地。

    谢奕这才拍了拍手,微笑着看向众人:

    “所以说,就你们这点儿城府,还想着能够直接主持一方政务,还想着能够进入参谋司,直接为杜太守出谋划策?

    怕是什么时候被人拉出来针对杜太守,反而做出来一些真正扰乱秩序、背叛杜太守、背叛朝廷以及这长安乃至关中百姓的事,都不知道吧?!”

    说到这里,谢奕扭头,呸了一声:

    “两百铜钱就能违背良心、煽动混乱,你可真有骨气。是个愚民也就算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出身世家?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被抓出来的这几个人,自是连连叩首请求饶命,好一阵凄凄惨惨。

    谢奕哼了哼,懒得搭理这些人,会有六扇门负责让他们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司马,被人所蛊惑,是我等的过错。”之前那何家子弟站出来说道,“还请司马告知,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接着大家都看向谢奕和那些被抓住的人。

    他们的满腔怒意,自然是不敢宣泄在谢奕身上的,但总要有一个宣泄口。

    谢奕摆了摆手:

    “这些人若是知道是谁,那恐怕就不会傻乎乎的前来了。诸位想想也知道,定然是氐人余孽,以及潼关羌人余孽,还有河西、仇池等等各方,都不想看到长安之安宁,意欲扰乱我军军心而所为。

    至于最后到底是哪一方敌人,还需要六扇门再加探查和审问,到时候定然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顿了一下,谢奕拾阶而上。

    他走得很快,龙行虎步,尽数彰显武将之刚强。

    走到书院门口,谢奕看着那两个这才放松下来的六扇门士卒,微笑着说:

    “辛苦了。”

    “职责所系,分内之事。”两名老卒一起拱手。

    谢奕这才回身,看向台阶下的众人:

    “谢某既然能明辨忠奸,自然也能为诸位主持公道。杜太守虽然不在,但是太守府的所有政策,皆为太守所同意,乃至所主导,所以绝无太守被欺骗之理。”

第七百三十六章 谢奕的刀和话

    有谢奕现身说法,士人们自然相信。

    看看这家伙手里刚刚收起来的刀,回想到刚刚谢奕快如雷霆的抓人动作,大家不相信也得相信。

    谢奕接着说道:

    “而诸位刚刚也看到了,有太多心怀鬼胎之人,意欲挑唆和破坏关中的安宁,因此书院对诸位进行考校,既是为了看一看大家的才能,也是为了考察一下品行,以免有宵小之辈混入其中。

    清者自清,因此诸位只要有真才实学,难道还怕了不成?而如果没有真才实学,那谢某倒是要问一问,诸位何德何能,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这些将要交给你们的职务以及那些殷切期待的百姓?

    之前关中盟草创,人才选拔,固然是权且从急,而现在长安稳定,一切都应步入正轨才是,否则还不知有多少人尸位素餐,难道不是么?”

    谢奕这一番话,让世家子弟们哑口无言。

    世家的特权、上升的捷径,毕竟只是潜规则而已。

    谢奕作为谢家家主,说他不承认,难道大家还能说陈郡谢氏不配为世家么?

    更何况,这家伙手里有刀。

    谢奕接着说道:

    “而且诸位尽管放心,考校,并不是为了从中选拔出一批人,而让另外的一批人自生自灭。

    现在关中正是需要诸位共同发轫、一起建设的时候,就算是你们想要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我还不愿意呢,杜太守更不愿意!”

    这一次,应和谢奕的不再是沉默,而是低低的笑声。

    如果说刚刚谢奕是用他们无法反抗的武力一下子压服了他们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又给了他们希望。

    人,终归是更愿意看到希望的。

    “敢问司马,我等又应该如何行事?”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光说不会让我们自生自灭,可是总得给一个章程吧?

    不然的话,该心中惶然的,还是惶然。

    谢奕接着说道:

    “诸位对于太守府的政策有误解之处,当然也是太守府有语焉不详之处。

    通过考校的,经过简单的培训,就可以就任,这些培训主要是帮助诸位了解关中的乡土人情以及晋律等等。

    诸位初来乍到,可知道关中百姓需要的是什么,盼望的又是什么?当然,并不需要你们现在回答我,余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谢家家主,说不定在你们的心中,还是一个粗鄙的武夫。”

    这一次笑声更多了,甚至还有人装模作样的向着谢奕拱了拱手,连说几声不敢。

    谢奕侃侃而谈:

    “当初秦孝公意欲用商鞅变法之前,也是邀请包括商君在内的诸多关东士子游历关中,以切身感受。

    而晋律自从杜武库修编以后,皇皇巨著,为国之根本,然而战乱横生,这律法也被束之高阁,现在杜太守为杜武库之后,意欲传承国之重典,诸位若能为臂助,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唯有如此,诸位才知道关中未来将会如何!

    所以诸位到时候尽可以在考试畅所欲言,嗯······这也算是余不小心透题了,你们若是敢说出去,看余不一顿好打!”

    一边说着,谢奕一边解下来佩刀丢给后面的六扇门士卒,一边又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向下走,同时他的手摊开,自带着一种令人亲和的感觉。

    话已至此,书院外的气氛自然是彻底放松下来。

    谢奕趁机话锋一转:

    “当然了,如果有些人没有通过考校,也无妨,尽管可以留下来在关中书院继续读书。

    读圣贤书、行万里路,知对错得失,之后再参加定时或者不定时举行的考校,一样可以出人头地。

    如果有人觉得自己不想努力了,那也没有关系,在书院之中读书几年,便是不能为一方父母官,也大可以前往长安的工坊、商铺等等地方,在长安城中,没有行业之贫贱。

    不过我们也尊重每一个人的想法,若是不想从事这些,也可以代表书院前往其余地方,教化百姓、安抚蛮夷。

    诸位,教化蛮夷,使其知我华夏文化之盛,本就是名垂青史的功绩,难道诸位不动心么?”

    在场的,大多数毕竟都是正宗的读书人,一个个士气高涨。

    对于他们来说,教化蛮夷,就是建功立业的战场啊。

    名垂青史的功勋,谁不想要?

    不管如何,都胜过现在的小小寒门身份——世家的旁支,现在甚至都不如寒门呢。

    “我等不如就直接去其余州郡开办书院吧!”人群里有人喊道。

    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这儿还有想要当父母官的呢,别乱打岔。”谢奕摆了摆手,“好了,诸位闹也闹了,笑也笑了,时候不早,各自散去,抓紧回去准备考校。

    有什么真才实学也别藏着掖着,尽数拿出来,谢某等着你们功成名就的那天!”

    士人们纷纷散去,而谢奕转头看向那几个被抓住的士人,目光转冷:

    “给人当狗,现在连救你们的人都没有,真是蠢得可以。拉下去,好好地审问,帮他们回忆一下,都是谁引诱他们做的这些事!”

    “诺!”六扇门齐声答应。

    谢奕这才施施然重新走上台阶,看到了已经恭候在门口的谢玄和郗恢。

    谢玄一副惊为天人的神情。

    这游刃有余的煽动氛围的手腕,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一直大大咧咧的老爹么?

    难怪三叔和五叔一个个都是才高八斗的人物,却从来没有对阿爹不敬。

    因为他们知道谢奕的掩饰之下有着怎样的手腕和能力,所以也只有他才有资格担任谢家家主。

    “臭小子,见到阿爹都不行礼?”谢奕笑骂道。

    谢玄赶忙笑道:

    “为阿爹的三寸不烂之舌所惊,未能全礼,还望阿爹莫要见怪。”

    旁边的郗恢,也同样从惊诧中挣扎出来,跟着行礼。

    “郗家的小子,莫要忘了乃祖之仁心和宏愿。”谢奕路过郗恢的身边,丢下了一句。

    郗恢一惊,旋即躬身更深。

    郗鉴的梦想和愿望是什么?

    庇护百姓,北伐中原!

    而现在的郗家正在做什么?

    郗恢一时间也有些羞愧,讷讷不能言。

    谢道韫也起身在议事堂门口迎接,她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微笑着说道:

    “辛苦爹爹走一遭了。”

    “不过就是一群不辨是非的竖子罢了。”谢奕摆了摆手,“仲渊在前线杀的荡气回肠,帮他在后面稳定一下局势,应当的。”

第七百三十七章 问我,不若问阿元

    谢道韫撅了噘嘴,颇为不满。

    谢奕登时反应过来:

    呦,我家小白菜见我只在乎那头猪,不高兴了!

    所以他做义愤填膺状:

    “更何况这些人都敢把阿元堵在书院里,真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啊!”

    谢道韫摇头:

    “女儿是自愿前来书院的,毕竟这是夫君的心血,总不能真的出点什么事。若要出事,那也先应在我身上。”

    谢奕当即说道:

    “若非知道阿元有意不动刀兵就平息此事的话,那阿爹定然是带兵前来,有胆敢冒犯的,全部都拿下,还给他们讲什么道理!”

    谢道韫这才转怒为喜,扫了一眼自家阿爹。

    求生欲还真是强,难怪娘亲任劳任怨。

    不过我家杜郎······嘴巴也挺甜的。

    谢道韫正打算将谢奕迎入议事堂,匆匆脚步声响起,罗含带着书院之中的学生行来。

    这些多半还是总角小儿的学生,双手收拢于袖中,双臂抬起,小步趋行。

    而罗含率先向着谢奕躬身:

    “关中书院,清净之地、书声琅琅之地,谢司马能够劝退闹事之人,还书院一片安宁清净,书院上下,感激莫名!”

    他身后的书童们,一并行礼:

    “司马之恩,书院不忘!”

    谢奕笑着伸手虚扶罗含一下:

    “君章何必如此呢,书院书生,读书知礼,长大之后,也是为了造福社稷,成关中乃至天下栋梁之才。

    而奕,既有孔武之力,又有些许言辞,前来护卫书院,护卫关中之未来,本就是力所能及的事。”

    “正因关中书院牵系关中未来,所以当让学生们知道,长安城中的琅琅书声,来之何其不易。”罗含感慨道。

    知行路之难,方才倍加珍惜。

    “仲渊为这些孩子,找了一个好先生啊。”谢奕哈哈大笑。

    罗含感慨道:

    “杜太守以知己待我,风烛残年之躯,不能辜负了小友一番厚望。”

    现在的罗含,显然也已经想明白了,杜英给自己勾勒出了一个无比美好的蓝图,而自己想要将这蓝图中的一切变为现实,似乎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去做便可以。

    之前想要保持中立,让各方势力都不得不尊重关中书院的存在,显然也是不现实的。

    因为关中书院,只有在关中才能遍地开花,只有在杜英的支持下才能蓬勃发展。

    而在江左,在荆蜀等等各方的眼中,关中书院可有可无,甚至还是他们前来攻讦杜英的跳板。

    这一次鼓动士人们围攻关中书院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据。

    谢奕能够理解罗含的心态:

    “若是以后有机会,可以带着这些孩子们去军营、府衙之中转一转,到市集和工坊之中走一走,书本上学到的,毕竟是虚无的,亲眼去看看关中的一切,都在如何运作,而关中又是如何强盛的,或许会更好。”

    “那也离不开司马的支持呀。”罗含笑道。

    这的确是他之前都没有想过的可能。

    关中书院汇聚了太多人的智慧和期待,也注定了茁长发展。

    “我也只是帮仲渊临时看场子罢了。”谢奕笑道,指了指谢道韫,“与其问我,不如去问我家阿元。”

    罗含本来第一反应是,你们父女,有区别么?

    不过他旋即明白了谢奕的意思,现在的谢奕,终归只是整个关中的过客,既然是谢家嫡长子,那么总归还是有一些他逃不掉的责任,在等着他去背负。

    而谢道韫不一样,甚至谢玄也不一样。

    一个嫁给杜英,一个彻底融入到关中体系之中,日后他们更重要的身份,显然是关中的一员,而不是谢家的儿女。

    而且以杜英对谢道韫的信任,也不太可能会反对谢道韫的决定。

    “无奕······”罗含没有叫谢奕的官职,而是称呼了表字,这不是在谈论公事了,而是在说他的心里话,“路途艰辛,多加保重。”

    谢奕沉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谢道韫在旁边看着两个人,心中郁郁。

    她忍不住侧头,向着北方看去。

    长安平静的水面,已经开始被别有用心的人掀起细小的波澜。

    江左和荆蜀不管能不能露出破绽,这一次的幕后主使都必然是他们。

    夫君,何时归来?

    我害怕万一有惊涛骇浪平地而起,就算是阿爹还在,也掌控不住。

    现在的长安,需要用你的胜利和高歌来鼓舞,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也需要用你的马蹄和刀刃来震慑。

    罗含带着学生们回去继续上课。

    谢奕则踱步到谢道韫身前,看着满怀忧虑的女儿,关心的说道:

    “阿元来回折腾也疲惫了吧?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长安这两日大概会安静,但是谁知道之后又有什么······”谢道韫幽幽的说,“而且安定那边,凉州那边······”

    “相信仲渊,安定战局,有他在,还有桓幼子在,定然能逢凶化吉。

    至于凉州那边,阿爹已经以谢氏家主的身份去信敦煌谢氏,敦煌谢氏如果还有和本家齐心协力之意,那么自然会鼎力相助我那素未谋面的亲家。”谢奕说到这儿,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谢家家主的身份,虽然余并不怎么喜欢,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还是很好用的。”

    “有劳阿爹了。”谢道韫再一次躬身向谢奕行礼。

    谢奕摆了摆手:“你我父女,还客气什么?”

    “这是代替夫君和长安有志之士、有识之士共同向阿爹表示敬意。”谢道韫柔声说道,“阿爹当受此礼。”

    谢奕挠了挠头,不知不觉的,自家这个一向清高的女儿,也能够拿捏得住方寸,更懂得如何为人处世了。

    也不知道是时间,是和杜英萌生出来的感情,还是这关中,改变了她,让她成长?

    谢奕最终也没有走入议事堂,他也还有一些北地军事要务需要协助留守的太守府吏员们处理,毕竟这种军文,还是需要有经验的人士主持,所以谢奕转身向外走去。

    不过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住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关中书院,听着那琅琅书声,对随在他后的谢玄和谢道韫说道:

    “我之所以做这些,也因为想要看一看,仲渊到底能够为我们带来一个怎样的关中?”

    “定不会让阿爹失望。”谢玄郑重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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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