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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九十三章 梁雍一家,原来如此

    当即,梁惮和隗粹同时转身,正想要往外走,雍瑞却赶忙伸手拦住他们,无奈说道:

    “算时间,刺······司马勋到此不过才半个多时辰,怎么可能喝的酩酊大醉?再等些时候,莫要让人心生疑窦。”

    梁惮和隗粹讪讪一笑。

    刚刚杀了司马勋,他们的心情如何平静得了?

    所以一时间竟然连这都忽略了。

    陆唐已经吩咐人收拾尸体。

    杜英则再次举起杯子:

    “渭水之战,所有贼寇元凶,全部授首,此当再浮一大白!”

    营帐中诸人,心绪虽然各不平静,但是想一想此战的那些牺牲的将士大仇得报,也都是畅快的,纷纷举杯。

    人也杀了,队也站了,剩下的,就都听杜太守安排吧。

    反正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觥筹交错,祝贺声、讨论声此起彼伏。

    酒宴,这才算刚刚开始。

    ————————-

    星河璀璨,弯月如勾。

    雪原上,寒风阵阵。

    梁惮刚刚出营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外面还是有些冷的,也让他一下子从热闹的气氛之中清醒过来。

    明明没有喝酒,可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如梦如幻,总让他有一种看不真切的感觉。

    司马勋就这么死了,梁州转眼群龙无首。

    而他梁惮,在这其中似乎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并且更是直接接应下来了现在这个背叛旧主的任务。

    自己刚才的选择是否是对的?

    梁惮扪心自问,一时竟然想不到答案。

    “跟着司马勋,不见得就能名垂青史。”声音从背后响起。

    是雍瑞。

    司马勋的名声并不好,并且就算是真的有史书,编写史书的人肯定也是那些掌握着文化传承的世家。

    司马勋就算是真的为百姓、为这个时代做了些贡献,世家又怎么可能说他的好?

    “尔所求者,名垂青史?”梁惮反问。

    雍瑞负手看着天,喃喃说道:

    “所求者,其一乃家族兴盛,为一方郡望,其二自然便是能功成名就,不负所学。因此名垂青史,也算是说明今人认可余之所为吧。”

    “有道理!”梁惮抚掌感慨。

    雍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无奈笑道:

    “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想要反驳呢。”

    “不,只是觉得有些迷茫,所以想问问你们的答案。”梁惮笑道。

    “走吧,不管答案是什么,至少现在这条路,太守已经为你我指明了。”雍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主动请缨,和梁惮一起入城。

    一来能够更快速地控制府衙,二来雍瑞这个文官入城,本就在情理之中,不容易引起司马康的怀疑不说,雍瑞还能趁此机会将麾下的数百兵马一并带进去,增加一些胜算。

    梁惮颔首,两人一并向前走,当路过飘扬着的横幅时,梁惮微微驻足,旋即笑道:

    “之前随着刺史从此处经过,还真的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梁雍一家’。”

    “跟着太守,或许想不到的还多着呢。”雍瑞回答。

    “名垂青史?”梁惮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雍瑞想了想,才回答:

    “现在江左世家也应该意识到了太守的威胁,继续这样下去,怕是你我都是乱臣贼子尔,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

    梁惮明白了他的意思。

    换一批写史书的,不就得了。

    “那就为了‘名垂青史’而战吧。”他攥紧拳头。

    心中短暂的虚妄和空荡之后,也算是又有了新的奋斗目标。

    “纵然不能‘名垂青史’,大不了遗臭万年!”雍瑞笑道。

    “那还是算了。”梁惮摆手,“那宁肯默默无闻。”

    两人这么有说有笑的向营门口走去。

    丝毫不像是马上要去骗取一座城,甚至是颠覆一个地方政权的样子。

    而营寨之中,戏腔悠长婉转,士卒们似仍在觥筹交错。但是到近前了一看就知道,这只是保留了一些人虚张声势罢了。

    其余的士卒已经各就各位,蓄势待发。

    相比于营寨中将士们的外松内紧,杜英在中军营帐之中,倒是很放松的斜靠在软榻上。

    他的目光在舆图上扫来扫去。

    关中、梁州,甚至河西都已在杜英的目光之中。

    营帐帘幕骤然掀开。

    杜英眯了眯眼,头还没有侧过来,就先开口:

    “不是说不要打扰我休息么?”

    “捅出来天大的篓子,你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高卧!”

    王猛的声音响起。

    震得杜英骤然坐起来:

    “师兄?!”

    他并不惊喜于王猛的到来,因为王猛来了固然能帮助自己分析和解决很多头疼的问题,但是这也意味着王猛有必须要来的原因。

    长安出事了?

    可若如此,他更应在长安坐镇才是。

    王猛也没有卖关子,叹了一口气说道:

    “本来是想要劝你莫要意气用事,留着司马勋,也算是和朝廷,不,准确说是司马家之间留一线,大家日后好相见。

    结果谁曾想到,余还是来晚了一步。堂堂刺史,说杀就杀了,不管我们找多少理由,也不可能挡住荆蜀和江左的猜忌,这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而且司马家恐怕也很难相信,师弟真的是忠志之士、朝廷的拯救者,除非师弟现在就扯出来旗号,不然的话,在晋的旗帜下,就连手无实权的皇室都不会信任我们。”

    “既然手无实权,信任与否,又有何区别?”杜英笑问。

    王猛皱了皱眉:

    “终归是大义名分在。”

    “若我能破胡尘、杀胡虏,那大义名分,人心向背,在何处?”杜英接着问。

    “能做到么?”

    杜英指了指北面:

    “杀苻雄,不是已经做到了么?”

    “还不够。”

    “所以才需要师兄的帮助。”杜英干脆的回答。

    甚至一摊手,一副“人我就是杀了,和朝廷之间的过节恐怕也解决不了了,师兄你看着办”的模样。

    王猛气得一阵牙疼,正想再说什么,杜英收起来脸上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盯着地上那一滩还没有擦拭的血迹:

    “司马勋纵有千般过错,余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万万不该辱我将士。若不杀他,余何以立足?

    朝廷的信任、世家有限度的合作,在这关中,远远比不上麾下将士的忠心,不是么?”

    王猛呼了一口气:

    “也罢,杀就杀了。”

    “师兄刚刚不是很大的火气么?”杜英好奇问道。

    “渭水之战,打的如此揪心,而司马勋这人,留之用处更大,说杀就杀,所以不凶几句,难解我心头之恨。”王猛回答。

第六百九十四章 我不入汉中,谁入汉中

    杜英重又露出笑容。

    凶就凶呗,又不能少几斤肉。

    而且师兄发完牢骚,还不是得乖乖给自己收拾后路?

    “说说吧,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王猛没好气的坐下。

    杜英笑了。

    不过王猛看过来的时候,杜英就赶忙收起来笑容,缓缓说道:

    “只是让梁惮或者雍瑞前往梁州,余并不放心,一来他们是否能够让司马龙子以及其余司马勋的心腹认命并且乖乖交出兵权。

    二来他们就算是能够掌握梁州,又会不会大肆的提拔本家族的人,并且打压异己······这些都不能保证,对于梁惮或者雍瑞,我们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事发突然啊。”王猛无奈说道,同时瞥了杜英一眼,现在如此着急忙慌,主要还是因为师弟你没有兜住场子啊。

    杜英哼了一声:

    “今日不杀司马勋,甚至放过司马勋,梁州就终归不完全为我所控,所以杀了就杀了,师兄若纠缠此事,则梁州事宜······”

    说到这里,杜英却硬生生的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王猛嘴角边掠过的一丝得色。

    不对!

    以这家伙的性格,也不会纠缠着这件事一直不放。

    那么就必然是师兄想要偷懒了。

    也不知道历史上的那个几乎用一生心血缔造了一个王朝的师兄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因为······跟在自己身边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受到什么刺激?

    杜英当即话锋一转:

    “梁州事宜,恐怕还得劳烦师兄走一遭。”

    王猛顿时瞪大眼睛,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

    师弟不应该主动请缨,然后我再多加挽留,最后要么是我坐镇长安、师弟前往梁州,要么是我坐镇长安、师弟坐镇扶风,再调动比如洪聚之类的大员前往梁州么?

    这······

    “思来想去,梁州局势复杂、人心叵测,现在更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若是关中不派人去抢,恐怕大司马就要闻风而动了。”杜英沉声说道,“所以经略梁州,需要的是一个能服众、有才略的人。

    而放眼关中,洪聚缺了些大局意识,麻思等人更是只能擅长一方面,沈文儒和全旭投靠未久不能深信,至于我家老泰山,恐怕又会牵扯到荆蜀和江左各方,还不如派遣一个纯粹的自己人。”

    说着,杜英的目光就落在王猛身上:

    “这个冬春之交,余打算将氐人再复苏的萌芽直接扼杀,所以必然要坐镇扶风、统兵北上,同时也算是防范一下桓幼子。

    桓幼子纵然无夺权之意,但大司马有可能会有命令下达,而且也架不住关中会有人暗中挑拨、怀有异心。

    所以余会尽快联络桓幼子,然后和他一并进军北上。至于长安那边,倒是可以先留下师父坐镇,另外还有岳父在,总归不会生乱。

    因此师兄可以抽身南下,平定梁州局势。梁州之重要,毋庸多言,余期望师兄能够掌握梁州的工商贸易命脉,并且尽可能多的掌控军屯田垦,确保春耕。

    另外和巴蜀的商贸,更是现在维系关中的重要来源,余仍意欲采购巴蜀的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梁州若是能为我所有,则粮食出蜀道,实际上就已入关中,少了司马勋中饱私囊,余相信可以获得更廉价的粮食,如此一来,我军日后再行北上或者东出,都会更轻松。”

    杜英说着,语气已经不知不觉的变得严肃。

    王猛也正襟危坐,听他说完,方才开口补充道:

    “梁州位于群山之中,地势狭窄,屯垦之地倒是不多,自给自足很不错了,师弟不应寄以厚望。因此梁州最重要的还是勾连巴蜀和荆州的商路作用。

    不过师弟所言也有不妥之处,司马勋之前坐镇梁州,也需要仰仗于本地世家的支持,所以这商贸转运的丰厚利润,到底有几成入了司马勋的口袋,又有几成落入世家之中,还得两说。”

    杜英微微颔首,关中的这些家族,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世家。

    所以杜英其实根本没有真正见识过世家到底如何插手、侵蚀乃至于掌握一个地方的财政赋税的,自然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有所偏颇。

    “大概只有三成能归司马勋吧······”

    王猛接着感慨一声,他当初游历北方,还是有经验的,就算是那些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胡人,为了真正治理地方,还是要仰仗于世家,甚至有求于世家的。

    不然的话,大家都没得玩。

    杜英默然。

    这听着有点耳熟。

    是了,“七成归黄老爷,三成才是咱的”。

    这电影真该申遗。

    “关中商贾现在也初成气候。”杜英盘算着说道,“全旭出身蜀地,对梁州和巴蜀最了解,但是也更容易和蜀中各家再做勾连,所以让沈文儒选拔一些精干的吏员,随后去梁州,帮助师兄稳住梁州商贸。”

    “只是稳住?”王猛问道。

    杜英下定决心:“师兄可便宜行事。”

    “就等你这句话了。”王猛一拍桌子,笑着说道,“这梁州,师兄替你走一遭!”

    杜英微微一怔:“之前师兄尚还不情不愿。”

    “不情不愿又怎样?”王猛挽起袖子,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慨然说道,“大势在此,梁州在此,若我不取,岂不便宜他人?”

    杜英亦然松了一口气。

    师兄这一副“我不入汉中、谁入汉中”的神态,给人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感觉。

    杜英觉得他也有些夸张了。

    不过师兄不当咸鱼了,总是好的,只要他有信心,那这事就稳了。

    不过想一想没有师兄在,自己怕是要长安、扶风两头跑啊。

    大概能够悄悄回家和新媳妇温存一下了。

    “启禀太守,梁州参军求见!”陆唐的声音响起。

    杜英和王猛不由得眼前一亮。

    成了!

    果不其然,梁惮大步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首级。

    他到底是文人,不像武将那般粗鲁的往地上一丢,而是双手捧着放在地上,有些唏嘘的看了一眼,方才拱手说道:

    “此为司马康的首级,其据不从命,为周将军所杀。别驾已留在城中主持,所以属下前来复命。”

    杜英微微颔首,这是预料之中的。

    今天晚上看不到司马康的首级,他才得怀疑一下手下这几个文武是不是不靠谱呢。

第六百九十五章 让世人看我梁州

    而且司马勋都已经被杀了,司马康只要还有点儿脑子,也知道投降也没有好下场。

    不过很显然,在养精蓄锐、最后没有捞到氐人打的周随面前,司马康在猝不及防下,并不抗揍。

    “周随还是校尉······”杜英缓缓说道。

    这些关中盟出身的将领,是杜英可以绝对信任的亲信,所以杜英自然也开始思索是不是把他们放的位置太低了。

    现在的关中,固然需要有能力的人,但是也的确有很多事,需要的是最忠诚的人,能力反倒是其次。

    王猛则笑着说道:

    “此战之后,因功奖赏,死伤抚恤,都要尽快落到实处,以拉拢关中王师人心,所以周随这个校尉,也应该往上挪一挪了。

    尤其是现在又有了司马勋的旧部,再加上新编练的一些流民,扩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英也搓了搓手,这日子过得越来越阔绰了。

    不过自己掌控关中和梁州的消息传到南方,阔绰的日子怕也过不了多久。

    只希望桓温和江左世家能够在荆州斗的就一点儿吧。

    杜英很想猥琐发育,但是奈何局势逼人,不得不浪啊。

    “扶风已为我所有,还是尽快让师父过来吧。”杜英斟酌说道。

    王猛皱眉说道:

    “那长安恐怕就真的没有足够多的人坐镇了。”

    之前他们就讨论将法随留在长安,便是因为考虑到了杜英和王猛都不在,保不齐王坦之等人会想办法夺权作妖,更何况江左还有新人正在赶来的路上,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时日无长,无妨。”杜英摇头说道。

    杜英已经在华阴、武关等地布局,而长安处于其中,如果南方真的有人再来关中,那杜英也能提前知道。从扶风赶到长安,并不比从武关到长安来的慢。

    至于长安本地,杜英相信有谢奕镇着,王坦之等人被关中官吏们处处提防和排挤,也不至于短短一两个月就能翻起风浪。

    而且杜英相信,就算是老泰山不靠谱,还有自家夫人兜底。

    对于谢奕,杜英是不信任的,但是对于谢道韫,杜英很信任。

    不过当着梁惮的面,他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杜英接着说道:

    “而司马勋的这些麾下兵马,可以拉到长安整编,另外还可以从中挑选一些之前对我关中没有太大敌意、信得过的士卒,作为我军南下梁州的带路人。”

    王猛微微颔首,接着看向梁惮:

    “若说此事,恐怕还得依靠参军。”

    梁惮赶忙应诺。

    此次杜英南下梁州,自然也是梁州利益的再一次分配。

    盆里的饭总共就那么多,梁惮当然也不想吃剩下的。

    相比于雍瑞和隗粹,梁惮加入到这个团体的时间最短,所以本来所能获得的利益也是最少的。

    而王猛现在直接把选拔梁州士卒的任务交给梁惮,自然意味着王猛也不倾向于让雍瑞和隗粹坐大,成为一文一武真正掌控梁州的人。

    两极,总是容易出现矛盾,也容易联手合作。

    而三角形,显然就稳定了很多。

    这也让梁惮有些唏嘘,其实当初司马勋治理梁州,也是采用的类似的制衡手段。

    只不过在那个三角之中,梁惮居于上位,是司马勋的亲信,而雍瑞和隗粹则要疏远一些,正好形成对梁惮的牵制,可又不足以影响到梁惮的发挥。

    现在这新的三角之中,梁惮自然就变成了陪衬,而隗粹之心,仍然放在兵事上,居于上位的变成了雍瑞。

    风水轮流转啊······

    “梁州也已经饱经战火,所以余期望参军随同我家师兄前往梁州之后,能勠力同心,将目光放远一些。

    梁州的群山,或许土地贫瘠,但是关中和巴蜀的贸易,甚至整个西部和东部的贸易和往来,都不能没有梁州。

    因此余期望你们的目光能够往外看,看到梁州在天下的作用,而不是只看到梁州内几座城池、些许赋税到底归谁指挥。如此一来,才能让梁州真的富饶繁荣。

    想来梁州各家,也不是真的只期望这辈子、这代人,依旧蜷缩在山中,为蝇头小利而争执不下吧?想来梁州子弟也想走出去,到长安、到建康,到天下人才汇聚之处,让世人看一看,什么是梁州。”

    杜英并没有打扰和插手王猛的人事安排,因此此时才开口说道。

    梁惮深吸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杜英勾勒出来的蓝图的确足够诱人。

    梁州,汉中,这是古往今来龙兴之地。

    的确不应该蹉跎。

    天下洪流滚滚,梁州人,也应当纵身风云之中。

    让世人看我梁州,也让天下不敢小梁州。

    当然,梁惮也听出来了,在杜英的话里,还有另一层警告在。

    杜英对于现在搭建起来的梁州文武班子非常满意,所以期望他们一起往外走,而不是局限在梁州内部搞牵制和竞争。

    所以他警告梁惮,眼前的这个三角结构,不要想着去破坏,帮着一起去维护就可以了。

    这让梁惮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三角本来就是为了稳定,而不是为了锐意进取。

    太守或许把梁州的内部事宜想得太简单了,即使是雍瑞和隗粹这些或许心思单纯、想要为梁州做些什么,并且追逐自己梦想的人,真正回到梁州,恐怕也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而带领这个三角的王猛,之前也不过只是治理过长安罢了,并且迄今为止还没有见到成效。

    他又能担当这个重任么?

    梁惮看向王猛的目光之中,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疑惑。

    王猛负手而立,微笑着说道:

    “梁州如何治理,余心中已有定数,就有劳参军配合了。”

    梁惮见王猛没有细说的意思,也知道要么是这个定数还有些虚浮,要么就是王猛打算对他们三个人一起说,没有让梁惮吃独食、从而厚此薄彼的意思。

    路已至此,也只能信任杜英和王猛了。

    “还请郡丞放心······”梁惮拱手说道,同时觉得怪怪的。

    前来统筹治理梁州的,竟然是一个郡丞?

    不过想一想,现在整个关中都归杜英这个长安太守直接管辖,长安的郡丞前来治理梁州,好像也没有什么毛病。

    乱世嘛,官衔混乱,正常。

    梁惮心中如是自我安慰,可又难掩忐忑。

    目送梁惮告辞离去,杜英缓缓说道:

    “人心仍然浮动不稳啊。”

    “扩张太快,难免的弊端。”王猛显然也发现了。

第六百九十六章 誓师

    多半年的时间,杜英已经坐拥关中而虎噬梁州,扩张也的确可以称得上快。

    可是他现在还是要扩张。

    不趁着冬天寒冷,剿灭氐人,等到开春,氐人必然又像是荒原上的野草,茂密生长起来,成为关中的头顶悬剑。

    似乎察觉到了杜英的犹豫和纠结,王猛不由得咧嘴笑道:

    “无妨,这个冬天或许比以往更加艰难,但是只要能在冬天里斩草除根,来年开春,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

    “梁州,也一样,既需要速战速决,又不可打压过甚。”杜英难免担心的说道。

    “师弟还是担心一下如何平定氐蛮吧。苻雄一死,师弟和苻坚之间也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了,苻坚必然会血战到最后一刻。”王猛无奈的说道。

    杜英走到舆图旁边,伸手指了指北方:

    “如果桓幼子仍然还在按照既定计划进兵,那么此时应该已经推进到北地郡,而余率军从扶风北上,抵达新平,或是和桓幼子会师一处,或是沿着泾水齐头并进,就可以直抵安定。

    不过现在犹然还有鱼遵率领的氐人残部龟缩在扶风以西,是否需要先击破这一路兵马,以避免鱼遵偷袭我军后路?”

    王猛笑道:

    “师弟之前还说梁州诸人应当向外看,现在师弟也在居中,没有看到外侧。”

    说罢,他指了指天水。

    杜英会意:“并非没有考虑过,只是王擢此人······”

    “现在我军已占关中,再吞梁州,同时至少还有王师大义在身,王擢会怎么选择,可以预料。”王猛颇有把握的说道,“我倒是觉得,师弟只要对王擢传递善意,那么他投效之心拦都拦不住。

    这是一个知道自己有几分几量,所以从来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在乱世之中好好当墙头草的人。风向变了,他自然而然得倒过来。”

    杜英露出些许不屑神色:

    “只是不愿与之为伍。”

    王猛摇头说道:“乱世之中,少不了这些摇摆的墙头草,不过有他们在,至少我们占据优势的时候,能够少了很多攻城略地的麻烦。”

    “可是我们劣势的时候,这些人就很有可能是千里之堤上的蚁穴。”杜英无奈说道。

    “所以,我们不会处于劣势,就可以了。”王猛笑着说道。

    “谈何容易。”

    杜英叹了一口气,现在的他看上去也是意气风发,但是关中内部实际上已经用人捉襟见肘,是一个撑开的空架子。

    面对江左或者荆蜀,完全可以说处于劣势。

    王猛收起来笑容,转而严肃的说道:

    “因此这方才体现了师弟之前提倡要组建各式书院,培养真正能够为关中所有之人才的重要,余南下梁州,也会在梁州筹办书院,而长安这边,余也期望师弟莫要懈怠。

    罗老前辈之心,必然还是在治学上,可能会忽略他人的影响。书院的存在、考校的制度,都是世家的眼中钉,所以余有些担心王坦之等人在上一次见识过其中的利害之后,多加斥责和破坏。

    一旦关中人心不稳,对关中书院失去了信心,那么我们再想要真正建立起来一个不受世家影响乃至于威胁的国度,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杜英颔首,抢占舆论阵地,他从来不敢放松。

    王猛拱了拱手:

    “其余的应该也不用为兄多言,师弟留守关中,又兼顾北地战局,多加保重!”

    “你我师兄弟此去南北,再相逢之时,应当已经春暖花开了,那时再相对品茶,笑对春风。”杜英亦然感慨道。

    王猛转身向外走去,杜英这对着他的背影作揖一礼。

    今日,有人来,有人留,又有人走。

    现在又剩下他自己了。

    “哦对,差点儿忘了你。”杜英看了一眼还放在哪里的司马勋首级,自言自语道,“若有自知之明,何至于此?

    不过或许我也没有自知之明,想要在这乱世之中撕破层云,或许也如飞蛾扑火一般。

    但······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

    ————————————

    冬日雪后。

    扶风城外,将旗猎猎舞动。

    军阵肃杀,在城北展开。

    经过这一场风雪,渭水也不再奔流,像是一条被封印的银龙,成为今日扶风的背景板。

    军阵面向的,是一片新堆起的坟茔。

    扶风战场上牺牲的王师将士,都被掩埋在这里。

    一个又一个的小土包,密密麻麻,向东延展开。

    代表着他们向着北方胡人的地方,又向着东方故土的方向。

    而在土包的前面,还插着木牌,写明姓名和籍贯,方便家人前来捡取骨骸。

    有很多空白的牌子,是因为尸体已经无法辨认,更或者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已经战死。无人知晓姓名,无人知晓来历。

    甚至其实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都已经没有家人了。

    杜英面向这些坟茔,默然了良久,方才转过身。

    在搭起来的桌子上,摆放着两个首级。

    苻雄和司马勋。

    杜英的目光在将士们身上扫过,今日既是举行一场祭祀,告慰这些战死的将士,也是一次誓师。

    王师将开拔北上,向氐人发起进攻。

    “将士们,如你们所见!”杜英慨然说道,“从长安到扶风的道路,无数的袍泽们已经用鲜血为我们开拓,现在他们就静静的躺在这里,接受着我们的敬仰。

    而未来,他们的名字也会出现在长安的功德祠中,所有为保卫关中而战,为保卫汉家百姓和故土而战的将士,都有资格接受万世香火。

    如今,我们仍然要北上,去解救更多的同胞,去夺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土地,去教训那些曾经将我们视为草芥的的胡人!

    如今,他们就躺在这里,注视着我们在此列阵,也将注视着我们向北的背影!

    所以,将士们,弟兄们,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杀胡!”吼声如雷霆,如海浪,拔地而起、向天咆哮。

    声浪鼓动着旗帜、横扫这雪原。

    而杜英端起桌子上的酒碗,重新面向坟茔,洒在雪地中。

    接着,他指着那两个首级说道:

    “现在,氐人的砥柱,余已经带你们斩断,而见死不救的盟友,余也已经带你们惩戒。前方没有强大的敌人,只有负隅顽抗的困兽,后方没有无能的将领,只有一心支持我们的关中百姓!

    所以,今日誓师,我们向着朗朗苍天发誓,向着汉家黄土发誓,向着战死的袍泽发誓,不破胡虏,誓不还家!”

    “不破胡虏,誓不还家!”

    “出征!”

    杜英霍然向前劈下手臂。

    一支支王师方阵,逐渐变成长蛇行军阵势,越过坟茔,向北前进。

第六百九十七章 桓冲音讯

    此情此景,让罗含不由得感慨一声:

    “风华出尘、佳人如玉、飘忽若神,不过如此。”

    他的声音不小,谢道韫自是听到了的,轻笑道:

    “凡尘女子,如何能比肩洛神?”

    罗含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

    若是再有出尘之人,胜过今日所见,那又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阿姊!”站在罗含一侧的谢玄,唤了一声。

    “见过谢姊姊。”站在罗含另一边的一名少年自然不敢和罗含这般肆无忌惮的讨论谢道韫的风姿如何,更不敢和谢玄这样懈怠,郑重拱手行礼。

    罗含是长辈,谢玄是人家内弟,他可没有资格。

    谢道韫已然知道罗含这里有客人,直接忽略了谢玄,打量着这少年,含笑还礼:

    “算来和道胤贤弟也已多年未见了。”

    “大概三四年?”

    那少年的脸上犹带着几分稚嫩,强装出来的成熟让谢道韫看在眼底,不由得直摇头。

    郗恢,字道胤,是郗昙之子,据说三叔打算让家中三妹和郗恢联姻,从而建立谢家和郗家的联系。

    郗家虽然在江左各家之中地位尴尬,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郗鉴的余威一日还在,江左诸人,心中鄙夷不假,但是谁敢表现在明面上?

    而且郗家的政治遗产,也足够令人眼馋,即使是王家,也想通过再次联姻的方式争夺这些政治名望。

    “算起来,王右军离开长安也并未太久,为何尔等就已经赶到了长安?”谢道韫问道。

    她今天并不是来探访郗恢的,郗恢还没有这个资格。

    主要是来和罗含商议一下关中书院下一步的布局和发展,此事按理说应该是礼曹掾史阮宁来负责的,但是阮宁本事如何暂且两说,以他的背景和立场,自然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此事,阻拦杜英培养自己的人才。

    所以杜英索性示意谢道韫先和罗含商议妥当,绕开阮宁,然后再从长安市集的营收之中拨款,走关中盟的财政,根本不需要经过户曹掾史王坦之的同意。

    骤然扩大的地盘,也让杜英在人才调度上捉襟见肘。

    谢道韫能够理解夫君的这种急迫感,所以在渭水之战的捷报并杜英的亲笔信一并传来之后,就先来拜访罗含。

    至于郗恢在此,她也是来之前才知晓的。

    郗恢是昨日抵达的长安,当然,郗恢甚至都还没有加冠,自然不可能是领头人物,带着郗恢前来,是郗愔的部将杨佺期。

    此人是正宗的弘农杨氏出身、东汉杨震后代,其父杨亮曾在永嘉乱后效命于胡人,后来南下为梁州刺史。

    此时的梁州,还在北方氐羌的手中,所以杨亮这个刺史只是一个虚名罢了,为此,杨亮颇有微词,认为自己之所以不得重用,就是因为南渡太晚,没有抢到利益,和个人实力无关。

    然而正是因为杨亮的这番牢骚弄得人尽皆知,他更是此生碌碌无为,其子杨佺期也只能呆在军旅之中。

    不过杨佺期才能出众,再加之其父杨亮就曾领兵,所以有家传经验和学问在,很快就在郗愔麾下脱颖而出。

    郗愔自己是名士,身边聚集的也都是一群只会清谈的名士,所以真正能指挥兵马的人,自然就显得格外重要——这倒也说明郗愔还没有修仙问道以至于完全糊涂的地步。

    在同行们的衬托下,杨佺期也成为郗愔麾下顶梁柱。

    此次北上,郗愔让杨佺期保护郗恢,自然是大材小用,却也说明郗家对北上的重视。

    因为北上,就是为了带着郗昙的长女郗道茂来和王家联姻的。

    郗恢则是代表娘家人前来。

    谢道韫早就知道此事,也知道王羲之临走之前就已传书江左,让王凝之动身。

    王家和郗家的姻亲,显然要落在王凝之的头上,毕竟王凝之年龄也到了,而且骤然没了婚配对象,这般选择合情合理。

    但是谢道韫好奇的是,人家新郎官都还没到,你们也太积极了吧?

    被谢道韫这么一问,虽然问的足够含蓄了,可郗恢还是脸上有点挂不住,尴尬的笑了笑:

    “路途不同,因此到的早晚有所不同。”

    谢道韫登时反应过来。

    郗家想要抱上王家的大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当初王羲之北上的时候,郗家就在盘算是不是趁着只有王羲之在的机会,直接在关中就把联姻的事定下来,所以估计郗家儿女也都启程北上。

    不过因为王羲之并没有携带子嗣随行,所以郗家也只好作罢,让郗恢他们等在半路上。

    现在这件事重新敲定,郗家自然不可能厚着脸皮等王凝之北上,再一起走,那就不是抱大腿了,而是跪舔王家,所以索性先行一步。

    来长安结交一下各方势力、先置办一下产业,并不是什么坏事。

    理解了郗家的小算盘,谢道韫也不再多说。

    罗含同样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赶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外面风寒,舍内说话吧。”

    谢道韫微微颔首:

    “后进之辈,当不得罗伯父如此客气。”

    “官职高低,更在年龄之上。阿元如今贵为太守夫人,乃是长安内眷之中最尊贵的存在。”罗含笑道,“尤其是如今太守不在,夫人代太守行事,我等为下属,怎敢怠慢?”

    这话是罗含在表示谦虚,同时也是提点旁边的郗恢:

    谢道韫不是代表谢家来的,而是代表杜英,代表着如今掌控关中的新势力。

    所以什么话该说、什么态度能表露,心里要有点数。

    郗家和王家联姻,破坏的是关中的利益,谢道韫很有可能会想办法找茬。

    郗恢自是明白,恭敬的跟在罗含身后。

    谢玄则脸色微微一沉,罗含的举动,在他看来,自然有些吃里扒外。

    受着我家姊夫的信任,不应该帮忙找郗家的麻烦么?

    提醒和回护郗家,是几个意思?

    “伯父和夫君亦师亦友,夫君可从未把伯父当做下属。”谢道韫似毫未察觉罗含话中的提醒,依旧带着微笑,“伯父太谦虚了。”

    罗含顿时无奈的点头。

    谢道韫也未明说其意,但话里话外都在表达,我家夫君没有把你当外人,罗伯父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这是善意而隐晦的提醒,可是若罗含还有下次的话,那就恐怕没有这么善意了。

    接着,谢道韫轻轻摆手。

    护送她前来的六扇门捕快在门内门外同时布下岗哨。

第六百九十八章 先到的郗家人

    此情此景,让罗含不由得感慨一声:

    “风华出尘、佳人如玉、飘忽若神,不过如此。”

    他的声音不小,谢道韫自是听到了的,轻笑道:

    “凡尘女子,如何能比肩洛神?”

    罗含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

    若是再有出尘之人,胜过今日所见,那又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阿姊!”站在罗含一侧的谢玄,唤了一声。

    “见过谢姊姊。”站在罗含另一边的一名少年自然不敢和罗含这般肆无忌惮的讨论谢道韫的风姿如何,更不敢和谢玄这样懈怠,郑重拱手行礼。

    罗含是长辈,谢玄是人家内弟,他可没有资格。

    谢道韫已然知道罗含这里有客人,直接忽略了谢玄,打量着这少年,含笑还礼:

    “算来和道胤贤弟也已多年未见了。”

    “大概三四年?”

    那少年的脸上犹带着几分稚嫩,强装出来的成熟让谢道韫看在眼底,不由得直摇头。

    郗恢,字道胤,是郗昙之子,据说三叔打算让家中三妹和郗恢联姻,从而建立谢家和郗家的联系。

    郗家虽然在江左各家之中地位尴尬,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郗鉴的余威一日还在,江左诸人,心中鄙夷不假,但是谁敢表现在明面上?

    而且郗家的政治遗产,也足够令人眼馋,即使是王家,也想通过再次联姻的方式争夺这些政治名望。

    “算起来,王右军离开长安也并未太久,为何尔等就已经赶到了长安?”谢道韫问道。

    她今天并不是来探访郗恢的,郗恢还没有这个资格。

    主要是来和罗含商议一下关中书院下一步的布局和发展,此事按理说应该是礼曹掾史阮宁来负责的,但是阮宁本事如何暂且两说,以他的背景和立场,自然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此事,阻拦杜英培养自己的人才。

    所以杜英索性示意谢道韫先和罗含商议妥当,绕开阮宁,然后再从长安市集的营收之中拨款,走关中盟的财政,根本不需要经过户曹掾史王坦之的同意。

    骤然扩大的地盘,也让杜英在人才调度上捉襟见肘。

    谢道韫能够理解夫君的这种急迫感,所以在渭水之战的捷报并杜英的亲笔信一并传来之后,就先来拜访罗含。

    至于郗恢在此,她也是来之前才知晓的。

    郗恢是昨日抵达的长安,当然,郗恢甚至都还没有加冠,自然不可能是领头人物,带着郗恢前来,是郗愔的部将杨佺期。

    此人是正宗的弘农杨氏出身、东汉杨震后代,其父杨亮曾在永嘉乱后效命于胡人,后来南下为梁州刺史。

    此时的梁州,还在北方氐羌的手中,所以杨亮这个刺史只是一个虚名罢了,为此,杨亮颇有微词,认为自己之所以不得重用,就是因为南渡太晚,没有抢到利益,和个人实力无关。

    然而正是因为杨亮的这番牢骚弄得人尽皆知,他更是此生碌碌无为,其子杨佺期也只能呆在军旅之中。

    不过杨佺期才能出众,再加之其父杨亮就曾领兵,所以有家传经验和学问在,很快就在郗愔麾下脱颖而出。

    郗愔自己是名士,身边聚集的也都是一群只会清谈的名士,所以真正能指挥兵马的人,自然就显得格外重要——这倒也说明郗愔还没有修仙问道以至于完全糊涂的地步。

    在同行们的衬托下,杨佺期也成为郗愔麾下顶梁柱。

    此次北上,郗愔让杨佺期保护郗恢,自然是大材小用,却也说明郗家对北上的重视。

    因为北上,就是为了带着郗昙的长女郗道茂来和王家联姻的。

    郗恢则是代表娘家人前来。

    谢道韫早就知道此事,也知道王羲之临走之前就已传书江左,让王凝之动身。

    王家和郗家的姻亲,显然要落在王凝之的头上,毕竟王凝之年龄也到了,而且骤然没了婚配对象,这般选择合情合理。

    但是谢道韫好奇的是,人家新郎官都还没到,你们也太积极了吧?

    被谢道韫这么一问,虽然问的足够含蓄了,可郗恢还是脸上有点挂不住,尴尬的笑了笑:

    “路途不同,因此到的早晚有所不同。”

    谢道韫登时反应过来。

    郗家想要抱上王家的大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当初王羲之北上的时候,郗家就在盘算是不是趁着只有王羲之在的机会,直接在关中就把联姻的事定下来,所以估计郗家儿女也都启程北上。

    不过因为王羲之并没有携带子嗣随行,所以郗家也只好作罢,让郗恢他们等在半路上。

    现在这件事重新敲定,郗家自然不可能厚着脸皮等王凝之北上,再一起走,那就不是抱大腿了,而是跪舔王家,所以索性先行一步。

    来长安结交一下各方势力、先置办一下产业,并不是什么坏事。

    理解了郗家的小算盘,谢道韫也不再多说。

    罗含同样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赶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外面风寒,舍内说话吧。”

    谢道韫微微颔首:

    “后进之辈,当不得罗伯父如此客气。”

    “官职高低,更在年龄之上。阿元如今贵为太守夫人,乃是长安内眷之中最尊贵的存在。”罗含笑道,“尤其是如今太守不在,夫人代太守行事,我等为下属,怎敢怠慢?”

    这话是罗含在表示谦虚,同时也是提点旁边的郗恢:

    谢道韫不是代表谢家来的,而是代表杜英,代表着如今掌控关中的新势力。

    所以什么话该说、什么态度能表露,心里要有点数。

    郗家和王家联姻,破坏的是关中的利益,谢道韫很有可能会想办法找茬。

    郗恢自是明白,恭敬的跟在罗含身后。

    谢玄则脸色微微一沉,罗含的举动,在他看来,自然有些吃里扒外。

    受着我家姊夫的信任,不应该帮忙找郗家的麻烦么?

    提醒和回护郗家,是几个意思?

    “伯父和夫君亦师亦友,夫君可从未把伯父当做下属。”谢道韫似毫未察觉罗含话中的提醒,依旧带着微笑,“伯父太谦虚了。”

    罗含顿时无奈的点头。

    谢道韫也未明说其意,但话里话外都在表达,我家夫君没有把你当外人,罗伯父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这是善意而隐晦的提醒,可是若罗含还有下次的话,那就恐怕没有这么善意了。

    接着,谢道韫轻轻摆手。

    护送她前来的六扇门捕快在门内门外同时布下岗哨。

第六百九十九章 谢道韫的威胁

    关中王师出战在外,长安守备兵马捉襟见肘。

    所以谢道韫主动将府衙护卫都换成了六扇门。

    这也是给六扇门一个表现的机会,只要不出什么差错,日后六扇门自然可以以此为理由再次扩张,而让各方无从反对。

    杜英从未向谢道韫隐瞒自己在长安乃至于整个关中的所有布局和后手,谢道韫在享受这种“夫妻同心”的感觉同时,自然也着力于在夫君顾及不到的时候推动他的部署。

    看到谢道韫的动作,罗含心里咯噔一声。

    关中书院本来就是杜英重点经营和打造的培养人才、对抗世家的“前线”,所以安保也是很重要的问题,在关中书院外本来就有六扇门队伍往来巡视。

    按理说就算是临时的岗哨布置,也不至于来个内外双层。

    谢道韫这摆明是在威胁罗含,也是给郗恢看的。

    郗恢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世家出身的子弟,纵然年少,可是对于对方一举一动中的深层次意思却很敏感。

    他的脸色变了变,却仍强装镇定。

    旁边的谢玄皆看在眼里,负手摇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你们都以为我家阿姊是清雅脱俗的才女、谪仙人,却不知道她的手腕强硬得很,气场更是十足。

    而罗含勉强挤出些笑容:

    “当初在建康府的时候,和郗家兄弟相谈甚欢,道胤这孩子,老夫也颇为喜欢。”

    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愿意让郗恢待在身边,甚至回护他。

    谢道韫了然,郗愔和郗昙虽然处理政务的本事不怎么样,军事指挥能力更是几乎为零,但是从家传到学问,显然都堪称执牛耳者,能和罗含谈笑尽欢,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谢道韫也知晓,郗家兄弟是五斗米道的狂热拥趸,而罗含则是不信神佛的人,所以双方就算谈的到一起去,也不可能引为知己。

    因此这绝对不只是罗含愿意回护郗恢的原因。

    恐怕这背后还少不了桓温的存在,以及罗含一直以来就模棱两可的心态。

    大司马愿意促成王郗两家的联姻,显然是有郗超在背后默许,甚至是唆使——谢道韫现在已经完全把自己带入到了杜家妇的身份之中,所以不利于关中和杜英的举动,自然就是唆使。

    这意味着荆蜀和江左在南方斗的热闹,但是在关中却谋求联合。

    而且随着杜英在渭水大获全胜,并且鲸吞梁州的消息传到南方,这种联合很有可能从现在暗戳戳的,到直接抬到明面上。

    必须要在如今双方态度暧昧的时候就做些什么······

    至于罗含本人,他显然并不想让关中变成谁的一言堂,因为只有现在这种各方势力保持均衡、相互牵制的状态,才能让罗含的身份地位显得重要,各方都会倾向于让他来当传话的中间人,并且理解和支持他所愿意做的事。

    在罗含看来,这才是关中书院发展的最好环境。

    谢道韫在心中暗暗叹息,罗伯父自以为置身事外,殊不知他越是想要维持这样的平衡,就越是在这权力斗争之中陷得深。

    做学问的人,卷入政治权争之中,心思可就不单纯了······

    不过谢道韫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她会暗示罗含,但是罗含听不听得懂,又愿不愿意回头,那就是罗含的问题了。

    执迷不悟,则关中书院可以换一个人来执掌。

    关中再缺人才,也不能留下隐患。

    正逢书院早课,已能听到朗朗读书声。

    谢道韫心中杂乱的想法为之一清。

    这稚嫩的童声,代表着关中的希望,也代表着初升的太阳。

    撕破头顶的胡尘阴云,有杜英在,有这一代人在。

    而照耀人间的郁郁葱葱,让华夏重新繁荣,还得看下一代的。

    听着他们的声音,看着他们的成长,谢道韫很欣慰。

    大家在议事堂中依次落座,罗含自然察觉到谢道韫神色不善,索性直接让出上座,不过谢道韫婉拒了,最后两人亦相对而坐,空出主人的位置。

    谢玄随着在谢道韫下首落座,目视前方,盯着坐在罗含下首的郗恢。

    他是战场上磨练过的,一身血火杀气,自然骇得郗恢目光连连躲闪,哪里敢直视谢玄?

    看郗恢有些狼狈的样子,谢玄方才微微一笑,从微微前倾的攻击姿态变成微微屈身,收去了一身杀意。

    他昨天晚上就到了书院,名义上是拜访罗含,以及听一听书院的课,但实际上就是来试探罗含、郗恢的态度的,另外也是为了保护自家姊姊。

    姊夫不在,给姊姊充当护卫的任务,谢玄认为自己义不容辞。

    只不过他的保护,显然很具有攻击性。

    也不知道这是护卫,还是打手。

    罗含的余光也注意到了郗恢的窘态,但是这一次他很识趣的没有开口说话。

    谢道韫看着两个少年交锋完毕——说是交锋都抬举郗恢了——这才施施然说道:

    “余此次前来,是奉夫君传书,和罗伯父商议一下将关中书院开设到其余州郡的问题。”

    罗含不由得皱了皱眉:

    “关中书院刚刚搬迁到长安,甚至连这小小的太学都还没有收拾干净,若是再向外开设其余的书院,怕是过犹不及。”

    谢道韫摇了摇头:

    “梁州、雍州,皆将为关中所有,如今夫君已率军北上安定,郡丞则带兵南下梁州,届时我关中将通过梁州向南直面荆蜀,通过雍州向东直面河东乃至河北、向西直面凉州。

    这必然会成为各方角逐之处,而关中书院作为夫君一心操办起来,意欲教化蛮夷、培养人才的撒手锏,更是不能落在后面。

    关中更为领先的人才培养政策,若是不能为梁雍百姓所知晓,那人心向背,恐怕又难说。”

    这几句话自然是说到了罗含的心坎上,教化蛮夷、培养人才,都是他真正想做的事,也是当时打算留下开办关中书院的最主要,甚至是唯一的原因。

    对于半生历经沧桑的罗含来说,什么利益纠葛、权谋斗争,都不重要,谁都不能阻挡他实现自己的梦想。

    他想要在长安维持一种平衡以四处获利,是为了自己的梦想。

    而现在杜英让他准备筹办新的书院,更是让他看到了有朝一日把自己的学问和名声真正传遍天下的希望。

    罗含犹做犹豫之色。

    谢道韫却一副了然的神情。

第七百零一章 谢道韫领情

    说着,谢道韫走到礼盒旁,轻轻掀起其中一个。

    金玉光芒,格外耀眼。

    不出所料,郗家还真是大方。

    哪怕是并没有打算和杜英做朋友,但是该拿出来的贿赂却是一点儿都不少。

    只有聊表心思,大家就算是以后反目成仇,也不至于互相置之死地。

    总要念及这一份心意、这些旧情在的。

    而且郗家和杜英之间没有什么旧情,所以郗家这一份重礼自然是要通过郗道茂送到谢道韫的手上。

    姊妹关照之情以及两家通家之好,这才是旧情,也是世家们抱团取暖的纽带,更是两家真正翻脸之后,仍然做人留一线的依据。

    谢道韫领了这个情,自然就得在关键时候给郗家求情,尤其是给杜太守吹吹枕边风什么的。

    虽然郗恢想要实现这一点的方式看上去颇为拙劣。

    几乎就差直接往谢道韫手上塞钱了。

    但谢道韫也并没有拒绝,她的手指微微向下一按,合上了盖子:

    “妹妹有心了。”

    说罢,她瞥了谢玄一眼,谢玄皱了皱眉,还是招呼几名随行在后的谢家仆人将礼盒接过来。

    而谢道韫终归是收下了这一份心意,也让一直面带紧张神色郗恢,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谢家是不缺这些的。

    谢道韫收下,更多地还是表明自己仍然愿意拉拢郗家的态度。

    至少郗家真的走到穷途末路了,她会想办法拉郗家一把的。

    郗道茂有些茫然的看着谢道韫,直觉告诉她,谢姊姊收下礼盒,似乎并不是很正确的选择。

    因为郗恢想做的事,显然不会真的有利于谢姊姊。

    但是自己现在总归也不好拆兄长的台。

    罗含则有些奇怪的看着谢道韫,谢才女莫非也转了性子,开始贪财了?

    又或者谢才女根本就没有看出来其中的关窍?

    却不料谢道韫先开口说道:

    “在其余州郡开设书院,所需要的人才,当地其实都有,世家之中、山野之中,总能寻觅到想要将一身才华货与帝王家的人,除此之外,也能找到立志于传承自己的学问、教化蛮夷的人。

    但是钱财,总不是凭空而生,如今长安太守府上下,为了能够建设书院、市集和工坊,同样也是节衣缩食,日常用度一减再减,而太守府上下毫无怨言。

    可再开设书院,也的确会让太守府应接不暇。因此余想以杜家和郗家妹妹的共同名义,将这些珠宝捐献给关中书院。

    罗伯父德高望重、清廉守节,所以我相信,这些珠宝金玉在罗伯父的手中,定然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罗伯父以为如何?”

    罗含登时喜出望外。

    谢道韫一语中的,人才是可以培养的,但是书院每日里的吃穿用度,以及给那些教书先生们的薪水,什么不是需要钱的?

    没钱,这也是罗含一直想要先稳住现在长安这座书院的原因之一。

    毕竟盲目的扩张,也意味着书院的财政很有可能会崩溃。

    而且罗含一直不想主动提起此事,一来是因为老爷子同样很清楚,太守府如今又要恢复民生、轻徭薄税,又要承担巨大的战争支出,能够拿出来这么多钱给关中书院,也已经得益于那些将孩子送来学习的商贾们的支持。

    二来······读书人怎么能天天把钱财挂在嘴边,嚷嚷着穷呢?

    属实是有些丢不起这个人。

    现在谢道韫直接把钱财给到了关中书院,罗含自然高兴。

    他心中最后一点儿对关中书院向地方上扩张的担忧,也烟消云散。

    原本对于接过来郗家的这些礼物很是不满的谢玄,此时兴致勃勃的带着人直接捧着礼盒就和关中书院的账房交接。

    估计这些钱能够让账房那个老先生兴奋很久了。

    郗恢则脸色灰败,因为他转眼之间意识到,自己用来攀人情的礼物,就这么转手被谢道韫送给了关中书院。

    用的是长安太守府的名义,是杜家夫人的名义。

    人们若是知道了,尤其是书院之中的这些读书人们知道了,自然会称赞太守府,称赞杜太守夫妇,甚至还会顺带称赞一下谢家。

    但是和郗家,大概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谢道韫还是真的留了一线,专门强调了是自己和郗道茂一起捐赠的,所以郗家还能够蹭一下郗道茂的光。

    然而郗道茂马上就要嫁入王氏了,人们再说起来,那也是王家夫人当时如此仁慈善良等等。

    想到这里,郗恢忍不住瞪了郗道茂一眼。

    郗道茂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默默地低下头。

    罗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微微摇头。

    谢道韫显然从一开始就看出了郗恢的目的。

    所以她接下来礼物、送给书院,毫不拖泥带水。

    好人让她做了,而郗家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论玩这些手腕权谋,郗家这一代,有一个出类拔萃的郗超不假,奈何其余子弟都太弱了。

    而一个家族的崛起,绝不只能只有一个人强大。

    罗含如是想着,自然也知道,今天自己从谢道韫这里拿了这笔钱,以后就更要站稳队列了。

    各方中间,看似身在世外的位置,自己坐不了了。

    就算他还想坐着,江左、荆蜀各方,谁会信?

    不过这样也好,关中书院作为自己实现梦想的最大助力,也终归要尽快步入正轨,适应关中快速扩张的节奏。

    “妹妹,来,姊姊也让人做一块石头,刻上你的名字,当让关中书院的后来人们都知道,书院有如斯之盛,都是谁的功绩。”谢道韫微笑着轻轻扯了扯郗道茂的袖子。

    郗道茂晕晕乎乎的跟着谢道韫向前走。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否则,为什么谢姊姊仍然如此温柔,罗伯父为何笑容掩都掩盖不住,而阿兄······也不知道那神情是哭还是笑。

    ——————————

    新平郡。

    氐秦新平郡守辛牢早在王师拿下长安之后,就在新平郡外布设下了两处营寨。

    辛牢俨然是参考了关中常见坞堡的样式,外有拒马和鹿寨,内有壕沟,同时还从杜英之前几次漂亮的防守战中汲取经验,以纵横的壕沟连接营寨各处,士卒穿行其中,互为奥援。

    因此关中王师的进攻也并不是那么顺利,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才啃下来了外围营寨。

    这不由得让杜英感慨,聪明的敌人,总是能够会在战斗之中汲取教训,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大和棘手。

第七百零二章 圣人不会悲悯

    房旷站在杜英身侧,压低声音讲着辛牢的履历。

    扶风一战之后,房默按照原定的计划,留在扶风,稳定局势,也等待法随赶到,一并快速将扶风的流民、俘虏转化成兵马和劳力。

    而目前真正有能力坐镇参谋司的阎负,自然被杜英和王猛一致同意留在了长安。

    有阎负主管参谋司,再加上袁宏统筹长安民生,足够镇住江左世家和荆蜀各方。

    再不济,还有谢奕呢。

    这也算是杜英给后方的稳定加上的一道道保险。

    不过杜英的身边,自然也不能没有参谋司中的领头人物跟着,于是房旷就从长安赶来了。

    相比于自家谨慎的兄长房默,房旷显然更“愤青”一些,这资料

    说到多半处,就已经忍不住批驳辛牢:

    “这辛牢,也是正经的汉家子弟出身。河北辛氏在北地郡的旁支,结果忠心耿耿为氐人而战,之前氐人能一统关中,就有他们这些出身世家的汉人子弟摇旗助威。

    否则以其汉人之身,又怎么可能担任从事郎中、吏部尚书这般重任?”

    “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杜英缓缓说道,“显然在这些雍州世家子弟们的心中,王师已经不可能回来了。

    所以投效氐人,意图影响氐人,在氐人之中建立起来一个仍然推行世家制度,也仰仗于世家的势力,才是他们的最好选择。

    因而他们倾向于扶持弱小但是更有希望的氐人继承者,比如苻坚。因为氐人豪酋都已经汇聚在了苻苌和苻生身边,苻苌身死之后,这些人更是对苻生马首是瞻。

    所以若汉人世家也跟在其后的话,恐怕获得不了什么好处。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追随和扶持苻坚,借助苻坚之手击破那些能够对他们攫取钱财造成阻碍的氐人豪酋。

    世家上下,皆对苻坚忠心耿耿,久而久之,一个个和氐人,也和苻坚绑定的太深,心中的归属和忠诚都已经塑造起来。

    江左偏安、根本不顾北方死活的那个朝廷,显然已经不足以赢得他们的尊重和爱戴,他们将自己的一切都倾注在了氐人身上。

    氐秦能称雄一时,也离不开他们的帮助。所以现在我们正在进攻的,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家底,他们几代人的心血?”

    房旷一时无言。

    出身世家的他,知道杜英说的不错。

    甚至房旷还有些心虚,因为他不敢想象,如果关中没有杜英横空出世,那么是不是还是在氐人的胡尘笼罩之中?

    而那时,越过潼关进入关中的他,最好的选择岂不也是乖乖的为氐人服务,并且意图通过长期的潜移默化来影响氐人,重新在氐人的王朝之中传播汉学。

    只不过辛牢走上了这条路,而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这么走,这条路就没了。

    想到这儿,房旷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庆幸于能够遇到杜英,避免他走上了一条“歪门邪道”,还是应该惭愧,自己也难免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走到一个地方,所想的并不是此国此民如何,而是此家本人如何。”杜英接着说道,“所以其所行事,为家而行,为己而行,却忘了低下头,看一看这人间的沧桑与仇恨,却忘了回下头,看一看来者的牺牲和坚持。”

    “悲悯世人,确实是读圣贤书之人应该做的。”房旷回答。

    杜英却摇了摇头:

    “与其说是悲悯世人,倒不如说是尊重世人。知我百姓,生活多艰,当为百姓再多谋福祉。

    悲悯这个词,只有那些真正成为一个时代神灵、圣贤的人,才有资格说。

    然而当一个人真的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时候,往往他并不会选择悲悯、选择俯视,而是会选择仍然走入到每个人之中,和他们一般无二,知其所思、知其所愿、为其而劳。”

    房旷若有所思。

    世家所为的,是这个家族,而所害的,却可能是一方和平、是数以万计的百姓······

    真正的圣人都不会选择高高在上······

    这些房旷之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一下子灌输到了他的心田之中,让他一时半刻竟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感觉。

    自己之前的日子,过得又是何等的自满以及浑浑噩噩。

    杜英不再多说,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剩下的就靠房旷自己理解体会了。

    杜英不愿意那么急促的去告诉他们每一个人,世家对这个时代的毒害有多深。

    他点到为止,不会逼迫太急,以免适得其反。

    而杜英相信,这些正锐意进取、想要改变这时代的年轻人们,只要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他们就可以意识到:

    一个新的势力真的想要崛起并且国祚绵长,那么就必须要跳出这制度、打破桎梏。

    否则又会是一次轮回。

    历史上的这个时代,进行了太多次的轮回,而百姓也蒙受了太多的苦难。

    前方,鼓声阵阵,王师突破了辛牢布设的防线。

    以精锐之师,进攻学了七八分、兵马也多半都是临时拉起的丁壮的氐人,王师若是攻破不了这营寨,那才真是贻笑大方。

    接下来就是攻城战了。

    氐人的脊梁骨,已经在渭水岸边被杜英打断,而这新平郡的半数兵马,此时也在城外溃散。

    杜英突然间反倒是盼望着辛牢的反抗能够更激烈一些,这样杜英还能够用实际案例告诉房旷:

    为什么局势已经恶劣到了兵临城下,这些汉人仍然愿意为氐人而战、乃至于为氐人而死?

    房旷只要还有自己的思维,而不是完全被世家的那一套理论迷惑了内心,大概就会明白:

    这些汉人,并不是为氐人而战,他们是在为自己辛苦从氐人朝廷之中所取得的利益和地位而战,更是为了他们这些年从百姓身上攫取的那些钱财、吸走的那些血而战。

    他们想要维护的,不是氐人,而是自己。

    就算是换了一个新的主人,他们也仍然会选择为此而战。

    他们担心城破之后一无所有,担心兵锋之下一切积蓄荡然无存。

    所以他们对着同胞咆哮和厮杀。

    甚至嘴上还喊着“忠义”、“为了大秦”。

    让人们觉得,这些人真的是氐秦的忠臣,日后也有资格在氐秦的史册之中闪耀。

    这就是世家的真面目。

    “报!新平郡西北发现苻生前锋斥候,距离此城不足二十里!”斥候的声音,骤然将杜英从思索之中拽出来。

第七百零三章 苻生不可怕

    杜英皱眉,轻轻叹息。

    辛牢的坚决抵抗,终归还是耽误了一些时间。

    若是苻生仍然距离五十里,那杜英甚至都还有胆量下令继续攻城。

    可是现在苻生来的太快了,他麾下的骑兵更是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战场上,杜英自然不能再让王师保持攻城的姿态。

    鬼知道城里的氐人,是不是还有杀出城配合苻生的能耐,稍有不慎就是杜英自己被包饺子了。

    “一己之私,生灵涂炭,非人哉!”房旷此时突然冒出来一句。

    杜英怔了怔,意识到这家伙大概刚刚从那一番讨论之中回过神来。

    可见杜英那一番话对他影响之深。

    然而深不深的暂时也顾不上了,杜英果断下令:

    “鸣金收兵!”

    随着鸣金声响起,城下的王师将士无奈撤退。

    而城上显然认为自己已经大难临头的氐人,爆发出欢呼。

    大概他们也意识到今天逃过一劫,而且十有八九是援兵到了,才让王师的进攻戛然而止。

    甚至有嚣张的,肆意的扭动身躯,嘲讽王师,其动作之夸张,杜英站的这么远都能看得清楚。

    不少亲卫和幕僚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然而当他们看向杜英的时候,却发现太守并没有非常生气的样子。

    面无表情,就像是在看死人。

    很快那氐人的动作就顿住了。

    因为一支箭从王师之中掠出,直接将他击中。

    真的变成了死人。

    紧接着,城上城下,箭矢如雨。

    王师将士在宣泄怒意,氐人士卒也一般无二的被按在那里打的憋屈。

    不过对射归对射,双方将领还是保持冷静和克制的,王师依旧在稳步后退,而城头上也竖起了盾牌。

    很快两军就脱离接触。

    朱序和隗粹齐齐前来参见杜英。

    “苻生会率军赶来支援,情理之中。”杜英先开口说道。

    原本面露担忧神色的朱序和隗粹,不由得冷静下来。

    没办法,之前的北伐之战以及关中之战里,苻生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还是不小的。

    其实苻生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胜利,不然也不会从南阳千里转进泾水畔,就比校长略微慢。

    但是架不住苻生这种万夫莫敌的家伙,一顿冲阵,输了战斗,却往往赢了气势。

    所有的主将回想起曾经直面苻生冲锋的情况,就会忍不住打个寒颤,谁知道下一次这家伙的马槊会不会一直捅刺到自己的面前?

    所以杜英也只能端出来信心十足的模样,让朱序和隗粹不能直接被这种心理阴影主导了想法。

    已经从刚才的思绪之中把自己拔出来的房旷,此时开口说道:

    “苻雄身死,如今氐蛮朝堂之上的权争,又是此消彼长。新平郡太守辛牢,是苻坚的人。

    按照斥候之前探摸到的消息,苻生屯兵泾水岸边,既不能入城休整,军中又缺衣少粮,偏偏还有苻雄率领氐人主力压制,想要造反都没有成功的可能。

    因此现在苻生如同出柙猛虎,既想要击破我军,扬其威名,也想要趁机入主新平郡,真正为自己找到立足之处。”

    一句“猛虎”说出来,气氛登时又紧张起来。

    杜英皱了皱眉,这家伙怕不是来添乱的?

    他正想要说什么,便听得房旷话锋一转:

    “然而这终归只是苻生一厢情愿罢了。苻生一向自傲自负,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军中缺衣少粮、士气低落,认为只要自己能够率军冲锋在前,麾下的将士就会嗷嗷叫着往前扑。

    殊不知就算是羊群之中真的有一只猛虎,那也只是让羊群们为之仰望,并且目送它冲锋、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送死。

    更何况新平郡的辛牢,所想要守护的,是辛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财,定然不可能甘心拱手让人。到时候这座新平郡内还会发生什么,也令人期待。

    苻生进不能令麾下将士人人皆有虎豹之勇,退不能和辛牢安稳共事,所以其前来新平郡,只不过是为我军减少了一些麻烦罢了。”

    “什么麻烦,还请房老弟细细道来。”朱序赶忙追问。

    杜英已然明白房旷先扬后抑的陈述思路,此时面带微笑,负手站在旁边,给房旷这个表演的机会,同时忍不住赞叹一声:

    朱序也是一个好捧哏的!

    这真让人想念起当时在少陵坞堡时的王猛和任群。

    而今大家天各一方,再想要凑在一起,一桌之上、纵论天下大势,恐怕是很难了。

    不过这天下大势,却真的在被他们所搅动。

    房旷不慌不忙的说道:

    “之前渭水之战,我军寻觅氐人主力,而苻雄自己送上门来,现在我军北上,所需攻占者,新平、北地、安定等众多州府。

    而氐人的可战之军,或是分散于各处城池之中,令我步步维艰,最后随着粮食供应的延迟以及有可能的恶劣天气,不得不退兵。

    或是节节抵抗、且战且走,我军一路追击、疲于奔命,自然也就很容易露出破绽。

    然而现在苻生率军气势汹汹的杀将过来,这岂不是等于把自己的小命儿往我们的手上送么?也岂不是等于为我军解决了前面的两个困扰?

    只要再击破苻生,如今氐人朝廷之中,自然也就没有可战之军,我军或步步为营、或长驱直入,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此言在理!”朱序心神大定,抚掌笑道,“方才只见其一、未见其二,倒是让房老弟看笑话了。”

    “毕竟只是文人之言,真正战场厮杀的还要依靠诸位。”房旷也跟着吹捧一下。

    隗粹亦然打趣道:

    “若真的如此,那倒也不是我们说了算,而是后方的粮草供给说了算。

    另外啊,我还真的想要看看,这新平郡里到底藏着多少钱粮,才会让这辛牢如此奋不顾身。”

    “只是遗憾,这个问题,恐怕苻生应该要比我们先一步知道答案喽!”朱序附和道。

    气氛彻底轻松下来。

    那氐人的万人敌,似乎也要被碾压在王师的兵锋之下。

    “再派人询问一下桓将军到哪里了。”杜英此时方才不慌不忙的开口,“既然苻生来了,那我们也得好好地‘招待’一下,莫要让氐人认为我们失了礼数。”

    询问桓冲是否到了新平郡,这说明太守打算顺水推舟,就直接在这新平郡外和氐人一较高下了。

    众将心中也有了数。

    向北进攻的最大战功,就在眼前了。

第七百章 郗道茂

    若是罗含想要拒绝的话,早就断然拒绝了。

    不引火上身,不给对方希望之后又扼杀、引起对方的不满,这些为人处世之道,罗含还是清楚的。

    所以他此时的犹豫,自然也是想要告诉谢道韫,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艰难,这样才能让杜英和谢道韫珍惜这样的结果。

    旁边的郗恢则脸色微变,有些按捺不住的轻轻敲着桌子。

    罗含答应了继续向外拓展和建设关中书院,自然也就等于重新站到了支持杜英的立场上,又怎么可能再照拂郗家?

    如此一来,郗家好不容易在长安抱住的一条大腿,说没就没了。

    王凝之不在的日子,谁还能照拂郗家?

    江左留在关中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在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关系模糊不清,若即若离,所以郗恢是万万不敢去招惹王坦之的,万一哪天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翻脸了,那郗家岂不是上错车了?

    剩下的韩伯和阮宁等等,都是孤身一人,显然也没有什么班底和底气······

    兜兜转转,郗恢发现江左在关中的势力弱小到自己似乎只能主动去抱谢奕的大腿。

    不管怎么说,谢奕的三女儿基本确定要许给自己,所以好像抱老丈人的大腿也没有什么问题?

    如此一来,甚至和杜太守还是连襟?

    似乎有一条崭新的道路,向自己敞开了。

    郗恢轻轻摇头,将这种在他看来过于离经叛道的想法从脑海之中去除,自己是来反对杜英的,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和杜英混在一起?

    当然,他并没有考虑,杜英对于这个凑上门来的连襟会不会待见。

    到底是少年人,郗恢的脸色变化,并没有瞒过谢道韫。

    谢道韫轻轻一笑,郗恢的心态浮动,总是好事。杨佺期名义上是郗家北上的带队人物,但是毕竟只是下属、是外人,所以真正能代表郗家行事的,还是郗恢。

    若能“萝卜加大棒”以掌控这个少年的话,那想掌控郗家在关中的态度和立场,自然也就轻而易举了。

    放眼关中,这个任务显然没有谁比谢奕更合适了。

    自家老爹现在一副府中高卧、事不关己的架势,甚至就连渭水之战打得那么激烈都不着急嚷嚷着要参加,实际上心里有数得很,大概也知道这长安谁都可以离开,却不能没有他坐镇。

    那就索性让老爹来对付郗恢吧。

    谢道韫缓缓起身: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妨我们在书院之中走一走,既然此次道韫是代表夫君前来的,那么书院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可能的协调各个掾史,为书院解决。”

    这是在刚刚的威胁和强硬的命令之后又给出的好处。

    罗含虽然知道这还是先打一顿再给甜枣的老套路,但心中还是很受用的。

    因为这至少说明杜英是真心想要建设和发展关中书院,不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所以他也露出笑容:

    “之前仲渊就曾说过‘绝知此事要躬行’,并以此劝告书院学子,小儿们或许还不理解,老夫却是引以为戒,挂在心头。”

    说着,几人先后向外走去。

    而转过前厅,一名少女缓缓行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婢女,捧着托盘,上有礼盒。

    “郗家妹妹,经年未见了。”谢道韫微笑。

    那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娉婷而来,似弱柳扶风,听到谢道韫的声音,方才抬头。

    柳眉弯如月,娇羞不胜风。

    而少女惊喜的说道:

    “原来真是谢姊姊!”

    谢道韫笑着主动挽起她的手说道:

    “为何不能是谢姊姊呢?”

    “江左甚至都有传闻说谢姊姊为杜······杜太守所掳走,为谢家之奇耻大辱······”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有如蚊蚋,偷眼看了一眼谢道韫。

    少女不是别人,自是此次郗家送来想要和王家结为连理的郗道茂,郗昙的长女,也是郗家一直想要下出去,却迟迟未曾挑到落子之处的那枚棋子。

    因为事实是否如此,她已亲眼所见。

    谢姊姊这不是被掳走了,而是在这长安城“作威作福”。

    罗含都小心的压着步子,不敢超越谢道韫,而自家那个在江左也是自视甚高,来的路上更是时不时宣称要在关中振兴郗家门楣、将那作恶多端的杜英彻底击败的兄长,更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沮丧着脸。

    虽然郗道茂知道,甚至都不用杜英出现,就是郗超大兄站在郗恢背后咳嗽一声,就足够让郗恢吓得屁滚尿流了。

    可是柔弱而胆怯的少女,对于这个总是喜欢指手画脚的阿兄,还是有些畏惧的。

    如今见他这番小心模样,心中没来由的安定,甚至还主动往谢道韫的身边缩了缩。

    对于郗道茂刚刚所说的话,谢道韫不以为忤。

    江左各家想要诋毁夫君,甚至三叔想要尽可能的撇清谢家和杜英之间的关系,营造出一种杜谢婚约是杜英强迫谢家所为的舆论氛围,都有可能,谢道韫也能表示理解。

    而郗道茂的小小动作,自然落在谢道韫的眼中。

    她在关中盟担当掾史的时候,本就负责盟中妇女工作,背靠杜英这棵大树,主持公道起来,谁敢说狡辩?

    因此此时见到郗道茂瑟瑟缩缩,又压抑着喜悦的样子,心中难免升起保护欲,本不打算在这种可能会引起争议的事上多说,却也忍不住解释一句:

    “姊姊并没有被夫君掳走,而是两情相悦、结为夫妻的。有一些传言,本就为了诋毁人而流传,所以不足为信。”

    郗道茂似懂非懂,养在深闺的她,就像是一只囚笼之中的金丝雀,没有见过什么风雨,自然更不能理解这种人心险恶。

    谢道韫无奈说道:

    “妹妹年方少艾,又未曾行走于尘世之中,不能辨明,也在情理之中,姊姊自然不会怪罪。

    上一次和妹妹相见的时候,已经是一两年前了吧?当时乌衣巷中各家内眷的集会上,见妹妹瑟缩于人群之外,如芭蕉逢雨,格外惹人怜惜。

    当时恐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在此地再相逢。”

    说到这话题上,郗道茂才算是回过神来,轻声说道:

    “阿兄说要让余准备礼物送给贵客,余还不知道是何方来的贵客,没想到竟然是谢姊姊。”

    谢道韫也注意到郗道茂身后跟着的两名婢女,犹然捧着礼盒,抿唇轻笑:

    “妹妹有心了,不过······”

第七百零四章 分隔两岸的王师

    桓冲率军抵达泾水是在半天之后。

    他之前收到杜英的消息之后,就在北地郡虚晃一枪,吓得城中氐人不敢出门试探,而桓冲则率军一路向泾水而来。

    他麾下兵马不过三千,所以很清楚自己是啃不下北地郡乃至于整个氐人残部的。

    和杜英会师,是最稳妥的选择。

    而且在朱序的麾下,还有一部分原本属于桓冲的兵马,因此桓冲和杜英汇合,显然相比于独领孤军在外更有话语权。

    不过抵达泾水之后,桓冲并没有着急渡过泾水。

    他束兵泾水东岸,安营扎寨,一副隔着泾水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桓冲自北地郡一路疾驰,所以他的赶到,也在苻生的意料之外。

    苻生抵达新平郡后,立刻接管了城池,但是因为王师兵马就在城外,他也并没有直接把兵马拉入城,而是沿着城垣新设立了一处营寨,和占据了原本辛牢所设下的老营寨的关中王师对峙。

    大概是同样不清楚杜英和桓冲在打什么算盘,苻生也未轻举妄动,似乎在观望风向。

    “少将军,大雪之后,泾水冰封,冰层之厚度,属下刚刚已经派人试探过,完全可过人马。所以我等为何不抓紧渡过泾水?”刘波站在桓冲的身侧,跃跃欲试。

    渭桥之战后,桓冲带领三千兵马北上、衔尾追杀,一开始的确很过瘾,苻融所统率的氐人兵马只能狼狈败退。

    斩获颇丰。

    然而随着苻融一路退入北地郡,依托城池防守,桓冲也就奈何不了苻融了,这原本顺畅的战事再一次变得憋屈。

    之后转战泾水,更是一路上光行军了,甚至就连氐人斥候都没有见到。

    终于赶到了泾水,也看到了正在对峙之中的杜英和苻生,按照刘波的想法,现在王师就已经气势汹汹的杀过去,直击苻生侧翼,配合杜英将这一支氐人主力一口吞下。

    甚至都不用竟全功,只要能够击溃,氐人内部恐怕就要支撑不住、先行崩溃了。

    尤其是现在渡过泾水,就只是在冰面上走过去就行,不要太简单。

    “我军从何处渡河?”回答刘波的,是桓冲的反问。

    刘波愣了愣,倒也没有傻乎乎的直接开口,虽然战场厮杀经验并不是很多,但他也快速反应过来。

    若是从新平郡外的水面上渡河,那么苻生完全可以半渡而击,到时候杜英就算是努力牵制进攻,只需要一通乱箭,就足够让桓冲承受很大的损失。

    而如果在杜英的掩护下从关中王师控制的水面上渡河,那只是给杜英带去了三千兵马罢了,顿时失去了现在桓冲隔着泾水、随地可渡,也就随时可以威胁到苻生侧翼的作用。

    杜英所缺的,并不是三千兵马,而是能够破局的机会,一个苻生有可能会暴露出来的破绽。

    因此现在桓冲勒兵泾水东岸,就像是一把剑悬在苻生的头顶,纵然苻生自己可能也清楚,这三千兵马不会对他产生多大的威胁,但是防备之心只要有,就必然会在兵马调动的时候有所顾虑。

    桓冲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刘波,提醒道:

    “而且莫要忘了,苻生一向骄傲自负,而如今我们所作所为,何啻于直接向苻生挑衅?

    所以啊,我们现在就是在等,等着苻生自己乱了方寸,甚至余还有些期待······”

    刘波眼前一亮:

    “将军是说,苻生反而有可能会主动向我们发起进攻?”

    “那······就要看杜仲渊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了。”桓冲轻笑一声,故作神秘。

    刘波挠了挠头。

    总觉得少将军和杜太守,就是一对老阴比。

    莫名的心疼一下苻生这个很有可能一头撞入圈套之中的铁憨憨。

    ——————————————-

    晨光熹微。

    积雪渲染着红光。

    杜英策马缓缓行在雪原上。

    新平郡就在距离杜英不远的地方,而苻生已经在城下列阵。

    这是苻生赶到新平郡的第二天。

    杜英早晨起来就摆出了进攻城池的架势,也让苻生随之而动。

    不过杜英麾下的将领们都感到奇怪的是,昨天桓冲就已经在泾水对岸驻扎,可是迟迟没有渡过泾水的意思。

    而杜英调动兵马,也不是向泾水方向调动,是向着城西调动,等于距离新平郡东侧的泾水越来越远。

    分隔泾水两岸的两支王师,竟然没有汇合,甚至反而有分到扬鞭的意思。

    “督护,我军准备对新平郡发起进攻,是否要告知桓将军一声?”朱序跟在杜英身边的,压低声音说道,“桓将军麾下兵马不多,可能并不能帮上我军,但是也应该提防苻生虚晃一招,万一率军前去进攻桓将军,则我军也来不及施以援手。”

    杜英微笑着摇头:

    “无妨。”

    朱序顿时有些着急,急切的说道:

    “督护,属下或许所言有不恰之处,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要冒犯询问太守,是否和桓将军有了什么冲突?

    否则的话,我两军如今互成掎角之势,更不应相隔太远。属下实不相瞒,麾下兵马之中还有不少是桓将军调动过来的。

    属下绝对会支持督护所做出的所有决定,但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想这些儿郎们解释。”

    杜英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

    “可向后看一看。”

    朱序怔了怔,回头看向营寨的方向。

    今日杜英下达的命令,朱序率军随着他出击,隗粹留守营寨,以为策应。

    朱序还没有明白,前方,苻生已经主动向王师发起进攻。

    那面属于苻生的旗帜迎风舞动,表明苻生依然还是那个在战场上能够给敌人带来梦魇的万人敌。

    虽然他不过只是统率着数百名骑兵,身后也只跟着上千步卒,但是他们的冲锋来的无比的迅猛,如狂风暴雨一般,转眼席卷而至。

    “还愣着作甚!”杜英大吼道。

    朱序恍然,此时自己这个主将,自然不能再盘桓在杜英身边。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对岸,咬了咬牙,招呼亲卫一并迎战。

    苻生亲自发起冲击,因此虽然派出的兵马并不是很多,却也足够致命。

    若是朱序不拼尽全力的话,还真的有可能会被苻生给击溃。

    目送朱序离去,杜英身边一直保持沉默的房旷,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

    “看苻生以轻兵前突,而不是用重兵碾压,就知道其已落入盟主的预料之中。

    只是盟主为何不告诉朱将军真相呢?”

第七百零五章 泾东泾西皆汉旗

    房旷说话之间,氐人和王师已经正面相撞。

    苻生所到之处,王师将士莫能匹敌。

    仿佛是之前一次次关中战斗的复刻,不管最后胜负如何,一开始都是苻生一个人的表演时间。

    王师将士的抵抗不可谓不顽强,但是当苻生一马当先、当氐人将士嗷嗷叫着向前扑,几近于想要和王师同归于尽,也让王师阵线直接发生了动摇。

    朱序的将旗仍然坚定的竖立在那里,可是麾下不少将校,已经逐渐后退。

    “朱序心善,若是告诉了他,那么其就算是再怎么保证,他恐怕也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告诉其余人。”杜英缓缓说道,“我军今日需要在新平郡外打出来的,并不是一场顽强的抵抗,而是一场军心摇晃的失败。

    若是我军的抵抗坚定且顽强,那么苻生认识不到这其中可能会有变数,苻生身边的人,诸如毛贵、梁楞等,也都是氐人之中才智的佼佼者,必然不会察觉不到。

    纵然苻生自傲自负,也有可能完全不把这些人说的放在心上,但是余既然想要在这一战彻底击败苻生,而不是让苻生调动全部兵马,转过来击败我,那么就必须要避免一切可能露出端倪的地方。

    为此,即使是瞒着自己人,也无妨。兵者,诡道也,既然朱序察觉不到,那就说明他对于战场的认知以及敌我双方的布局了解还远不充足。

    而余刚才也已经暗中提醒他了,虽然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但是我相信,朱序应该大概也能猜到,不算完全欺瞒他。”

    “盟主所言在理。”房旷一副受教了的神情。

    杜英淡淡说道:

    “不过此为御下之手段,也是战场非常之时而行非常之事,所以余不希望尔等日后将这般手段也用在对付我这个上官身上。”

    房旷为之一惊,旋即赶忙摇头:

    “还请盟主放心。”

    杜英轻轻叹气,乱世之中,欺上瞒下、投机倒把的人,数不胜数。现在关中正是快速扩张之时,难免会有一些良莠不齐的人被任用。

    日后如何监督、如何甄别,也是一件头疼的事。

    所以对这些人的思想培养也得提前。

    不然的话,就算是一株原本笔直向上生长的树,在耳濡目染之后,也有可能变得弯曲。

    房旷看杜英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心中安定了一些。

    盟主的注意力都不放在眼前的战局上,显然是对这一场战斗有着充足的信心。

    接下来就要看苻生的表现了。

    ——————————-

    “杜仲渊是个狠人啊。”

    站在泾水东岸的山坡上,桓冲如是感慨。

    他借助明亮的晨光,能够看到苻生的大旗在向前,也能看到杜英的将旗依旧矗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以桓冲对杜英的了解,将旗所在的地方,杜英也一定在的,他不屑于把自己的旗帜当招牌插在那个地方,而自己找一个安全的区域躲着。

    直面苻生的决死突击,这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桓冲自己就曾经被留下过心理阴影。

    当时如果不是桓温带着中军都压了上来,并且传令各军“苻生只是一人,而王师有千万众”,最后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逼迫苻生撤退的话,那一战,王师恐怕也免不了会损失惨重。

    而今,杜英所统率的,也就只有数千兵马而已。

    “将军,果然不出所料!”刘波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桓冲也看到了,在泾水的西岸,人影绰绰。

    氐人在尝试于新平郡的北侧渡过泾水!

    苻生的作战部署,已经暴露无遗。

    他亲自率领军中的精锐,向杜英发起突击,逼迫杜英固守,并且尽可能的让杜英将兵马投入到这场以少击众的战斗之中,与此同时,氐人的大部兵马,则越过泾水向东,凭借兵力优势,直扑桓冲!

    苻生除了守城之外的可战之兵,少说还有六七千,只要能够成功渡过泾水,那么对上桓冲,就是实打实两倍的兵力差距,这是昨日一路急行军而来的桓冲所不能抵抗的。

    尤其是氐人在城东虚张声势,而在城北渡河,如果王师不派遣斥候仔细观察的话,恐怕氐人都已经半渡,更甚至都已经抢占滩头了,王师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甚至没有察觉。

    结冰的泾水,将会给氐人穿梭在泾水东西两岸的底气。

    如此,王师难免会被各个击破。

    只可惜,苻生的对手是杜英和桓冲。

    当苻生察觉到王师分隔两岸、并且距离逐渐拉开,似乎产生了什么矛盾,从而做出亲自诱敌并且主力渡泾的打算时,却浑然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已经落入了杜英和桓冲的陷阱之中。

    他所看到的破绽和矛盾,只不过是一张织起来的网。

    请君入瓮,静候多时。

    “隗司马,侧翼就交给你了,若是杜太守那边难以招架,司马还来得及回师救援。”桓冲看向另外一边拄着刀的隗粹。

    当王师将士都以为朱序率军出战,而隗粹负责守卫营寨以及掩护后路的时候,却不知道,营寨之中留下的只有百余名王师士卒罢了,而隗粹在昨天夜里就率军悄然渡过了泾水,和桓冲汇合。

    这也让桓冲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现在杜英所指挥的朱序麾下,倒是有一半是自己当时调拨给朱序的兵马,是他的人。

    而自己现在能指挥的隗粹,却是杜英的兵马。

    隗粹收到的命令是,尽一切可能配合桓冲。

    这显然是杜英表明,自己并没有想要刻意消耗桓冲麾下兵马之意,既然自己有指挥桓冲的人,那自己的人也可以交给桓冲指挥。

    充满诚意。

    不过既然如此,桓冲自然就不好在自己人还能战的情况下,让隗粹在前面打头阵。

    而且隗粹已经有渭水之战的功劳在,桓冲麾下的将士们还在这里跃跃欲试等着建功立业呢。

    隗粹显然也有些担心杜英那边可能会扛不住苻生的进攻,因此并没有拒绝:

    “少将军保重!”

    “擂鼓!”

    回答他的,或者说回答泾水东岸无数枕戈待旦之将士,回答那些蠢蠢欲动之氐人的,是桓冲干脆利落的命令。

    东岸雪原上,一面面汉家旗帜树立起来,王师将士飞快的沿着泾水岸边列阵。

    而在他们的前方,氐人的大部队,亦然到了泾水之中。

    一时间,泾水东西两岸,汉旗翻摇。

    泾水之上的氐人,进退失据。

第七百零六章 盟主既有定论

    半渡,这是一支军队最薄弱的时候。

    面对突然飞来的箭矢,这些氐人士卒们有如被当头棒喝。

    因此他们之中有的人想要尽可能地继续向前冲,有的人则想要扭头后退。

    溜滑的冰面上,推推嚷嚷、躲闪箭矢,转眼就乱作一团。

    “渡河,快渡河!”

    氐人将领们高声呼喊着,命令他们麾下的士卒继续向前冲锋。

    到底是苻生的麾下,这些士卒们或许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战,但是他们知道要服从命令。

    原本散乱的队形尽可能的在王师的箭矢之下保持完整,一排排士卒即使是倒下了,也始终是面向泾水东岸的方向。

    氐人的鲜血洒满了厚厚的冰面。

    滚烫的热血,甚至连这寒冷的冰都能融化,但是随着阵阵寒风呼啸而起,这些热血终究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粉红色冰渣子。

    仿佛在预示着,现在拼尽一切厮杀的氐人,最终所能得到的,仍然是一场空。

    更多的箭矢呼啸着掠过冰面,王师弓弩手一开始并没有全部都藏身在泾水东岸的沟壑和山丘之中,毕竟人数那么多,稍有不慎还是很容易暴露行踪的。

    王师一开始能够在东岸埋伏下上百弓弩手,给了氐人猝不及防的打击,也已经得益于氐人也不想暴露自己的作战意图,因此并没有在泾水岸边过多的向这边张望和试探,否则的话,稍微有几名氐人斥候摸到对岸来,就能察觉出端倪。

    而现在,更多的王师弓弩手已经赶到,甚至有胆子大一些的,直接推进到河曲出,对着渡河的氐人射箭。

    在短短的一炷香工夫内,氐人的尸体已经铺满了多半个河面。

    不过随着盾牌竖起来,再加上氐人弓弩手的仓促还击,王师的箭矢所能取得的效果顿时大打折扣不说,而且还有不少原本没有注意自己防护的弓弩手中箭倒下。

    刘波果断下达了后退的命令,没必要让自家同样数量不多的弓弩手和氐人在毫无遮拦的河滩上一直“激情对射”。

    激情是很激情,但是这伤亡有点儿扛不住。

    王师的箭雨变得稀疏,可氐人们丝毫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因为王师弓弩手的出现,意味着他们的意图已经完全被识破了。

    那在对岸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身在河中,再无退路,上岸结阵,杀敌建功!”毛贵的声音在泾水西岸响起。

    身为苻生的王傅,毛贵的荣华富贵也都和苻生深度绑定。

    因此今日一战,是氐人的力挽狂澜之战,是苻生重新掌握氐人实权的翻盘之战,更是他们每一个苻生派系的人许胜不许败的战斗。

    听到毛贵的吼声,已经带人行在冰上的梁楞,亦然会意,一把抢过自己的将旗,大喊道:

    “儿郎们,随我杀南蛮!”

    “氐人这是要发疯啊。”此时,刘波也看到了那些在冰上还意图奔跑的氐人,忍不住感慨一声。

    他看到了很多氐人士卒摔倒了,仍然手脚并用、艰难的爬起来,继续向前奔跑。

    在冰上奔跑的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狼狈,但是却让刘波心中升起警兆。

    这样的军队,是真的敢拼命的。

    “不愧是苻生的麾下。”桓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刘波一惊:

    “少将军怎么上来了?此地刀剑无眼······”

    “大司马在的时候,我所站的,就一直是你所在的位置。”桓冲淡淡说道,“所以现在重新站在这里,又有何妨?”

    大司马敢把你当前锋用,我敢么?

    刘波心里吐槽一声,不过少将军上前线,对于士气的鼓舞还是很大的,毕竟这在王师之中也是一个率队冲锋在前、身先士卒的主儿,不啻于苻生。

    所以刘波果断岔开话题:

    “这冰冻得可真厚,要是在中间裂开了,那可就省了我们不少麻烦。”

    “若真如此,那就只能看着杜仲渊在西岸孤军奋战。”桓冲摇头,“所以事情孰优孰劣,都有多面,不能只看到其中一面。若是我军不能驰援西岸,此战虽胜尤败,只会助长苻生的嚣张气焰。”

    刘波神情一凛,郑重拱手:

    “属下谨受教。”

    两人说话之间,冲在前面的几名氐人士卒已经上了河滩。

    桓冲下意识的就要迈动脚步,不过刘波伸手拦下了他:

    “少将军在此督战就是,请让属下出战。”

    “速战速决,我担心杜仲渊会挡不住苻生。”桓冲忧心忡忡的向西看去。

    新平郡遮挡了视线,让他看不清城西的局势。

    因此桓冲心里升起一丝丝后悔,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这么着急的过来,这样就失去了对于全局的掌控。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隗粹能够在关键时候把握住战机了。

    ————————————

    “氐蛮兵马已被王师拦截于泾水之上,这只是苻生虚张声势!”

    朱序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不过很快就被杀声和王师将士的惨叫声掩盖下去。

    随着统带苻生麾下兵马的毛贵和梁楞率军强渡泾水,杜英自然也就没有隐瞒真正安排的必要。

    而且现在已经近乎崩溃的局面,也真的需要有这种真相来安定军心。

    可是尽管朱序以及其余的王师将领都卖力地吆喝,但在苻生不顾一切的突击之下,仍难以避免兵败如山倒。

    “盟主,此地已不可久留!”房旷着急的说道。

    苻生的将旗,距离杜英已经不到百步的距离,以这个家伙向前冲杀的速度,再配合以王师现在愈发加快的败退速度,这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杜英,已在苻生目光所及,自然也已在危险之中!

    “盟主三思!”这一次不只是房旷了,亲卫们也纷纷看过来。

    这个时候跑,不丢人,但是这个时候和苻生一决生死,怎么看都有种自杀的感觉。

    “不能撤,撤即真的兵败也。”杜英摇头说道,接着,提起声音喊道,“传我将令,擅自撤退者,斩!所有兵马,速速向余将旗所在之处聚集!”

    “盟主既言,那我等死守此地!”房旷紧跟着说道。

    杜英斜乜了他一眼。

    刚刚第一个说要跑的也是你。

    房旷急促的说道:

    “盟主既有定论,我等生死与共,此时再有分歧,只会再消磨抵抗之心。”

    杜英怔了一下,脸上露出赞赏之意。

    “督护仍在,保卫督护,决一死战!”朱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为了大晋,为了督护,万胜!”

第七百零七章 渔网

    王师将士们也注意到了那面一直未曾撤退的旗帜,顿时齐齐振臂高呼:

    “万胜,万胜!”

    他们的呼喊声充斥着整个战场,逐渐压盖下氐人的嚎叫。

    刹那间,王师将士们想到了自己曾经在渭水岸边高呼酣战的景象、想到了自己曾经在扶风城下向着一个个坟茔慷慨发誓的景象。

    如今,他们真的和氐人厮杀。

    如今,从新平郡城南到泾水西岸,所有的王师将士都在厮杀。

    如今,他们曾经的主将桓冲也亲临泾水战场,而他们现在的主将杜英,就站在身后。

    他们将要获得的,只有曾经许下的胜利。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杀敌!

    在这呼声中,王师将士们终于恍然意识到,他们此时是在进攻一个风烛残年的势力,而他们也并不是被所有的友军都抛弃了,相反,他们只是在承担着一部分任务。

    还有战斗,围绕着新平郡的各个方向展开。

    眼前的苻生,也没有多少人嘛!

    “杀!”朱序丢掉已经卷刃的刀,从地上抄起来一支马槊。

    有点儿长,有点儿沉,应该是氐人用的。

    虽然用着不甚趁手,但是现在的局面,需要的不是一刀一刀的砍过去,而是需要大开大合的砸过去,力挽狂澜!

    因此朱序双手握着马槊的长杆,直接抡了起来。

    马槊的枪杆砸在迎面的氐人盾牌上。

    倒也没有将盾牌砸烂,但是那氐人士卒没想到对方竟然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道,连连后退。

    朱序趁机欺身而上,再是一脚踹在盾牌上。

    盾牌向后压去,直接把那氐人士卒压倒在地。

    而朱序的下一脚,已经踩在了盾牌上,他对脚下隔着盾牌传来的那一声惨叫置若罔闻,整个人重重一踏,借助盾牌一跃而起,再撞向下一个氐人刀盾手。

    “放箭!”陆唐端坐在马背上,沉声下令。

    在渭水之战中,他也受了伤,现在知道并不是逞强的时候,统带好杜英身边的百余名骑兵,在关键时候带领他们向氐人发起冲击,或者用生命为杜英断后,才是陆唐应该做的。

    虽然杜英已经让陆唐出去独自领军,主要的任务也从护卫变成了为整个关中训练一支可堪大用的骑兵,但骑兵的训练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任务,所以陆唐现在重操旧业,以杜英的亲卫自居。

    面对苻生,也只有这等河西壮汉护卫在杜英的身边,才能让所有人放心。

    真的到了要紧关头,他的血肉之躯,也能为杜英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现在随着陆唐一声令下,马背上的亲卫纷纷扣动弩机。

    箭矢的目标,就是前方的苻生!

    率领一千多步骑突击近乎四五倍于己的王师,苻生冲杀的很迅猛,几乎真的做到了凭借一己之力将王师直接击破。

    但是他终归只是一个人。

    其余的氐人步骑,就算是感染于苻生的气势,并且同样抱着必死之心随同苻生而战,但是也架不住真正的实力摆在这里。

    在这冲锋的路上,苻生的骑兵已经折损过半——王师巨大的牺牲也不是白白付出的——至于那些步卒,所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些盾牌手,还能幸存下来并且跟着苻生前进,主要是防御比较靠谱罢了。

    因此,如果不是因为苻生距离杜英实在是太近了,让所有的王师将士都油然升起一种“要被斩将夺旗”了的无力感,再加上对于杜英和桓冲之间关系的猜忌,军心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动摇。

    亲卫骑射出的箭矢让苻生两侧的士卒们动作不由得放缓。

    自苻生率众冲杀以来第一次,他独自一人,暴露在了箭矢、刀刃之下。

    手中的长刀拨开箭矢,苻生已经能够清晰看到杜英的面容。

    杜英甚至都没有抽出佩剑,对着他挑衅的笑了笑。

    苻生更是狂怒,毁我国家、杀我将士,现在更是设下圈套,几乎要将我置之死地。

    此等汉贼南蛮,竟然还敢如此嚣张,当杀之而后快!

    一张大网张开,甚至还带着鱼腥味。

    这是今天早上杜英才让亲卫们临时搜集的,在渔网上还捆扎了一些刀刃和匕首。

    就是为了苻生量身定做。

    既然苻生近身战斗几乎处于无敌的状态,那就远远的控制住。

    箭矢限制了苻生的行动,而几名亲卫骑拉着渔网,迎向苻生!

    苻生也已经意识到对方这个定制武器的用心险恶,顾不上好几支箭矢都直奔自己而来,双手握住刀,凝神屏气。

    “噗噗”之声连续响起。

    这是箭矢刺入肉中的声音。

    苻生放弃了格挡箭矢,因为对于身形硕大的他来说,这些箭矢还算不得什么,可是这张渔网,却是真的有可能要命。

    “刺啦!”

    渔网眼见得已经要到苻生面前,但是苻生抓住时机探出去的刀,先挑再割,直接划开了渔网。

    无论是时间还是用力,把握的都恰到好处。

    稍微晚一点、慢一点,刀也可能被渔网缠住。

    渔网骤然向两侧分开。

    不过苻生终究没有来得及划开整一张渔网。

    上面捆绑的刀刃划破了战马的身躯,而渔网也一起被飞奔的马蹄直接缠住。

    亲卫骑们松手不及时,人都带着从马背上倒飞出去!

    而他们的力量,也束缚着苻生的战马,悲鸣着向前趴倒。

    苻生显然也吃了一惊,紧急关头,渔网从张开到他的面前,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苻生当然不可能预料到所有的危险。

    不过他还是在第一时间从马背上跃下去,否则战马骤然前倾,他也会跟着扑倒,摔一个狗吃屎。

    一点寒芒闪动,几支长枪紧跟着捅刺过来。

    苻生狼狈的在地上疯狂滚动,而之前刺在他身上的箭矢,此时也都被硬生生的压断,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响声。

    而周围的王师士卒们暗暗咋舌。

    这意味着箭矢被各种方向的力道硬生生的掰断,甚至是拧断。

    也意味着箭头在苻生体内可能不知道进行着怎样的扭动。

    这痛苦,绝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

    一直滚到了氐人士卒们的身边,苻生才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的身上满是泥,可还是有鲜血涌出来,之前中箭的地方,出现了一滩又一滩的血迹。

    苻生显然也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面如金纸,也不知道是晕的,还是失血过多。

    王师士气大振,蜂拥而上。

    那张张开的渔网没有困住苻生,但是王师将士们像是另一张网,向着氐人罩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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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