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 莫忘司马勋
华阴城中还有邓羌率领的关中盟一部主力,扩军之后兵马也有四五千以上,调用两三千也是实打实的兵。
而武关方向,周隆已经带着一千多兵马南下。
这些新招募的关中盟将士将会承担把守关中东南大门的重任。
算时间,他们也就是刚到蓝田。
此时叫回来也来得及。
“不可。”杜英果断的摇头拒绝。
三千兵马,对于如今的战局来看,似乎是不错的助力,但是这三千兵马长途跋涉赶到之后,又能发挥出来几成战力,尚且还得两说。
“无论是华阴还是武关,关系到关中的另外两个方向的安危,纵然我等再退守东岸,也不能调动那边一兵一卒。”杜英解释道。
饮鸩止渴的事,没必要。
杜英拒绝了,房默也就不再坚持,转而建议道:
“若是现在退守东岸,是否更佳?或借夜色而走,也更安稳。待到氐蛮兵马再多,我等背水而战······
一战或能胜,久战之下,士卒不见胜姿,心生畏惧,恐将一败涂地。”
氐人援兵赶到之后,对面的兵马数量大概已经近万,而且都是颇为难缠的精锐。
而王师这边,各部兵马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是四五千人的样子。
两倍于己,又是背水苦战,士气一时高涨,却不代表着一直都会高涨。
杜英崛起之路上,所击败的背水之敌,也不是没有,比如当时背对灞水的苻方。
虽然境况和准备各有不同,但是杜英绝不应冒险。
“苻雄已至,我军无论何时撤退,恐都会为敌所趁。”隗粹眯了眯眼,想要看清对面的将旗。
字是看不清的,不过那一面大纛在迎风起伏,氐人军中,有资格竖起来这等规制大纛的,也就只有苻雄了,符合他们之前的揣测和对战俘的审讯。
果不其然,氐人军中爆发出一声声欢呼。
他们期待着在氐人战神的率领下,破敌制胜。
房默忍不住皱了皱眉:“若是如此,岂不是只能坚守此地······”
“或许还有另一个选择。”杜英却开口说道。
这让房默和隗粹都是一怔。
不能后退,而坚守的话又等于慢性自杀,那好像只能主动发起进攻?
可是那好像等于主动自杀吧······
房默如是想到,但是看杜英坚定的神情,他也明白过来,盟主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而且隗粹也跟着一起攥紧了刀,显然已经铁了心要和杜英并肩而战。
隗粹做出这样的选择倒是在意料之中,毕竟除了要报答杜英之前的救命之恩外,他也应该很想知道扶风那边的情况吧?
等等,扶风?
房默眼前一亮,赶忙说道:
“太守,是否要先派人探查一下扶风的战况?梁州刺史麾下兵马上万,还能据城而守,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攻破。
现在我们面前的氐蛮兵马甚至不足万人,而当初鱼遵麾下的氐人兵马就至少上万,再加上苻雄从各处抽调来的人手,绝对不应该只有这么多。
属下认为,正是因为氐人仍留有一部分兵马围困扶风,才导致氐人兵马的到来亦然是断断续续。
如果我们能够联系上扶风的梁州刺史,邀梁州刺史共同出击,那么这一战,就不再是我军困守渭水、进退不得,而是两军齐出,夹击氐人!”
杜英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
房默虽然年纪尚轻,但是成熟的速度也着实令人欣慰。
还是实战最能磨炼人啊。
“余方才就已经派遣哨骑沿着渭水两岸前往扶风,就算是西岸进展不顺,东岸也会把消息送回来。”杜英说道,“余背后有渭水、有长安,孤军犯险的事,现在没有必要做。
既然此事仍然还值得余去冒险,那就说明还可能会有更大的好处。”
房默登时忍不住一拍脑袋,是啊,其实杜英这些举动所流露出的暗示也已经很明显了,奈何自己竟然忽略了。
而甚至就连隗粹,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
自己作为参谋司中的佼佼者,马上也是要外放以委以重任的人,竟然对大局的掌控还比不上一介武夫。
这让房默很是惭愧。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因为在平时参谋司的推演之中,往往都是按照最坏的情况推演。
一般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勋所扮演的角色都是直接被氐人击溃甚至拖后腿的存在。
房默会忽视司马勋,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房默站在杜英侧后方,看不到另外一边隗粹的神情。
隗粹也是挑了挑眉,一副惊讶的神情。
联络扶风、左右夹击,这······。
刚刚之所以答应的那么慨然而干脆,更主要的是因为那是杜英的意思。
既然已经打算还杜英救命之恩,那隗粹并不会反对他任何的命令,哪怕是让他去送死。
至于司马勋这个自家顶头上司······隗粹也没有想那么多。
不过隗粹还是很好地掩藏起了自己的神情,因为这样才能显得他和杜英一样深谋远虑、胸有成竹。
他目视前方,看着那些叫嚣的氐人,似乎就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身边人的神情变化,杜英倒是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的注意力一直落在正在拼命调动兵马、整顿队形的氐蛮身上。
虽然打定主意要主动向氐人发起进攻,但杜英如此做的前提,也是自己有充分的信心能够挡住氐人的先手或者一旦进攻之后的撤退掩护。
所以除了王师骑兵远远的兜开负责外围警戒之外,其余的步卒沿着渭水岸边的码头以及几处土塬,开挖壕沟,并且布设鹿砦和拒马。
现在渭水上的船只都被杜英充分利用起来,从西岸运送伤员过去,然后再从那边将各种拒马和鹿砦抬过来。
这也是无奈之举,现在王师所掌控的不过就是单薄的一条河滩,自然没有多少能为王师所用的物品。
氐人显然也已经意识到杜英打算拒守河滩,尤其是苻雄,对于杜英的这个举动并不能称之为陌生。
当初杜英就是在潏水岸边挖壕沟,以及堆砌大车、拒马和木桩等等,让急于支援子午谷的苻雄碰了一个钉子,更是可以说直接影响了整个子午谷战事,当时杜英擅长防守的名声也是这么打出来的。
如今杜英意欲故技重施,苻雄自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土木既兴,氐人轻骑就前出试探,不过立刻被游弋的王师骑兵击退。
这更加坚定了氐人进攻的决心。
第六百六十四章 残部
很快,氐人步卒列阵前进,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摆成“品”字形,而骑兵又飞掠于方阵之外,牵制王师骑兵。
稳妥的阵型之中,透露着苻雄碾压一切的决心。
但是也说明苻雄心中对于能不能轻松击溃杜英并没有把握,所以只能用堂堂之阵,摆出来和杜英决战之意。
朱序和隗粹的麾下分列左右,杜英带着周随以及收拢来的王师骑兵、梁州兵马居中。
新赶到的于谈麾下兵马在渭水码头上接应。
杜英也并不是一点儿后路都没有留下,一旦王师不能支撑,那么现在布设的这些防御就是缓冲带,能够为王师依次撤退争取到一点儿宝贵时间。
而到时候于谈麾下的兵马就是最后的屏障,他们将会在需要的时候以血肉之躯阻挡氐人的进攻,掩护更重要的王师部众撤退,比如骑兵。
于谈显然也做好了这个准备,所以他一直都在积极调度船只运输,丝毫没有主动请缨、先战氐人的意思。
接受了断后任务的,才是杜英心中真正的亲信和精锐。
于谈很珍惜这种信任。
随着氐人骑兵大举出击,杜英也就顺势将王师的骑兵收了回来,同时命令各部严守防线,不得擅自出击。
苻雄的主动进攻,已经注定了杜英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设想进行部署。
他只能打防守反击。
这也意味着,现在就算是得到了扶风城中仍然还有王师将士在坚守的消息,杜英也帮不上什么忙。
韩胤、袁方平······杜英默念着这些部下的名字,他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只能祝愿他们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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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渭水码头并没有很远的扶风城外。
灰蒙蒙的天空中又一次飘落下来小雪。
落满被血火摧残后的营寨。
一层薄薄的雪覆盖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那原本流淌的血也在呼啸的寒风中逐渐结冰。
最后一丝温热,化作缕缕升腾的热气。
一队氐人士卒零零散散的穿行在战场上,他们手中的长枪时不时的戳刺一下那些或俯或仰的汉人士卒尸体,同时尝试着将一些紧紧抱在一起的双方士卒尸体分开。
他们的戳动,并无收获,这里没有人装死,几乎所有人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而他们也没有能够将那些尸体分开。
因为那些曾经怒目而视、互相尝试着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敌手,到死仍然紧紧抱住对方,牙齿咬着对方的脖颈,拳头凿入对方的伤口。
即使是赤手空拳,也要让敌人承受最大的痛苦。
因此他们虽然死去,却似乎仍然有一股执念在让他们固执的紧紧缠着对手。
一名年轻的氐人士卒在尝试着把两具尸体分开无果之后,豁然发现,这两具尸体的眼睛仍然还睁着,饱含怒意。
仿佛要把他的魂魄一并击碎。
那士卒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被地上散落的长矛绊倒,直接坐倒在地。
“起来,没出息的,还能被死人吓到!”他的上官踹了一脚过来,“就让他们这样吧,别拉扯了,那些血都结了冰,把尸体粘在一起了。”
有了上官解惑,那士卒方才微微松一口气,手脚并用爬起来,抬头,正看到前方仍然汇聚的人群。
嘴唇轻轻颤抖,他问道:
“还没有结束?”
“怕是早着呢!”上司“呵”了一声,“渭水那边怕是打的也不顺遂,原本兵马多的多,碾过去,这帮南蛮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结果现在倒好,兵马都被抽调走了,这最后半边营寨,越来越难啃了······
这帮南蛮,也真是失心疯了,此时若向城中突围,或者哪怕是泅渡渭水,都还能有一条活路。
在这里死撑,早晚死路一条!”
前面传来呼喊声,上司脸上的感慨神情收起来,跺了跺脚,大喊道:
“人都给我聚齐了,快!”
他们因为方才的残酷战斗而减员半数,所以被留在后面先打扫战场,也算是休整一下。
现在前面传来命令让他们准备战斗,也就是说明又一轮进攻被打退了······
看着匆匆汇聚起来的士卒们,这氐人小酋长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一丝丝恐惧。
他们要直面的,是关中盟的军队。
当初这支军队在子午谷击败了他们,在灞水击败了他们。
如今,渭水战事吃紧,必然也是因为关中盟的存在。
而眼前这一支仍然负隅顽抗的军队,也是关中盟的。
这是怎样一个顽强而悍不畏死的存在?
方才的厮杀,那一个个赤红着眼睛、浑身挂着血和冰霜向前冲杀的身影,倒映在小酋长的心底。
他也打了一个寒颤。
突然间,他觉得这一场以少胜多、眼看也应该快要结束的战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前方,厮杀声犹然惨烈。
韩胤和袁方平虽然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也没有想到,这一场仗竟然会逐渐打成这个样子。
面对数倍于己的氐人,他们就算是死守,也改变不了战死的现实,能够拖到当天夜里,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可是现在,天色昏沉而青冥,飘飘落雪、北风寒寒,夜色还真的如约而至。
可是氐人却并没有快速的消灭他们。
随着氐人攻入营寨,外围的兵马就逐渐被抽调走,甚至在正面发起进攻的氐人,也越来越乏力。
以至于韩胤派出去的一些传令兵,都直接抵达了渭水边,甚至从侧翼兜出氐人已经漏洞百出的防线,冲到了扶风城下,向司马勋请求支援。
之前的情况,司马勋贸然出城,不啻于自寻死路。
所以韩胤能够理解。
可是现在,氐人兵马已经越来越少,加上包围扶风城的,恐怕也就是五千的样子,司马勋此时率领那至少三千生力军杀出来,足够击溃疲惫的氐人。
然而,司马勋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举措。
“梁州刺史是想要看着我们死啊。”韩胤靠在一处土墙后,缓缓说道。
他已经遍体鳞伤,甚至旧的伤口都结痂了。
因此此时不过是在强撑着。
袁方平的状态倒是比他稍好一些,大概是因为袁方平作为一员骑将,更擅长用长枪,所以避免了很多和氐人短兵相接的机会。
听到韩胤的感慨,这个年轻小将不由得露出尴尬神色,对着旁边的另一名中年人抱歉的一笑。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中兴之业
那中年人应当是临时找来的盔甲,所以套在身上并不是非常贴合,并且衣甲上好几处都有破损,溅满了鲜血,更是显得他有些狼狈。
“无妨。”中年人摇了摇头,“见死不救、错失战机。只是困守孤城,如何能成大事?
也多赖今日之战,让雍某看清了梁州刺史到底是怎样的为人,否则之前尚且以为他真的有成为一方枭雄之姿。”
说话的这人,正是梁州别驾雍瑞。
战事发生之前,雍瑞奉命率军坐镇城外。
他只是一个文官,按理说不应该承担这样的任务。
奈何司马勋下了命令,雍瑞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而实际上他心里清楚,并非是因为司马勋的亲信梁惮坐镇城中就已足够,也并非是因为军中善战的隗粹不在,而必须需要雍瑞来指挥。
而是因为雍瑞的性情刚直,最见不得欺男霸女、贪污受贿之事,正因为他的存在,所以梁州在司马勋的治下还算太平。
可是司马勋入扶风城之后,麾下将士之前经子午谷而来,近乎连战连败,从春转入冬,折腾了几个月,只是奔逃和打仗了。
所以进入城中,司马勋毫不介意让这些将士们烧杀抢掠。
毕竟城中大多数也都是氐人。
司马勋更不心疼。
至于那些少数跟着遭殃的汉人,能够住在城中的,想来也都是汉奸,抢了、杀了又如何?
军纪,在这两日关起门来的扶风城,并不存在。
只是这些,雍瑞必然是不同意的。
所以司马勋索性把他丢在城外,眼不见为净。
因此当时氐人打过来的时候,雍瑞也只能带领一些残部仓皇东走。
指望他一个文官在仓促之下统兵迎战,自然也不现实。
所以当韩胤和袁方平率军坚守之后,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雍瑞,也急忙前来汇合,韩胤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总算是把雍瑞的麾下近千人迎了进来。
其实在扶风城外还散落着很多梁州兵马,但是韩胤也鞭长莫及了。
正是因为多了雍瑞的这些人马,韩胤和袁方平的应对也更从容。
不过此时,他们三个手中人马加起来不过千余,所坚守之地,不过半个残破营寨,真的到了山穷水尽之处。
“外面的氐人越来越少,说明我家太守正坚守渭水。”韩胤自顾自的说道,“再守下去,总能撑到援兵到来的。”
“先把这一轮进攻打下去再说。”袁方平翻了翻白眼,提起来长矛。
韩胤受伤,雍瑞这个文人也是干着急、使不上力,所以现在将士们都指望着他指挥呢。
目送袁方平跃出土墙,跳入土墙外临时挖出来的浅壕中,雍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今日方知,面对这滚滚胡尘,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此言差矣。”一直没有怎么和他搭话的韩胤,此时却摇头说道,“我家盟主就曾经说过,这天下,不管怎么打,就算真的打烂了又如何,而且现在已经足够烂了······”
雍瑞凝神,做洗耳恭听状。
对于这个自己见得不多,但也听闻过很多,现在更是一直挂在韩胤和袁方平嘴边的杜盟主、杜太守,他愈发的好奇和钦佩。
到底是怎样的人,能够让这些有志之士,百战而死却毫无悔恨?
“但是只要圣贤的学问还在,古往今来我华夏传承的这些书籍、这些知识还在,那么凭借着这些,我们勤劳的汉家子弟,照样能够恢复当年繁华!”韩胤掷地有声。
不过他一时激动,也扯动了伤口,登时龇牙咧嘴,疼得要命。
雍瑞缓缓说道:
“此言不假,此言不假······”
说到这里,他一拳砸在手心:
“光武中兴之业,这是何等的振奋人心!”
韩胤看着他,却无力的摇了摇头。
直觉告诉他,杜英想做的,从来不是保扶典午朝廷、再创中兴基业的大忠臣。
这典午一朝,也已经是烂摊子了。
费力收拾余烬,还不如推到重来!
只不过目前韩胤并不能确定这雍瑞心里是怎么想的,而且至少他还是梁州的别部司马,不但是司马勋的人,而且还是代天牧守一方,从名义上有资格和司马勋这个刺史分庭抗礼。
所以他虽然表示了对司马勋的不满,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从个人情感以及利益上,就会和杜英站在一起。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总是处于极端,有的人因为乱世而变得很少有牵挂,而有的人也因为乱世,平添了太多纠葛牵绊。
“现在想这些,都太远了。”因此,韩胤还是毫不留情的给雍瑞泼了一盆冷水。
免得这家伙等会儿再冒出来什么“匡扶晋室,我辈义不容辞”之类的话,韩胤就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茬了。
雍瑞也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讪讪一笑,他正打算去指挥人接应伤员撤退下来,便听到背后脚步声匆匆响起。
哨骑自从渭水边而来,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衣甲并未残破的士卒。
韩胤意识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勉强支撑着起身:
“何处来人?”
那士卒同样带着惊喜神色:
“属下奉盟主之命前来,意欲联络扶风城中梁州刺史,左右夹击渭水西岸之敌。”
“盟主何在?”韩胤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这一激动,周围的伤兵们也一个个看过来,尚且能动弹的,都逐渐向这边挪动,围成一圈。
韩胤的神情告诉他们,这一场必死无疑的战斗,似乎真的看到了转机。
“盟主已渡渭水,正在渭水西岸同氐蛮对峙。另外强攻渭桥之氐人主力,也已被桓少将军击溃。”那沿着渭水对岸而来,又辛苦泅渡渭水的传令兵,语气也变得激动,“盟主还以为将军已经牺牲,没想到将军仍然还在坚守!”
“韩某还没那么容易死。”韩胤骄傲的说道。
这世上,也有杜盟主料不到的事啊。
顿了一下,韩胤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等派人前去联络扶风城,却迟迟没有消息,梁州刺史恐怕不会贸然出兵了。”
可以想象,盟主率孤军西渡,邀击氐蛮,手中兵力必然也是捉襟见肘,不然的话,不会派人兜到扶风来寻找司马勋。
这是死中求活之举。
而现在,他们面对外面的强敌,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
第六百六十六章 还有后来人
雍瑞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沉声说道:
“我们麾下兵马还有千余,休整之后,尚且还能一战!”
“可是氐蛮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韩胤皱眉。
“天色已晚。”雍瑞摇头,“苦战一日,再加上兵马已经被抽调的七七八八,氐人必然不会趁夜进攻。
尤其是我们摆出坚守此地的架势,氐人更是会放心的围而不攻。不管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一支已经苦战许久、又在重围之中的王师兵马,而且还不过千人,能够翻起什么风浪?”
韩胤抚掌:“善!”
氐人或许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已尽为王师所知。
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战的主动权,又落回到了王师的手中。
只是这千余兵马······
韩胤下意识的环顾周围。
那些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伤兵们,一个个目光炯炯。
“将军,我等还能战!”
“将军,属下这条腿断了,走不动路了,但是愿意为将军坚守此地!”
“对,我们走不了,也留在这里假装大军仍在!”
将士们纷纷开口。
今天一整天都在挨揍,所以想一想能够给氐人带来一个大“惊喜”,他们就是战死也毫无畏惧。
韩胤长身而起,看向前方。
袁方平正提着长矛往回走。
氐人的新一轮进攻已经被击退。
只不过袁方平身边的将士们,又有很多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用最凶狠的打法,逼迫着氐人不得不考虑这一战是不是要拖到明天再继续。
“我也有伤在身。”看袁方平并没有受伤太重,韩胤露出欣喜的笑容,否则他就算是拖着这一身伤,也得硬撑着去攘助盟主,“既然尔等不畏惧,那便随我一同留下。”
“余虽为一介书生,但亦当同诸位同死!”雍瑞握紧了刀,同样激动的说道。
“莫要如此。”韩胤却摇了摇头,“书生还要治国,还要振兴这乱世一片废墟呢。无论是返回扶风城,还是向南渡过渭水,雍兄想去何处,余都派人护送。”
说到这儿,韩胤甚至还露出一抹苦笑:
“至于雍兄之前好不容易收拢的这些梁州兵马,恐怕就不能全须全尾的还给雍兄了。”
雍瑞笑了笑:
“韩兄为将,兵马归汝所统,情理之中。而此处为战场,雍某是一小卒,而非书生,自当随大军而战。
韩兄若是留下,那雍某便随韩兄一战,有死无生而已。当让天下人看看,我等书生,也不是只会摇头晃脑、之乎者也。需要上阵杀敌的时候,书生也不差于他人!
至于日后收拾山河,这韩兄尽管放心,今日雍某死矣,明日还有千千万万个雍某。只要华夏正朔还在,只要圣人学问还在,那么我们这文明,总会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韩胤亦然一笑:
“还是你们能说会道啊······”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眼。
慷慨而谈的雍瑞,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当初的盟主。
江山指点、文字激扬,我汉晋华夏,正因有这些人,才让人觉得有希望,才更愿意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去守护。
不过韩胤还是拒绝了雍瑞跟着自己留守的请求:
“渭水岸边,战事不明,兵马多多益善,而此地不过虚设疑兵,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无须陪我。
就随着袁小子一起去吧,说不定运气好一些,还能见到盟主。记得到时候帮我向盟主问好。”
雍瑞不知不觉的,眼眶也微微发红。
他郑重一拱手。
韩胤却摆了摆手:
“去挑选人吧,不至于闹得和生离死别似的,其实老子还想多活两年,现在还不想死。
真到了撑不住的时候,无论是退入扶风城中,还是干脆跪下向氐蛮投降,总归不至于没有活路。”
被韩胤这么一说,气氛也被破坏的七七八八。
周围都响起低低的笑声。
雍瑞却仍旧坚持躬身到底。
因为他很清楚,韩胤所说的这些话也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若是他想投降,又何必死战至今?
韩胤看着雍瑞行礼,也收起来笑容。
终究还是同样摆正神色,还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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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岸边,战斗仍然还在继续。
朱序和隗粹皆是且战且退,不知不觉的将杜英的中军暴露出来。
氐人军中令旗舞动,各部疯狂的从左右两翼包抄过来,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切断杜英中军和其余两路王师的联系。
杜英就端坐马背上,看着氐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左右两翼的撤退,本来就是他主动下令的。
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引诱氐人追击。
当氐人兵马从左右包抄过来的时候,同样也意味着正前方变得空荡荡。
按照氐人的想法,此时杜英应该会忙不迭的后退,意图依靠那些刚刚修筑起来的鹿砦和壕沟再做抵抗才是。
而只要杜英有胆量撤退,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一直摩拳擦掌的氐人中军也会趁机压上,一路咬着杜英向前进攻,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事与愿违,杜英并未撤退。
“周随,战!”他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军阵之中的沉静。
率部作为前锋的周随,其实一直在罚站。
战斗都是从左右两侧展开的,反倒是他这个前锋,有名无实。
当然,周随也乐得让麾下将士们趁机恢复一下之前渡过渭水而战所消耗的体力,甚至他都轮番调动兵马,让中间的士卒可以席地而坐,歇一口气。
此时听到杜英的命令,周随当即抽刀,大吼一声:
“突击!”
长矛放平,刀剑出鞘!
面对从两侧包抄上来的氐人,面对前方逐渐露出狰狞爪牙的氐人前锋,王师并没有撤退,反而选择了主动出击!
此时的氐人中军,也最是薄弱。
但周随麾下的兵马,都是关中盟的能战精锐。
只见周随双手握刀,干脆连盾牌都免了,人如雷霆,直撞入氐人阵中。
王师将士个个如猛虎下山,以氐人根本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向他们发起突击。
同时,一直都在步步后退,甚至不惜露出破绽的隗粹和朱序,同样顿住脚步,露出狞笑。
到了他们反击的时候。
“杀!”两人几乎同步,握紧佩刀。
王师各部,齐齐进攻。
而周随,更像是一把尖刀,一路刺入氐人的心腹之中。
甚至距离前方那飘扬的大纛也已经越来越近。
杜英眯了眯眼,盯着那一动也不动的大纛。
他已经落子,苻雄又会如何应对?
但不管如何,落子无悔。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一头和一群公羊
细细的雪,飘飘洒洒。
挡住了一轮月色。
大纛已经被再次飘落的雪打湿,贴在旗杆上飘不起来。
苻雄就在大纛之下。
杜英的进攻,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大概还是没有熟悉现在局势啊。”苻雄喃喃感慨一声。
“南蛮自不量力,终归不过自取灭亡。”梁平老跟在苻雄身侧,低声说道。
苻雄却摇了摇头:
“说的不是他们,是本王在感叹自己。”
看梁平老犹然有疑惑,苻雄解释道:
“这关中,早就不是我大秦横行的时候了,甚至就连这些曾经匍匐在我大秦马蹄之下的南蛮,都有胆量如此叫嚣了。”
“今日一战,直接打断那杜英的脊梁骨,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嚣张。”梁平老从容说道,“不过是羊群之中突然出来了一头狠勇好斗的公羊罢了。
可是就算是他的羊角再怎么锋利,甚至还能顶开一两头狼。但羊,终归是羊,狼,终归是狼,不一样。”
苻雄却并没有附和梁平老。
看着那些正拼命向自己的中军厮杀的南蛮,他一直皱紧眉头。
而两翼的氐人则在回援,甚至已经无心和朱序、隗粹等人缠斗。
有了氐人从两翼施加的压力,南蛮想要突破苻雄的中军、杀到他的大旗下,似乎已经不太现实。
不过苻雄麾下的亲卫依然如临大敌,一个个攥紧兵刃。
而苻雄在他们脸上看到的,并不是之前经常出现在氐人眼中的昂扬斗志,而是恐惧。
何时氐人兵马竟需要流露出来这样的神情?
苻雄虽然知道,身边的亲卫基本上都是后来补充的,没有多少临阵经验,但是他们发自骨子中的那种自信和跋扈,已经没有了。
“如果只是一头公羊,并没有什么······”苻雄缓缓说道,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应和梁平老的话,“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头公羊,已经让无数曾经软绵绵的羊,和他一样凶狠好斗。”
梁平老怔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前方突然想起一声声暴喝。
是朱序和隗粹也带着兵马一头撞在氐人逐渐向内收缩的军阵之中。
虽然氐人兵马更多,但是现在竟然是王师将士在嗷嗷叫着压着氐人打!
苻雄突然想到了此时扶风城外,那支应该还在负隅顽抗的南蛮小部队,他们也是打着关中盟的旗号,也是一群悍不畏死的公羊,一群让狼群看到了之后也觉得无从下口的公羊······
那边的战事,应该还没有结束,因为苻雄早就命令那边的兵马在解决了战斗之后从速赶来增援,可是自从自己带来了最后一路援军,再没有一兵一卒从西边来。
就算是扶风城中的司马勋作壁上观,这些家伙也只凭借两千兵马就挡住了数千氐人这么久的围攻。
这让苻雄一时间都难以判断,到底是南蛮太强大了,还是氐人将士们已经提不动刀了?
不过不管哪个原因,至少眼前这一战,并非没有转机。
而杜英,苻雄更是誓杀之!
没了领头羊,一群胡乱冲撞的公羊,等到力尽之后,也就很容易可以制服了。
只不过这些,苻雄并不打算告诉梁平老或者别人。
氐人作为关中之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却在朝廷上下养成了骄纵自傲之气。
也是时候让他们清醒一下了。
认清对手的强大和顽强,才能放平心态,和对手真正较量一下。
杜英已经落子,该我了!
苻雄从容下令。
他的声音在每一名或紧张、或期待、或胆怯的氐人士卒耳畔响起,如同洪钟大吕,让他们波动的心神平静下来。
而氐人左右两翼也不再拼命回援,稳住步伐,应对朱序和隗粹的猛攻。
氐人中军,骤然前出,迎战杜英。
苻雄大纛,没有后退,反而在风雪中缓缓向前挪动。
“万胜,万胜!”氐人士卒爆发出怒吼。
而王师看似飞快的进攻,此时也终于停顿下来。
之前的苻雄,一直在主动示弱,可是他在中军内侧留下的,才是氐人之中真正的精锐,此时一下子派上场,立刻给周随带来很大的压迫感。
对面突然变得狠勇好斗了,突然也变得悍不畏死了。
这是周随的第一反应。
当发现难以前进半步,甚至在很多地方,王师士卒还被逼迫着不得不后退的时候,周随的心中也难免升起一丝退意。
再往前,全军交待在这里,倒无妨。
问题是很有可能根本碰不到苻雄一根汗毛。
一心想着斩将夺旗的周随,突兀间发现,自己距离这个目标还非常遥远,遥远到舍了性命也可能抵达不了。
但此时······
王师向里厮杀,似乎冲的太远了。
马蹄声骤然响起。
杜英的将旗迎风咧咧。
杜英率领骑兵,就在此时,迎着呼啸的风和雪,突入战场!
他不是为了帮助周随再往前走一步,而是为了切断周随和氐人中军之间的联系。
鸣金之声也在背后响起,于谈已经率军涌入壕沟,射住阵脚。
氐人左右两翼进攻不得,也和王师陷入僵持。
周随已然会意,杜英的出现,让他记挂盟主安危的同时,也定下心来,约束杀红了眼的部队,缓缓后退。
氐人骑兵,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战线各处渗透进来,目标直指杜英。
擒贼先擒王,杜英打算这么对付苻雄,而苻雄现在又反其道而行之。
杜英却很是从容的带领骑兵直接融入到周随的兵马之中。
骑兵和步卒汇合,而杜英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氐人骑兵好不容易汇聚起来,却一下子扑了个空,左顾右盼之下,最终还是决定直接突击周随的兵马。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不是苦战的周随,是无数密集的箭矢。
王师早就已经把在近战之中几乎排不上什么用场的弓弩手从两翼向中军聚集,此时弓弩手在中军左右两侧展开,密集的箭矢呼啸着飞入战场,形成交叉。
也像是从左右两侧探出来的两把利刃,直接洞穿了氐人骑兵的阵列。
氐人骑兵如遭当头棒喝,不少人中箭滚落马下。
不过仍然有一些骑兵侥幸逃出生天,可是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排已经平放的长矛,还有竖起的盾牌。
不断有稀疏的箭矢从盾牌后飞掠而起,仍然不断地寻觅和他们“亲密”接触的机会。
鸣金之声,这一次已经不只是在王师这边响起了。
夜色浓郁的飘忽小雪之中,苻雄终于也放弃了进攻。
第六百六十八章 神兵天降
氐人骑兵的惨重损失,显然是压垮苻雄心态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的氐人,已经无法承受这么沉重的损失。
所以苻雄果断的选择了鸣金收兵。
哪怕明日天晴了再战,也总比在这黑暗之中摸索,转眼又陷入杜英的算计之中来的好。
苻雄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杜英的打法,不外乎利用氐人着急的心态,诱使氐人不断主动出击、暴露破绽。
敌所欲,我所不为。
苦战一日,几乎都在不断以添油战术来维持兵力的双方,此时终于分开。
杜英很快退回码头外侧的山坡上,看着王师将士缓缓进入各处已经挖掘好的沟壕,长舒一口气。
刚刚杜英率领骑兵主动出击,对于被氐人纠缠到几乎难以脱身的周随来说,固然是救命之举。
但是稍有不慎,杜英也可能被氐人骑兵缠住,
身为主帅,这的确非常冒险了。
以至于房默的脸上都露出不满的神色,见到杜英回来,当即大步上前:
“盟主方才举动,以己之命救前锋,所顾及者,前锋千余将士之安危,所忽略者,却是盟主自己之安危,更是王师在此数千人之安危!”
杜英皱了皱眉:“此时敌众我寡,一兵一卒,余都不会放弃,因此率领骑兵突击,为上策也。”
“但也是险策!”房默这一次也不保持恭敬的姿态了,脸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若是盟主出现什么难言之事,那此地军心,随之崩溃,与氐人之血战,更是无稽之谈!
盟主完全可以派遣得力部将率领骑兵前去,没有必要亲自冒险,这完全是把整场战斗的安危牵系在一人一举之上。”
那是因为陆唐受伤被送往对岸之后,余之麾下,现在也已经很难找出来一个能够指挥骑兵解救前锋于危险之中的人了。
杜英想要辩解,可是看房默说的认真,旁边的亲卫们也是一个个带着心有余悸的神情,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微微颔首:
“让诸位挂怀了。”
虽然性情使然,杜英相信下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自己可能还是免不了头脑发热,带着兵马冲上去,和他的袍泽弟兄们同生共死。
但是至少现在没有必要让房默伤心和失望。
“若非雪下的还不是很大,弓弩手们犹然还有张弓射箭的准头和机会,那么盟主所率的步骑都要被氐人困住了······”房默忍不住又嘟囔一声。
杜英惭愧一笑,这一点他的确没有想到。
而房默想到了,也让杜英很是欣慰。
他一直强调参谋司要尽可能的考虑到最坏的可能,至少在这一点上,房默做的很合格。
“属下认为,盟主之前所制定之计策,或还可实施。”房默接着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氐人奇袭长安已无可能,战于渭水西岸也已一日,发起的进攻就有三次。
尤其是后来苻雄抵达之后,向我军发起进攻仍然没有成功,更是注定了会挫败氐人士气,让氐人士卒不再把苻雄当做能够带他们取得胜利的常胜将军。
相比之下,我军虽然苦战久矣,但是守卫渭水码头的目的已经实现不说,而且渭桥的胜利,再多加宣扬,也足以鼓舞人心。
因此今夜趁着风雪,选拔精锐,连夜发起进攻,并非不可行。苻雄应当预料不到,我们损失同样不小的情况下,还敢以弱兵凌强敌。”
听到房默如此说,赶过来听取杜英下一步命令的隗粹和朱序皆是眼前一亮。
这两个也都是胆大包天的家伙。
趁夜进攻氐人,若是能够击破,那么就是泼天的功劳。
因此隗粹和朱序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对方的跃跃欲试。
杜英为了保留下来足够的兵马接应以及应对万一失败了之后的明日战事,必然不可能让所有军队都行动。
更何况左右两翼若是齐齐出击,那就等于多半数军队都参与到进攻当中了,这么大的声势,就算是现在风雪逐渐变大,氐人也不可能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因此这等冒险,必然只能有一个人来完成。
杜英沉声说道:
“不妥。”
正打算主动请缨的朱序和隗粹都是愣然。
这个计划当初还是杜英提出来的呢,现在打了一仗,大挫氐人士气之后,怎么杜英反倒是又表示反对了呢?
杜英解释道:
“苻雄不是战场上的愣头青。今日战事失利之后,他必然会想尽办法来恢复士气,以求明日能够一战而下。
恢复士气最好的办法,并不是说两句鼓舞人心的空话,也不是催动疲惫的军队连夜进攻。
若是守株待兔,敌人能够送上门来,那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苻雄想到这一点,自然而然就能联想到我们有可能会连夜偷袭。
毕竟余素来喜欢兵出险招,越是不可能的,就越是必然。苻雄也是关中盟的老对手了,自然会向着夜袭这方面考虑。
甚至苻雄都不需要让所有的兵马保持戒备,只要派遣半数,甚至一小半兵马设下埋伏,我军的袭击就会得不偿失。”
盟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谨慎了?
房默心中升起疑惑,旋即明白过来,是了,盟主越是喜欢兵出险招,越是会谨慎的判断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刚刚他率领骑兵杀出去,是因为他认为成功的几率大,所以他才这么做。
现在自然相反。
隗粹和朱序则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有些无奈。
所以今天就只能安安生生等着明日到来?
如果不能利用这些方式快速削弱氐蛮的士气和兵力优势的话,那么明日的战斗恐怕也不会非常轻松。
不过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盟主说的有道理。
像是苻雄这种狡诈的敌人,必然能猜到他们想要什么,并且做出反制。
现在的王师,的确经不起任何一点儿多余的损失。
就当他们打算老老实实的商议一下怎么布设防御的时候,几名传令兵飞快的跑上山坡,哈着白气,大口喘着:
“太守,太守!韩、袁两位将军仍然坚守扶风城外壁垒,他们打算今夜潜出,配合太守偷袭氐人!”
一时间,山坡上众人,面面相觑。
“还活着?”杜英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有些激动。
这两个家伙,当真命大!
第六百六十九章 最谨慎的夜袭
“莫要着急,细细说来。”隗粹也赶忙说道。
只不过嘴上说着不着急,他急切的神情却出卖了他。
传令兵们七嘴八舌的解释,而朱序等人不由得抚掌感慨:
“真是两条好汉啊!”
杜英早就已经做好了韩、袁两人战死的心理准备,当然也设想过他们会突围进入扶风城中。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最后得到了一个几乎最不可能的答案。
“说来,我们还需要感谢他们,不然的话,氐蛮恐怕就不是陆陆续续进入战场了。”房默也是神情一松。
总归他们不需要面对最恶劣的情况了。
不过话说回来,韩胤和袁方平应该已经悄悄采取行动,如果杜英这边不予以配合的话,那就可能演变成羊入虎口。
不管苻雄再怎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来得及集结兵力,把韩胤他们这一支兵马一口吞掉。
而且韩胤他们还在敌人的半包围之中,等到传令兵绕道渭水东岸把消息送过去之后,恐怕韩胤和袁方平已经率军出击了,到时候更是让杜英他们陷入救还是不救的被动之中。
原本已经注定了要被取消的袭击,此时兜兜转转,好像又变成了必须要做之事······
众人皆露出怪异的神情,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如何决断。
杜英咬了咬牙,缓缓说道:
“今夜余亲自率部出击,以佯攻为主,寻觅破敌之机,但主要还是接应韩胤他们撤退。”
朱序赶忙拱手说道:“盟主三思!方才还说盟主为我军中流砥柱,现在中流砥柱前去冒险,那我等岂不是如废物一般?
所以还请盟主留在此地,属下必然小心为上,识破氐蛮陷阱,将韩胤他们接应回来!”
“我部麾下还有可战之力,太守不妨把此任务交给属下。”隗粹亦然开腔,他谨慎的没有和朱序那般打包票。
当然,还有更谨慎的,房默欲言又止,心里默默说了一声,有这两个雄赳赳的武夫在旁边就是好,这种得罪盟主的话就轮不到我来说了。
杜英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旁边的房默已然开口:
“夜晚作战,稍有不慎,全军都会被裹挟其中。盟主救援之心虽然急迫,但是也不应贸然亲自前往,若有变乱,则军中无人指挥,只会错失战机。”
说罢,他有些无奈的看了两个武夫一眼。
虽然他们很积极,可是只会嗷嗷叫着抢任务,这有什么用?
解决问题,还是要抓住盟主关心的主要矛盾。
不得不说,错失战机这个帽子扣下来,即使是杜英也担待不起,只能放弃了要坚持带兵的想法。
因为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仍然还要坚持的话,那岂不是等于承认杜英不相信朱序和隗粹的能力,这显然是不利于杜英收拢他们两人之心的。
说到底,现在朱序也只是逐步承认了杜英是良主罢了,而最终推动这一步的,既是因为朱序当初没有拒绝出击渭桥的命令,让他也彻底失去了大司马府的信任,也是因为桓温最后率军南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朱序的意见。
和袁方平是自愿留下来追随杜英,想要投入到对外的征战之中不同,朱序留下来更像是大家默认的。
然而默认终究比不过亲口承认。
杜英也不能确保朱序就是铁了心想要跟自己混,毕竟这家伙历史上的临阵反水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改写了历史。
没有他那一嗓子,淝水之战或许是另外一个结局。
隗粹就更不用说了。
因此杜英也不能表露出来对他们太过极端的态度,从而刺激到他们。
“朱序!”杜英点将。
相比于隗粹,杜英肯定还是要优先选择朱序。
一来是因为这家伙麾下的兵马多半还是关中盟的兵马,杜英清楚有几斤几两,他们的忠心和战力也都能够保证。
第二个原因倒是迷信了一些,朱序一直很幸运。
运气,往往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朱序若是能够幸运的躲开几个氐蛮设立下的圈套,那么这一战不就有转机了么?
朱序当即慨然领命,而隗粹虽然有些失望,对于这个结果倒也不算意外。
“余让于谈接替朱序的位置,隗兄则负责现在周随的位置,可好?”杜英问道。
这就等于让隗粹负责接应到时候可能回撤的王师兵马,自然也是很容易建功,并且容易获得关中盟各部好感的任务。
同时,周随所部今日连续苦战,也已经不堪重负,正需要轮换下来休整,一举两得。
隗粹也不含糊,拱手领命。
对于接受杜英的调遣以及刷一刷朱序等人的好感,隗粹并不抗拒,他现在既然孤身一人成为长安太守府的决曹,当然不可能寻思着怎么和杜英作对。
融入这个团体,才是隗粹想要安生做出来点儿成绩的最好选择。
当然,他最终打算融入的时候,也意味着隗粹对司马勋彻底失望的时候。
现在这种失望倒还没有汇聚到顶点。
随着任务敲定,几名将领立刻凑到一起商议。
氐人如果想要布设陷阱的话,应该如何布设;想要诱我深入的话,诱饵又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想要摆出来空城计的话,那如何判断这空荡荡的营寨之中有兵马,还是真的只是一个空壳子?
参与到讨论之中的房默,脸上难免露出怪异的神情。
还没有发动袭击,就开始讨论对方可能的应对手段,而不是讨论怎么样才能速战速决、真的给对方一个惊喜。
这大概是他说见过的最谨慎的夜袭了。
杜英微微一笑,单纯论战术上的经验,其实朱序和隗粹这些科班出身,比自己更丰富。
杜英之前执意想要带兵,并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微操多么有信心——任何一个穿越客,都不可能在吸取了某位微操大师、运输大队长的经验之后,认为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微操能人。
只不过杜英认为,自己应该更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罢了。
“公子,是否在生气不能临阵?”
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杜英的身侧,似乎已经默默的注视他很久了,见杜英久久凝神看着那些讨论中的将领们,方才开口问道。
“那倒不是。”杜英摇了摇头,旋即看向她,“如此,你不是很高兴么?”
疏雨自然是不想看到杜英冒险的。
知道这个安排之后,岂不是要笑出声来?
第六百七十章 我等早当死
疏雨并没有如杜英所想那般笑出来:
“确实如此。但是见公子有想为之事却不能为,徒增担忧,属下只恨不能为公子分忧。”
“人力有穷时,而乱世如此,忧愁何其多?”杜英摇了摇头,“余也不过是尽力为天下忧罢了,却也不求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
疏雨若有所思。
杜英则补充一句:
“有时候,解决不了问题,就得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你看,现在苻雄就给我提了一个难题,那我就只能解决他了。”
疏雨顿时也思考不下去了,忍不住一笑。
“伤口还好么?”杜英看她站的笔直,似无大碍,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手臂怕是有一阵子抬不起来了。”疏雨轻轻抖了抖手腕,随意的说道。
杜英打量着她,好奇的问道:
“手臂抬不起来,也非小事,怎么如此平静?”
被杜英这么一说,疏雨的俏脸上反倒是浮现出一丝哀伤,看着被血火洗礼之后的战场,柔声说道:
“一战下来,这么多人战死,而属下只是伤了手臂,算不得什么。至少现在仍然能够仗剑护卫于公子身侧。”
杜英不免心疼:
“所以小姑娘家,又何必非得要上战场。这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落下了残疾,以后还怎么嫁人?”
听闻此言,疏雨不由得看向杜英,轻轻噘嘴。
似乎在问,随君出生入死,难道还打算弃之如敝履?
眼眸之中润着情意和疑惑,更是看的杜英心肝儿轻轻一颤。
真不愧是谢道韫的婢女出身,一般无二的撩动人心。
我家归雁那傻丫头,似乎就在这方面差了一些。
本来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揉一揉疏雨的头,不过杜英很快察觉到她还带着当时自己强行套上去的头盔,手顿时有些尴尬的悬在空中。
疏雨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而杜英却若无其事的仍然探出手,轻轻拍了拍疏雨的头盔。
疏雨被拍的一愣一愣的,旋即恼怒的打了一下杜英的手。
这家伙······
不过旋即,疏雨也反应过来现在是在什么场合,她又难免露出羞涩神情,左顾右盼,似乎想要看看周围的士卒是不是正在看她。
这种近乎于小老鼠偷食儿一样的小心翼翼,落在杜英的眼中,自然也有些好笑。
好歹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身边的亲卫和其余士卒们也都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太守和小护卫打情骂俏,这帮亲卫们早就已经识趣的将目光挪开了。
不过这也就是三两个动作的事罢了。
杜英的注意力很快回到眼前的战事上。
今夜,注定了会决定未来几年内的关中局势。
更甚至,决定汉、氐、羌三个民族的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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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风雪中。
扶风城外,一片寒寥寂静。
点点火光,照亮雪白的原野。
白日的厮杀,也已经掩盖在了风雪之下。
曾经沿着扶风城、从南向北铺设开的一座座王师营寨,此时都变成了断壁残垣,逐渐被风雪所掩盖。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都将没入一抔黄土之中,更无人再记得。
氐人兵马,就散落在扶风城外各个方向上。
似乎锁死了从扶风城向外的所有道路,甚至包括不远处的渭水。
但是在这点点火光之中,东南侧,仍然有几点光芒,和别的相隔甚远,独立于风雪之中。
韩胤伫立在他们临时堆砌起来的土墙上,极目远眺。
茫茫风雪中,甚至看不到氐蛮士卒的身影,只有一个个黑黢黢的影子,是之前营帐的残骸。
这黑暗之中,还不知道潜藏着多少危险······
身边,一名名士卒默默地躬身前行,越过土墙。
他们将会在土墙前的壕沟之中再一次集结,然后进入到这茫茫风雪夜中,和不知道存在与否,也不知道存在于哪里的氐人激战,突出重围之后,还要向数倍于己的氐人主力发起进攻。
哪怕是这进攻来自于背后,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韩胤此时恨不得和这些将士们站在一起,和他们一起迎战未知。
当敌人突然从风雪之中杀出来的时候,他也能够微笑着看向周围那些可能会有些惊慌的士卒们,然后告诉他们:
“敌人随时出现,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这才是战争的乐趣。”
只不过韩胤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看着他们去送死,而自己留下来也很有可能是送死。
“这战争,真是令人讨厌。”他如是喃喃自语,同时对着雍瑞招了招手。
雍瑞随同袁方平一起出击,自然更安全一些,而在雍瑞这个书生看来,这几乎是等于和韩胤诀别。
所以他在不远处向着韩胤又是郑重行礼,惹得韩胤虽然很想说“老兄你这样真的有点儿晦气”,但还是不忍心破坏这悲壮的气氛,挥手告别。
“无礼!”雍瑞看到了韩胤的动作,有一种一片诚心都喂了狗的感觉,我好生向你拱手作揖,而汝只是挥了挥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当真无礼!
“韩兄流民出身,更洒脱一些,不为礼节所束。”袁方平在一边打趣道。
雍瑞瞥了他一眼,见这家伙嘴角同样噙着笑容,不由得有些奇怪:
“此次一去,生死胜负皆难料,为何尔看上去如此平静,甚至······”
他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完。
但袁方平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
甚至看上去还很高兴的样子。
当即,袁方平一摊手解释道:
“因为终于不用憋屈着在这里挨揍了,而是要去氐蛮的屁股后面,给他们来一下狠的,怎么能不高兴呢?”
“可这毕竟是生死离别······”雍瑞的嘴唇颤抖一下,流露出“尔等武夫的心思,我竟看不明白”的表情。
袁方平收起来笑容,静静看着雍瑞,又霍然回头,看向那一道道从身边掠过、奔赴远方的身影,低声说道:
“那是因为在我们的心中,生死,不过如是。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死了。”
雍瑞打了一个寒颤:
“贤弟这是说的什么话?!”
袁方平低声说道:
“或许有些人并不这样认为,但是我从来都是这般想的。我等好男儿,赳赳武夫,所为的,就是保护这家国乡土的安危。
山河破碎,我等罪当死。主辱臣死,我等更当死!
当那胡尘南下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应该以身殉国,却最终偏安江左;当祖车骑振臂而呼、中流击楫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应该引以为傲、誓死追随,却最终拥兵各处,遥相观望······”
第六百七十一章 悍不畏死的杀回去
“这不是你的罪过,当时你甚至都还没有出生······”雍瑞安慰道,同时他眼中的震惊神色,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年轻人这里,自己听到了这样的说法。
这也是杜英的想法么?
也是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追随杜英的原因么?
“古往今来,父债子偿。前辈的恩怨,永远都不会在一代两代人之后就烟消云散。”袁方平拄着刀,摇了摇头,“先父生前意欲杀胡,先父去也,余亦要杀胡。
杀胡,这是我家的使命,之前的先辈们逃命南下的时候是怎样的狼狈,现在的我们,就要怎样悍不畏死的杀回去。
把那一代丢掉的尊严拾起来,把那一代的血仇湔雪掉。因此,我们本就是向死而行,余早就做好了准备,和胡人同归于尽。”
“疯子,你们这样是疯癫了!”雍瑞咬着牙,恨不得直接上前一步抓住袁方平的衣领。
袁方平却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淡淡说道:
“不是我们疯了,而是本就应当如此。当我汉家儿郎也悍不畏死,当我汉家儿郎人人以北伐、匡扶王室为目标······
那么血肉拼搏之下、军阵碰撞之中,没有了那么多相互掣肘、尔虞我诈,如何会弱于那些胡人?
雍兄,尔是读书人,应当清楚,两汉时,有卫霍远击匈奴,成封狼居胥之大功,前魏时,有张辽等大破乌桓、鲜卑,今日在北方为威作福的那些鲜卑,也曾是我华夏手下败将。
至于现在这氐人,也不是没有败过,羌人,也不是没有败过。我汉家有天将军叫马超,还有一个破氐的将军叫朱灵······
为这些蛮夷所败,本就是我们的耻辱。以死相拼,亦本就是我们所应做的。
只有用我们的一腔热血、用我们的杀敌报国之心,打得他们怕了,杀的他们哭了、求饶了,这世道,才会真正的变成属于我华夏的世道。
雍兄,礼仪之邦,万方来朝,我华夏天生就当如此,而只要我们用命,未来亦会如此,不是么?”
雍瑞张了张嘴,任由寒风卷挟着雪花吹入嘴中,却不为所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听到了活了这么久以来最惊世骇俗的言论。
杀人和近乎自杀的进攻,在袁方平的嘴中,是那么的正常,乃至于本就应该如此,而雍瑞反倒是一个另类。
可是他又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反驳。
“说来有些惭愧,余也算出身世家了,蒙受家父恩荫而得大司马之关照,平日里诗书典籍所看也不少,可是这一切过往,都是听杜督护所言。”袁方平叹息一声,“而在此之前,虽然知道要杀胡,却不知道为何要杀,虽然知道要死战,却不知道为何而死。
不明不白、迷迷糊糊,当真是令人惭愧啊!如今回想起来,可笑十数载年华皆如虚度。”
杜太守······雍瑞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听到这个称呼了。
当然,还有别的称呼方式,比如杜盟主、杜督护。
这些人用不同的称呼来表示自己追随这个年轻人的早晚亲疏。
更或者,根本就没有亲疏,只是早晚而已,因为在袁方平这个应该前不久才算正式归属于杜英麾下的年轻人身上,雍瑞并没有看到他对杜英的排斥或者疏离。
他也早已融入了这个团体,可能只用了短短一两个月,更甚至不过几天而已。
这位杜太守,似乎和江左、荆蜀的所有人,想法都不一样。
当江左还在将目光放在内部的敌人身上时,当荆蜀世家也浑浑噩噩不知道应该是好好圈钱还是投资下一个枭雄的时候,当北伐不过只是一个撑门面的口号,时不时的被拉出来却从来没有人真心打算去做的时候······
天下之大,胡尘之中,仍有杜太守。
雍瑞以为杜英应该是一个以自己的利益为上的枭雄人物。
想成为这样人物的,不少,比如司马勋就算一个。
但在雍瑞看来,司马勋显然已经不够格了。
而桓温则早就算成功人士。
这在雍瑞看来,就已经是云端之上、把握天下一方生死的人,也是一直以来他想要寻觅到的良主。
然而今日,仿佛方才后知后觉的认识到,杜太守和桓温他们,又不是一路人。
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
而这样的想法,又何尝不是雍瑞所想,却早就认为不可行了的呢?
乱世在此,山河破碎,谁没有整顿山河之志?
只不过雍瑞之前就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被事实伤了心。
所以早就不抱有任何希望,能够成就一方枭雄,足矣。
而今,他的目光之中,也隐然有一团火在跳跃。
已经走到头的路,似乎再一次畅通。
在他的对面,袁方平平静的眼眸之中,似也倒映着相同的火。
向前,悍不畏死的杀过去。
向北,悍不畏死的杀回去。
此男儿之志也。
风呼啸着吹。
袁方平和雍瑞一前一后,潜行于雪中。
远远放出的斥候,时不时的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和低低犬吠,这是在模拟雪地里奔跑的野狗。
战场上的野狗,一个个都吞食过血肉,凶恶的很,氐人对此也是敬而远之,没必要招惹。
而斥候的声音,同样是在告诉王师将士们,前方很安全。
历经苦战的氐人,显然也想着能够睡一个好觉。
然后明天早晨彻底和这一支顽强的南蛮见分晓。
毕竟南蛮显然已经无路可走,走到哪里都免不了一场恶战,所以氐人根本不担心南蛮会逃窜。
殊不知,他们想象之中、围墙之内凄凄惨惨等待救援的南蛮,此时已经悄无声息的奔赴下一个战场。
没有路,那就杀出来一条!
——————————————-
风雪中,关中盟最谨慎的夜袭队伍,也已经出发了小半个时辰。
因为过于谨慎,所以他们向前摸索的速度很慢。
以至于好几次都虚惊一场。
毕竟这战场上也有很多坑坑洼洼的,此时都被风雪盖住,加之夜色又深,前面探路的士卒很容易一不小心掉进去或者摔倒。
后面的士卒自然分辨不清这是陷阱还是天然的坑洼,以至于下意识的扑倒在地,闹得后面的人也跟着心里直打鼓,攥紧兵刃、蓄势待发。
然后发着发着,就发现前面的人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啥事也没有。
以至于统兵的朱序都难免苦着脸。
将士们并不知道朱序他们的担忧,因此士气很旺。
第六百七十二章 大纛
可是这接二连三的挫折,只会让旺盛的士气也一点点被消磨。
并且将士们在心中,怕也会忍不住问一句:
将军是否怯懦?怎地如此谨慎?
若是真有人这么问朱序,神经也已经不是绷直一次两次的朱序,大概会忍不住脱口而出:
“如此谨慎,那也是余奉命而行。你们是对盟主的命令有什么意见么?”
估计那时候,大家就会不吭声了。
只是后果大概是,惊动氐人,然后夜袭直接变成强攻。
两千人对八九千人发起的强攻。
不错,杜英为了增加朱序的应变实力,又调拨了一千兵马给他——虽然朱序之前是带着五六千人而来的,但以朱序现在的指挥能力,可以精细的指挥两千人的作战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之前没有指挥大军的经验,也仍然需要磨砺。
所以这也让朱序更加紧张。
增兵,是盟主的信任。
而如果出了差错,那就更说明自己没有资格统带这么多兵马。
回去就真的为同侪所笑了。
当然,那也是有命回去,才能考虑的问题。
前方,光火点点,已经可以看到氐人的营寨。
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那是放哨的氐人士卒在低声交谈。
这风雪夜里,也不知道氐人士卒是认为王师并不可能发动进攻而放松,还是故意的想要引诱王师解决掉他们,从而暴露攻击方位。
朱序轻轻挥手,在前面开路的斥候纵身而上。
话语声戛然而止。
将士们轻轻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前进,便听得远方骤然传来一声暴喝:
“什么人?!”
紧接着,周围昏暗的原野,一下子被点亮。
不知道多少氐人士卒,从雪地之中钻出来。
火光之中,人影拖得长长的,而刀光映照着火光和雪光。
埋伏!
这雪原显然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苻雄果然没有让杜英低估。
朱序心中本来就有数,此时反倒是放松了下来,霍然提起佩刀:
“杀!”
王师将士虽然并不知道他们遭遇埋伏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但此时身在氐人包围之中,他们也很清楚,若不拼死杀敌,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因此王师将士亦然追随着朱序,奋而拔刀。
战!
雪原上,氐人从西、北、南三个方向蜂拥而来。
朱序却并不在乎氐人的包抄方向,他依旧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统带着兵马一路向西进攻。
既然已经是一支深陷重围的孤军,那么再节节抵抗、处处收缩,也没有必要了。
以命换命,尽可能的向氐人的纵深厮杀,尤其是趁着现在氐人主动露出了破绽,明显为了诱敌深入而把兵马摆在左右两翼的时候!
这和白日的战斗如出一辙。
苻雄的大纛其实就在肉眼可见的位置,哪怕隔着呼啸的风雪。
那,也是朱序的目标。
雪夜之中,短兵相接。
王师将士距离大纛已经越来越近。
——————————
“这些南蛮怕不是疯了!”梁平老看着雪中那逐渐接近的身影。
他们不少人身上都覆盖了一层白雪,如同移动的雪人一般。
不过在行进之中,他们也在不断的轻轻摇晃肩膀,随着雪纷纷洒洒而落,又露出身上的铁甲,手中的白刃。
这一身装扮,意味着这是王师之中真正的精锐。
而且还有很多应该是桓温留下的善战之士。
因为荆蜀的底蕴毕竟摆在这里,关中盟就算这半年也在很努力的冶炼,也不可能打造出来如此上好的甲胄和兵刃。
这些,都是桓温的麾下。
若不是这些王师士卒的数量肉眼可见,梁平老恐怕都要忍不住问一声,怕不是桓温率军杀回来了?
更或者,桓温南下荆州,本来就是虚晃一枪?
“白日,尚且还有骑兵给他们解围,现在倒要看看,谁能救他们。”苻雄冷冷说道。
虽然还是相同的境况、相似的战法,但是这不同的天气,也带来了极大的改变。
天时,也是战争不可忽略的要素。
对面的进攻,在苻雄的眼中,已经不啻于自杀。
然而他们就是这样,继续向前进。
“恳请大王暂时规避。”梁平老忍不住向前两步,护在苻雄身前。
风雪很大,他们也都没有骑马。
所以梁平老并不认为苻雄应该继续呆在这里。
假如前方的士卒真的挡不住,那么步行的苻雄,处境将会很危险。
苻雄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雪给打湿,贴在旗杆上的大纛,摇头说道:
“就算是要走,也应该是这面旗先走。”
在这昏暗风雪之中,氐人将士们当然也看不清苻雄的身影。
所以旗帜在,在他们看来,定海神针一般的丞相就在。
“杀!”刀光闪动,热气腾腾。
这热气,是人呼出来的热气,也是血的热气,交织在一起。
不过再滚烫的鲜血,遇到那呼啸的寒风,也就随之冰封。
可是人,只要还活着,仍然还能冒着雪,继续向前冲杀。
苻雄咬了咬牙,其实他此时也想问,这些南蛮是不是真的发疯了,明明向后撤退、突围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为何要向着死路上来撞呢?
早知道对方一心求死的话,自己就不把主力放在左右两翼,而是在正面迎战了。
此时苻雄身边的兵马也就是不到三千人,并不比朱序多。
但是就算是自己也提刀参战,背后的大纛,都不能动!
朱序正带着两千士卒奋力向前厮杀,他的身影一直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如果这两千士卒是一把刀,那么朱序就是那破甲的刀尖。
正是因为主将拼死搏杀,王师将士们也都放下心中的疑虑。
大不了就是身死,主将同在,何惧之有?
“破胡!”朱序一脚踹开前面的氐人士卒,刀光闪过,首级旋飞,从朱序的身边掠过。
朱序眼睛也不眨一下,身形仍然向前疾驰,一脚踏在雪地之中,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深坑,足可见他的力道之大。
身边的王师将士们,或是手持盾牌,帮助朱序阻挡从两侧探过来的兵刃,或是端平枪矛,迫使前方的氐人不能全神贯注的对付朱序。
在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场杀神面前,任何一点儿松懈都意味着将自己陷入死地。
距离苻雄,已经越来越近。
苻雄此时已经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把大纛挪到营寨外面。
第六百七十三章 天时在我
若大纛仍然还在营寨正中屹立不倒,那苻雄大不了把营门一关,这些南蛮就算是在骁勇善战,也不可能在左右两翼氐人包抄上来之前,再突破寨墙、杀入营寨之中。
然而当时的苻雄为了鼓励三军奋战,同样出了营寨,也挪动了大纛,颇有几分“本帅与你们同在”的意思。
如今,后悔是真的后悔。
“本王亲卫何在?!”
但战场上厮杀半生的猛将,又怎么会被敌人的玩命突击给吓到?
随着苻雄一声吼,身边最精锐善战的氐人士卒纷纷抽刀。
一双双眼睛平视前方,毫无波澜,却蕴藏着极大地斗志和杀意。
随同苻雄纵横沙场,他们所遭遇的失败也不多。
但在关中盟手下,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甚至长安这根基之地都丢的干净。
今日,天时在我!
今日,正当洗雪耻辱!
梁平老原本站在苻雄的身前,此时听到背后的抽刀声,嘴唇不由得轻轻颤抖一下,下意识的也要拔刀。
不过一股力道落在他的手腕上。
温暖而刚硬,容不得梁平老有丝毫的抗拒。
站在他的身边,苻雄沉声说道:
“我等武夫,战场厮杀、职责所系。而汝身为文官,莫要冒险,日后辅佐我儿,底定关中、成就霸业,路还长着呢。”
话已至此,梁平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只能对着苻雄的背影,郑重拱了拱手:
“大王保重!”
“不过些许蛮夷尔,看本王破之!”苻雄大笑道。
看着苻雄的背影,梁平老不由得微微一笑。
饶是如今整个关中战局恶劣如此,我大秦也还有丞相这中流砥柱在。
丞相还有雄心,氐人就还能战。
秦国,就还是那个虎踞关中、东出天下的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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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雄没有等待着王师将士杀上门来,而是主动发起了进攻。
仿佛这才符合他身为氐人主心骨的形象。
主动迎敌,在运动之中寻觅破绽、击溃敌人,这也是氐人一贯用的战术。
所以苻雄才会决心发动现在这一场突袭长安的战斗,所以苻雄此时毅然决然的出击,哪怕他麾下所剩的兵马不比朱序多几个。
“苻雄来了!”有人看到了大纛下挪动的将旗。
苻雄并不吝于告诉他的敌人,自己正在前进。
“来的好!”朱序大笑一声,“意欲杀敌,敌先送上门来。儿郎们,你们且说说,是否战之?!”
“战!”回答朱序的,是整齐划一的吼声。
王师将士们现在已经不需要什么阵型,三两成群,各自向着苻雄将旗所在的位置突击。
他们的侧翼,同样有氐人士卒在不畏生死的冲锋,意图拖慢王师的速度。但是他们所能影响到的,终归只是王师外侧的一些人。
以朱序为中心的不少王师士卒,一路杀过去,距离苻雄所在的位置,已经越来越近。
“南蛮之中,也有这般悍不畏死者!”苻雄的脸上洒满了点点热血。
这是刚刚一名王师士卒杀到他的面前,被苻雄一刀斩杀之后留下的。而还有更多的王师士卒,正向前冲杀。
他们或是挥动着刀,当头劈砍氐人的盾牌,或是干脆欺身而上,利用自己略微瘦小、但更灵活的身体,窜入两名氐人的缝隙之中,短刃探出,所到之处,少说也是同归于尽。
不断有氐人士卒哀嚎着倒下,也不断有王师将士厉声嘶吼。
所以苻雄并没有因为斩杀了一名敌人而喜悦。
他很清楚,等待自己的,还有更加疯狂地进攻。
置之死地而后生,显然对方的主帅还真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风雪打湿了旗帜,只能看到那一根孤零零的旗杆,所以不知道对面的主将到底是谁。
是杜英么?
这家伙倒是胆大。
不过苻雄敬佩他的对手,也会亲自将对手送入地狱。
“苻雄,哪里走!”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这让苻雄甚至下意识的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目标就这么明显么?
不过想想也是,周围的氐人之中,也的确就数自己的衣甲最为鲜明。
风雪限制了弓弩手的发挥,所以苻雄有衣甲鲜明的底气。
血粘住了他的胡须,哈出去气更是变成了薄冰附着在胡须上、衣甲上、脸颊上。
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是下一刻,苻雄整个人如同雄狮一样扑出。
双手握刀,劈散风雪,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刀斩落!
不管是谁如此嚣张,苻雄只要他的项上首级。
看看对手是谁这种活儿,不妨放在杀了他之后。
“当!”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说明对方挡住了自己凌厉的一刀。
这让苻雄忍不住抬头看去。
一名年轻的将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凡之处。
他同样双手撑刀,几乎半跪在地上。
浑身都在颤抖,以支撑住手的力道,但他仍然咬着牙,坚决不跪。
苻雄下意识的想要一脚踹向他的胸口,但不料此人突然抽刀后退,显然已经算准了苻雄会在这个时候偏移重心。
这让苻雄不由得惊愕,眼前这个家伙的战场杀伐经验显然也很丰富,甚至已经能预判自己的决断。
显然,对手并不是杜英,以苻雄对杜英的认知,对方绝对不会有这么强悍的临阵搏杀能力。
刀抽了回去之后,显然要再一次前掠。
苻雄果断向后一蹬,那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口飞过。
刀刃摩擦着衣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不过因为力道终归不足,所以只是在衣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苻雄倒吸一口凉气,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种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了。
而这等猛将,竟出在南蛮之中,是南蛮之幸也,但今日也势必要把他斩杀在这里。
“尔是何人?!”迎着风雪,他大吼道。
苻雄不杀无名之辈。
对面传来一声哂笑似的回答:
“长安太守麾下,朱序!”
苻雄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他冷笑一声:“好名字,奈何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说罢,他提起刀,想要再一次扑入风雪之中。
然而乱战之中,已经寻觅不到朱序的身影。
只听得隐隐约约有一句话飘来:
“苻相不妨想想,余为何率军直奔中军而来,却不突围?”
苻雄原本大开大合的动作,骤然凝滞。
为何?
既然不是因为悍不畏死,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因为对方早有安排······
安排何来?
第六百七十四章 神兵天降
南蛮主力,犹然还在渭水岸边,如果真的随着这朱序一起行动的话,苻雄早就知道了。
所以南蛮还有什么安排?
苻雄刹那间的犹豫之后,霍然想到了那一支仍然留在扶风城外的孤军。
自己离开扶风城外的时候,他们的确还在坚守。
可是并没有任何氐人会认为这一支孤军,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但是这又似乎是唯一的答案和唯一的可能了······
苻雄后退几步,皱着眉,回头看去。
茫茫风雪,身后只有大纛伫立,苍穹昏暗之下,什么也看不到。
这所谓的援军,难不成只是南蛮的幻想?
可是战场上千锤百炼出的直觉却又告诉苻雄,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朱序一边在战团之中游走,不断地挥动手中的刀,帮助王师将士们解决一个又一个难缠的敌人,一边时不时的看向西方。
刚刚和苻雄的短暂交手,已经让朱序心中了然,凭借苻雄的武力,自己除非召集上十几号人,一并用力,封住他所有的退路,否则很难直接击杀他。
更何况苻雄的亲卫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苻雄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所以朱序在那一刹那,就果断的放弃了击杀苻雄的想法,甚至放弃了击溃苻雄的想法。
因为既然击杀不了,那么苻雄就会组织更加猛烈的反扑,朱序麾下的将士能够支撑得住就算不错。
这也是为什么朱序索性直接亮明底牌,就是为了能够恐吓住苻雄,以求争取到一些时间,让他还能再等下去。
而现在能够拯救这已经完全崩塌之战局的,也就只有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韩胤和袁方平。
而且就算是他们出现了,还能有多少人可堪一战,朱序亦然不清楚。
另外,如果他们迟迟不能赶到的话,包围已成,那么苻雄甚至还能腾出手来去对付必然剑甲已残的韩胤他们。
不管往何处走,都是死局,唯有那一条路,能让大家死中求活,也让如今长安所面临的危机彻底被化解······
耳边杀声不断,朱序听到了自家麾下儿郎们不屈不挠的喊声、听到了他们受伤之后为了不示弱而咬着牙发出的闷哼,也听到了兵刃不断地交击,如同细雨、如同冰雹、如同雷电一般的响声。
这些声音,和风雪的呼啸格格不入。
甚至风雪都不能撕碎他们的呐喊。
这倔强的、顽强的、绝境之中发出的呐喊。
可是他们现在真的已经身在绝境之中······
越来越多的氐人包围上来,王师将士愈发独木难支。
他们背靠背的迎战,他们的同伴不断倒下,他们的侧身不断暴露出来、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朱序喘着粗气,目光穿透风雪。
他突然露出了笑容。
远方,准确的说,是西方。
点点火光,照亮了黑暗。
隐约可以听见远处氐人发出的气急败坏的吼声。
而苻雄一直在向前推进、看上去势不可挡的将旗,骤然顿在那里。
紧接着,这将旗,在所有氐人将士的惊诧目光之中,缓缓后退!
苻雄退了!
朱序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昂首大喊:
“阵斩苻雄——”
他的声音雄浑有力,显然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太久,而全身的力气也再无保留!
“阵斩苻雄!”王师将士们也跟着高声大吼。
尽一切可能给对方制造混乱,这他们还是懂的。
当然,位置稍远一些的王师将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闻这喊声,更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真的做到了,所以同样跟着大喊。
风雪之中,氐人士卒们一样看不清战况,他们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苻雄的将旗在后退。
不过大纛仍然伫立,又让他们对这一喊声将信将疑。
若是丞相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至少中军将领应该先鸣金收兵才对。
然而下一刻,每一名氐人士卒都愣住了。
因为那挺立的、高耸的、如同他们心中的信仰支柱一般的大纛,在风雪中摇摇晃晃,最终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骤然砸到在地!
大纛,断了!
霎时间,氐人的士气,衰落到了谷底!
氐人士卒们面面相觑。
王师将士们则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苻雄此时是死是活,也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的大纛倒了,氐人心中的支柱和象征,倒了!
鼓声阵阵,从东方响起。
东方渭水岸边的火光,不再是之前那般凝聚成一团。
光点逐渐散开,如同潮流一样,向着黑暗分散、倾泻、奔腾!
杜英在苻雄大纛倒塌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全军出击。
————————————
袁方平踢了踢木桩子。
这个木桩子曾经是苻雄大纛所在。
而如今,上面的旗杆已经折断在雪地中,是被袁方平和另外几名王师士卒费了不少力气才斩断的。
袁方平是在小半个时辰之前率军抵达距离氐人营寨还有半里的地方。
苻雄从来没有想到王师还有可能从自己的后方发起进攻,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在营寨之中保留多少兵马。
氐人现在能够凑出来这么多士卒参与到围杀朱序的战斗之中,本来就掏空了家底。
所以留在营寨之中的也都是一些本来就不堪重用、主要负责押送器械和粮秣的老弱士卒。
虽然袁方平麾下的将士也很疲惫,可是目标已近在眼前,自然斗志昂扬。
破阵,情理之中。
就是他们突入氐人营寨之中,砍断大纛,恍如神兵天降,才让整个战局陡然变化。
他们手中举起的火把,是那黑夜之中的点点火光,转眼而成燎原之势。
“快,抢占两侧小营寨!”袁方平只是看了一眼大纛,便接着大吼道,“把寨门都堵住!还有,把王师的旗帜竖起来!”
“砰!”一声闷响,这是营寨外的氐人在察觉到事情不对之后,拼命地撞门。
奈何他们出击的时候也都是轻兵前进,自然不会携带诸如冲车之类的重型器械,此时面对紧闭的寨门,真的有一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不过由于氐人的营寨只是草草搭建起来的,所以所谓的寨墙,根本就是四处漏风的篱笆,其中甚至有不少空隙,人都可以轻松钻进来。
方才袁方平发动进攻的时候,也同样利用了这些空隙,不然的话,氐人士卒把大门一关,袁方平麾下这千余同样轻装而来的步卒,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想办法撞击或者攀爬。
第六百七十五章 软红光里涌银山
世上很多事,果然都是双刃剑啊······
看着不断有氐人士卒从缝隙之中钻进来,而王师将士如同救火队员一样,四处扑救,可又疲于奔命,袁方平也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
不过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的氐人,反扑越是猛烈,越是说明他们想要重新夺回已经丢失了,至于他们之前想得到的,自然就顾不上了。
王师主力安全了,不仅仅安全,而且还能够趁势对氐人掩杀。
就算是自己麾下的将士全部战死在这里,至少这一战,已经注定了是氐人的失败。
袁方平拄着长枪,随着他征战多日,长枪上的白缨完全变成了血红色。
身边的儿郎们,实际上也快到了体力的极限。
面对氐人凶狠的反扑,一个又一个的倒下。
不过自始至终,他们都是向着前方、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或是面带笑容、为自己能够奠定这一场胜利而自豪,或是金刚怒目、恨不得再杀敌三千,或是平静如常,大概是因为他们已经杀的够本儿。
死就死了,没什么好遗憾的。
从脚下混着雪和血的泥泞之中拔出长枪,袁方平抖了一个枪花。
这一战,老天爷似乎格外的照顾他。
几度冲杀下来,袁方平身上的伤并不多。
大概是因为觉得他上一次在先登长安之战中受伤太重了一些。
不过福祸相依,现在大概是要还账了······
足有七八名氐人齐齐向袁方平扑过来。
这家伙站的挺拔,恍如一棵劲松,这些氐人们当然也能看出来这应该是南蛮之中的领头羊人物,所以刀光所向,都恨不得先把袁方平斩杀了,以儆效尤。
“袁贤弟,愣什么,先走!”雍瑞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衣甲残破,手中的刀都微微的颤抖。
他这形象,让袁方平心中甚至下意识地浮现出来一个想法:
这大概是自己手下最丢人的兵了。
不过袁方平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生死关头还有心情感慨这些,大概是因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吧?
“当!”一名王师士卒用盾牌帮助袁方平挡住了进攻,不过立刻有兵刃从一侧窜出来。
袁方平的思绪还落在雍瑞的身上,但是人已经下意识的猛地向前一冲,长枪先刺,再挑,直接磕飞了那把刀。
接着,枪出如龙,顺着那刀刚刚探出来的方向刺过去,前方盾牌遮掩、阴影重重之中,顿时响起一声闷哼。
而王师士卒趁机猛地向前一顶盾牌,直接把前面的几名氐人士卒顶开。
这是袁方平能够后撤的最好机会。
雍瑞也眼巴巴的看着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士们用命护你,还不快走?
然后,雍瑞就看到袁方平提着长枪,冲入人群之中,捭阖纵横,一时间人莫能敌。
年轻的小将,同样衣甲残破,同样满身鲜血,不再是亮甲银枪的形象,但是乱军丛中厮杀,他的身影,似乎从未如此时这般高大雄伟。
因为他和他麾下的将士们齐齐奋战,也为了他们所说的那个驱除胡尘的梦想而战。
追梦的赤子,走到哪里,都灿若星辰。
雍瑞咬了咬牙,也提着自己那卷刃的刀往上冲,不过两名王师士卒一左一右撑起盾牌护住他,顿住脚步,挡住了雍瑞的去路:
“司马,我家将军有令,请司马先退后!”
“袁方平,尔敢与袍泽同死,又何必拦我?!”雍瑞忍不住大喊道,“尔等皆死,雍某断不独存!”
尔等武夫,难道真的以为雍某就怕死么?
“嚷嚷什么,还不抓紧去苻雄大帐中把公文之类的搜罗一下!”袁方平还真的在厮杀的人群中回复道。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短暂的分神,袁方平就被氐人兵刃所伤,闷哼一声,后退两步,但也顾不得处理伤口,再次纵身扑上去。
雍瑞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滚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今日此时,正是伤心悲愤时!
他霍然转身,用平生所未有的速度,向着苻雄的大帐冲过去。
而袁方平高呼酣战的声音,犹然还在背后响起。
————————
“左翼包抄,切断氐人退路!前锋尽快接应朱序,并且先把道路破开,看看韩胤和袁方平还活着没有!”
杜英提着刀,深一脚浅一脚的越过曾经让朱序一路提心吊胆的氐人营前原野,而随着他不断下令,前方还有些混乱的王师各部,依令而行。
隗粹带兵充当前锋,不再和氐人缠斗,而是尽快组织起来一些体力尚且充足的士卒,直接向前突进。
有隗粹这等猛人亲自充当刀尖,王师的进攻速度更胜于当时朱序率军突击之时。
而朱序也知道,自己麾下已然是强弩之末,因此并没有逞能,率领残部掩护隗粹的侧翼。
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掩护的了,因为两翼的氐人在慌乱之下,都不再主动向王师发起反击,只是拼命的回援营寨。
大概在他们看来,此时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以及看一看苻雄是不是真的战死了,更重要一些。
因此当杜英抵达朱序之前和苻雄苦战的地方时,周围甚至已经没有氐人的身影了。
“属下幸未辱命!”朱序前来参见杜英。
“前面可有消息传来?”杜英忧心忡忡。
吹了一夜的风雪,逐渐小了下来。
厮杀声,掩盖了风雪声,说明战事仍然惨烈。
黢黑的天色,逐渐转为昏暗,露出了一些青光。
说明天快亮了。
“暂时还不知营寨中的情况,但是我军应当还在厮杀,因为氐人云集于营寨外而不得入。”朱序解释道。
“那就继续打,打到他们无心进入营寨为止!”杜英果断说道,“就算是现在已经疲惫不能动的将士们,也都跟着一起喊,就喊‘苻雄已死’!”
朱序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杜英仍然意欲往前走。
“盟主!”亲卫们伸手拦住他。
再往前就很危险了。
“决定此战胜负之时,全军上下,还能动的,皆随我杀敌!”杜英一把推开他们,朗声喝道,“破胡大功,就在今朝!”
似乎是应和杜英这句话一般,越来越小的风雪,彻底停息。
天空中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隙。
光芒洒下。
而在这软红阳光中,银山涌动,似同欢呼。
第六百七十六章 斩苻雄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杜英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说道,“伟人诚不欺我。”
而王师将士从他的身边拼命向前奔跑,追杀残敌。
杜英率领亲卫都投入战斗之后,氐人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坚持,都随着苻雄的大纛倒下。
这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事,这一代的氐人,和苻雄等人不同,是实打实的生长在氐人的强盛之中,是作为关中的最高层人士,完全有蔑视汉人和羌人的底气。
然而从王师北伐开始,氐人节节败退,曾经那个强大的秦国,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泡沫,一戳就破。
因此这些年轻的氐人们,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骄傲和尊严,就这么灰飞烟灭。
所以时至今日,还能够让这些在彷徨和恐慌之中的年轻氐人们坚持下去的,也就是那些曾经建立秦国的中流砥柱们。
历经一次次苦战,再加上皇权的飘摇动荡,这些曾经的氐人常胜将军们,也就只剩下苻雄仍然还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和地位,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成为氐人最后的心灵寄托。
这也是为什么苻坚会选择让苻雄率领氐人向着长安发起进攻,这大概是氐人最后的机会了。
因为等到王师休养生息之后主动进攻,苻雄恐怕就很难再阻挡王师,到时候氐人的精神支柱仍然会不出意料的崩塌。
所以还不如赌一把。
以轻兵精锐突进,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从来都是险招。
然而很可惜,现在苻雄还是失败了。
因为他们遇到了杜英,也遇到了一群真心愿意为关中而战,也真心愿意为关中而死的人。
他们冒着风雪,向着死地进攻。
如今,晨曦之中,那些踏着厚厚积雪,甚至身上也披着冰霜的南蛮,仍然在向他们冲锋,可是他们却怎么也生不起抵抗之心。
当一名氐人主动举起手、放下兵刃之后,更多的氐人,陆陆续续的丢掉手中的刀剑,在王师将士的怒吼声中,跪倒在地。
下了一夜的雪,很深,而且冰凉。
可是这些氐人士卒们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们并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可是他们又无从选择。
而王师将士们,实际上也已经非常疲惫。
他们向前奔跑,也已经没有了队形,而且弯着腰,已经很难挺直腰杆。
就这样掠过那些投降的氐人身边,没有任何的停留。
自然而然的有几个掉队的士卒被留下来看守俘虏,他们一边收拢起来氐人的兵刃,一边暗暗咬牙,显然对自己竟然不能跟上队友的步伐,不能和袍泽们并肩杀敌而羞愧。
而随着他们的目光所向,王师的旗帜已经飘扬在氐人的营寨各处。
“掩护丞相快走!”梁平老提着刀,正穿行在营寨之中。
身边全部都是乱了阵脚的氐人士卒,不久之前,他们还骄傲于自己作为苻雄身边的亲随,能够追随在丞相身边作战,可是现在,他们却茫然见发现,周围已经看不到袍泽弟兄、其余部队的身影,只有密密麻麻的王师士卒,正一层又一层的包围上来。
梁平老的声音,骤然把这些氐人士卒们唤醒。
他们恍然间才想起来,丞相还在,他们的希望还在。而作为丞相的部属,他们就应该时刻保护丞相的安全。
亲卫们开始向着苻雄将旗所在的方向聚拢——虽然苻雄的将旗此时只剩下了一个旗杆,孤零零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是这些亲卫们仍然认得出来他们一直追随的旗帜。
梁平老深深呼了一口气,当即转身,融入到队伍之中,指挥着这支队伍缓缓向北移动。
“苻雄在这里!”王师之中,传来一声高呼。
紧接着,不少王师将士都拼命的向这支小队伍发起突击。
那旗杆,是氐人新的追随目标,也是他们的追击目标。
“苻雄此时犹然还敢如此招摇的撤退?”杜英已经入了营寨,第一眼就看到不远处追逐的人马。
不过他也只是略微好奇罢了,苻雄此人也算是自负,而且此时仍然竖起来旗号,才能尽可能的汇聚败兵,所以苻雄选择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杜英看到了袁方平,顾不上苻雄了。
这个氐人丞相已经变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他在氐人心中的形象也完全崩塌,就算是苻雄还能逃出生天,杜英也不觉得他能够翻起来什么风浪。
这位前半辈子都在打胜仗的氐人将领,能够先调整好心态、接受屡战屡败的事实,就很不错了。
袁方平拄着长枪,单膝跪在地上,用这种最郑重的礼节向杜英行礼:
“末将率军转战渭水,幸未辱命!”
杜英当即向前搀扶起袁方平,却发现这个年轻小将并没有顺势站起来。
他双臂的力道很沉,这让杜英微微错愕之余,抓紧看向他的脸颊。
袁方平的眼皮子已经在打颤。
一天一夜,几乎马不停蹄。
他的心理和身体都已经被压迫到了极致。
此时向杜英复命,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心里面的最后一块大石放下,人自然也跟着昏睡过去。
杜英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口气,这一场胜利之后,王师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亲自搀扶住袁方平,将他交到几名亲卫手中,吩咐抓紧带袁方平到营帐之中休息,万不能在这里睡着、受了风寒,其余也已经疲惫的就地躺下的士卒,亦然如此照料之后,方才又问一名还算清醒的士卒:
“韩胤呢,为何没有见其人?”
“韩兄受伤,率领难以行动的伤兵留守原来的营寨,以佯装我军仍在,为袁贤弟创造机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在泥泞中艰难走过来的雍瑞。
杜英亲卫并不熟悉他,因此一个个面露警惕神色。
杜英却摆了摆手,让他们莫要惊慌,雍瑞自己还是认识的。
“属下参见太守。”雍瑞郑重拱手行礼。
杜英却有些疑惑:
“别驾官居梁州,官衔上更是和梁州刺史相抗衡,所以上官并非不是杜某,自然当不得司马一声‘属下’。”
第六百七十七章 我的兵,我来救
雍瑞摇头,把昨日扶风城外发生的一切简单叙述了一遍,沉声说道:
“若非韩兄、袁贤弟冒死救援,之后又多加照料,则雍某身死不知几次矣!
梁州刺史昏聩畏战、闭门不出,将友军和长安皆至之险境,此绝非明臣上官,雍某虽为朝廷别驾司马,但实际上为梁州刺史下官。
如今雍某愿为太守效劳,以报答关中盟救命之恩,还请太守允诺!”
杜英却茫然没有回答,似乎在思索什么。
雍瑞察觉到杜英神态的不对,并没有打扰杜英。
派遣到扶风城下的王师,历经此战之后,能够存活下来的,应该只有目光所及的这些了。
身为主帅的杜英,又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心痛?
杜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才回过神来,露出感谢的神色:“多谢雍兄与我军合兵一处,否则的话,恐怕我军在扶风城外,就已经凶多吉少了。”
雍瑞摇了摇头:“共力杀胡,本就是我辈分内事也。”
杜英打量着雍瑞,说来也有些奇怪,自己其实一直都有考虑挖墙角,但是挖墙脚的对象往往都是江左世家或者荆蜀那边的人,可是效果并不是很好不说,而且很那真的寻觅到志同道合之人。
世家的利益诉求和对自己的定位让他们很难同杜英达成共识。
结果到头来,杜英恍然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获得了很多梁州人才的拥戴和赞赏之心,比如隗粹,又比如现在面前的雍瑞。
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雍司马有至诚报国之心,余心甚慰。”杜英缓缓说道,“但是司马想要入我麾下,倒是不着急于一时。毕竟司马的家小也都还在梁州,若投入长安,则难免会引起梁州刺史的不满,届时稍有不慎则牵连家小,恐有不忍见之事。
因此司马若是真心想要为关中做些什么,倒不妨先返回扶风、继续待在梁州刺史的身边,一来可以劝说梁州刺史多做善事,二来也能够在梁州推行我关中之政。”
雍瑞一时默然。
杜英这几句话的确直接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之前在战场上一时头脑发热,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可是话说出来,又难免有些后悔。
毕竟他在汉中还有妻儿老小,还有家族,以司马勋的性情,到时候真的说不定会以他们为要挟,或者干脆直接下狠手。
打了一个寒颤之后,雍瑞郑重点了点头,接着提醒道:
“太守应该抓紧先调动兵马前往扶风救援。”
杜英不由得苦笑,环顾四周:
“我军血战连日,将士们疲惫的几乎倒地就能睡着,此时再催动兵马救援,如何能行?
更何况现在还有各部四散、抓捕逃窜的氐蛮兵马,尤其是还没有看到苻雄的身影。
而且雍兄暂且放心,我军既破氐蛮,甚至将苻雄逼入绝境,扶风城下的氐人,想来也不会再有多少斗志。
因此若是此时还活着,那么韩胤他们必然能得活。若是此时已战死,那么我军疲惫不堪的赶到扶风城下,也于事无补。”
说到这,杜英神情愈发凝重,向西看去。
脸上的提防和警惕神色浓重。
雍瑞想到了韩胤当时和自己别离的场景,想到了那些受伤的将士们此时可能还在苦苦奋战、期待着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援兵,本来还打算再劝一下,可是看到杜英的神情,他大概明白了什么。
杜英在提防司马勋!
若是杜英此时匆匆忙忙率兵前往扶风,那么所携带的都是疲惫之兵、困顿之兵,几乎没有什么战力了。
不但很容易被氐人击败,而且也容易被司马勋下黑手!
毕竟趁机夺取兵权、放逐一些核心将领,然后把底层士卒全都收编为己用,在这乱世之中,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尤其是司马勋的人品······也不是什么值得保证的。
他对于关中的野心,更是人尽皆知。
王师内部矛盾重重、互相提防,这关中之战,竟然能够囫囵取得这样的胜利······
雍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忧心关中的未来,还是庆幸这一场胜利来得何其不易。
“余率轻骑,前往扶风。”杜英看到朱序和隗粹已经返回复命,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如此。
“盟主,不可!”朱序赶忙说道,“氐蛮游兵散勇,充斥于原野之上。而且苻雄生死未卜,只要苻雄还在,那么此战仍然还有变数,且等属下将苻雄擒拿之后,盟主再做决断。”
似乎是为了回应朱序所说一般,前方王师将士已经把那一支打着苻雄将旗的氐人小队团团包围,苻雄束手就擒或者引颈受戮,大概就在转瞬之间。
然而匆匆脚步声响起,一名传令兵疾步赶来:
“启禀太守,那队伍之中并未见到苻雄身影!”
这几次战斗之中,苻雄屡屡率军冲杀在前,所到之处,王师将士莫有敢正面其刀锋的,因此很多人都知道苻雄的长相。
此时氐人所剩无几,自然能看清楚其中每一个人的样貌。
苻雄不在这其中,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杜英登时脸色微变,朗声下令:
“所有步卒、轻骑,全部散开,搜捕苻雄,抓苻雄者,赏百金!”
朱序和隗粹齐声应诺,这个隐患,杜英不打算留,他们也一样打算留。
“亲卫骑不动,随我前往扶风!”杜英接着翻身上马,“余倒要看看,司马勋到底想不想要这一份功劳!”
这一次,朱序等人刚想要说什么,杜英就已经开口解释道:
“只有余前往扶风,司马勋能奈我何?此间兵马,交给尔等。我王师将士,余亲自救援!”
话已至此,朱序他们也拦不住,同时杜英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大军贸然开过去,司马勋有可能会下黑手,可是只有杜英自己在,司马勋对杜英下黑手,自然没有什么意义。
他想顺理成章的解除杜英的兵权,而不是直接和杜英厮杀。
所以杜英带领少量兵马前往,也的确是相对安全的选择。尤其是他携带的还是骑兵,总归打不过也能跑。
“太守,莫要直面梁州刺史!”隗粹仍不忘提醒道。
免得司马勋铤而走险,直接把杜英扣下,到时候这事也难办。
所以双方最好是“王不见王”,想要算账,也不妨等这一战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