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话,雍瑞听得真切,不由得诧异的看了隗粹一眼,心中有些无奈的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而且雍瑞还注意到,刚才杜英对司马勋,也已经不是使用原本“梁州刺史”的称呼,反而直呼其名。
这说明或是因为杜英认为反正没有外人,又或许是因为在杜英的心中,司马勋也已经不配继续待在梁州刺史这个位置上。
所以最后的一点儿尊重也没有了。
刺史,此次闭门不出、见死不救,你是断了自己的最后一条活路啊······雍瑞在心中感慨。
杜英没有回答隗粹,直接纵马离开,但是隗粹相信他心里有数,当即指挥部下前去搜捕苻雄。
雍瑞本来还想和隗粹说几句话,大家既然都有着相同的出身,现在来看还很有可能又作出了一样的选择,那么免不了要抱团取暖的。
之前隗粹身为西戎司马,和雍瑞这个梁州别驾司马,本就是互为敌体、相互牵制的,所以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不是很熟。
现在有必要熟一下。
可是隗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转身走的很快。
雍瑞原本已经要伸出去的手,有点儿尴尬的僵硬在那里,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这武夫就是粗鄙!
不过他又旋即自失的一笑。
武夫们虽然粗鄙,但是直来直去,又很可爱。
这一次若不是他们以死相拼,自己恐怕已然是冢中枯骨了。
“余这里整理了苻雄的一些要紧军文,方才还没有来得及向太守禀报。”雍瑞开口说道。
周围还留下几个同样是军中幕僚打扮的人,不过雍瑞不知道应该向谁交差,所以索性直接对着空气说话。
“劳烦别驾了。”果不其然,一名年轻人站出来拱手说道,“余名房默,添为参谋司参谋,负责执掌此时盟主帅帐军机,还请别驾不吝赐教。”
打量着房默,雍瑞微微颔首。
他到底是和刺史分庭抗礼的官员,对上杜英,既有投效之心,那自然放低姿态,不然的话论官衔他犹然还在杜英之上。
但是对杜英手下的这些年轻幕僚,自然也就没必要也恭恭敬敬的。
不过这些年轻人们,一个个迎着晨曦,低声谈论战局的模样,还是让雍瑞一时间看的有些痴了。
都年轻的过分啊。
这个团体,就如同那喷薄而出的朝阳一般,充满着朝气和活力。
霎时间,雍瑞感觉,似只有这样的活力和光彩,才能冲散弥漫的胡尘,唤醒这沉睡的山河。
暮气沉沉的世家,做不到这一点。
志大才疏的司马勋,也做不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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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雄是在高低起伏的马背上惊醒过来的。
记忆如同潮水一样在脑海中涌现。
骤然的惨败,让他陷入到恍惚之中,接着一支箭矢射过来,亲卫们没有来得及扑救,苻雄本就急血攻心,登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这般了。
“这,是在何处?”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旁边的亲卫惊喜的凑过来,急忙解释:
“大王,我们正在向扶风撤退的路上。”
说着,他拿过来水囊,让苻雄抿了一口。
大概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苻雄登时连连咳嗽。
亲卫们却不敢让他下马,同时解释苻雄昏迷之后发生的一切。
梁平老登时下令让十余名亲卫换上普通的氐人衣甲,护送苻雄自西门出,直往扶风,因为扶风城外还有两千左右氐人兵马,这是氐人必须要保住的力量。
而梁平老则竖起来苻雄的旗号,鼓动其余的氐人士卒节节退守、吸引南蛮的注意。
苻雄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想到短短的昏迷,战局已经完全崩溃。
“距离扶风还有多远?”他的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心中茫然无措。
“还有三里······”一名亲卫问道。
“那支城外的南蛮,还真的是给了本王一个最大的惊喜啊。”苻雄缓缓说道。
“这些南蛮竟然如此悍不畏死,的确出乎意料,所以大王也无须自责,整顿旗鼓,咱们还愿追随大王,同南蛮再打过!”亲卫们宽慰道。
苻雄微微一笑,算是对他们这昂扬斗志的回应。
只是这笑容之中,怎么看都流露出苦涩。
话虽如此,但是想要重新来过,谈何容易······
这一战,氐人的最后希望都被打散了、脊梁骨都被打断了。
不过这些亲卫们,让苻雄看到了氐人再战下去的火种。
这些火种,自己得好好保护,日后就是氐人新的希望······
马蹄声从背后响起,那是战马踏入泥泞和积雪之中的声音,颇为清脆。
氐人士卒们回头望去,看到了那一支飞驰而来的轻骑。
南蛮!
人数不过两百左右,但是一个个衣甲鲜明,绝非斥候之类。
迎着寒风,一面旗帜招展开。
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杜”字。
杜英的将旗,竟然是那个屡屡击败氐人、称雄关中的杜英,亲自带着骑兵追上来了!
原本还在抒发雄心壮志的不少氐人士卒,都为之色变。
他们惊呼着结阵,同时还不忘留下几个人,护送苻雄先走。
“盟主,马上有人!”一名亲卫大喊道。
杜英顿时猜到了这马背上之人的可能身份,十有八九正是苻雄!
不然的话,那溃散的氐人军队之中,又有谁还能享受得到这么多人护送着撤退的待遇?
氐人士卒们四散奔逃的时候,可没有见谁停下来照顾和带走伤员。
不需要杜英吩咐,王师骑兵登时包抄上去,将这一支步卒队伍围住——当时梁平老为了避免目标太过明显,除了苻雄有一匹马之外,其余的亲卫都不能骑马,所以此时又如何跑得过王师轻骑?
氐人士卒们向内收缩,护住苻雄。
“哈哈哈,当面可是苻雄?!”杜英策马而来,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么多人搜捕,没想到竟然让余误打误撞正遇到了!”
苻雄的意识虽然还有些模模糊糊,但是也知道自己陷入重围之中,真的无路可走,索性也坚持着坐了起来,眯了眯眼,看清楚那个年轻人。
从子午谷到渭水边,就是这个年轻人,彻底毁灭了自己和兄长一生的努力。
“杜英······”他喃喃说道。
“昔日东海王,今日丧家犬!”杜英扬起马鞭,“尔等祸乱关中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第六百七十九章 杀之,天经地义
苻雄冷冷一笑: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我大秦全有关中、横扫天下,那么后世史书,也仍然会称赞我大秦开国何其勇猛,本王指挥征战,又怎样常胜不败!”
“史官是否会这样说,余不知道。”杜英淡淡回应,“但是关中民心向背,至少现在,余看得清楚!
后人评说,那是后人的事,而现在,氐人所做,摧残关中,和其余胡人何异?
余要战,要尔等项上首级,是为了给现在那些流离失所的关中百姓一个交代。”
“呵呵,江左各家所为,羯人和鲜卑在河北所为,岂不又更胜过我氐人之处?”苻雄讽刺道,“怎不见杜太守先去教训他们?”
“有愧于天下者,余会鞭笞之。有阻于一统者,余会手刃之!”杜英的声音也跟着提高,“而今日,便先活捉氐蛮豪酋东海伪王,使天下知我关中之威,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杜英方才说话间举起的右手,霍然落下。
动手!
苻雄的脸上亦然露出狰狞之色,强鼓起斗志,提起刀,大笑着说道:
“那倒要看看,尔等可有这本事?我大秦儿郎,随本王杀敌!”
氐人士卒们也都清楚现在已经身在绝境之中,既然注定了身死,那就不妨死的轰轰烈烈一些。
“盟主何不擒获氐酋,游行示众,使长安百姓,知氐酋之真面目,不过如此?”房默在杜英身边,低声问道。
杜英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此战死伤者甚众,罪魁祸首,在于苻雄。不杀之,余何以振奋军心?
而使长安百姓乃至关中百姓知晓氐酋不过如此,一个活人和一颗首级,是没有区别的。”
房默提醒道:
“苻雄不比他人,乃是苻坚亲父,盟主杀之,苻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从此我们和氐人之间,也将再无回旋余地,所以还是恳请盟主三思。”
“就算是苻雄还活着,苻坚便会善罢甘休?”杜英哂笑一声,“就是要把氐人往死里打,彻底把他们打服了才可以。
等到亡国灭种之灾临头的时候,余倒要看看,苻坚是否还是会心心念着今日杀父之仇。”
“如此考验人性······”房默喃喃说道。
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恐怕有伤天和。
杜英冷声说道:“胡人呼啸而来,欺辱我汉家百姓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会有今日!其为寇,我复仇,杀之,天经地义!
参谋司上下,若是依旧这般瞻前顾后、慈悲为怀,那么届时恐怕都不知道氐人是如何杀上门的!”
房默登时打了一个寒颤,从杜英的话中,他听到了愤怒。
这也让房默不敢再说,默默地在心中品味杜英的意思。
杜英则漠然看着前方的围剿。
完全占据数量优势,再加上那么多袍泽弟兄沙场罹难的刺激,所以王师将士几乎都是把这些氐人往死里杀。
很快,就只剩下苻雄一个人,浑身是伤,犹然还在咆哮酣战,活像是一头挣扎的困兽。
不足为虑了。
杜英心中不由得感慨,这乱世,没有三分狠厉,没有三分血性,是破不开局的。
房默他们这些年轻人,一时的心慈手软,或者单纯的追求利益最大化而忽略了底层将士和百姓真正的需求,那么只会把关中变成和现在江左一样的局面。
“别人不愿杀的、杀不动的,就让我来吧。”杜英喃喃说道,当即调转马头,看也不看已经重伤摔落马背的苻雄。
他还着急去救援扶风城下的韩胤呢,不能耽误太长时间。
若不是苻雄的首级对于劝降城下氐人有足够的用处,杜英也不会在此驻足,这点儿残兵败将,完全可以留下半数人收拾。
苻雄艰难的从雪地之中爬起来,不过还不等他站直,一名王师士卒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苻雄喷了一口血,仰面倒在雪地上。
刹那间,他瞥见了杜英策马离去的背影。
这个年轻的汉人统帅,甚至最后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几支长矛刺穿了苻雄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
一名骑兵干脆利落的切下来首级,然后策马飞奔,直追上杜英的身影。
刚刚杜英临走之前倒也没有忘了叮嘱,把首级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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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胤还活着。
原因很简单,司马勋出城了。
氐人兵败的消息,他们还真的是抓到了氐人的俘虏之后才审讯出来的。
苻雄昨天晚上第一时间就派人前来通知扶风城外的氐人兵马,准备接应败军,最好是向东支援。
然而苻雄还是高估了自己麾下这些将士的斗志和觉悟。
精锐,已经尽数被苻雄带到了渭水岸边,留在扶风城外的,也都是一些老弱,装装样子罢了——凭借这些人,氐人依然稳稳的将司马勋堵在城中,所以说这装样子装的毫无问题。
绝不是因为司马勋根本没有试探一下氐人虚实的勇气。
苻雄兵败,这些氐人士卒哪里还有稳住阵型、接应苻雄的底气?
八百里加急直冲入中军,所以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氐人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而正是因为氐人露出了如此明显的破绽,在城中也观望了太久的司马勋,终于坐不住了,主动率军出城。
主力都已经完蛋了,苻雄这主帅之后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保不齐凶多吉少。
所以司马勋一击之下,氐人兵败如山倒。
大概苻雄最终没有走到扶风城下,然后看着自己的最后希望也变成了绝望,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司马勋的主动出击,让那些原本包围在韩胤营地的氐人士卒,也不战而退。
韩胤已经站不起身,他之前勉强支撑自己和氐人又战了不知道多少回合,光是倒在他身边的氐人就已经有四五个。
当然,这也得益于这些氐人都是没有多少作战本领的新兵,所以韩胤能够利用自己这些时日锻炼出来的厮杀经验,抓住他们的破绽,并且引诱他们进入王师的战壕,逐一击破。
不过这也导致他身上的旧伤几乎都崩裂开,当时一身血气冲头,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现在疼痛弥漫上来,更是有如百爪挠心一般,让他呲牙咧嘴的坐在那里,看着营寨之中、尸体之间,陆陆续续站起来的两三人。
留守营寨的将士,也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凑到一起,恐怕不过二三十个。
第六百八十章 不见
韩胤环顾四周,因为忍着疼痛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上,没有再多的表情。
剩下这么多人,也算是留下火种了。
总比全军覆没好。
“将军,我们活下来了!”
“将军,这一战,胜了!”
将士们逐渐向韩胤聚拢,他们也都带着伤,但是他们的笑容,又是那般的发自内心。
韩胤也艰难的挤出来一点儿笑容。
太守常说,凡事要往前看,要想的好一点。
这乱世之中,有太多的绝望和失望,总是要给自己一点儿希望、一点儿盼头。
不然更加活不下去。
现在想一想,岂不就是这个道理?
韩胤举起一只手,对着他们挥了挥,但也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原本拄着刀缓缓站起来的人,直接坐倒在地。
“将军,哎呦,韩将军啊!”身边不远处,突然想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韩胤尽量睁开已经被鲜血和冰霜模糊住的眼睛,看到了一个自己倒也不算没有打过交道的人。
司马勋的幕僚、谋主,梁惮。
梁惮的脸上,带着假笑,伸出来的双手,似乎沾满了鲜血。
当然,这一切亦真亦幻,甚至就连韩胤自己,在意识模模糊糊之中,都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了。
“韩将军竟然受伤如此之重,快点来给将军包扎!”梁惮接着招呼身后跟着而来的梁州士卒。
大批梁州士卒沿着曾经属于关中盟的营寨边缘前进,打扫战场。
一名名关中盟士卒,仍然握紧手中的兵刃,簇拥在韩胤的身边,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那些想要接近韩胤的梁州兵马。
他们之所以被迫以孤军迎战数倍于己的氐人,正是因为扶风城中的司马勋见死不救。
所以在这些关中盟将士们的眼中,梁惮以及这些梁州人,显然并不能称得上是盟友。
那又凭什么相信,现在他们伸出来的手,充满了善意,而不是将他们又拽入另一个陷阱呢?
“就不劳参军费心了。”韩胤同样冷声拒绝,目光在所剩无多的自己人身上扫过,“家里还有能喘气的么,过来给我按住伤口。”
几名士卒正想要上前,梁惮却亲自蹲下来,一边打算给韩胤包扎,一边解释道:
“战局瞬息万变,我家刺史为了保全扶风城这一直面氐蛮的要冲,为大军日后进攻氐人提供一个跳板,所以权宜之下,决定优先保护城池,绝对没有故意想要将韩将军、袁将军等诸位遗弃之意。
而且韩将军也应该看到了,梁州兵马,尚且还有很多在城外,最后也全军覆没。所以这绝非我家刺史偏心,一视同仁,只为保卫关中而已。
个中苦心,还望韩将军体谅,而且更期望韩将军能够好生休养,我家刺史已经在城中收拾了屋舍府邸,现在就等着将军带着这些好儿郎们一起入城。”
说到这里,梁惮起身,环顾四周,慨然说道:
“此战之胜,诸位当为首功!所以请诸位入城,享受胜利的喜悦,恳请诸位莫要推辞!”
话音落下,却没有回响。
一名名王师士卒依旧冷漠的看着梁惮,似乎就在看一个小丑的自导自演。
梁惮挂着笑容的脸,也微微僵硬。
这些家伙,当真是不给面子······
不过梁惮也知道自己理亏,一时间还真说不出来什么。
现在他就怨恨自己当时怎么没有发发狠,劝说司马勋出城死战。
到时候,就算是司马勋的麾下折损的七七八八,这关中,谁还不说梁州刺史是条汉子?
丢掉的兵马,在梁州,甚至在关中,都能够得到补充,可是丢掉的盟友和民心,却再也难以挽回了。
“城,就不入了。刺史······也就不见了。”韩胤缓缓说道,“多谢刺史好意,韩某心领了。但是就在昨日,一城内外,相隔如人间和地狱,个中惨痛,韩某刻骨铭心。
所以韩某现在还想在战场上,多陪一陪我这些牺牲的弟兄们。其实他们之中很多人,这一战完全没有必要死。”
说到这里,韩胤抬起头,目光阴冷的仿佛所到之处都化为冰封。
而他就用这样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梁惮,看的梁惮几乎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心里一阵发毛。
“敢问参军,可知道,他们为何而死?”
因为氐人的凶残,也因为······司马勋的不作为。
答案显而易见,可是梁惮自然不敢直接承认。
他深吸一口气,看来今天自己不但要后悔,还得要做一个恶人了。
“韩将军,我家刺史为天子牧民一方,是朝中命官,论官衔,远在韩将军之上。所以我家刺史诚心邀请,韩将军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梁惮沉声说道,与此同时,他的手缓缓放在刀柄上。
周围的梁州士卒不约而同的向前踏出一步。
“怎么,参军还打算同室操戈,对自己人下手?”韩胤哂笑一声。
没有想到,自己刚刚逃出生天,却又要面对司马勋的威胁。
梁惮皱眉看着他,这还真的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若是异位而处,自己恐怕半推半就的也就去了,大不了就是给司马勋当成人质而已。
司马勋不可能真的和杜英撕破脸皮,所以扣下来韩胤等人,其实也是为了之后好讨价还价,避免杜英在自己没有开城救援这件事上过多追究。
结果这韩胤,竟然还真的把事态拖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不对,这家伙的反应,似乎有点儿过于激烈了······
梁惮感觉哪里不对,正想要下令身边将士们先莫要紧张的时候,便听见一声骏马长嘶!
“杜英在此,谁敢动之?!”
杜英的声音,宛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在梁州士卒耳边炸响,炸的他们头皮发麻,炸的他们心惊胆寒。
杜英!
如果说在此之前,杜英这个名字对他们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威慑力,那么现在,已经知道那些如狼似虎的氐人尽数为杜英所灭,这些梁州士卒们,对于杜英,已经变成了深深的畏惧和敬佩。
他们敬佩王师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号能力挽狂澜的英雄人物,而他们也畏惧于和他对敌。
梁惮的脖颈似乎也僵硬在那里,过了许久,方才艰难的一点点挪动,转了过去。
杜英手中的长剑,就指着他的脑袋。
当然,距离还有一些。
而杜英的马鞍上拴着一个脑袋。
苻雄!
第六百八十一章 我知道
梁州是老被苻雄压着打的了,梁惮认得出来那个面容!
那个画像就挂在司马勋中军大帐之中的氐人定海神针!
杜英不但破了渭水边的氐人主力,而且还阵战苻雄。
这是梁惮在第一时间得到的结论。
这一战,杜英之名,恐怕会真的震动天下。
而让氐人小儿闻之止啼估计也差不多了。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杜英和梁州,本就不是盟友,如今怕是更难称得上是利益伙伴了。
所以这一柄氐人都没有挡住的剑,梁惮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去挡。
用命,都不够。
“杜太守!参见杜太守!”梁惮果断的迈向前两步,甚至就直接迎着杜英的剑刃。
一副大不了引颈受戮的神情。
杜英斜乜了他一眼,径直翻身下马,向前走去。
梁惮想都没想,直接闪开道路。
他也想有一些大胆的想法,只不过杜英身后的亲卫,或是紧紧跟着杜英,刀刃甚至都已经半出鞘,又或是犹然高坐马背之上,怀中劲弩已经搭起来,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们当头就是一箭。
这些一看就是尸山血海之中冲杀出来的虎狼之士,一下子把梁惮的大胆想法扼杀在脑海之中。
梁惮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几名梁州小校身上。
那几人亦然是一脸委屈巴巴。
并不是他们放哨不到位,而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控制整个营寨,杜英就直接带着骑兵冲了进来,他们报信的速度哪里跟得上杜英策马飞驰的速度?
一路上被冲撞的梁州士卒都不知凡几。
梁惮大概也能理解,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速去禀报刺史,自己则挤出来笑容,跟上杜英。
这位爷,明显是杀出火气来了。
所以梁惮得小心翼翼的,免得被这位爷直接抓过来祭旗。
而且现在梁惮的心里突然意识到,这位爷一向是胆大包天的主儿,而且除了这位爷之外,自家刺史也是一个喜欢有大胆想法的。
自己是不是应该尽一切可能避免他们的见面?
杜英已经走到韩胤面前。
他看着这个浑身是伤的下属,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乱军丛中活下来的,更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勇气,留在这里,而让袁方平带队前往渭水。
因为那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并且是慢性自杀的那种送死。韩胤也看到了杜英,从和氐人接战到现在,实际上也就是两天,二十四个时辰而已。
他也盼望了杜英二十四个时辰。
现在杜英终于来了,不负众望,带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而来。
所以韩胤咧嘴笑了。
笑得很丑。
不只是他,周围的关中盟将士们都跟着笑了。
一边哭,一边笑。
庆祝他们取得了一场之前都不敢想象的胜利,也庆祝他们劫后余生。
杜英招了招手,一名亲卫将战马牵过来。
杜英取下战马上悬挂的首级,看也不看,直接丢在韩胤的面前,接着,郑重的对着韩胤一拱手:
“为斩氐酋苻雄,让我儿郎近乎全军覆没,此为杜某之前谋略不足之过也。现请诸位一观此酋之首,而余亦会用此首祭奠战死将士。”
杜英的拱手行礼,显然惊讶了这些将士们。
他们一个个收住笑容,相互搀扶着,向杜英行礼。
每一个人都是一般无二的郑重。
因为他们从杜英的神情和动作中感受到了尊重和珍惜。
杜英尊重他们的生命,也珍惜他们付出的流血牺牲。
只要能够告慰这些战死的袍泽,将士们此时别无所求。
因为他们能活着,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些袍泽的拼命厮杀和掩护?
“盟主,罪魁祸首,不是苻雄。”韩胤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他的手上还沾染着鲜血和污泥,厚厚一层。
似乎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点儿脏,所以韩胤的手僵在空中,又缓缓的想要收回去。
杜英向前一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沉声说道:
“我知道!”
氐人和关中王师之间,本来就是对手。
打仗打到激烈的时候,双方不死不休,本就是常理。
但是若不是司马勋见死不救,韩胤他们可能也不至于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所以在韩胤心中,司马勋的罪行,更在苻雄之上。
他不怨恨苻雄,但是绝对不打算放过司马勋。
杜英的这一声,让韩胤彻底放下心来。
他相信,盟主只要知道了,就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缓缓闭上眼睛,韩胤靠在已经墙上。
杜英赶忙上前一步探了探他的气息。
和袁方平一样,太累了,直接睡过去了。
杜英虚惊一下,也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家伙,还真是如出一辙。
亲卫们纷纷去搀扶这些王师将士们,杜英和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说话,宽慰和鼓励几句,让将士们颇为受用,效死之心,溢于言表。
而等最后一名士卒也离开,杜英缓缓转过身,原本脸上温和的笑容已经变得阴冷。
他瞥了一眼梁惮。
梁惮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还合不合适开口说话。
杜英刚才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
这些士卒能够得到这样的鼓励和尊重,忠诚必然也如同铁打的一样。日后这些人也注定会成长为关中盟的中坚力量。
一次次大战,让关中盟在快速的成长,杜英的班底,越来越雄厚了。
自家刺史想要在关中和这样的一支力量争雄,在梁惮看来,几乎已经不可能了,一边是同仇敌忾,一边是屡战屡败,又刚刚经受重大损失,人心惶惶,甚至这一战,连基本的友军援护职责都没有履行,更是把信用丢的一干二净······
梁惮叹了一口气,只可惜自家刺史现在似乎仍然沉醉在自己的大梦之中,久久不愿清醒。
杜英似乎并没有想要跟梁惮说话的意思,只是沿着原来营寨中间的道路缓缓前进,目光在周围扫视。
梁惮还是咬牙跟上去:
“太守,我家刺史诚邀太守入城一晤。还请太守赏光。”
杜英摇了摇头:
“战事未定,军情如火,会晤就不用了,梁州刺史应当还是以大局为重。
这城外氐人的游兵散勇还多,而渭水岸边的残兵败将也都没有清扫干净,还是应当戮力同心,先稳定战局再说。”
梁惮愣了愣,看着缓缓而行,几乎走到每一处王师将士集中战死的地方,都要停下来低头默哀的杜英。
第六百八十二章 缓兵之计
杜英的动作和神态,让梁惮不由得腹诽。
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军情如火、焦急万分的样子。
摆明了就是不想和司马勋打照面。
不过梁惮现在摸不清杜英的态度,也不敢贸然表示,只能微微颔首:“那属下就回去向我家刺史复命,期待和太守会师扶风、共同北击氐人的时候。”
杜英看了看他,这家伙倒是不傻,知道持续强调一下大家都是王师、氐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现在有一些误会和摩擦,哪里比得过氐人的威胁来的大?
而且一句“会师扶风”,也表明了梁惮的诚意。
欢迎杜太守率领大军前来扶风,这也等于梁州这边做出的让步。
梁惮接着又拱了拱手,诚意十足。
杜英勉为其难的笑了笑。
这家伙倒是一个真心为司马勋考虑的,只可惜以杜英对司马勋的了解,这位刚愎自用的梁州刺史恐怕很难领情啊。
不过等自己卷携胜利之余威赶到的时候,司马勋领不领情,都不重要了。
杜英就是要借助这一次王师大获全胜、士气正盛,而且将士们都已经知道扶风城下的惨烈,而基本都对司马勋心怀不满的势头,先把司马勋这个杜英从长安向西拓展的绊脚石给踢开。
尤其是雍瑞和隗粹等司马勋麾下的重臣,尤其是领兵将领,都不一定再和之前那样坚定的支持司马勋。
这让杜英最终需要对付的,可能只有一座扶风城和城里的三千孤军。
司马勋当时率领上万将士浩浩荡荡的西进,杜英就算是切断司马勋的粮道,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甚至司马勋调转马头,杜英还很有可能会受到反噬。
但是现在不同了,是司马勋入关中之后最虚弱的时候。
杜英虽然损失也不小,但是不打算放过这个时机。
相比于会师扶风、共击氐人,杜英显然更想把这些梁州兵马一口吞下,尤其是杜英这边现在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
三千兵马,也是很大的诱惑了。
梁惮是个聪明人,显然也预料到了什么,或者至少从杜英不冷不热的态度之中揣测到了什么。
所以他转身离去,背影显得颇为萧索。
“三千士气低落之军,就算是刚刚击败了氐人,士气应当有所振奋,但是也难挡王师。”房默站在杜英身边,低声说道,“但属下认为,盟主应该求稳,还是少动干戈,若是能够兵不血刃、拿下司马勋,那么或许比直接包围扶风或者发起强攻来的好。”
杜英微微颔首:“此话有理,若是真的打起来了,反倒是让氐人看了笑话。”
氐人现在必然已经没有能力对杜英发起新一轮进攻,只能乖乖的龟缩在北面几处州府之中等死,或者干脆化整为零,重新变成原来的部落状态。
但即使如此,杜英还是不能把一切想的太绝对。
苻坚还是很能给人带来惊喜的。
“那盟主所着手之处,一在司马勋的自信乃至于自负,二在隗粹和雍瑞这两人的态度。
尤其是后者,雍瑞可以执掌民政、隗粹可以执掌兵权,有他们两人在,日后盟主甚至接收汉中,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房默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分辨清楚,孰对孰错。”
“对错本就说不清。”杜英摇头,“但是他们应该分的清,孰优孰劣。”
“那氐人这边,盟主认为,应该怎么办,我军可要追亡逐北,准备对北地、安定等地发起进攻?”房默接着问道。
杜英登时露出好奇的神色,打量着他:
“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余来询问你么?要是这些问题都需要从余这里获得答案的话,那么还要参谋司有何用?”
房默登时尴尬的一笑,这不是因为参谋司的人都不在身边,所以想要商量也只能和盟主商量么?
而且说句实话,参谋司之前是真的没有预料到渭水之战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所以其实对于日后如何向氐人发起进攻,房默心中还没有定论,也必然不可能把之前制定的主动进攻计划拿出来。
当时设定的可是氐人主力仍然存在的状况,可是现在氐人主力应该已经灰飞烟灭了,原本边推进边试探,甚至随时准备打防守反击的方案,自然过于谨慎。
尤其是氐人的主力就这么葬送掉,更是让房默似乎看到了一种可能。
按照王师之前的计划,想要拿下整个氐人地盘,苦战之后,恐怕还免不了需要河西的增援。
凉州的力量既然被计算其中,那么到时候仍然还得想办法保证凉州的利益。杜英现在显然还没有那么好的胃口能够再一口把凉州吃下去,双方维持和平、相互通商还是很必要的。
但是现在似乎不需要凉州,王师凭借一己之力,就有覆灭氐人的可能。
这更让房默在冒出来这样的想法之余,也开始盘算可行性。
因此杜英询问他的意见,他真的无法给出答案。
杜英似乎也察觉到了房默的难处,摆了摆手:
“无妨,之前和师兄说让你前来扶风,现在我们真的到了扶风城下,可以了解了解情况,莫要到时候入城了,却茫然不知所措。”
房默正自责于不能帮助盟主排忧解难,此时赶忙应诺。
这应该怎么做,不需要杜英再多教导了。
房默直接带了几个人,去追梁惮的身影。
要说试探一下扶风城中的虚实,自然没有比梁惮更合适的。
而杜英现在也没有打算直接和司马勋翻脸,不然的话,司马勋麾下数千将士,真的杀过来,杜英这点儿骑兵,也只有仓皇逃命的份儿。
所以杜英相信,同样在竭力于避免此事发生的梁惮,应该还是很乐意于看到杜英派人过来的。
尤其是房默本来就已经有了扶风太守府的官衔在身,了解一下扶风本地的情况,本就是职责所系、分内之事。
同时大大咧咧的去找司马勋的麾下了解,更是足以体现杜英仍然想要和司马勋合作的意思。
也算是缓兵之计。
果不其然,不远处,梁惮顿住脚步,看着迎上来的房默,不由得露出笑容。
杜太守果然并不是真的想要和我家刺史翻脸,之前的态度,应该只是做给那些士卒们看的,以避免寒了人心。
梁惮如是想到。
第六百八十三章 全知全能
希望这缓兵之计,能够迷惑司马勋和梁惮吧。
杜英心中默念一声。
“公子,风还很大,早些去营帐之中休息吧。”疏雨在旁边提醒道。
亲卫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已经把几处营帐搭建了起来。
“先让伤兵们住进去,余不着急。”杜英摇了摇头。
他身边总共就这点儿人,也不需要他居中指挥、运筹帷幄。
至于渭水那边,杜英已经派人传去命令,朱序和隗粹正收拾战场,想这边赶来。
行军的事,自然也轮不到杜英操心。
他唯一比较挂怀的,是桓冲。
这家伙主动出击,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不过杜英既没有收到任何有关的消息,也相信桓冲绝对不是那种轻兵冒进之人,所以也不至于让人对渭桥的安危提心吊胆。
“还能动弹的人,都打扫战场吧,让我们的弟兄们入土为安。”杜英接着说道,“至于氐人的尸体,先归置在一边,到时候让氐人俘虏们掩埋。”
“虽然牺牲很多,但是这一战终归是胜利了。”疏雨担忧的看着杜英,“可是公子为何并不高兴?要知道,我军向氐人发起进攻的话,损失也应该不会很小,现在氐人主动找上门来,而又狼狈兵败,不也是很好的结局了么?”
杜英不由得微微一笑:
“是,只是余在想,余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也有犯错的时候。比如这一次,先是没有料到苻雄和苻坚竟然真的会铤而走险,若是早知如此,那么定然不会促使大司马和王右军南下。
若是大司马的兵马还在关中,这一战或许要比现在轻松的多。而且司马勋也断然不敢见死不救。
他并不怕余找他兴师问罪,但是绝对害怕大司马的斥责,想要剥夺他的位置,对于大司马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除此之外,余当时在码头上还杀了一个梁州的偏将,目的是为了阻止他保留船只。结果可笑的是,到头来,那个需要渡河并且需要船只往来摆渡的,竟然是我自己。
所以那个偏将,其实完全可以不用死,然而只是因为那一支我想要救援的王师骑兵来的稍微晚了一些······
现在杀了这应当是司马勋心腹的偏将,早晚要被司马勋知晓,因此实际上我们和司马勋之间,本来就已经结下了很多梁子,没有了回旋余地,反目成仇,不可避免。”
疏雨看着这个年轻人,他也没有多大,可是肩膀上却已经不知不觉的抗起了整个关中的重量。
着本来应该是他父辈这个年纪才应该担负的责任。
疏雨柔声说道:
“公子不需要如此苛刻的要求自己。这世上本就没有谁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去算计到的。儒家圣人当初周游列国,可是最后不也是无功而返么?圣人又可曾算到这些?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公子只要想办法补救就好,如果真的补救不了,那便将错就错,谁又能坚定的说,新的这条道路就一定是错的呢?说不定这正是上苍想要让公子走的路。”
杜英微微错愕,这话也是。
自己和司马勋之间不可能变成亲密无间的盟友。
互相算计是早就开始的,直接翻脸更是难以避免的。
说不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过杜英仍然不得不警惕,自从历史已经不按照自己的预想变化之后,他也真的不可能和之前一样,拿捏清楚对手的套路,并且因而全知全能。
既然有可能犯错,那就更应该在做每一件事前谨慎小心。
不过看疏雨说的认真,杜英也旋即忍不住轻笑一声:
“雨儿倒是会安慰人。”
在原本有些肃杀的战场上,骤然被杜英用这有些亲昵的称呼一叫,疏雨的俏脸微微发红,旋即微微撇过头。
不过这一切,仍然还是落在杜英的眼中。
似乎看到了杜英脸上的揶揄神色,疏雨忍不住嘟囔一声:
“阳光太晒了。”
冬日的天光惨淡,杜英当然不相信疏雨的小脸儿突然发红是被阳光晒得,不过他也没有戳穿。
本来就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儿,再说出来,恐怕疏雨就要闹小脾气了。
“手臂怎么样了?”杜英关心的问道。
疏雨轻轻晃了晃胳膊,微微摇头:
“已经好多了。”
“等大军到了之后,余派人送你回长安。”杜英说道,“要是雨儿出了什么意外,阿元怕是会很伤心。”
疏雨抿了抿唇,低声说道:
“公子若是受伤,大娘子才最伤心。”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想要跟在杜英身边、保护他。
杜英笑了笑:
“但是我也心疼你呀。”
疏雨愣在哪里,顽皮的风吹动她一缕乱发。
俏脸更红了,在这满是雪的沙场上,像是一朵绽放的战火玫瑰。
“没关系,回去吧。”杜英负手而立,目光向西看去,缓缓说道,“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疏雨想都没有想,摇头说道:
“既然战斗已经结束了,那说明在公子的身边更没有什么危险,属下又为什么不能护卫在公子的身边呢?”
杜英哑口无言,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疏雨当即狡黠的笑了笑。
而杜英转念一想,变聪明了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说明疏雨这丫头的心里是真的舍不得自己,所以他也跟着一笑。
疏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正想要说什么,并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
“盟主,城中现在应该还有梁州兵马三千左右,其中两千在城外,一千在城内,另外氐人俘虏,应该还有一两千的样子。”房默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回到杜英的身边,“所以现在梁州刺史也应该对是不是要看住这么多俘虏头痛欲裂。”
“就只是探听到了这些?”杜英微微皱眉。
表面上的消息,显然就算是用斥候去探听也能够得到。
杜英真正想要知道的,是扶风城中的梁州兵马布防情况,以及现在凉州的士气等等。
司马勋正因为数量庞大的氐人俘虏和完全散开的兵马部署而头疼,这杜英甚至不需要专门派人去试探就能知道。
梁惮估计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既然杜英主动派人前来示好,他也就不刻意隐瞒,这些可以共享的消息尽数告知了房默。
但是杜英需要的,是房默深入扶风城,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摸清楚司马勋的底细。
第六百八十四章 替罪羊
杜英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苛求房默去完成这个可能很艰巨的任务,但是房默既然自告奋勇的去了,杜英就需要他完成的尽善尽美。
察觉到杜英神情不对,房默当即伸手指了指东面:
“大军已至,图穷匕见。属下若是入了扶风城,恐怕凶多吉少。为了能够再为盟主效忠,属下还是乖乖的回来了。”
杜英怔了一下,就听到阵阵马蹄声传来。
目光所及,能够看到王师的斥候轻骑直接奔着营寨而来。
而王师的大部队,也出现在地平线上。
站在那里,恍如山岳一般的杜英,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朱序和隗粹这两个家伙,跑的倒是挺快。
不然的话,杜英心里一直在打鼓,害怕司马勋铤而走险。
心中大石放下,压力也没有那么大了,杜英同样展露笑容,他忍不住虚虚的抬起脚踹了房默一下:
“现在还没有到真的动手的时候,看把你小子给吓得。”
“咱也只是一个文臣谋士。”房默弱弱的辩解一声,“对上梁州刺史这般不讲道理的,稍有不慎,这大好头颅,就保不住了。”
杜英瞪了他一眼,不过这家伙心里也清楚,大军既然赶到,那就到了杜英要表明态度的时候。
不然的话,杜英一直模棱两可,只会让原本已经对关中势力升起认同感和归附之意的雍瑞、隗粹等人,态度再一次摇摆起来。
所以房默再跟着进入扶风,就不是试探情报,而是送死了。
倒是一个识大体、知轻重的。
此事不成,要怪,还真的只能怪朱序他们来得快。
“不知道也罢,这一场博弈,也会更有意思一些。”杜英沉声说道,“方才你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司马勋是个不讲道理的······不讲道理的人,容易没了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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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对司马勋的敌意,几乎在自己麾下的兵马赶到之后,就怎么也掩藏不住了。
朱序直接率军沿着扶风城东侧展开,而于谈率军从渭水南岸同步向前推进,直接封锁了从扶风南渡渭水的几处渡口,也大有切断司马勋向西、向南的退路之意。
周随所部经过休整之后,又嗷嗷待战,直接被杜英摆在了距离扶风城不到半里的位置上,甚至就贴着司马勋在城东北刚刚扎下的营寨立营,剑拔弩张之势,溢于言表。
不过有趣的是,雍瑞麾下还有收拢来的残兵数百人,隗粹麾下更是有经过补充之后的可战之兵接近两千人,这两路兵马并没有和杜英麾下各部一齐扎营。
雍瑞的营寨立在渭水北岸、扶风城东南,颇有一种横插在朱序和渭水之间,为扶风屏障之意。
隗粹更甚至直接率军移动到北侧,依靠梁州兵马在北侧的营寨,于外侧下寨,遮挡住了梁州兵马的北方,意图似乎很明显,就是为了帮助梁州兵马阻挡氐人有可能从北方发起的反扑。
“杜英杜仲渊,这是想要谋反么?!难道真的以为本刺史不敢内斗?”司马勋重重的一拍桌子。
府衙之中,吏员和属将们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他们刚刚已经知道了不久之前渭水之战的全部过程。
更知道了,杜英甚至还斩杀了一名梁州的偏将。
以不尊军令的名义杀一个偏将,哪怕此人是司马勋的亲信,其实也无可厚非。
在司马勋心中,这种低等的亲信并不值钱。
所以他其实并不介意于此,杜英如果主动流露出善意,并且愿意在此战的缴获中再有所退让,并且不再追究自己没有出城救援韩胤之事,那么大家就可以揭过此事了。
结果司马勋已经选择原谅杜英了,杜英却显然反过来要兴师问罪!
司马勋如何能忍得了这样的威胁?
大军围堵扶风,想做什么?难道还打算让本刺史低声下气的求饶,甚至再推出去几个阻挠自己施加援手的替罪羊,给你一刀砍了?
这并不是司马勋的臆想,而是杜英已经表明的态度。
就在刚刚,杜英的亲笔信送到了司马勋的案头上。
要求司马勋对此次扶风之战中的见死不救、消极畏战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并且建议司马勋对罪魁祸首严惩不贷。
这简直就是指着司马勋的鼻子骂了,因为谁不知道,司马勋在梁州军中素来是大权独揽。
他若想救,谁能拦他?
他若不想救,谁能劝他?
梁惮凑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刺史莫要动这么大的肝火。杜太守是卷挟胜利之余威而来,想要给手下战死的将士一个交代,情理之中。
而杜太守既然没有明确的指出来这人是谁,只是要刺史给一个合情合理的答复,那么刺史狠狠心,趁机把军中畏战不前的拖出去一两个,斩首示众。
既能以儆效尤,让将士们愈发用命,也算是答复了杜太守。两全其美,属下认为并无不妥之处。”
司马勋登时瞪大眼睛,恶狠狠的说道:
“找本刺史要人,余就得乖乖的把人推出去?就算是冠冕堂皇的说上一堆,岂不还是改变不了向那杜英低头之意?
日后还如何才能服众?众将士谁还愿意听从号令、为本刺史而战?你问问他们,谁愿意当这个替罪羊?!”
说着,司马勋已经伸出手指,指着那些低头不语的将领们。
梁惮心里顿时打了一个哆嗦,因为他看到那一个个原本低着头的将领,都微微抬头,用阴冷而带着威胁意味的目光看着他。
刺史既然已经发火,并且只字不提他们之中的谁做得不对,那就显然是不打算向杜英妥协。
而梁惮竟然还敢站出来挑唆,那岂不就是跟他们这些武将直接对着干?
谁都不愿意成为那个“幸运观众”。
司马勋扫了一眼堂下众人各异的神情,心中窃喜。
梁州文武之间的矛盾,也由来已久。
原因同样简单,这些武将基本上都是司马勋当时从荆州带过去的,而诸如梁惮等文官,多半都是征辟的梁州本地世家。
外来户和本地人之间,再牵扯到兵权,没有冲突才怪呢。
这也是司马勋能够掌控梁州的依凭之一。
外来的将领们必须抱住司马勋的大腿才能立足于梁州,而梁州各家在兵刃之下,又只能努力遵从司马勋的命令。
第六百八十五章 投名状
所以梁惮等人其实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兵权的争夺以及对司马勋和麾下将士之间关系的挑拨。
今日如果司马勋听了他的,那么他和麾下的这些将领们之间,就算是再怎么同舟共济,也难免心生间隙。
权力的诱惑面前,间隙既生,便是生死之患。
现在粉碎了梁惮的又一次挑拨,司马勋也露出尽在掌控的自得神色。不过他毕竟还是要依靠梁惮以及其余梁州世家的,所以很快就把神情收敛起来,轻轻咳嗽一声:
“所以答复杜仲渊,就要强硬一些,让他知道,我梁州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梁惮微微挑眉,其实他很想提醒司马勋,现在杜英已经对扶风城形成半包围态势,就算是认为杜英并没有强攻扶风、和司马勋撕破脸皮之意,那也得尽可能向杜英示弱一些,以保住司马勋已经获得的利益。
不然的话,这扶风城,杜英恐怕都不想随便让给司马勋。
不过看司马勋态度决绝的模样,梁惮又什么都不想多说了,只是微微颔首,同时心中默念一声,刺史如此走,可是真的要往绝路上走,到时候杜英若真的要动手,那梁惮肯定不会陪着司马勋送死。
不管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自己,他都没有义务跟着这个已经有点儿疯癫和魔怔的家伙一起发疯。
只是不知道这小小的扶风城中,自己又应该如何自保?
投名状,又在何处?
“还有雍瑞和隗粹,此二人,意欲何为?”司马勋接着伸手在舆图上的几处标注点了点,“屯兵在外,而不入城,可是对我这个上官心存不满?”
议事堂上,气氛顿时又沉闷了很多。
几名将领和吏员都欲言又止。
隗粹和雍瑞作为司马勋麾下的得力干将,在梁州文武之中自然是有很多关系要好的同僚以及亲自栽培的部属,此时他们都想要帮忙解释一下,可是看此时明摆是在气头上,谁敢开口?
梁惮却是微笑着说道:
“刺史稍安勿躁,且看别驾和司马这两部的安排,一部是显然是要掩护我军北侧,另外一部则是阻挠关中盟从南岸渡河。
所以此两位定然是不想让刺史和杜太守之间发生冲突。并且真的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也能及时阻拦。
因此别驾和司马绝对是为了刺史着想。若是此时着急入城面见刺史,固然能够让刺史放心,可是也等于将麾下的兵马丢在城外。
这些兵马多半跟着杜太守转战,对杜太守想来也很是敬佩。再加上关中盟兵马左右包夹,到时候威逼利诱之下,这些兵马是否还能忠心于主上,也难以决断。
所以刺史当先去信询问别驾和司马对当前局势的看法,从他们的回复之中也可略见一斑。
如果其对杜太守称赞有加,那么刺史当再做审时度势为好。而如果其亦认为刺史应当谨慎小心,那么其对刺史的忠心,自然日月可鉴。”
司马勋也跟着冷静下来。
毕竟是多年在外统兵打仗的,此时定睛看去,就知道梁惮所言不假。
“是余着急了。”司马勋吐了一口气。
这一战,梁州几乎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而且兵马损失过半,杜英又咄咄逼人,心中愈发焦虑,自然也就愈发觉得自己的身边都是一群叛徒。
接着,司马勋微笑道:“多亏了参军提醒啊。”
梁惮拱了拱手,以示谦虚。
实际上他在心里暗想,雍瑞在城外率兵和氐人苦战,久久不得援助,最后更是索性直接将兵马和关中盟混编,还参与了奔袭渭水之战,明显是被司马勋伤了心。
现在还有几分想要跟着司马勋的真心,尚且不得知。
至于隗粹,早在进攻长安的时候就受了杜英的救命之恩,这一次更是身先士卒,渭水之战中打的勇猛,几乎变成了杜英手下最得力的打手之一。
再加上他已经接下来的长安决曹掾史的职位,这家伙的心,恐怕早就落在长安了。
更何况杜太守,在拉拢人才上,一向得力······
梁惮有七八成的把握,隗粹和雍瑞,暗地里已经倒向司马勋。
因此他刚才的一番话,帮助司马勋减少对他们的猜忌,也就等于帮了杜英一把,让杜英能够更从容的实行可能的计划。
而且司马勋的试探信件送出去,就足以说明司马勋对雍瑞和隗粹的态度犹豫不决,但仍然偏向于相信,可这也足以让雍瑞和隗粹二人意识到自己不再可能从司马勋这里获得十足的信任。
彻底倒向杜英,就更有可能。
杜太守的下一步,又打算怎么走呢?
对自己的这个投名状,是否能看得出来?
梁惮心中惴惴,不过表面上却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
方才还对他冷眼而视的不少将领,此时也都逐渐镇定下来,甚至还有人对梁惮露出了笑容。
“启禀刺史,杜太守命人送来一封请柬,邀请太守前往城东军中参与今夜的庆功宴。”一名亲卫在门口说道,手里还捧着大红的请帖。
大家都是一愣,若是要宴请众将的话,那么显然在扶风城中要比在军营里来的高端上档次。
所以司马勋出城赴宴,难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
等待司马勋的,就是摔杯为号。
司马勋更是忍不住皱眉,刚想要说什么,梁惮却先开口:
“这请帖是何人送来的?”
“是长安太守托隗司马派人转达,另外还有一封隗司马的亲笔信,一并送过来。”
梁惮当即露出笑容,对着司马勋一拱手:
“刺史还请放心,这其中应当无诈。”
“此话怎讲?”有刚才梁惮的几句分析,司马勋对于梁惮的信任又回来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并且有些偏执的人,所以既然选择相信了一个人,就会偏执的认为他就是对的。
本来司马勋就相信梁惮,此时更是把梁惮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帮他在这简直形如死地的扶风城中开辟一条两全其美的道路。
“若是杜太守真的想要设下陷阱,引诱刺史上当,那么自然不可能通过刺史的部下传话,而是应该派遣一个口才出众的官吏或者幕僚前来。
据我所知,杜太守麾下的参谋司人才云集,是不缺这样牙尖嘴利、颠倒黑白之人的。”
第六百八十六章 刺史高略
梁惮这么一说,就算是心思都放在战场厮杀上的武将,也都明白过来。
若是杜英真的想要请君入瓮,显然还是要派人来劝的,无论是好言相劝、坚持说我家主将并没有恶意,还是直接采用激将法,说几句“难道刺史连这个胆子难道都没有?”之类的话······
这反而应该让人好好掂量掂量,杜英明明已经流露出对司马勋不满之意,可是为什么又坚持司马勋非去不可呢?
可是现在,杜英只是拜托隗粹传话,颇有一种“杜某和你不熟,不过看在都是王师同僚的份儿上,还是让隗粹跟你打个招呼。这庆功宴啊,爱来不来!”的感觉。
这也就说明,杜英似乎对司马勋并没有太大的敌意,但是也没有刻意结交拉拢之意,显然对司马勋之前的见死不救很是不满,可是也知道现在应该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这简直完全符合刚刚梁惮的推测,杜英不会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而隗粹和雍瑞在其中表明的态度,也绝对是向着司马勋的,否则的话,以大家对这位杜太守的了解,这家伙铤而走险的可能性非常大。
请柬和隗粹的亲笔信送到了司马勋的案头上。
请柬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意思大概就是渭水一战,王师大获全胜,而梁州刺史在其中亦然劳苦功劳,现在杜英打算犒劳三军,因此诚邀梁州刺史一并参与,并且商议下一步的对氐作战计划,共襄盛举。
而隗粹的亲笔信,言辞恳切,先是梳理了一遍自己从率军脱离大部队以至今日的所有工作,事无巨细,都交代的清楚,尤其是自己是出于尽可能为梁州争取利益的目的而选择接受决曹掾史的位置,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
同时,隗粹也提及了之前在梁州的一些往事,更是让司马勋目光所及之处,连连点头。
隗粹这家伙,还是念及旧情的。
当然了,隗粹也表达了对杜英和司马勋能够一如既往、携手前进的期望。
只不过对此,司马勋只是一笑了之。
一战之中,就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再加上之前在关中盟的时候,杜英和司马勋就没有真的到携手并进的地步,现在还想要齐心协力,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隗粹看不清这其中的关窍,司马勋并不怪他,武将嘛,能够忠心耿耿,知道为梁州而战,就可以了。
司马勋也期望隗粹的心思能够单纯一些,这样才能避免受到杜英的影响,和杜英沆瀣一气。
“既然这请柬都送到余的案头上来了。”司马勋环顾四周,微笑着说道,“那余又怎么能不走一遭?说不定杜仲渊就等着看余龟缩在扶风城中一动不动的笑话呢。”
“刺史还是应该小心有诈,还请刺史多带些兵马出城。”一名将领提醒道,“否则就算杜太守此时对刺史无意,见到刺史身边兵马不多的话,恐怕也难免再生歹意。”
司马勋摇了摇头:“杜仲渊此人,虽然喜欢兵行险招,但是往往谋定而后动。
他的每一次作战指挥,看上去有风险,但是绝对不是临阵应变,而是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并且已经尽可能将风险降低到最小。
今日若余率领两三千兵马前往,未免小题大做、反而引起杜仲渊的猜忌和不满不说,而且扶风城中兵力空虚,又难免会让杜仲渊有可乘之机。
他必不敢擅杀朝廷刺史,否则就等于完全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即使是大司马现在也不敢走到这一步,更何况是杜仲渊了。
但是虎口夺食,从我等手中抢夺扶风,却是很有可能的,因此当留重兵镇守扶风,而余率领亲卫赴宴,既能够不输我梁州之胆气,又能够确保扶风之安稳。”
“刺史高略!”众人齐声说道。
梁惮的声音亦然夹杂在其中,不过他的心里忍不住暗暗想:
杜英难道真的如司马勋所笃定的这般不敢动手么?
直觉告诉梁惮,事实很可能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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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兄可在?”
隗粹的营帐外,响起了雍瑞的声音。
“别驾请进!”隗粹亲自伸手掀开营帐的帘幕,“是什么风把别驾吹到这城北来了?”
雍瑞的营寨在城东南,而隗粹在城北,他这一趟跑过来,可着实是不近的。
雍瑞瞥了他一眼,现在关中王师和梁州兵马看上去所处位置颇为微妙,但是大家心知肚明,杜太守肯定是要对梁州兵马下手的。
因此诸如他和隗粹这般梁州旧部,心里怎么可能不惴惴?
雍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袖手旁观,还是劝说杜英尽可能坐下来和梁州刺史谈一谈,又或者干脆直接站在关中王师这边,寻求将司马勋拉下马的可能。
所以他也不会冒冒失失的和外人商议,但隗粹不同。
两人如今处境相似,雍瑞心中的担忧和不知如何做出的抉择,或许正可以从隗粹这里得到答案。
所以雍瑞的脸上摆明写着:
我的来意,尔当真不清楚?
隗粹到底是在长安的漩涡之中呆了一段时间,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有所提高,此时看懂了雍瑞的意思,讪讪一笑,请雍瑞坐下。
雍瑞的目光旋即落在营帐中放置的磨刀石上。
一把刀就架在那里。
显然刚才隗粹正在磨刀。
隗粹也不避讳,依旧一屁股坐在磨刀石前,开始磨刀。
“战事已了,司马为何磨刀?”雍瑞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本来他和隗粹之间也不是很熟,隗粹这个西戎司马并非一直待在汉中的,再加上现在正是情况特殊的时候,雍瑞更是小心几分。
免得一言不合,这把刀就直接出现在自己的脖子上。
“胡尘未平、胡虏未灭,此时不磨刀,难道等到氐人杀上门来的时候再磨刀?”隗粹反问。
雍瑞见隗粹一副淡然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直接切入主题:“今晚庆功宴,隗兄可要去?”
隗粹更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渭水之战,余麾下儿郎临时集结,从长安奔袭而来,一路苦战,同样牺牲颇多,因此这场庆功宴,本来就是为胜利者的欢呼,也是对死难者的哀悼,余为何不去?”
“那刺史也要来?”雍瑞接着问道。
“余写了一封信给他,并且派人转送了太守的请柬。”隗粹如是回答。
与此同时,他举起来了自己的刀,细细打量着。
第六百八十七章 不想为,却应为
刀柄转动,刀刃反射着刺眼的光。
刀背上则倒映出雍瑞的身影。
雍瑞咽了一口吐沫,有话好好说,没事举刀干什么?
不过他毕竟也经历过沙场上的血火历练了,心态要比原来平稳很多,没有因此就忐忑不安,只是轻轻捋着唇上短须,斟酌着隗粹的态度。
帮助杜太守送请柬、自己还送亲笔信——想来那信上也是好一通表忠心的——这一切,显然都是为了降低司马勋的警惕。
从而让司马勋放心前来赴宴,甚至让司马勋在潜意识中认为,就算这是一场鸿门宴,至少自己在关中王师之中也是有“项伯”的,到时候自然也会想办法回护。
而且再考虑到现在自己所占据之地,正是汉中,这更让司马勋不知不觉的把自己带入到刘邦的角色之中。
鸿门宴又如何,天命在我!
以雍瑞对司马勋的了解,他还真的有可能会升起来这样的念头。殊不知现在的自己和当日的刘邦,又如何能够相比?
雍瑞看得明白,隗粹必然也清楚这样做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但是他仍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其心,已不在梁州!
“此刀锋利矣。”隗粹收起来刀,抬起头,正眼看向雍瑞。
雍瑞坐立不安,刹那间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明确表露出想要劝导隗粹回头或者至少保持中立之意,那么隗粹手中的刀很有可能率先来取他的项上首级。
“别驾前来何意,余现在大概也能揣测到了。”隗粹露出一抹笑容,让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缓和了很多,“别驾勿要担心,韩胤和袁方平两位小兄弟,对别驾多有赞赏,因此杜太守也颇有想要重用别驾之意。
所以至少余还是很高兴能够和别驾再共事的,而余手中的这把刀,并不会指向别驾所认为的那个人。
太守已经许诺,应该用来杀胡的刀,就留着杀胡便是,对付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太守另有打算。”
雍瑞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这说明杜英至少不会逼迫着他和隗粹尽快表明态度和立场。
不过杜英既然流露出了重用之意思,这也让雍瑞心中忍不住暗暗揣度,到底是怎么重用方式?
关中现在的确缺少人才,但是所缺少的都是底层吏员和中层骨干,比如说现在隗粹正担任的决曹掾史。
但是像是雍瑞这种一州别驾,纵然只是一个没有多少实权、受制于司马勋的虚衔,那也是甚至在杜英之上的官衔,杜英自然不可能把雍瑞也安排在某处掾史的位置上,甚至就算是安排为太守,那也是降职使用。
绝对称不上重用。
唯一能够称之为重用的,恐怕就只有比梁州别驾还要高一些的位置······梁州刺史!
雍瑞神色一变。
刚刚隗粹还说杜英不会对司马勋动手,可是不把司马勋拉下马,又如何重用自己?
“梁州刺史乃是朝廷委任、一方要员。”隗粹见雍瑞恍恍惚惚的,索性直接摊牌说道,“杜太守纵然心中已经容不得梁州刺史再于关中兴风作浪,但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威胁到梁州刺史的性命。
因为今日宴席上,还是文争为先、武斗为后,到时候只要能够控制住刺史,逼迫刺史主动让出位置就可以。
甚至太守还不介意将刺史礼送出境,无论是荆州还是江左,他都可以随意前往。”
隗粹说得清楚,显然是已经从杜英那里得到了肯定的承诺。
或许也正是因为杜英并没有对司马勋下杀手的意思,所以隗粹才会愿意帮助杜英对付司马勋。
他不满于现在司马勋总是给关中乃至于整个北伐事业拖后腿,而且还有可能将梁州带上一条歧路的态度,但是终归还没有狠心到能够直接对老上司下死手的地步。
雍瑞苦笑一声。
这和杀了司马勋恐怕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司马勋是桓温团体之中不折不扣的激进派,因此得罪了江左各家。
而司马勋过于激进的态度,又等于是在推动着桓温站在整个江左朝廷的对立面,这也让荆蜀不少更倾向于赚钱、谋取利益,而不是铤而走险、直接造反的温和派以及世家们对他颇有不满。
只不过司马勋手中掌握着兵权,所以世家们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若是把司马勋的兵权剥夺掉了,那么不啻于直接将司马勋置之死地。
不过至少这还算慢性死亡吧······
只要司马勋肯低头,那么以他皇室的身份,总归也是一个招牌。
桓温还是不介意用一用的。
“刺史素来不是会低头的人······”雍瑞斟酌说道。
他想试探一下,在隗粹的心中,这件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乱世之中,人或如浮萍,随波逐流,或如利刃,劈开这浪涛滚滚。”隗粹显然心中早就已经下了决心,因此语气依旧平淡,“刺史之才,只能统带一郡,随大势而起、随大势而落。
然而其野心勃勃,意欲以梁州偏远之地而行逆篡之举,一旦自立旗号,那么关中、巴蜀、荆州等各方,都会如狼一样扑咬我梁州。
届时受苦受难的,可不只是刺史,还有我梁州军民。难道别驾就忍心看到事情发展到那一天?
所以与其静静等待着刺史疯狂和梁州灭亡,隗某宁肯背叛刺史的提携照顾之恩,也要挽救梁州于水火兵灾之中。”
雍瑞默然。
入长安不久,就选择了背叛司马勋,选择这么做,对于隗粹来说,显然是没有多少好处的。
但是必然有利于快速稳定关中局势,并且让关中和梁州逐渐融为一体,梁州也趁机从关中获利。
“别驾若是实在不忍心于此,大可以作壁上观。因为别驾麾下残兵也不过数百,并不足以影响到大局。
杜太守若是想要提防别驾或者干脆直接动兵的话,别驾也抵挡不了。”隗粹接着提醒道,“而且就算现在别驾不管,等到事了之后,太守也不会为难别驾,甚至留在现在的位置上,继续为梁州的父母官,也并非不可能,别驾大可放心······”
“若无你我,梁州文武,人心叵测。杜太守以关中人士初入梁州,恐难以服众,届时若巴蜀和荆州再意图北上,那么梁州怕是要乱作一团了。”雍瑞喃喃说道。
隗粹看着他,露出笑容。
雍瑞就算是不想为,也得站在梁州是不是会乱的角度考虑,从而不得不为。
第六百八十八章 顺流而下,可达建康
雍瑞的态度,是杜英在听取了袁方平和韩胤等人的描述之后,本来就预料到的。
这家伙有良知、也有乡土情结,所以必然不愿看到梁州为司马勋的野心陪葬。
而隗粹只要负责表明自己的立场并且慢慢引导着雍瑞想到这一点就可以了。
雍瑞显然也察觉到了隗粹的盘算,旋即自失的一笑:
“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会被尔等武夫牵着鼻子走,当真是给天下文人丢脸啊。”
隗粹却淡然说道:“并不是因为别驾为我所说服,而是别驾为这关中局势,乃至于天下大势所说服。
什么事纵然逆流而上亦可为,什么事纵然顺流而下亦不当为,余相信别驾比我拿捏得清楚,更何况我们现在要做的,本来就是顺流而下。”
雍瑞不由得感慨一声:
“看来隗兄在长安所停留不过数月,受益匪浅啊。”
“不过是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些我们原本没有看到或者装作看不到的而已。”隗粹回答。
“说得好!”
雍瑞一拍桌子,隗粹一句又一句话,的确都说在了他的心坎上,因此雍瑞也按捺不住愈发激动的神情,终于表露出来:
“只可惜此地无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今夜庆功宴上,不禁文吏饮酒,所以到时候雍兄可以饮的尽兴,不过就不要责怪余只能以茶代酒了。”隗粹也笑着说道。
自己的循循善诱,总算是让雍瑞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
雍瑞摆了摆手:
“诸将不饮,我等并无冲锋陷阵之功,也无沙场擒贼之能,怎么好贪杯?此事啊,余当向太守劝上一劝。”
隗粹看着他,更是笑得开心。
这家伙转头就开始以关中的官吏、杜英的下属自居了。
雍瑞却并没有察觉到隗粹露出的揶揄神色,又或者懒得和他计较,起身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到时候先入扶风,可愿与我同去?”隗粹开口问道。
“恐怕,不只是扶风······”雍瑞回答。
“汉中亦然。”隗粹直接说道,同时忍不住吐槽道,“最烦你们这些人遮遮掩掩的。”
雍瑞笑了笑,有些话需要直说,有些话会意就好。
但隗粹傻愣愣的愿意说出来,他只要既不承认也不反对就是。
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雍瑞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顺流而下,一日千里,可直达建康。”
隗粹错愕。
这句话似乎是在回答隗粹之前所说的那句话。
现在的他们,是在顺流而下。
顺流而下的终点,又是哪里?
或者换句话说,杜英称霸关中,甚至借助他们之手再掌握汉中之后,可会打算顺流而下,直达建康?
这话说得,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隗粹已然明了,雍瑞此人,也并非朝廷十足的忠臣。
想来也是,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生下来所经历的,都是典午一朝掀起的内乱和胡人入侵。
究其原因,都能怪罪到中朝诸帝身上,又如何能指望这些从来没有在朝廷那里获得什么好处的北方世家子弟,能够对朝廷念念不忘?
雍瑞之所以反对司马勋,并不是他忠诚于朝廷,而只是觉得司马勋根本不配为朝廷之对手罢了。
没必要跟着送死。
但是很明显,他已经察觉到,杜英是有这种机会和能力的。
所以他刚刚这句话,既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也是在询问隗粹的态度。日后他们这些梁州人终归都要抱团取暖,相互之间还是要知根知底比较好。
“若是杜太守意欲乘舟而下,应如何?”隗粹反问。
雍瑞负手而行,笑道:
“愿附骥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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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城外,王师营寨之中。
一支支火把照亮夜色。
王师骑兵游弋在营寨之外,而步卒穿梭在营寨之中。
前者是为了警戒,后者则是在搭建场地。
四个戏台子在营寨的四个方向搭建起来,赶了一天路的长安戏班将会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为这些刚刚创造了一场大捷的士卒们表演。
戏班子们没有人叫苦叫累,不只是因为太守府给的报酬实在是足够多,也由于他们很清楚,正是这些将士们悍不畏死的战斗,才让长安能够太平如许。
随着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长安的一些父老代表,自然是为了犒赏军士,表达长安父老对关中子弟的感激和慰问。
司马勋在营寨外就下马。
这是杜英立下的规定,今日人多,营寨之中谁都不可以策马而行,以防生乱。
而司马勋的配合,自然也是表明了他对于杜英的尊重,并不是来主动挑事的。
“刺史能够前来,真令我关中营寨蓬荜生辉啊!”房默站在营寨门口,见到司马勋的身影,大步走上来,拱手行礼。
梁惮凑到司马勋身边,解释了一下房默的身份。
知道这是杜英身边的心腹谋士,而且还是之前选定的扶风郡掾史,司马勋微微颔首,杜英没有亲来,让他觉得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不过以房默这谋主的身份,倒也颇有诚意。
房默的身侧还站着一名武将,同样跟司马勋见礼。
正是朱序。
两人之前在桓温北伐军中是打过照面的,但并不熟悉。
看着当初一个小小校尉此时也成长为统兵一方的将领,虽然目前只是一个偏将,但是凭借此战的功劳,朝廷赏赐下来一个杂号将军也不是不可能的,前途不可限量,司马勋的心中更是难免感慨。
早知道这被大司马呼来喝去的小校尉也是个将才,自己当初就应该多加拉拢才是。
不过转念一想,北伐军中校尉满地走,自己即使是有慧眼,又怎么可能从中辨认出朱序之才?
桓温当时也应该是因为没有把朱序放在心上,才会随手将朱序及其部下丢给杜英,结果谁曾想到,朱序竟然真的在杜英的手下大放异彩。
只能说便宜杜英了。
朱序显然就没有房默那么客气了,一副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的模样,俨然对司马勋心中有气。
司马勋也看到了朱序的神情,他冷笑一声。
不服气又能怎么样?
觉得城外的这些人是因为我而死又能怎么样?
你家太守不还是需要我的帮助么?
关中又怎么可能离开梁州以独存?
司马勋很享受这种你能奈我何的感觉。
他并没有和房默寒暄,也没有和朱序打招呼,径直往营寨中走去。
身为梁州刺史,他自然是有这个不在乎他们的资格的。
第六百八十九章 宴无好宴
只不过昂首挺胸向前行的司马勋,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的身后,房默冷冷看着司马勋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一丝狰狞的笑。
显然房默在看到司马勋仍然不知死活的态度之后,也动了真怒。
相比之下,朱序的脸上神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一直都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司马勋,从司马勋来到,到司马勋离开。
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梁惮微微落后司马勋一些,走了没有多远,就觉得后面有目光阴冷的看过来。
如芒在背。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站在营寨门口的几名士卒,微微低头,看不清神色样貌。
而依旧站在那里,似乎和房默在低声讨论着些什么的朱序,也没有将目光看过来。
所以刚刚是谁满怀敌意?
梁惮不寒而栗,甚至可以肯定,在这些人当中,必定有人已经按捺不住杀意。
只不过不知道这杀意,是因为他们因为无法对司马勋动手而愤怒呢,还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宴无好宴,直觉告诉梁惮,生死很有可能就在一瞬间。
但是路已经走到这里,梁惮必须要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杜英站在中军主帐前,正指挥着几名士卒悬挂起来条幅。
一边写着“王师大捷,军民同庆”,另外一边则写着“并肩作战,梁雍一家”。
雍州,自然就是指的现在的关中。
虽然朝廷从来没有设立新的雍州刺史来管理关中,但是关中军民已经开始恢复这些旧有的称呼。
当然了,其实关中西侧和北侧,才是传统意义上的雍州。而长安周边,更习惯被称之为“京兆三郡”。
这只是民间约定俗成的说法,本没有什么,但现在朝廷正统远在江左,而不是近在咫尺的洛阳,所以这样的称呼反而没有人敢提了。
红底的条幅上绣着黄色字体。
杜英啧啧感慨,有那味儿了。
还真别说,这条幅一挂,将士们的脸上也跟着露出喜悦和骄傲的神色,鼓舞士气的作用的确不错。
以后看来得抓紧宣传口了。
宣传的阵地,我不抢夺,则为敌所有。
“太守,梁州刺史已入营门。”一名亲卫提醒道。
“我看到了。”杜英仍旧还在打量着那两个条幅。
一直等到司马勋都快走到距离中军大帐不过百丈的距离,杜英方才跳下桌案——不错,他刚刚甚至都直接站在桌案上指挥亲卫悬挂条幅,半点儿都没有刚刚指挥了一场大胜的主帅应有的模样。
“公子慢些!”疏雨提着刀跟在杜英身后喊道。
杜英刚刚不慌不忙的,此时却小步快跑了起来,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让疏雨等亲卫们一时间甚至都没跟上来。
司马勋对杜英一直没有出来迎接,心里已然颇有微词,甚至他还主动放慢了脚步。
若是杜英再不来,那就是摆明了要给自己下马威,司马勋就会毫不客气地扭头离开。
不过他很快看到了杜英,那小步快跑,已经很有损对方身为主帅的形象了。
“刺史啊,长安城外一别,许久未见!”杜英一边喘着气,一边拱手,“刺史风采奕奕,令人赞叹啊!”
司马勋愣了愣,硬生生把刚刚想要发火的话咽了下去。
人家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而且上来就是一通吹捧,让他又如何能发火?
想来杜英也是有要紧军务。
“不比太守,先登长安、血战渭水,次次险中求胜,皆是泼天功劳啊!”司马勋也露出笑容。
两个人商业互吹一番,杜英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刺史能够屈尊降贵、与我军同乐,幸甚至哉!来来来,刺史且看,这两条横幅如何?”
司马勋抬头看到横幅,“梁雍一家”这个说法显然很贴合他的想法,司马勋现在想做的就是成为梁州和关中的霸主。
看杜英的态度如此上道,司马勋颇为满意,这关中,我还是可以很放心交给杜英的。
“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司马勋爽朗的笑道。
杜英的神情有些奇怪,这怎么就得你心了?
梁雍一家,这个标语挂出来的时候,杜英甚至还有点儿担心司马勋会不会有意见,或者会不会从中揣摩出自己有吞并梁州之意。
结果这家伙的反应,怎么会如此奇怪?
不过司马勋放松警惕,总归是好事。
“请!”杜英笑道。
司马勋跟着杜英走入营帐。
不过他旋即皱了皱眉,因为营帐之中竖立着几个屏风。
最适合埋伏伏兵了。
杜英也察觉到了司马勋的神色,拍了拍手,几名士卒赶忙把屏风推开。
屏风后空空如也。
司马勋再次露出笑容,愈发觉得杜英很上道,最后一点儿警惕也跟着放了下来。
王师士卒们旋即躬身后退,司马勋想也没多想,挥手让自己的几名亲随一并退下。
杜英请司马勋上座,司马勋倒是还知道这是在杜英的一亩三分地上,笑着推辞了。
接着,梁惮、房默、隗粹、雍瑞和朱序等人次第落座。
隗粹和雍瑞都对着司马勋郑重行礼。
司马勋也微笑着还礼,方才雍瑞的信也在半路上送到了司马勋的手中,并且在信里明确表示了对司马勋的支持,以及建议司马勋尽快前来赴宴。
雍瑞愿意在宴席上支持司马勋,甚至主动帮司马勋争取利益。
“此战,亦有我梁州将士之功,无论战渭水还是战扶风,若无梁州将士在,则杜太守独木难支,因此首功虽在杜太守,但是其余功劳之中,刺史之名,不可或缺。”
雍瑞在亲笔信中如是写到,这自然更让司马勋对能够在宴席上借助自己仍然掌控扶风,并且还有不少氐人俘虏的少数优势来横压杜英更有信心。
至于杜英麾下有多少兵马、士气又有多么旺盛,背后还有怎样的依靠——比如关中第一重镇长安等等,司马勋全部都自行忽略掉了。
“能够战胜苻雄、挫败氐人奇袭长安之谋,我关中将士、梁州将士还有桓将军所率领的北上王师,皆功不可没。”杜英站起身,环顾四周,开口说道,“遗憾的是桓幼子兄不在,等返回长安,当再和幼子兄共饮!诸位,且同浮一大白!”
“为太守贺!”在座的关中文武,齐齐起身举杯。
第六百九十章 字面意思
司马勋脸色微变,因为这些人,摆明了没有为梁州刺史贺的打算。
杜英这话说的有问题,可是关中的文武也就算了,隗粹和雍瑞等人,也都没有对此提出异议,一般无二的起身举杯,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司马勋并不知道,本来按照杜英的安排,武将不能喝酒,但是文官还是可以尽兴的。
只不过雍瑞向杜英劝谏,既然是在军营之中,文官也应该遵循军营的规矩,不应该成为特例,而且这还有可能造成文武之间的矛盾。
因此现在营帐之中的桌案上并无酒水。
若是让司马勋知道此事的话,恐怕会想一想,假如雍瑞没有获得杜英的信任,杜英又为什么会听从雍瑞的建议。
司马勋的目光落在雍瑞的脸上,似在询问他为什么对杜英的话不提出意见。
雍瑞只是礼貌的笑了笑,接着便躲开了司马勋的目光。
司马勋怔了一下,多年战场厮杀、官场摸爬滚打的直觉,骤然压盖住了他之前的盲目自信,汗毛倒竖。
事情不妙!
杜英则施施然看向司马勋:
“渭水一战,刺史也是劳苦功高,而自大司马北伐之前,刺史就已经督军转战梁州和关中,更是朝廷一等一的功臣。
想来久经苦战,刺史也已经疲惫了,不妨就此交出梁州的兵权,休息休息,刺史以为如何?”
话音落下,整个营帐之中,鸦雀无声。
司马勋端着茶杯,冷冷的看向杜英,手已经下意识的去摸刀柄。
宴无好宴,果然如此!
没想到自己谨慎小心,还是鬼迷心窍一样被骗了过来。
而究其根本······
司马勋的目光又在雍瑞和隗粹的身上扫过。
雍瑞根本不看他,却也说明雍瑞心中有愧。
隗粹则坦然端坐,不过他的手也按在了刀柄上,眼睛直视前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刹那间,司马勋已经明白,这两个自己曾经的下属,显然和他已经不是一条心的了。
甚至只要自己有所妄动,隗粹手中的刀很有可能会直接砍向自己。
所以司马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终还是看向杜英,一字一顿的说道:
“太守,这是何意?”
杜英笑道:
“就是刺史理解的意思。”
话音未落,营帐之中的关中文武,齐齐起身。
一个个皆看着司马勋,似乎就等着杜英一声令下。
的确没有亲卫在营帐之中,不过诸如隗粹和朱序等人,真的动手,自然一样能够制服司马勋。
这是司马勋之前怎么也没有料到的,不然他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让亲卫退下。
缓缓把放在刀柄上的手拿开,司马勋依旧一言不发,但是显然他细微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司马勋并不打算和杜英他们搏杀。
梁惮也注意到了司马勋的动作,他也忍不住站起来,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
“太守或许对我家刺史有误解之处,大家不妨坐下来商议。”
杜英含笑摇了摇头:
“恐怕没有什么误解,余现在所想要的,就是梁州刺史之位,就看刺史是否愿意退位让贤了。”
话已至此,图穷匕见,没有什么好商议的。
而且不管司马勋答应还是不答应,杜英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没有悬崖勒马的可能。
就算是司马勋坚决不配合工作,杜英也不介意直接就下杀手。
不然的话,留着司马勋这一活口,也是后患无穷。
至于到时候如何向朝廷以及桓温等人交代,那还是后话。
梁惮原本已经打算说出的话,顿时被堵在嘴中。
他虽已然做好了改弦更张的准备,但是毕竟司马勋这些年一手提拔他上来,一直信任有加,梁惮还是要为司马勋说几句话的。
同时,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愿意为司马勋说话,又何尝不是在表明自己忠臣的身份?
一般需要人才去“栖息”的“良木”,也是喜欢忠志之士的。
梁惮当然要表现一下,也刷一刷杜英的好感。
然而杜英一口把话咬死了,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司马勋的声音微微颤抖:
“为什么?”
这句话,他不是问杜英。
甚至他都没有看向杜英。
杜英有侵吞梁州的野心,这司马勋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他一直以为杜英只是有贼心没有贼胆罢了,谁曾想到,杜英不但有贼心,而且连贼手都已经伸到了自己的下属之中。
司马勋这是在问隗粹和雍瑞。
自己如此信任他们,甚至就是因为收到了他们的亲笔信之后才决定前来杜英这边,结果谁曾想到自己所看到的,竟然是赤果果的背叛。
雍瑞默然。
他虽然已经被隗粹说服,但是此时面对司马勋的责问,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梁州悬于关中和巴蜀之间,地小民贫,本就依靠往来商贸为生。”隗粹倒是先于雍瑞这个文人开口,“而刺史之野心,我等其实都知晓,但刺史打算凭借梁州一隅之地而蚕食天下,几乎是痴人说梦。
别说是稍有不慎了,甚至可以肯定,刺史会失败。而梁州百姓,也都有可能会随着刺史的举动而受到战火的侵扰,此无妄之灾也,亦然是我等梁州文武和将士所不忍心见者。”
司马勋的心思就像是被隗粹扒开了外衣,赤果果的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在杜英等人灼灼目光之中。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手再一次按在了刀柄上,骤然被说中心思,让他也自然而然做出防卫的姿态。
同时他也清楚,雍瑞和隗粹等人并没有带着梁州角逐天下的野心,也或许真的如他们所说,自己的想法不切实际。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梁州世家出身的人不会配合自己,所以司马勋也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的态度。
然而现在既然已经被看穿了,又被困在这中军大帐之中,司马勋索性不再辩解。
隗粹和雍瑞选择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此时自己再怎么解释,他们也不可能重新回来。
隗粹和朱序齐齐向前,与此同时,营帐外也传来打斗的声音。
司马勋带来的亲卫人数虽然不少,可是此地是王师营寨正中,外面的关中将士自然不会给他们猖獗放肆的机会。
很快,营帐的帘幕一下子掀开,陆唐也提着刀大步走进来,他扫了一眼司马勋,将手中鲜血淋淋的首级丢在地上。
第六百九十一章 会有人相信吗?
这是司马勋亲卫的首级,惊诧之下,死不瞑目。
单膝跪地,对着杜英朗声说道:
“梁州刺史亲卫偏将意欲谋逆,属下已奉命斩杀!其余士卒,一并捉拿,请太守示下!”
杜英微笑道:
“辛苦了。”
“捍卫关中、捍卫朝廷,义不容辞!”陆唐说的大义凛然。
而司马勋嘴角直抽抽,这······陆唐的出身他是知道的。
什么时候河西来的人都好意思把对朝廷忠心耿耿挂在嘴上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吐槽这个的时候。
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司马勋,也等着他表态。
包括梁惮。
司马勋缓缓说道:
“太守不愿杀我?”
要是杜英想要对司马勋下死手的话,早就已经动手了。
没必要留着他。
而且杀几个司马勋的亲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没有什么,但司马勋是朝廷刺史,这个身份,司马勋相信杜英应该还是倾向于胁迫自己达成一些合作意向。
杜英笑道:
“刺史何必明知故问?至少刺史在梁州还是有些威望的,尤其是麾下还有不少兵马,所以这些还需要刺史出面,至少需要刺史的将令,才能调动整编。”
司马勋直视着杜英,此时的他倒是有点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自己在杜英的刀剑之下,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我若是不愿呢?”
杜英淡淡说道:
“梁州刺史谋逆,勾连氐蛮,意欲兵攻长安,索性其计谋被长安太守所识破,梁州刺史麾下义士亦然纷纷支援,最终拨乱反正。
此次渭水之战,阵斩氐人东海王苻雄并作乱之梁州刺史司马勋首级,献于建康府,以儆效尤。”
司马勋露出了笑容,问杜英:
“天真,实在是太天真了!我可是中朝正朔子嗣,怎么可能会和氐蛮勾结?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么?”
说到这里,他摊开手,环顾周围,笑着问所有人:
“你们觉得,会有人相信么?”
他的声音在颤抖,似乎是通过这样有些渗人的笑声来安慰自己。
“不只是关中文武,连梁州上下皆保持统一说法,为何不能信?”杜英依旧从容的回答,“更何况刺史本就不是南渡王室子弟出身,还曾经认贼作父。
难道刺史真的以为朝廷会在乎你皇亲的身份?而且江左和荆蜀,巴望着刺史去死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
因此杀了你,对于杜某来说,并不是一件不能决断之事,刺史就不用怀疑了。”
司马勋一把解下来腰间佩剑。
他这个动作,让朱序、隗粹等人齐齐拔刀,就差直接扑上去将司马勋按倒在地了。
同时陆唐走到杜英身前,和疏雨站位一前一后,形成杜英面前的两道屏障。
杜英却伸手轻轻拍了拍疏雨的肩膀,又吩咐道:
“无妨,不用这么紧张。”
司马勋看着这些人紧张兮兮的模样,嘲弄的笑了笑,随手将佩剑丢在地上:
“那现在太守可以来杀我了,杀了朝廷刺史,终归是和朝廷离心离德的大罪啊!”
朱序和隗粹等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向杜英。
杜英方才的解释,虽然也有道理,但是毕竟这是朝廷的封疆大吏······
不管司马勋还有潜藏在心底的多少阴谋,只要杜英动了手,那和朝廷之间,就只可能互相猜忌提防、越走越远。
他们在心里,终究还是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的。
杜英轻笑一声。
江左的典午正朔,他自然是没有放在眼里。
不过关中还是需要恢复的时间,至少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尤其是很有可能会成为桓温和江左世家转移矛盾的对象——这双方在荆州一旦分不出高下,保不齐又要北上来找杜英的麻烦。
“来啊!杀我啊!”司马勋大吼道,他的眼睛瞪大、脸色涨红,突起的青筋表明现在他的情绪已经极度不稳定。
杜英这一次也收起来笑容,他冷声说道:
“尔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杜英此话说出来,显然也是动了怒气。
房默赶忙想要劝说,杜英一挥手:
“余可以保你不死,也可以保护你的家眷,我关中兵马入汉中之后,甚至还能继续让你当名义上的梁州刺史,俸禄不变。
可若是一心求死的话,那就成全你!各种利害关系,自己想清楚了!”
司马勋哼了一声:“成王败寇,落入尔手中为傀儡、为败寇,何啻于一死?且杀我,有本事就杀我!
今日司马勋一死,足以让朝廷,让大司马,让这天下人看看,你杜仲渊是何等嘴脸!
还不是一样的野心勃勃的枭雄,还不是一样的想要割据关中的叛贼?和那氐人,和那些胡人,又有什么区别?!”
“氐人残暴,虐我汉家。太守恩威并施、安抚关中,自是不同!”
原本打算劝说杜英不要着急上火、留着司马勋还有用处的房默,此时也忍不住了,怒发戟指!
真以为我们文人平日里尽可能劝说你们这些武夫保持冷静、掂量一下轻重再做决断,就是好脾气,好欺负的么?
彼其娘之!
身为参谋司的谋主,他很清楚杜英在短短的几个月里为关中带来了什么,所以说杜英是枭雄、有野心,那房默无从反驳。
但他可以肯定,太守绝对不是和氐人一般无二的一丘之貉。
房默的话,掷地有声,也敲打在已经有所犹豫和动摇的朱序和隗粹等人心头。
是啊,不管杜太守日后打算向何处走,至少他现在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胡汉之别,孰轻孰重,盟主比谁都清楚。
尽量留住司马勋的性命,也是盟主想要尽可能的和平拿下梁州,毕竟梁州还有司马勋的儿子司马龙子坐镇,还有另一个儿子司马康留在扶风城中,一旦司马勋身死,这些人必然会成为王师进入梁州的层层阻碍。
到时候真的打起来,岂不是又给了氐人喘息之机?
“哈哈哈!”司马勋仰头大笑,目光炯炯,“那便来杀我!”
杜英霍然下令:
“杀!”
司马勋的话已经在挑拨人心,并且打击杜英的威望,杜英也终于下定决心,先杀之!
至于之后怎么擦屁股,那是之后的事,不然的话,现在人心就要崩散了。
可是朱序和隗粹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犹豫。
陆唐见状,正要欺身上前,结果一只手伸过来,扯住了他的衣袖。
陆唐微微错愕,撇头看去,正是房默。
第六百九十二章 我来杀之
房默对着陆唐摇了摇头。
太守这也是在试探朱序和隗粹等人的态度,不要妄动。
接着,就听到司马勋接着喊道:
“你看,你看,你的手下都不敢动手,他们也觉得这是叛逆!”
看朱序等人犹豫,司马勋愈发嚣张:
“来啊,来杀我啊,不是想给扶风城外死的那些人报仇么,我就是保存兵马,就是见死不救,那又如何?!余是朝廷命官、一方刺史,谁敢杀我?杀我就是谋逆!”
余音绕梁。
营帐之中,一片寂静。
“此等怀野心、害友军之徒,尔等不敢杀之,则我来杀之!”杜英厉声说道。
杜英话音未落,隗粹和朱序已经一左一右,微微躬身,如同离弦之箭,齐齐冲上。
刀光起,血花迸。
两把刀,一把刺入胸口,一把旋飞首级。
接着,朱序一脚踹在司马勋的胸口处,尸身倒下。
隗粹抄起来首级,丢在主座阶前,同时单膝跪地:
“梁州刺史司马勋,意图谋逆、攻讦王师,属下已将其枭首!”
如果说之前隗粹还不想真的杀了司马勋,仍然倾向于留下这位老上官一条性命的话,那么刚才司马勋所说的话就是自己找死了。
渭水一战,在座列位,谁的麾下不是死伤惨重?
若是司马勋不龟缩城中,王师或许能够在渭水之战中打的更从容一些,至少苻雄不可能把全部的主力都压在渭水,说不定杜英当时白日里背水一战,还真的就能击破苻雄。
甚至都不需要晚上的那一场跋涉和苦战。
杜英本不想硬生生的把这个罪名直接给司马勋落实,就是因为一旦提到这个,就必然引起众怒,到时候想要再留活口,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操作的。
结果谁曾想到,杜英不说,显然已经有些癫狂的司马勋,却自己说了出来。
“梁州刺史司马勋谋逆,我等为盟主诛之!”朱序亦然跟在后面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当他和隗粹对司马勋下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已经洗不脱,那就索性一条路走到黑,抓紧向杜英再表忠心。
“梁州刺史司马勋治理汉中期间,鱼肉百姓、欺男霸女、穷兵黩武,今又有勾连氐蛮、作乱关中之意,并在渭水一战落之实处,其心可诛,其举可诛!”接着开口的,并不是一直沉默的雍瑞,而是梁惮。
梁惮虽然在刚刚就悄然退开了一些,但是距离司马勋还是很近,鲜血喷洒在他的衣襟上,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当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梁惮已经拜倒在地,声音里甚至已经带上了哭腔。
要是自己说的再晚一些,保不齐隗粹和朱序接着就又把他这个帮凶一并拿下。
刹那间,他真的真切感受到了死亡,也在很快反应过来,杜英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帮助他和平而快速拿下梁州的人。
司马勋不愿意当这个人,他死了。
若是梁惮愿意接过来这个任务,那么他就不用死,甚至还可以光鲜亮丽的活着。
所以梁惮表态非常快。
杜英当即伸手虚扶一下,就是意思意思,摆明没有对梁惮的任何尊重。
梁惮却不以为忤,起身之余,感激涕零。
此时,雍瑞也走过来,脸上带着无奈的神情。
短短两三天之内,苻雄授首、司马勋被杀,氐人可能一败千里,而梁州也十有八九要易主。
这一切变化,让雍瑞眼花缭乱。
他喜欢谋定而后动,可是现在却发现自己真的身在浪潮之中,被推动着往前走。
不过当时既然已经说过“愿附骥尾”,哪怕不是对着杜英说的,他也没有想要下船的打算了。
至少这一条船,看上去比司马勋的船来的坚固可靠一些。
直帆建康,似乎也不是不能想象之事。
“梁州别驾雍瑞,谨代表天汉父老,感谢太守讨伐不臣谋逆,恭请太守入主梁州!”雍瑞朗声说道。
在场诸人,身为西戎司马的隗粹和梁州参军的梁惮,显然都没有名义上的梁州二把手雍瑞更能代表梁州各方的态度。
雍瑞表态,尘埃落地。
那倒下的尸体,蜷曲着,在最后一刻,或许司马勋在想,这些人竟然真的敢下杀手,又或许在想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叫嚣。
不过他已成为过去。
梁州,变天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杜英,似乎就在等着雍瑞表态,此时方才淡淡说道:
“杜某不才,能得梁州父老爱戴,荣幸之至。不过杜某身为长安太守,梁州不在长安之内,杜某自也无权入主,否则和乱世之中不尊号令的军阀还有何异?
诸位还请谨记,关中,还是朝廷的关中,梁州,还是朝廷的梁州,而你我,还是朝廷的封疆重臣,是铲除叛逆的功臣······”
说到这里,杜英的声音小了一些,旋即又补充一句:
“至少现在还是。”
众人脸色各异,或是激动,或是紧张,或是担忧。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杜英刚才一句话,已经阐明了他的想法,也指明了未来关中的道路。
先从朝廷那里获得应得的,然后再把朝廷一脚踢开。
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司马勋已伏诛,所以梁州军民政事,就有劳别驾费心了。”杜英接着说道,“安抚世家和百姓,怕是颇为艰难。”
“还请太守放心。”雍瑞郑重说道,“当务之急,不在于此,而在司马勋两子手中所握兵马。
扶风城中仍有司马康在,因此如何拿下此城,还请太守定策。且若太守欲入汉中,那么也应当封锁消息、速战速决,否则司马龙子封闭蜀道,我军将进退两难。”
杜英当即看向房默。
房默拱手说道:
“参谋司已定下计划,假装司马勋饮酒过甚,因此用马车送回,再请梁参军带队,护送马车,诈开城门,我军骑兵先入城中,擒拿司马康,而请隗司马稳定军心。”
众人为之侧目,敢情参谋司连司马勋死后如何应对都已经计划好了。
房默则不卑不亢,等待着杜英的指示。
未雨绸缪、算到所有的可能,这本就是参谋司应该做的。
之前渭水之战,水平发挥不到位,可不代表我们真的没水平。
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诸位以为如何?”杜英问道。
“属下愿往!”梁惮和隗粹齐声说道。
这正是建功立业表忠心的时候,他们当然不愿意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