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 望她有福
“夫君何处有伤,妾身皆清楚。”谢道韫无情的戳穿。
杜英哑口无言,任由谢道韫惩罚似的又捏了捏他的肉,方才无奈的说道:
“那夫人黑灯瞎火的,观察的还挺仔细。哦不对,夫人好像都摸过,难怪······”
“说什么话呢!”谢道韫娇嗔一声。
现在谢道韫算是认清自家这个不正经的夫君了。
一言不合,就开始往那种事上拐。
杜英嘿嘿一笑,这不就把话题岔开了么?
“说起来,若不是郗家的这个姑娘,恐怕这个牺牲品,就是妾身了。”谢道韫却仍然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中,幽幽叹息。
杜英摇头:
“王谢两家的情谊终归还在,而且谢家又不比郗家,纵然两头下注,王家也不能奈何。
所以说句实话,若阿元前去,或许还要比郗家那姑娘好一些。所以余才有此感慨。”
谢道韫沉默良久,低声说道:
“望她有福吧。”
杜英笑了笑,却也没有心情再做未竟之业,正打算哄着心绪显然也有些低落的谢道韫一起歇息,便听到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一张纸条从门缝之中塞了进来。
“公子,这是郡丞着人送来的。”归雁在门外说道。
杜英径直走过去,先接过纸条,接着又拉开门,把来回跑了两趟,小脸儿已经冻得红扑扑的归雁给拽了进来。
归雁显然有些拘谨,不过一双眼珠儿却在屋子里打了一个转。
谢道韫起身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来来回回的跑,也冻坏了吧,喝杯茶暖暖身子,等会儿把鸡汤再热一热。”
“姊姊真好,不过鸡汤就算了吧,天也不早了,大晚上的容易长胖。”归雁纠结着说道。
说罢,归雁偷偷看了杜英一眼。
为什么不想长胖?
那自然是不想让公子嫌弃自己。
归雁的小小动作,自然被谢道韫看在眼里。
她瞥了一眼杜英,似乎在说,看你把这么可爱的小妹妹给祸害的。
杜英顿时冤枉,他敢打包票,归雁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发胖,但是绝对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丫头肯定早就已经尝过了。
鸡汤毕竟也是她和谢道韫一起煮的。
自家丫鬟,杜英心里清楚,馋着呢。
不过杜英并不舍得在家中大妇面前无情的揭穿通房小丫头的谎言,甚至杜英还有理由怀疑,以谢才女的聪慧,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然而谢才女显然并不会让归雁难堪,顺便还能揶揄一下杜英。
家里的这几个女人啊······一个个小心思多着呢。
还是疏雨那傻丫头好,傻乎乎的,就是容易被人当枪使。
不过杜英并不担心什么,谢道韫的大妇之位稳如泰山,归雁和疏雨等人显然也没有想要挑战谢姊姊的想法。
所以他选择直接摊开王猛的纸条。
“我心向北,不犯其利。各怀鬼胎,坐等自乱。”
杜英不由得微微一笑。
和师兄英雄所见略同啊。
谢道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杜英身边,跪在软垫上,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巴放在杜英的肩膀上,看着纸条上潦草的字迹。
“阿元觉得不妥?”杜英感受到了背后压过来的柔软,见谢道韫迟迟没有说话,忍不住问道。
之前谢道韫的态度自然是要对江左和荆州保持足够戒备的。
但是明显王猛的意见是,与其在长安和这两方争权夺利,倒还不如欲擒故纵,让桓济和那不知道是谁的江左之人先斗一斗。
而关中自顾自的北上就是。
“虽然冒险,但是却也不失为良策。”谢道韫微微摇头,“不然的话,难免又会陷入内斗的泥淖之中。
并且借助如此机会,也可让关中,乃至于天下百姓看一看,真正想要北定中原、为民而战的,到底是谁。
既然夫君如今打算立身在民,那么所行之事,也应当尽在于民。收民心而不收世家之心,是否可行,妾身也不知晓。
但是既然夫君已经在这条路上了,那就只能这样走下去。这本来就是一条充满了风险的路······”
“但是也有可能是充满希望的路,不是么?”杜英轻轻握住了谢道韫的手,喃喃说道,“余从来都不怀疑这万民所蕴含之力,只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重视,坐在上位的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
这权力如舟,而民如水,世上众人,只知道饮水止渴,却不知道民力有干涸之时,皆舟不能动。却不知道民力有翻腾之时,皆是浪涌如山,舟何能存?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江左如舟,荆州亦如舟,阿元觉得,若水在我,那这舟,余是否要翻覆之?”
谢道韫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理论。
竭泽而渔,这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覆舟之论,怎么看都有些大逆不道了。
可是这的确是谢道韫无法反驳的事实,甚至直接明了的点出了现在江左之政的弊端。
世家压迫百姓,以获得争权夺利之资本。
那日子久了,百姓难道就会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么?
翻腾怒吼的江水,随时可以颠覆一切。
“明明有广阔的北方,却偏偏要龟缩在大江以南,地也有限,民也有限,却在进行无限的土地兼并。”杜英淡淡说道,“饮鸩止渴,这就是师兄为何不会把江左放在心上的原因。”
谢道韫默然,王濛的态度,似乎也能折射出整个北方人才的态度。
南方各家,想要立足于北方,还是少不得要尽可能的任用北方的人才,可是北方的人才又会愿意为他们所用么?
要知道留在北地的人,多半都是当初南渡的时候留守家业,或者干脆就直接被主家抛弃了的旁支,又或者是被大部队留下的某一两家。
谢家的旁支被甩到西北,诞生了谢艾这样的名将。
北海王氏则在战火中流离,出现了王猛这样的人物。
可以说,这些在胡尘之中打滚,最终崭露头角的北地人才,经历了江左的世家子弟们所没有承受,或者根本没办法想象的苦难。
因此他们愈发看不上南方来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甚至······
之前只是北方并没有出现一个能一呼百应的人,因此南方的典午正朔就显得弥足珍贵,大家都承认。
那如果北方也有一个人展现出力挽狂澜之姿呢?
这些北地人才,又怎么会甘心为江左所用?
而江左,自然也不会真的对他们委以重任。
第六百四十八章 欠我的还很多
显然,一直在帮着杜英收拢人才的王猛,更了解北方人才的心思,也就断定江左和荆州来人,在关中很难翻起什么风浪。
如果他们还着意于拉拢北方人才的话,那王猛更是乐于见到更多的北方人才打入敌营,到时候说不定这些人的想法又会反过来影响到江左和荆州的判断。
杜英微微一笑:“这大概就是‘内卷’吧。”
“夫君说什么?”谢道韫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杜英觉得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这神奇的内卷。
谢道韫倒也没有在意,轻声说道:
“师兄平时也都是惬意潇洒的性格,但是今天这三言两语里,却总能察觉到他对北方战事的忧虑。
一场大战,是不是快要爆发了?不然的话,师兄也没有必要强调此事,完全可以让夫君继续把心思放在长安的建设上。”
杜英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也瞒不住谢道韫,因此低声讲述了一下自己对苻坚反而会主动发起进攻的担忧。
“掌权未稳,所以想要通过一场大胜来赢得内部的团结和威望······”谢道韫秀眉微蹙,“若是以苻坚之前的性情来看,这的确是会做出得来的事。”
长久的沉寂之后,趁着对手逐渐放松警惕,抓住破绽、一击致命。
杜英亦然点头,面对苻坚,就像是面对草原上一直在周围游走的雄狮。
任何的松懈都是致命的破绽。
而现在,杜英他们又不得不面对桓温率军南返这一致命的破绽。
“漫漫风雪、茫茫北地。若是夫君率兵北上,尚且不知何处寻觅氐蛮的踪影。”谢道韫伸出手,轻轻揉着杜英的太阳穴,宽慰道,“而且氐蛮现在既然放弃了长安,自然也能够放弃其余的州郡。
届时夫君有州郡却难以出城,实则等于只控制了一座孤城,甚至不如弃城而走。
与其如此,氐蛮主力倾巢而来,夫君破敌渭水,倒也省了很多力气,不是么?”
她原本伏在杜英身后,此时缓缓的坐下,双膝并列,引着杜英躺在她的双腿上。
杜英也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因为他有直觉,恐怕这风雪中的安宁,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打破了。
谢道韫说的简单,但是杜英相信,她只是宽慰自己一声罢了,想要以现在这些兵马击破氐蛮,何其难矣。
稍有不慎,战火就直接烧到了长安城下,这也意味着杜英这些天为重建长安所做的努力都有可能转眼被付之一炬。
因而,谢道韫虽是在宽慰,但是语气之中也带着几分凝重。
归雁跟着凑过来,给杜英捶腿。
这让杜英有些不自在的绷了一下。
“怎么?”感受到杜英小动作的谢道韫,忍不住轻笑道,“夫君觉得不习惯?”
“唉!”杜英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天生劳碌的命。”
“夫君说这话,现在还在忙碌的参谋司,可能就会不同意了。”谢道韫打趣道。
“言之有理。”杜英击掌说道,接着翻了个身,微笑着说道,“那咱们先劳碌一下,为增加长安人口做出些贡献,如何?”
谢道韫怔在了那里,显然还没有跟上杜英的思想节拍。
这······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牵扯到这种事上来了呢?
“明日送了大司马和王右军,怕是就要去渭水了,不亲眼看到渭水防线,并且和桓幼子聊一聊,余心不安。”杜英缓缓说道。
谢道韫不由得握住了杜英的手,凑到他的耳边,柔柔唤了一声:
“夫君······”
气吹如兰,杜英从头到脚仿佛都酥麻了。
小妖精······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谢道韫扑倒。
旁边的归雁瞪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啃得正欢,一脸茫然和惊诧。
你们这就······
旁边还有人呢,是不是没有看到?
所以当初公子为什么要把我给拽进来。
归雁默默想着,不由得缓缓抱紧膝盖,看着之前只闻其声、未见其实的场面。
不过很快,杜英就停住了动作,起身将谢道韫抱了起来。
归雁看着谢姊姊熟练地搂住杜英的脖子,甚至还奖励似的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更是忍不住闭上了眼。
这还是那个在关中盟的时候高雅而气场十足的谢才女么?
简直就是一只蜷缩在公子怀里撒娇的小猫。
“归雁,过来。”杜英回头唤道。
归雁茫然看着他,直到杜英又喊了一声,才恍恍惚惚站起来。
“你看你,把归雁都给吓到了。”谢道韫一边拉着归雁的手,把小丫头引到榻边,一边嗔怪道。
她的秀发披散下来,白裙的衣领微微张开。
清媚动人。
归雁都看得有些痴了,喃喃说道:
“姊姊好漂亮呀。”
“过来帮你姊姊一把。”杜英吩咐道。
说话的时候,他仍不忘去解谢道韫的衣带。
“怎么帮?”归雁此时已经姗姗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参与到什么事中来,小脸儿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等会儿扶着她,你谢姊姊嫌累。”杜英嘿嘿坏笑。
“不是说好了欠着么?”谢道韫顿时伸手轻轻拍了杜英一下,“这才欠了一天就要还账?”
谁家是这么欠东西的?
杜英柔声说道:
“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欠多久呢。此战一开,沙场征伐,不知何日能归,不知能不能归······”
俏脸上原本不知不觉流露出的媚意消散,谢道韫蹙眉,声音冷了几分:
“夫君怎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杜英讪讪一笑,其实也是因为他自己同样没太有把握,所以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忽略了谢道韫的感受。
她也是,那深闺梦里人。
不过接着,谢道韫的手骤然用力。
一下子把杜英推倒。
归雁看着谢姊姊反客为主,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今天的谢姊姊,让人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
杜英的目光里也泛上柔情,和垂头看着他的谢道韫目光相对。
“阿元······”他唤道。
“不能因为欠你的还给你了,就不回来了。”谢道韫喃喃说道。
说罢,她俯下身,堵住了杜英的嘴。
片刻之后,杜英伸手捧着她的脸颊,微笑道:
“欠我的还有很多,这只是还了一个而已。”
“还欠你什么?”谢道韫疑惑。
“你的一生。”
“凭什么一生都是你的?”谢道韫哼了一声。
“因为我们说好了,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一滴眼泪顺着谢道韫洁白无瑕的脸颊滑落。
而月白色的衣裙,也顺着她的香肩散开。
风雪呼啸,今夜仍长。
第六百五十一章 君出东门我向北
众人皆静下来,一道道目光看着杜英。
这倒不是王羲之想要让杜英为难——以他们对杜英的认知,杜英吟诗也就是信手拈来的事。
所以王羲之与其说是在向杜英索诗,倒不如说是想要通过这个举动最后试探一下杜英的态度。
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诗词本来就是诗人的文化和思想所凝聚的结晶,自然而然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反映诗人的心境和认知。
看着王羲之的身影,杜英负手而立,朗声吟诵道: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又是七言?
大家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前两句,似乎只是写景,不过与现在的景象倒是贴合。
只是这等看上去有些粗犷的北方风雪景物,显然是没有办法和细腻婉转的江南烟雨朦胧相媲美的。
至少在江左世家子弟们心中如是。
这气势上来了,却显得有些粗俗简陋。
不知道下一句会是如何?
莫非这位杜太守真的只是徒有其名,平时写诗词都要好生琢磨一番,因此现在露了怯?
那倒是之前高看了他一眼······
杜英的声音却只是微微停顿,接着再一次扬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王羲之原本轻轻捋着胡须的动作登时怔住了。
他的神情变了变,目光更是直勾勾的看着杜英。
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是怎样的评价?
饶是王羲之很清楚自己在天下已经享有盛名,饶是他也知道凭借自己现在所取得的成就,在历史上留下名字也是能做到的。
但仍然还是忍不住心中泛起波澜。
至于刚刚还露出揶揄神色的不少世家子弟,俨然如遭雷击。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没有什么旁征博引。
简简单单的两句诗,却似乎在之前的那两句的基础上,将气势再一次提高。
什么江南烟雨、曲苑回廊,柔肠百转、庭院深深,又如何比得过雪中送君去、望君天下知?
开口就是千里黄云,闭口便是天下识君。
“杜太守所言,过矣。”王羲之缓了一口气。
刹那间,他已经很清楚,杜英通过寥寥四句,所展现出来的胸襟气度,绝对不是现在的江左世家子弟所能比肩的。
此子,未来必然会成为江左大敌。
自东渡以来,江左各家所面临的明里暗中的强敌,也不在少数。
王敦、陶侃、桓温。
这些曾经或者现在掌控荆州的枭雄们,无一不曾给江左带来莫大的压力。
但是,王羲之此时已经很清楚,杜英和他们都不同。
生于北方、长于胡尘,他悲悯世人,而又立志于重整山河。
这是江南之人,所缺少的心思和想法。
突兀间,王羲之心中泛起来一个念头:
这或许就是时势造英雄吧?
“右军当得此称赞。”杜英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如此人才,终不能为我所用,此实乃江左之憾哉!
如此人才,或可为天下众望所归,此当为天下之幸也。
王羲之百感交集,郑重躬身拱手,对于官职不见得有多高,但是地位超然的他来说,这个礼节,已经足够分量。
杜英先受下王羲之的礼,接着又拱手以示告别。
王羲之似再无遗憾,转身钻进马车。
马车徐徐开动,杜英静静看着一辆辆马车离去,正想要回头跟留下来的王坦之、韩伯等人交代几句,也算是安抚一下他们的心思。
可不是单纯让他们留下来当吉祥物的,盖章也是一项力气活,而且只要不牵扯到江左和关中之间的利益纠葛,有些边缘的工作,让他们来负责也无妨。
杜英最喜欢的,还是人尽其力。
王安石若在这个时代,大概能够和他达成一些共识。
不过还不等杜英开口,一名传令兵就狂奔而来。
马蹄声阵阵,惊动了大街。
能够在城中纵马狂奔的,只可能是十万火急的军情要事。
“报!”传令兵翻身下马,这等大事很快就会传遍长安,也没有什么好避讳和隐瞒旁人的,“氐蛮兵马上万,进攻渭桥!”
众人神情皆变。
此时,正是关中防务最薄弱的时候。
氐人还真是会挑时间啊。
杜英当即看向王猛:
“我去渭水。”
“一切保重。”王猛点头。
一个前往前线主持大局,一个留下来坐镇后方,两人不需要多商量,两句话就能达成共识。
杜英翻身上马,长喝一声:
“渭水!”
亲卫们齐齐跟上。
王猛转过身,看了没看杜英的背影,径直说道:
“诸位,时不我待,手头上的事,都忙起来吧。调度丁壮、疏散百姓、转运粮草,恐需诸位相助。”
这一次,王坦之等人也都赶忙应诺。
王羲之一走,他们也就被留在长安,在利益上或许和太守府分道扬镳,但是在小命上,早就和太守府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因此此时断没有松懈之理。
而长街尽头的车队中,王羲之端坐在马车中,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家主,似有军情如火。”家臣低声说道。
王羲之不为所动。
“我们是否······”家臣忍不住再开口。
王羲之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淡淡说道:
“那是关中的事。”
家臣这才乖乖闭嘴。
车辚辚,很快就觉得窗外微微一暗。
接着再一次明亮。
已然出了东城门,直往蓝田。
——————————-
杜英策马沿着大街飞奔。
迎着呼啸的风,他仍然在镇定的下达命令。
亲卫们四散开来,或是前往六扇门,或是前往城中各城门,或是前往建章宫。
战事方起,杜英就已经做好了支援的准备。
方案也非常简单,六扇门接管城防,而于谈和隗粹两部兵马,杜英一并抓住,带着前往渭桥。
他相信,隗粹也不会反对。
战马掠过太守府,杜英瞥了一眼熟悉的大门。
没想到还真的被自己说中了,今日早上一别,迎面而来的就是北风和战火。
以至于甚至都没有时间匆匆告别。
所以杜英忍不住伸出手挥了挥,似乎真的想要让自己的身影穿过一道道墙,落入谢道韫的眼底。
“公子!”然而真的有一道身影从太守府中窜出来,带着几名亲卫一起并入队伍。
“你怎么来了?”杜英问疏雨。
“见十万火急,便知公子必然要去前线。”疏雨都披上了衣甲,动作比杜英还快几分。
身为小护卫,寻常时候她可以时不时的偷懒,但是战事既起,她必仗剑护在杜英左右。
生死与共。
第六百五十二章 迎面胡尘,背后长安
“知道去哪儿么?”杜英朗声笑问。
疏雨摇了摇头,但是又很快肯定的说道:
“不管去哪儿,皆随公子。”
“那要是去送死呢?”
“生死偕行,与子同仇。”疏雨回答的干脆利落。
杜英倒是惊了一下,旋即一笑。
差点儿忘了,你是阿元的贴身婢女。
诗句说的慷慨,人也是个胆大包天的。
杜英不再说话,只是催马。
战马破风,掠过太守府,掠过北关,一路向北。
马蹄声惊动了长安全城,无数人踮起脚尖,看着那踏雪而去的身影,已然明了。
胡尘既起,总有人,先于他们,直面胡尘。
不少人在心中忍不住默念一声:
太守,保重!
城头上,鼓声响起。
而轻骑已经掠出城门,冲入白雪皑皑的旷野。
长安,转瞬已在身后。
————————————-
王师的营寨毗邻渭桥。
因此桓冲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凭借营寨死守,因为一旦营寨守不住,那么王师想要在氐蛮的追杀下从容撤退到渭水以南,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就算是终归要退入营寨之中,以避免被氐蛮骑兵突击,桓冲也仍然坚持要先出营寨,挫一挫氐蛮的锐气尚且还是其次,让现在看上去心思各有飘忽的麾下将士们能够习惯和关中盟的军队并肩作战,才是更重要的。
桓冲不在乎之后关中到底是谁做主。
桓温既然把他留在了关中,也应该是知道桓冲性情的。
在桓冲的心目中,抗击胡人,永远比自家内斗来得重要。
因此就算是桓家日后不能在关中获得一丝一毫的利益,也不妨碍桓冲现在先和关中盟、和杜英团结一心。
至于争夺利益,就算是真的要做这种事,也是之后了。
一切的前提,都是能活着再说。
现在王师各部已经在营寨前列阵,朱序在左,任渠在右,两部兵马的旗帜都迎风舞动,甚至还都比桓冲的将旗微微靠前,大有向桓冲示威的意思在。
已经有幕僚说,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太过嚣张了?
也有人说,这两个家伙是不是都忘了自己的出身?这是真的打算和杜英一条心了?
对此,桓冲也只是淡淡的解释道:
“之前杜太守和我们也未尝不是一条心。但如今阿兄在紧要关头率军南下,等于将刚有起色的长安以及无数关中百姓再一次丢在了身后。
所以关中文武,心中怀有怨愤,本就是情理之中。但是他们仍然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那就足以说明他们知道何为对,何为错,足矣。”
幕僚们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大司马丢弃关中南下,又不是真心实意想如此,还不是因为王右军在使绊子?
若无大军,大司马又如何镇得住荆州和蜀中那些心怀鬼胎或者观望风向的世家?
他们若是看到大司马轻装南下,说不定就会选择反水,直接将大司马拿下之后,作为投名状送往建康府。
但是眼前这位毕竟是桓温的亲弟弟,所以不管是为大司马打抱不平,还是觉得大司马此时南下,也的确需要为现在氐蛮的进攻负责,他们也都不敢再说。
议论上官,好话坏话,怕都没好果子吃。
尤其是还摊上桓冲这种一向大公无私的上司,夸赞大司马几句,也不见得就能惹得他高兴。
桓冲没有在乎幕僚们的心态,直接下令:
“传令轻骑,侧翼接敌,不可恋战,引氐骑往渭水即可。”
随着令旗舞动,王师的轻骑也倾巢而出,人数足有上千。
王师中的骑兵,是不折不扣的宝贝,人数少、任务重。
桓冲之前可没有阔绰到有这么多骑兵。
这些都是桓温南下的时候,从各军之中抽调出来的,除了最低限度的斥候所需之外,其余的骑兵都调拨给了桓冲。
南方用到骑兵的地方本来就不多,桓温有水师就足够保证对荆州的掌控了,因此也不吝惜这些骑兵。
现在这上千轻骑飞掠而出,如同一朵黑云从阵前飘过,让桓冲也忍不住感慨一声:
咱老桓这辈子还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雪地泥泞,骑兵的移动速度实际上也受到限制,不然的话,就不是黑云飘动,而是疾风飞掠了。
而远方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氐人骑兵的身影。
氐人骑兵同样受到泥泞的影响,并未狂奔,小步急推。
显然氐人主将也没有打算这前方地形未能确定的情况下,让骑兵冒险。
要是狡猾的南蛮早就在这雪原上挖了陷马坑和壕沟,现在又被茫茫白雪给盖住了,那骑兵一脚踩进去,损失可就大了。
而实际上,这些陷马坑之类的,也真的密布整个营寨前方。
这也是桓冲敢于率军在营寨前列阵的原因之一。
当然,他也没有指望着对面主帅会傻乎乎的让骑兵迎面撞上来。
当王师轻骑杀出去,氐人骑兵也很默契的随之移动,两路骑兵越走越远,但是并没有直接接触。
显然双方的任务就是牵制对方。
至于氐人步卒,也已经距离战线越来越近。
“对方主帅是谁?”桓冲眯了眯眼,却看不清帅旗。
不过摆在最前面的刘波所部的传令兵已经飞奔过来:
“启禀将军,氐蛮主帅苻融!”
“苻融?”桓冲顿时皱眉。
为什么是苻融?
苻坚想要坐镇后方,情理之中。
那苻雄呢?
这让桓冲心里登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因为显然在所有的氐蛮将领之中,经验最丰富,也是最狡猾而善战的,肯定还是苻雄。
相比之下,苻融等人还是太稚嫩了一些。
在整个关中之战里,无论是对峙灞上,还是后来的氐人内部变乱,几乎可以说给王师带来“惊喜”的都是苻雄。
氐人想要一战突破渭水,那么不管怎么说其最合适的主帅人选显然都是苻雄,尤其是还有苻坚坐镇后方,不需要苻雄操心这些。
“扶风,苻雄在扶风!”心里诸多念头闪过,桓冲几乎是脱口而出。
目前唯一的解释,就是苻融率领大军正面进攻看上去兵力脆弱,但是实际上云集精锐的渭水北岸,以对阵最善战的王师——桓冲所部和士气最高的王师——守土有责的关中盟所部。
而苻雄,则率领精锐的氐蛮进攻扶风,去进攻明显在对阵鱼遵的时候也力有不逮的司马勋。
“田忌赛马······”桓冲咬牙。
若是扶风王师被氐蛮所破,那么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氐蛮只要沿着渭水南岸进攻,桓冲等人的后路就不保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对阵!桓冲与苻融
就在桓冲的思绪飘远的时候,氐人的进攻,仍然在按部就班的展开。
难怪氐人不着急,因为他们的首要任务,并不是硬碰硬,而是尽可能的拦住自己。
号角声响彻荒野。
哪怕只是牵制,苻融显然也是在用心布置这一战。
氐人的步卒缓缓向前推进,一面面盾牌将阵型遮蔽的严严实实,而一支支长木杆从盾牌的缝隙之中伸出来,不断地戳打前面的地面。
王师之前辛苦布设下来的陷马坑、陷阱以及一些浅壕,被木杆戳到几下,基本就直接塌陷下去,暴露出来“血盆大口”,却已经再无威胁。
接着,一块块木板铺设在上面。
氐人甚至都没有打算冒险越过这些陷阱,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前方的敌人,他们真的是有备而来。
既然如此,那不妨猜一猜,我们到底还有什么准备?
双方兵马虽然还没有直接接触,但是氐人越是淡然,自然带给王师将士的心理压力就越大。
不过桓冲的失神只是短暂,他很快就下达了命令。
在最前方列阵的刘波所部,立刻向前推进。
左右两翼亦然配合着进攻。
桓冲已然给出了他的答案。
一力破百巧,不管氐人还有什么花里胡哨,在这渭水北岸,就在现在这一两里地见方的战场上,双方注定了要打一场大战。
氐人想要慢慢地来,那桓冲就反其道而行!
刘波看着氐蛮一点点的试探和铲除他们辛苦挖下的屏障,心里早就按捺不住了。
不过毕竟是被桓温选出来留守后方的将领,刘波还不至于在听到桓冲进攻的鼓声之后就完全乱了方寸。
弓弩手率先向前推进,并且射住阵脚,之后步卒同样缓慢前行。
没有冲锋,没有嘶吼。
在鼓声中,所有的将士都保持缄默。
只是他们的步伐,铿锵而整齐。
保持缄默,是因为他们清楚,留着力气,等会儿仍然还有真正需要自己拼命的时候,也有真正需要自己化悲痛为力量的时候。
那时嘶吼也不迟。
而步伐严整,则是为了告诉身边的同伴:
与子同袍,生死相随!
两方军阵,已经越来越近。
就像是斗兽场上缓缓靠近的两头猛虎,血红的眼睛打量着对方的要害,缓缓抬起又落下的利爪时刻准备骤然探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最先接触的,是双方的箭矢。
第一支箭矢刺入盾牌,发出闷响。
而之后,闷响连密,伴随着还有箭矢破空的锐啸。
恍如雨下。
双方弓弩手在第一时间就拼尽全力,因为眼前的局势已经让他们很清楚,下一刻,双方军阵接触、纠缠的时候,弓弩手也将失去用武之地。
左右两翼也很快压了上来,箭矢呼啸着覆盖氐人的侧翼,当然他们也迎来了氐人弓弩手的报复。
不过氐人弓弩手一直以来的主要目标都是王师前锋,关中盟两部受到的“关照”反倒是少一些。
这并没有让关中盟将士们高兴,相反,人人都不由得憋了一口气。
氐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小瞧了我们?
当即,任渠和朱序不约而同的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令旗舞动,将旗也跟着前移。
主将当先!
关中盟两部,齐齐扑出!
而刘波也当机立断,带着麾下正面迎战。
氐人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么王师的应对就算是再怎么谨慎而得当,也很有可能落入对方早就准备好的算计之中。
或者干脆对方的主要目的本就是拖延时间。
现在各军主将也都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们齐齐做出了或许冒险,但是也是唯一的破局选择。
“杀!”突兀的一声暴喝,拔地而起。
霎时间,甚至压盖住了桓冲中军的鼓声。
只是转瞬,这单一的音调、相同的吼声,就激荡在整个雪原上。
“杀!”王师各部一改刚刚推进时的谨慎和稳重,分作三路,直接凿入氐人阵中!
盾牌相撞击,兵刃相接。
破阵,转眼之间!
三路兵马,如同三头下山猛虎,撞入羊群之中,尽情的撕咬、怒吼!
鲜血染红了雪原。
——————————
杜英赶到的时候,渭水北岸的战斗已经进行到了最惨烈的阶段。
一开始氐人显然并没有想到,正在互相试探的对手,竟然会骤然发起如此猛烈的进攻。
苻融固然端出来一副万事俱备的样子,但是也架不住桓冲直接发狠。
虽然苻融也曾追随苻生参加过几次战斗,但是终归都是氐人和周边各方边境摩擦中的小打小闹。
而桓冲追随桓温南征北战,所参加的都是灭国级别的战争,双方的临阵应变能力和指挥能力还是有差距的。
因此桓冲可以让一支原本在缓缓挪动的军队骤然露出爪牙,可是苻融却很难让外强中干的氐人军队在短时间内变阵以迎接王师的猛攻。
半圆形的氐人军阵,兵马分布的非常均匀,这也给了王师重点突破的机会。
不过苻融的应变也算及时而得体,中军拆分成三部分,分别支援三处,然后并没有被卷入厮杀的氐人兵马,也未收缩以尽快参加到战斗中——厮杀的人群已经足够密集,此时氐人兵马再涌过去,只会增加混乱,并且很可能出不上力。
因此,这些兵马改为向外侧迂回,然后打算直接将王师裹入阵中!
的确是胆子很大的计划,只要桓冲以及临阵指挥的几名将领稍有失误,那么就真的有可能从突击变成突围。
只可惜苻融还是高估了自己麾下兵马的战力。
迂回并未成功,王师很快就撕碎了氐人略显单薄的迂回队伍,迫使氐人退了回去,只能乖乖的抵抗王师压迫式的进攻。
不过正是因为迂回的氐人也迫使王师不得不分出一些兵马来对付他们,所以王师的进攻也终于变得缓慢。
战斗陷入胶着。
这就是杜英所看到的局面。
同样也正是凭借氐蛮军队刚刚略有些拙劣的表现,让桓冲得以判断,氐人来的绝非主力,甚至军中的精锐善战之卒应该是刚刚被抽调走,所以无论是军队的协调性,还是军中将领对自己兵马的认知,都存在明显问题。
否则,明知自家兵马办不了迂回这件事,却偏要为,这种不是逞能而是近乎于送死的行为,自然不是苻融会做出来的。
桓冲相信,能够被苻坚作为左臂右膀的人,大概不会蠢到这个程度。
第六百五十四章 破氐渭水边
“太守,太守!”一名桓冲的幕僚飞快策马冲过来,迎上杜英,“我家将军让我提醒太守,氐蛮在此,或非主力。
其军中精锐,或都已抽调而向扶风,其主帅也很有可能是苻雄,因此恳请太守放心渭桥战事,而小心扶风之危!”
杜英登时神情一变。
他终归没有亲眼看到氐人发起进攻,因此也远没有强大到猝然得知氐人来袭之后就做出氐人实际上只是佯攻的判断。
若氐人向扶风而去,且真的攻破扶风,那后果不堪设想······
“走,扶风!”杜英相信桓冲的判断。
即使因为他看出了局势,氐人并不着急进攻,必然另有图谋,也是因为他相信桓冲。
相信桓冲保卫关中的一颗公义之心以及比杜英多的多的战场厮杀经验。
当然,杜英也和桓冲一样,相信自己对氐人现在所面临情况的了解。
既然是要立威,既然是要转嫁矛盾,又怎么会不拼命?
眼前看上去松散而迟缓的氐蛮军队,哪里有拼命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杜英想到了什么,勒了勒战马,回头甩了一句:
“告诉你家将军,若能破,不惜一切代价,破之!”
————-
“恐怕还是晚了一步。”桓冲得到了杜英已经转而前往扶风的消息,忍不住感叹道。
前方的战斗,反倒是变得没有那么紧张。
刚刚短暂而猛烈的交锋之后,氐人和王师的兵马各自微微后退,拉开了些距离。
两头给予对方猛烈撕咬的猛虎,在发现一击不能拿下对方之后,又互相试探和打量,寻找着下一次机会。
这一次,反倒是苻融更加着急了,三番五次的派出小股部队杀出来,想要勾引王师出击,然后再以主力从侧翼包抄袭击。
奈何桓冲并不上当,甚至都不在意苻融的挑衅。
桓冲很能够理解苻融的心态,说到底这也是一个初掌军权,因此盼望着能够建功立业的年轻人。
率领如此多的兵马,若是迟迟拿不下渭桥营寨,也的确会影响到苻融在氐人心中的形象。
“不惜一切代价而破之······”眯了眯眼,桓冲心里一直回响着杜英派人告知自己的这句话。
不管氐人能不能突破扶风防线,若是王师能够击败苻融,那么至少会有更多可以回旋的余地。
苻融已再一次派兵前出。
这一次,桓冲不再小心谨慎。
任渠率军骤然杀出,一口咬住了这一支胆敢在王师面前不断挑衅的氐蛮兵马。
氐蛮总共就只有两三百人,任渠却是近乎半数兵马压上,因此战斗很快就变成一边倒的局势。
苻融的命令旋即而来,早就蠢蠢欲动的氐蛮侧翼再次兵分两路,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对着任渠一口咬了下去。
不过随着氐蛮出动,王师的前锋和任渠剩下的兵马也跟着迎战。
双方很快撕咬缠斗在一起。
这或许并不是苻融想象之中应有的事态发展,只要桓冲的动作再慢一些,氐人兵马就能够包围任渠,届时被任渠所包围的氐人也跟着向外冲杀,两处夹击,就足够让王师彻底陷入混乱。
然而现在却是,王师仍然包围着那一支诱敌的氐人部队,可是两侧围上去的氐人却被王师兵马挡住,虽然也不至于直接被击退,却也再难前进半步。
战局骤然变得僵持,不过桓冲的后招仍未停顿。
朱序麾下兵马几乎是在刚刚任渠包围氐人的同时杀了出去。
双方兵马交锋的一刹那,氐人军阵就不可遏抑的出现松动。
紧接着,桓冲果断的率领中军跟在朱序身后向前冲击!
原本氐人防线上,被朱序凿出来的缺口,也瞬间被扩大,桓冲的中军很快就和朱序并肩而战,甚至还逐渐越过他,继续向前推进,目标几乎直指氐蛮中军将旗所在。
战场上骤然发生的变故,难免让氐人士卒都陷入了惊慌之中。
不过苻融的将旗依然坚定的屹立在原地,又让氐人士卒们不由得略微心安。
然而这心安显然也阻挡不了氐人骤然展现出的颓势,并且随着氐人兵马向内收缩,原本在另一侧前出以进攻任渠的氐人兵马,也暴露出了侧翼。
“儿郎们,就让这帮胡人见识见识,咱们楚人也不是吃素的!”刘波大笑着挥刀劈砍。
不需要桓冲分心下令,眼前这个暴露出的破绽,在刘波的眼中就是一口鲜美的肥肉。
他麾下的将士们纷纷呼喝。
这是刘波之前就已经吩咐下去的。
呼喊声阵阵,一时间,仿佛有千军万马向着这一支前出的氐人杀过去。
氐人兵马随之后退。
“破阵!”任渠的喊声就没有刘波那么花里胡哨了。
几次厮杀下来,已经血溅半边甲胄的他,声音短促而有力。
周围的士卒们也寥寥有发声应和任渠的,但是他们手头上挥动兵刃的动作,却一点儿都没停。
砍人,尽管埋头砍人!
任渠眼前的这些氐人士卒纷纷败退,而之前被任渠包围的那一支氐蛮小部队,更是已经不见了踪影,显然淹没在了王师的兵锋之下。
随着任渠麾下的兵马也撞上氐人的军阵,这一场厮杀,在双方简短的过招两次之后,便直接进入了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
桓冲的目光,盯着苻融的将旗。
苻融显然做好了死战不退的准备。
那桓冲也不介意成全他。
其实这一战能够转瞬出现如此转机,原因也很简单。
桓冲在第一场对阵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苻融对麾下兵马有几斤几两并不熟稔。
而且很明显,他的这些部众并不怎么靠得住。
因此桓冲决定在任渠牵制了苻融注意力的时候,直接从另一个方向发起进攻。
他笃定,苻融的力不从心,注定了他只能专心指挥侧翼的战斗,另外一边,苻融来不及顾得上,而氐人将领显然也会随之松懈,认为自己只要稳住阵型就可以。
这也是为什么,朱序一开始的进攻就如此顺利。
而随着桓冲果断的将自己麾下最能战的中军压上,甚至在这左翼形成了短暂的兵马优势。
势如破竹是必然的。
苻融此时坚持不退,更像是最后的一点儿倔强罢了。
“田忌赛马,虽然兵马多,但是已经是下马了,下马······就要有输得觉悟。”桓冲攥紧了兵刃。
现在,就让他给苻融最后一击。
虽然顾不上整个战局,但是这一战,至少是他大获全胜!
第六百五十五章 以卵击石
作为氐人和晋军年青一代中佼佼者的桓冲和苻融,正在渭桥北岸决战。
而作为王师北伐各部中公认的弱旅,此时的司马勋正在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司马勋本来在扶风的进攻是很顺利的。
王师北伐至今日,氐人从南阳一路败退到渭水北岸,连长安都丢掉了,军中骁勇善战的精锐也早就折损的七七八八。
而且氐人内部已经屡次发生动荡,忠臣良将在其中折损又不计其数。
至苻坚上位的时候,原来朝中的能臣骁将,可用者也寥寥无几,而且这些人是否还能信得过,都是一个问题。
观如今氐人朝中调度兵马,统兵者多半都是苻家子弟。
曾经的大秦都快被打成真正的部落状态了,苻家开始怀疑其余各家的可信度,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鱼遵显然也在身份尴尬并且受到怀疑的范畴之内。
因此氐人朝廷屡屡从鱼遵的麾下抽调兵马,而给他补充过来的都是一些丁壮和老弱。
这就使得原本这一支坐镇关中西部,以一己之力抵抗河西和汉中两个方向进攻的氐人兵马,实际上是一个空架子了。
不然司马勋对扶风的攻略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然而司马勋在扶风城中,正盘算着应该怎么和杜英讨价还价、分割扶风的利益——杜英在长安太守府中给隗粹留了一个位置,显然就是在给司马勋示好,这让司马勋很受用。
否则,他又如何舍得扶风太守的位置?
不过饶是如此,扶风太守就位之后,司马勋也会把他架空。
此地扼守从汉中前往长安的要冲,司马勋对关中有所图谋,自不会让扶风落入他人之手。
尤其是杜英,别人想要关中,或许力不从心,可是杜英想要占据关中,司马勋觉得他真有这个实力。
然而,真的造化弄人。
司马勋越是不想做什么,什么事越是自己找上门来。
如今,司马勋站——或者说“趴”更合适——在扶风城头,看着氐蛮兵马浩浩荡荡从城外开过,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
杜仲渊,救命啊!
除了在氐人的乱箭之中,有一种自己快要死了的感觉之外,司马勋还很心痛。
死,终有一天会到来,而且至少不是这一刻。
但是心痛,是现在就心痛的。
因为司马勋麾下兵马万余,除了交给隗粹的兵马和留在子午谷口等地的驻军之外,在这扶风也还有八千人。
五千人驻扎在城外,三千人驻扎在城内。
就在三个时辰之前,氐人卷土重来,苻雄率部曲亲为前锋,鱼遵率大军在后掩杀,转眼功夫,那五千兵马就直接溃散,而氐人也推进到了扶风城下。
并且氐人对于扶风的态度,就是围而不攻,一通乱箭压迫着城内心惊胆战的王师将士不敢贸然出城接应溃败袍泽,而氐人大部则从容越过扶风继续向东推进。
目标自然是长安。
麾下兵马,转眼没了过半,并且就算是这些溃兵以后还能收拢起来,士气也都消磨干净了,谁还能信得过主帅?
没了兵,怎么当草头王?
司马勋欲哭无泪,以至于甚至都没有心情派人去给长安的杜英报信。
当然,这也不全是因为司马勋怯懦而且打算坑害杜英,也是因为氐人的游骑就在城外巡弋,显然王师就算冲出城也很难让传令兵活着走出包围圈。
手头上兵马本来就捉襟见肘了,能省下一点是一点。
至于杜英······自求多福吧。
“刺史,城东还有战事!”
梁惮在几名亲卫的护送下艰难的上了城头,看着畏畏缩缩躲在那里的司马勋,其实心中是有些无奈的。
自家将军显然是怕死,可是又不想让城头上本来就心中慌乱的将士们再没了主心骨,所以只能行此折中之举。
只是这样的效果怎么样······梁惮看看周围将士们同样的惶恐神色,就觉得并没有什么用。
“城东,谁还在?为什么还要打?!”司马勋的脸色更凝重几分,甚至音调都不知不觉得抬高。
城外大部队都已经被打散,此时和氐人主力交手,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自己麾下剩余的兵马本来就不多了,如果还能组织起来成建制的部队,为什么不拉到城中,或者干脆直接向东撤退,和氐人打,难道真以为自己麾下这么多儿郎,都是凭空捏出来的,打没了还能再生?
梁惮知道司马勋误会了,赶忙解释道:
“是关中盟的军队。”
司马勋原本将要骂出来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瞪了瞪眼睛,呼了一口气,喃喃说道:
“以卵击石啊。”
“但是他们大概也没得选择,此时撤退,不久之后,还要在长安重新和氐人决战,所以还不如现在就争取时间。”梁惮无奈说道。
关中盟之前和司马勋的合作还是很愉快的,大家一起开商铺、促进南北商贸,梁州跟着赚了不少钱。
对于杜英,梁惮有提防之心,但并非没有好感,而且这些淳朴的关中盟将士们,本来也难以让人心生厌烦。
现在他们在城外旷野上和氐人精锐激战,让梁惮难免有惋惜之意。
“其已有必死之心。”司马勋缓缓说道。
言语之间,他缓缓起身,半个脑袋已经露在了盾牌之外,甚至就有箭矢从不远处飞过。
司马勋熟视无睹,径直伸手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
刚刚他一直单膝跪在地上。
“刺史?”梁惮赶忙想要拉住他。
司马勋却摇了摇头:“既然氐人一心向东,而今又有人拦着他们,那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让弟兄们好生躲避箭矢就是,氐蛮是不会攻城的。若是之前还有这等闲心,现在也应该被关中盟的疯子们消磨掉了。”
梁惮默然。
其实他还是想问一句,刺史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不过身为一个幕僚和谋主,梁惮也知道,此时无论做什么,对与梁州、对于扶风城防,都是不利的。
置之不理、静观其变,才是司马勋最佳选择。
只能······盼望城东的那些家伙们好运了。
梁惮如是想着,看着司马勋下城的身影,觉得刺史的心中应该也并不好受。
可能倒不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是因为他在感慨,为何自己的麾下就没有这样的猛将雄兵。
纵然以卵击石,也要撞对面一个头破血流。
而此时,扶风城东。
旷野上,韩胤和袁方平的营寨,就像是奔涌大海面前的两块小小的礁石。
黑压压的氐人军阵,迎面压过来。
席卷之处,雪原变泥泞。
旗帜翻飞,韩胤横枪立马,于营寨门前。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望着越来越近的敌军,韩胤从容一笑。
而他也知道,此时相距不远的袁方平,应该也是类似的想法。
为将者,马革裹尸乃幸事。
背后就是长安,他,绝不后退。
————————第四卷雪满长安完——————-——
《第四卷•雪满长安》•卷尾词
青门引·题《晋末多少事·第四卷·雪满长安》
苦雨寒蝉涕,携袅袅青烟起。
滴滴点点至天深,凭栏怅望,月色蕴相忆。
————
烽烟照彻公侯邸,
雪乱刀枪砺。
几人走马来去,自将破碎山河理。
——————-
又到卷末,总是想说几句。
第四卷以攻略长安为主,从和氐人的攻伐到后来长安内的算计和勾心斗角,一路走下来,我觉得还是写得比较流畅的。
尤其是自己想要表达和寄托的一些情感都完美地表现了出来。
长安战事重启,氐人卷土重来。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这本就是在第四卷开头的时候就已经选定好的主题和结尾(见开卷语)。
攻长安-镇长安-守长安,也算是故事一直围绕着长安展开,从潇潇秋雨到飘飘冬雪。
因为个人不是很擅长写谋略权争之术,万一弄出来的太低级了徒惹耻笑,所以对长安权争的描述或许有些潦草,以及把问题难度简易化了,不过结合历史上桓温心心念着荆州以及王羲之的身体情况,感觉这样的处理还是符合史实的。
同时也是为了尽可能的让更多在这个时代闪耀的星辰能够出现在我们的故事中。
以王羲之为例。
无论时人的政治立场在何处,窃认为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
因此王羲之并不是绝对的反派,桓温也不是,未来谢安也不会是。
对于王羲之的性格、形象和立场的塑造,我还是很满意的。在我心中,那个兰亭挥墨的书圣,本就有着他的潇洒不羁以及从容淡定,不然人家怎么能当上东床快婿呢?
哪怕是王羲之身体已经不好,必然要塑造出其病弱的形象,我也在尽可能的渲染起身上不灭的魏晋名士风度和气概,希望还不算让大家失望。
到下一卷,就是战苻坚以及扫荡西北了,如文中那日夜谈的定策。
期待大家的批评指正。
欢迎来到第五卷——《春生渭水》
第六百五十六章 悍而逆战
原本已经放弃了战斗推进的阵型,甚至连长蛇阵都懒得布设的氐人,正埋头推进,结果遭到了韩胤和袁方平的悍然阻击。
这让氐人在短暂的惊诧之后,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列阵。
然后以堂堂之阵,正面碾碎这些不知死活的南蛮!
率军前来扶风支援司马勋,本来是韩胤和殷举的任务,后来殷举被抽调回去组建六扇门,原本空缺下来的位置被袁方平填补。
当时韩胤他们来晚了一步,这扶风城早就被司马勋占下,即使是司马勋的兵马都没有办法汇聚于一城之中,因此韩胤他们也只能顺势在城东下寨,无法入城。
而今细细品味,当时鱼遵果断的放弃扶风,也不见得就是单纯的打算保存实力。
或许引诱贪婪的司马勋入驻扶风、放松戒备,而且还迫使司马勋不得不将兵马拆分布置在多处,这才是鱼遵的主要目的。
相比于从南方一路杀过来的桓温和横空出世的杜英,显然氐人对于司马勋这个老对手更加熟悉,也知道如何拿捏住司马勋的所求,然后将他稳稳的引入这个圈套。
司马勋还真的就中招了······
后果,自然是没有人能够阻挡氐蛮越过扶风前进,直往长安。
除了韩胤和袁方平。
总共两千兵马。
没有心情再去细细品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韩胤已经一马当先,杀入氐人军阵之中。
氐人的兵马阵线拖得很长,从城东的这两处营寨,到南侧的渭水、北侧的扶风城下,鱼遵麾下的上万大军以及苻雄所率领的数千氐蛮精锐已经完全展开。
即使是现在正面迎来的氐蛮军队,也就是五六千人的样子。
所以韩胤并不打算直接死守营寨。
唯有此时,逆流而上,先胜后战,方能挫敌锐气。
尤其是他刚刚已经用乱箭给了氐人迎头痛击,这更是麾下的儿郎们士气高昂的时候。
关中盟的将士,从不相信什么人多人少。
自从关中盟成立以来,他们也经历过大小苦战,其中也不乏以少胜多。
他们只是坚信,关中,本就是关中汉人的关中。
胡尘若来,我等吹散之便是!
王师将士迎头而战,韩胤的马槊直刺入当先的那名氐人骑兵的胸膛。
氐人士卒刚刚就吃了亏,此时也有防备。
他们惊诧于对方的胆大,但也有信心把这些螳臂当车的家伙直接碾碎。
“杀!”韩胤抽出马槊之后,看着五六个氐人士卒齐齐扑上来,登时不再挨个的戳刺,而是抡起马槊,一通乱抡。
氐人士卒短暂的后退,与此同时,两支长刀从人群之中窜出,贴地挥动,交叉之间,如同合并的剪刀,直接砍断了韩胤的战马马腿。
韩胤猝不及防下,随着战马一起摔倒,不过他还是及时把腿抽了出来,此时虽然狼狈的就地一滚,马槊也脱手而出,但是韩胤仍然精准的躲开了几支戳过来的长矛,腰间佩刀已经出鞘。
寒光闪动,直接划破了几名氐人士卒的腿。
趁着那几个氐人惨叫的功夫,韩胤翻身而起,他的亲卫们也都簇拥上来,将他护在中间。
几乎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韩胤也忍不住倒吸两口凉气。
玩命这种事,往往是一时热血,凭借的都是长久以来的经验和身体的潜意识反应。
而等到玩命之后,回想之前种种,也难免有所心悸。
与此同时,韩胤也大概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
王师的第一次冲击,还是让氐人有些惊诧的。
不过这些氐人俨然都是训练有素之徒,很快就结阵发起反击,此时王师已经难以再前进半步。
旗帜翻滚处,更多的氐人兵马显然也正向着这个方向涌过来。
“这帮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苻雄的手下也不是这个打法啊。”韩胤倒吸一口凉气。
要说乌合之众,氐人的兵马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多半都是临时拉起来的丁壮。
这是之前长安攻防战中已经证明了的,氐人的精锐都在蓝田等地消耗殆尽,剩下的兵马不应该有这样的战斗意志和应变能力。
若是苻雄当时有这样一路能战之兵扼守在灞桥,那么桓温恐怕很难越过灞桥了。
来不及想答案,韩胤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鸣金!”
氐人已经开始从左右两翼包抄。
此时再悍然逆战,就是在找死了。
不远处的袁方平也听到了韩胤所部鸣金的声音,但是他显然并无退意,而是率军向南侧移动,意图掩护韩胤的侧翼。
虽然这样意味着北侧的道路直接让了出来,可是现在韩胤也好,袁方平也罢,都已经清楚,凭借他们这点儿人马,是挡不住氐人直接东进了,所以还不如死死守住一边,让氐人如鲠在喉。
这也是关中盟从当初阻击苻雄南下支援子午谷的时候就总结出来的战法。
韩胤对此也很熟悉了,因此同样做出决断,率军向北移动。
鸣金声既起,氐人士卒们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这些南蛮,还是没有发疯嘛!
不过旋即,他们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两路王师向中间汇聚,甚至再一次主动进攻,逼迫着氐人不得不再一次结阵向前倾轧。
至此,韩胤和袁方平发现努力无果,只好退入韩胤的营寨中。
另一处营寨不要也罢,分兵把守危险更大。
“哪儿来的氐蛮?!”这是袁方平见到韩胤之后的第一句话
“并非苻雄旧部,十有八九是氐蛮各部抽调出来的精锐,不然的话,梁州刺史麾下就算再不堪,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从方才的交手失利中,韩胤已经大概揣测到了答案,解释道。
袁方平皱了皱眉:
“这是打算奔袭长安啊。”
“消息送出去了么?”
“早就送走了。”袁方平苦笑道。
此时的氐人已经通过他的营寨继续东进,只留下大概半数兵马向韩胤他们发起进攻。
所以他们实际上起到阻拦效果的时间也就是顶多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恐怕都不够渭水王师回援的。
不过他们现在来不及挂念长安,因为氐人的进攻已再一次展开。
惊天骇浪已经涌起,营寨中的他们就像是抱住了大海上的最后一块礁石。
危在旦夕。
黑压压的兵马逼迫上来,密集的盾牌、云梯乃至于冲车更能说明氐人完全是有备而来。
此情此景,让袁方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第六百五十七章 渡口之争
“害怕了?”韩胤笑问。
“不,只是想要问一问梁州刺史,氐蛮这么大的行动,为什么一点儿都未察觉?”袁方平抱怨。
韩胤反而帮着司马勋解释一句:
“梁州刺史占有扶风,时日也不长,而且此地本就位于渭水以北,荒野上游荡的氐人哨骑远多于王师。
在渭桥,我军尚且能在哨骑的追逐之中略胜一筹。但是在此地,梁州刺史麾下自子午谷绕路而来,几经苦战,想要指望他们和熟悉地形地势的氐蛮哨骑搏斗,自然不可能。”
袁方平本想说,其实司马勋完全可以求助于关中盟。
这两日,他们这两千兵马屯驻在城东,既没有入城的资格,想要向西派遣斥候也被婉拒了,完全就是瞎子和聋子一样,因此今日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要是关中盟的斥候在,至少在地形地势上还是有所熟悉的,尤其是入了长安之后,关中盟整编了很多来自于关中各地的流民,让关中盟对各地地势的了解也已经不再局限于城南。
不管转念一想,司马勋现在就巴望着能够完全掌控扶风,又怎么会主动让关中盟掺和到这种事中来呢?
到时候关中盟找一个西部有警的理由,就可以开拔越过扶风,再配合以从长安调集来的兵马,就能对扶风形成包夹之态。
司马勋显然要杜绝这种可能。
甚至在他的心中,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和威胁性更远高于氐人会突然袭击。
然而现在的事实却恰恰相反,前者未有,后者来矣。
这让袁方平也难免泛出一种无力感。
前方将士用命杀贼,后方主帅却在阴谋算计。
他在长安待过几日,也很清楚,这样的情况不止在扶风,也在长安上演着。
大司马府、江左各家之间的斗争,让袁方平看在眼里,却完全不想参与。
胡尘未散,贼寇未灭,尔等争权夺利,可还有颜面去见那些战死的先辈?
因此袁方平受杜英所托,出城支援扶风战场,是心甘情愿来的。
哪怕他身上的伤都只好了个七七八八。
韩胤似是看穿了袁方平的心思,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梁州刺史龟缩城中,看来指望不上了。现在坚守营寨,并非长久之计,所以余有三个想法,趁着氐蛮还在射箭,不妨交谈一二。”
“韩兄尽管说。”袁方平赶忙道。
现在的他,心思也颇为混乱,而且这重围场面,对于一直身在大军之中的袁方平来说,还真没亲身经历过。
“一策为依托营寨,节节坚守,同时余打算派出一路兵马,以军中的两百骑兵为主,沿着渭水向西,接应那些城外败兵,将他们收拢过来。”韩胤说着,指了指远处乱军之中犹然隐约可见的几处旗帜。
司马勋的麾下虽然被击溃,但是仍然有很多支小部队向南分散突围之后,依托几处山丘坚守。
当然,这也是因为氐人以快速通过防线为首要目的,并没有打算找他们的茬。
“二策,我等全军而动,沿渭水向西,汇入扶风城中,和梁州刺史一起坚守。”韩胤接着说道。
现在这种情况,关乎到性命,司马勋应该还是很乐意看到他们的。
“此地虽阔,但去路无多,三策想来也是节节后退了。”袁方平无奈说道。
韩胤颔首认可,接着看向袁方平。
这三条路显然都不是什么好路,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所以与其说让袁方平选一个活法,倒不如说让他选一个可能的死法。
氐蛮的呼喊声已经越来越响亮。
袁方平笑道:
“至少第一策,听上去还更精彩一些。”
韩胤亦然笑道:
“不管能挡住多少氐人,你我用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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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河道在过了扶风之后,转而向东北,于长安城北绕过。
因此从西南向东北流动的这一段河道,便是从扶风到长安的大道上唯一的阻碍。
不过扶风作为长安屏障,和长安的往来本就频繁,所以此地河道两侧,多的是船只和码头。
氐秦也在此设立始平郡,主要目的就是屯垦和管理渭水运输。
不过始平郡虽设,只是一座小城,城中氐人之前也都被抽调入军中,所以现在驻扎在此地的,是司马勋麾下的七八百兵马以及关中盟周随统带的五百兵马。
杜英赶到始平郡的时候,同样刚刚得到消息没有多久的周随,正带着人手搜剿渭水岸边,尤其是对岸的船只。
这也是现在他们能为阻拦氐蛮快速进攻而做出的唯一努力了。
“不能把所有的船只都收缴,对岸还要保留兵马扼守渡口!”一名盘踞马上的王师将领,挡在渡口之前,冷声说道。
周随并未骑马,但是他叉腿而站,腰按佩刀,目光锋锐,丝毫没有退避之意:
“若不收船甚至焚船,氐蛮过渭水,应如何?凭借我等千余兵马,难道能够挡住氐蛮?!”
那王师将领是司马勋的亲信,此时只是冷冷一笑。
甚至根本不把周随的话放在心上。
一个小小的校尉而已!
此人的神情,落在关中盟将士的眼中,自又引起嗡嗡骚动。
周随的部下,如同其主将一般,性情如火、雷厉风行,对上氐蛮都混不吝的性子,哪里会把对面这同样一个小小偏将放在眼里?
周随倒是知道,本来此地兵马就不多,氐蛮来的又急,因此断不是两军起冲突的时候,所以他压了压手,让手下们克制:
“将军担心梁州刺史需要用船退走,情理之中。但是就斥候来报,此时氐蛮并未强攻扶风,而是越过扶风继续向东推进,纵然梁州刺史突围,也会落在氐蛮之后。
因此先来的必然是氐蛮,若是此船为梁州刺史所留,岂不是先要为氐蛮所用?!”
“那不是还在对面留有兵马么?”偏将梗着脖子说道。
周随甚至忍不住想要发笑。
对岸兵马,不过百人。
怎么阻挡数千甚至上万氐蛮?
不过他也已经看出来了这偏将的心思。
纵然司马勋会赶在氐人之前抵达渡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偏将也不能确保就没有这种可能。
只要如此,他就必须要保证渡口有船,能在要命的时候拯救他的上官。
至于这些船会不会为氐蛮所用,又会不会威胁到长安,这不重要。
第六百五十八章 隔渭水而望
长安的兵马,和梁州刺史有关系么?
但是梁州刺史若知他此时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动刀子,就是为了给自己保住一条退路的话,日后自然会对此人感激且信任。
司马勋需要的,是忠心于他,而不是忠心于整个战局的属下。
周随很快想明白这偏将狭隘的心思,差点儿按捺不住就想抽刀砍他,不过看对面士卒也都一个个“你瞅啥”的神情,周随只能尽可能按下怒火。
对面需要给司马勋表忠心,他也需要给盟主一个交代。
若是贸然煽动内讧,那这始平郡防线,就名存实亡了。
偏将看周随不再吭声,不由得哼了哼。
一副根本没有把周随放在眼中的模样。
周随死死咬着牙,他也快要克制不住了。
马蹄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骤然撕破了码头上冷到极点的寂静。
周随看了一眼来人,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盟主到了!
杜英一路狂奔而来,此时骤然勒住战马。
战马人立而起,长声嘶鸣,杜英的目光则冰冷冷的看向周随,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还没有封锁渡口?
周随苦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那偏将。
偏将皱了皱眉,还是迎上前:
“参见督护!”
杜英打量着他:
“为何不封锁渡口?”
“我家主将尚在扶风,生死不明,余定不能封锁渡口!”偏将的气势虽然弱了几分,但是仍然坚持道。
“氐蛮不会攻扶风的,封锁渡口,破敌于渭水,则尔家主将安矣。”杜英解释道。
他还是不倾向于和司马勋的属下发生直接冲突,毕竟现在可用之兵捉襟见肘,所以杜英还指望着这些人至少能够掩护一下侧翼。
偏将的心思却似乎平静了下来,冷冷一笑,不为所动。
若是封锁渡口,氐蛮不得渡渭水,那岂不是意味着我家主将更将处于绝境之中?
愤怒的氐人会不会先去进攻扶风?
到时候难道指望杜督护凭借现在关中这寥寥无几的兵马越过渭水赶去支援?
“尔要抗令不遵?”杜英不由得眯了眯眼。
偏将径直回答:
“督护为大司马麾下之督护,我家主将为梁州刺史,因此你我同属友军,并无上下级所属,因此余不需遵从······”
刀光一闪,偏将瞪大了眼睛。
而陆唐手中的佩刀已经横在马背上,上面还有点点鲜血,顺着刀刃滴落下来。
谁都没有看清陆唐刚刚是如何猝然出刀的。
那偏将的脑袋已经飞掠而起,他最后的声音犹然还在回荡:
“尔怎敢!”
首级滚落在马背下的泥泞中。
杜英依然端坐在马背上,刚刚他一个手势,陆唐就会意,悍然出刀。
从一开始,杜英就没有打算和这个明显已经为了保护司马勋的后路而不打算退让的偏将讲道理。
不和司马勋的部下发生冲突,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和他们的主将好好谈一谈。
第二种,自然就是杀了他们的主将,然后聚拢这些散兵。
杜英选择了第二种,简单干脆的“以理服人”。
“搜剿船只,把对岸的人都撤回来。”杜英接着下令。
周随却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杜英声音愈发肃杀。
周随赶忙应诺,飞也似地带着手下去干活。
杜英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若论下手狠辣,周随还是嫩了一点儿。
时间已经被他拖延的太久了。
而似乎是真的证明杜英之顾虑一般,渭水对岸的地平线上,氐蛮轻骑的身影已经显露。
与此同时,又有两队轻骑相互追逐着沿渭水北岸而来。
杜英皱了皱眉,这两支骑兵又是什么来路?
不过他现在顾不上这些,先看向惊慌失措的梁州士卒:
“同为晋臣,沙场之上,混乱之中,自以官衔大者为尊,尔部主将存有私心而乱大局,违抗军令,按律当斩。
今余已代梁州刺史惩戒之,而此地所有将士,皆为我调度,尔等可愿听令?!”
落在泥泞中的首级,犹然死不瞑目。
梁州士卒们大眼瞪小眼,其实很想脚底抹油,可是人家周围一圈骑兵已经围了上来,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所以虽然战战兢兢,他们还是只好纷纷应命。
杜英倒也没有指望着这些士卒能够起到多少作用,把他们也一并归入周随麾下,毕竟这些天他们和周随所部朝夕相处,还是更容易携手作战。
“太守如此行事,日后如何同梁州刺史交代?”跟在杜英身侧的房默有些无奈的说道。
对于杜英突然的鲁莽举动甚是头大。
司马勋也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那是战后的事了,前提是我们都活着。”杜英淡淡说道,“援军还有多久到达?”
房默并不是一开始就跟着杜英来的,而是后来被王猛派来传递消息,当然也是担心杜英身边可供指挥的人手不多。
而房默带来的消息,自然是王猛已经调动隗粹和于谈等长安留守兵马向东推进。
不过王猛也没有乱了方寸。
尤其是并没有真的让长安变成一座空城。
长安的丁壮被动员起来,这是最后的屏障,而在此之前,于谈率军扼守建章宫,这是第一道屏障。
继续向东,隗粹已经在赶来始平郡的路上。
司马勋被围扶风,隗粹又焉能继续稳坐长安?
决曹之位,也暂时托付给了王猛。
“隗司马距离此地应该还有一两个时辰,毕竟事发突然,而且驻扎在建章宫的隗司马所部本就有小半数人在休假之中。”房默无奈解释道。
氐蛮都已经近在眼前了,隗粹显然帮不上什么忙。
杜英却只是微微颔首:
“那就凭我们吧。”
房默顿时想要劝一句,凭我们······颇有几分螳臂当车的感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杜英勒马而立的身影,看着旁边甚至都没有收敛、摆明了是放在那里立威的偏将尸体,房默反倒是多了一些安心的感觉。
前方渭水西岸,箭矢横飞。
氐人正在围杀西岸码头上负责凿沉和焚毁船只的王师士卒。
不少王师将士还是没有箭矢跑得快,尸体零零散散遍布整个河滩。
不过大部分还是侥幸乘船离开码头,向东岸而来。
因此氐人的箭矢多半都落在水中,更像是在给对岸的王师示威。
“是我们的骑兵!”
随着之前那两支沿着渭水河岸一路缠斗而来的队伍逐渐显露出来身形,已经有眼尖的王师将士一下子认了出来桓冲的旗号。
隔渭水而望,对面不只有氐人。
第六百五十九章 无解之局
之前一直保持淡定的杜英,此时也难免脸色微变。
杜英尚且能在氐人大军压境的状态下保持镇定,主要原因还是渭水上没有船只,氐人纵然携带了一些简易的皮筏子,只要王师弓弩手扼守住几处河曲,那么照样能够阻挡氐人渡河。
哪怕只是几个时辰,也足够后续援军以及桓冲主力抵达。
可是现在杜英也惊诧于桓冲麾下的骑兵,怎么从渭桥追杀到了这里?
冒冒失失的!
不过杜英也无法责怪桓冲,估计桓冲在派遣这支骑兵牵制氐人骑兵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两处战场竟然会这样联系了起来。
更不可能料到,自己所派遣的骑兵,转眼就要冲入敌人张开的陷阱之中。
这到底是苻雄和苻坚早就算到了这一点,还是巧合?
若是前者,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们早就谋算好的?
第一次,杜英有一种被氐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妙,甚至让他升起一种退守长安、确保基业的冲动。
深吸了一口凉气,雪后的渭水岸边,冷风正甚,这倒是帮助杜英快速冷静下来。
若是苻雄和苻坚还能谋算到更深的计划,那么杜英之前拿下长安,就未免搞笑了。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丢掉长安都是氐人不能承受的。
这一场雪后突然出现的战斗,一场氐人更近乎于孤注一掷的战斗,其根本目的,不也是氐人为了能够尽快重返长安么?
不然失去了长安这个关中粮仓和枢纽,氐人就只能坐看杜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开,一直到无法追赶的地步。
想明白这一点,杜英还是坚信,自己刹那间高估了对面。
或许对面也正是借用这一两个小谋划,想要打乱杜英的思绪,甚至给王师造成恐慌。
对岸的王师骑兵显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怎样的惊险状况,登时不再追击氐人,而是调转马头,意图撤退。
心里还是有点儿数的,杜英如是评价。
不过为时晚矣······
身在对岸的氐人,显然早于杜英意识到这两支队伍的来路,因此他们的行动也更快。
步卒从两侧展开,封堵王师骑兵可以突围的道路,而军中骑兵则汇聚、出击,直接正面拦截。
与此同时,终于和大部队汇合的氐人骑兵,也都来了劲头,嗷嗷叫着重新杀回去。
隔着渭水都能够听到他们嚣张的吼声。
渭水东岸,王师步卒之中,也明显有了低低骚动之声。
声音是先从司马勋麾下传来的。
这些士卒的主将骤然被杀,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杜英安排他们协助,他们倒是也没有拒绝——杜太守在关中的公信力素来是杜英命令能够畅通的保证。
而且谁让人家官大呢?
可是现在,这些士卒们眼睁睁看着对岸的截杀,心中自然不免升起惶恐和担忧。
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
很快,关中盟的将士们也开始有一些声音发出,不过和梁州兵马截然相反,关中盟的士卒们并不想看着对岸的骑兵被撕咬干净,所以一个个想要请缨渡河救援。
能够接应出来一点儿是一点儿。
就连周随这主将,也露出于心不忍的神情。
那可是上千骑兵啊,是王师各部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放在哪里都是宝贝疙瘩。
杜英沉声问道:
“此时渭水岸边,还有多少船只?”
“西岸已无,东岸尚且还有二三十条,都是捕鱼用的小船。”周随赶忙说道。
“盟中兵马,可有敢战者?”杜英接着问道。
周随突兀间似乎预料到了杜英想要做什么:
“盟主请放心,余之属下,从无胆小怯懦者!”
“上船,把我们的袍泽弟兄带回来。”杜英径直说道。
眼前的这一场局,似乎已经无解。
但是杜英仍然愿意用最大的努力去写下他认为可行的答案。
哪怕这个答案不正确,但是至少他写下了。
或许从整个战局来看,杜英的选择非常冒险。
但是从他训练关中盟军队的角度来看,杜英就是要用实际来告诉他麾下的将士,所有王师,同仇敌忾,绝无见死不救之道理。
杜英做出了和刚刚截然相反的决定。
他们固然没有必要为了一点点可能的希望,而把整个关中和这数百乃至上千人的生死置之脑后。
但是当这一点点希望变成现实的时候,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
方才,是隔渭水而望。
此时,一条条船解开缆绳,装满了弓弩手和刀盾手的船行在前,其余船跟在后。
虽然只有三三十条,但是同时竞渡,一时也遮蔽了半个渭水!
箭矢飞掠而起,横扫千军。
原本在码头上汇聚的氐人士卒,虽然早已举起了盾牌,但是也架不住王师如此密集的箭矢。
不过双方很快又演变成了对射。
而王师骑兵也看到了渭水上横渡的船只,只是他们并未纷纷向渭水汇聚。
相反,这些重围之中的王师骑兵,选择向东北、向着自己的来路突围!
马蹄声嘶鸣,短暂的调转方向,就让不少王师骑兵落马。
然而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歇。
哪怕是码头距离他们已经很近,哪怕是上船就有了一丝丝活路,他们亦然选择回头,向着氐人已经合拢的包围圈杀去。
像是一头疾驰的猎豹,已经看到了前方张开的大网,但是仍然咆哮着、挥动着锋利的爪牙,狠狠地扑上去!
渭水上,怒吼、呼喝的王师将士,此时却一一陷入了平静。
他们有些呆滞的看着这些骑兵的背影,明白了他们的心思。
他们这是用如此简单的方式告诉这些赶来救援的袍泽:
莫要再来了!
厮杀,仍然还在继续。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氐人军队开到,并且参与到绞杀之中,王师的旗帜也逐渐难以在乱军之中寻觅。
那旗帜,染满了鲜血,却又仍然骄傲的飞扬。
杜英就半跪在一条船的船头,用这个姿势撑起盾牌以遮挡箭矢,当看到那些骑兵毅然决然的转身,他也忍不住狠狠一捶船舷。
这的确是对整个战局来说最好的选择。
但是也意味着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上千名袍泽在历经苦战之后,湮没在氐蛮兵马的浪潮之中,却无计可施。
甚至······他们都来不及留下一句话。
只有汉家的怒吼声,仍然夹杂在氐人的呼喝里,隐约可以分辨。
第六百六十章 我为护卫,军令如山
刚下过雪,渭水的水流颇为湍急,拍打着船摇摇晃晃。
这些船缓缓向东岸撤退,意犹未尽的王师弓弩手们仍然在愤懑的射箭以宣泄心中的怒火。
只是这些箭不少都直接飘落水中,愈发凸显了此时王师将士的无奈。
此时,渭水西岸,又有旗帜出现。
一队轻骑,人数不过数十,却有胆量直接掠出主阵,向着氐人的军阵杀过来,而他们的旗号亦然鲜明。
王师,桓冲!
这意味着渭桥外的苻融已经兵败,或者至少已经无法阻拦桓冲分出来相当数量的兵马赶来增援。
渭水两岸,死死苦战中、盼望奇迹中的王师将士们,登时爆发出欢呼。
援军,他们的援军也到了!
氐人的士气却明显受到了打击。
因为他们作为氐人军中精锐,本就是从各部抽调而来,也很清楚桓冲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败了,氐人主力已经败了。
到底又有多少兵马存活下来,而桓冲是不是正追杀着苻融向着北方的几处郡府而去,这都是未知数。
因为很明显,此时出现的王师,也不过只有五六千的样子,完全不是桓冲全部的人马。
王师中的旗号,甚至是朱序的旗号,桓冲本人都不在军中。
桓冲让朱序率军赶来支援,他又去了何处?
“西岸,快!”杜英豁然起身,大吼道,“划船!”
“划船,向西岸!”一艘艘船上,关中盟的将士们同样在喊。
船桨不够用,他们就用刀剑、用手,在拼命的划船。
已经看到生机的王师骑兵,也不再如飞蛾扑火一样杀向氐人,他们开始汇聚、收拢,且战且退。
当人发现不需要非得去死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斗志。而这求生欲也会让他们的战力并不亚于求死之时。
骑兵早就没有了什么冲击的速度,此时倒也方便,前队变后队,重新向渭水岸边突围。
与此同时,那一队轻骑掠过,卷起箭矢一阵,更是惹得不少氐人愤怒的追杀,无形之中也减轻了王师骑兵的压力。
朱序率军来得很快,麾下的步卒几乎都是一路急行军。
也得亏这些将士都是不折不扣的王师和关中盟内精锐,不然如何架得住这么折腾?
渭水码头外,骑兵们的决死;渭水上,一艘艘船只的挣扎······这些都看在王师将士们的眼中。
所以他们的血更加涌动且沸腾。
一个个向前猛扑,如同嗜血的饿狼。
氐人也不甘示弱,到嘴边的肥肉眼看着又要被抢走,对于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挑衅和屈辱?
从各军之中汇聚出来的氐人精锐,也代表着氐人反击长安、再定关中的唯一希望。
现在已经如同空架子的主力败了,更是让他们绝无再败的道理。
关中汉人虽然在长安所行政策,并无对氐羌刻意打压之处,除了氐人战俘需要做一段时间的免费苦力之外,也没有谁受到虐待。
但是只要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谁又甘心屈居人下?
尤其是在那他们曾经欺辱和蹂躏的汉人之下?
所以氐人士卒们想一想家中老小,同样意欲死战。
渭水上,杜英缓缓抽出刀——为了在船上辗转腾挪也一样方便,他丢了更顺手的佩剑,换用一把短刀——看着氐人和王师剧烈的碰撞,也不由得低低感慨:
“两军皆长途跋涉而来,就体力而言,都已是强弩之末。接下来所要看的,就是谁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了。”
“至少太守所带领这些将士,还不算疲惫。”疏雨安慰道。
她缩在杜英的身侧,和他共用一面盾牌,这个姿势让她觉得有些别扭,总有一种实际上是杜英在保护自己的感觉。
“那便一战吧!”杜英大笑。
顶着氐人的箭矢,前方几条船已经靠岸。
将士们三步并作两步踏上码头,当然,或许用“跳”来形容更加合适。
他们挥刀劈砍、埋头狠杀,再加上原本占据码头的不少氐人都已经被王师骑兵杀散,所以码头很快被肃清。
刚才隔着几层氐人士卒和涛涛渭水而望的王师步卒和骑兵,此时终于并肩而战!
杜英也跳上岸,他扬起刀就要向前冲,不过被疏雨拽住了。
刚刚杜英那一声吼,已然刺激的不少将士愈发拼命。
所以在疏雨和亲卫们看来,杜英自己就没有必要往前冲了。
他站在后面鼓舞士气,效果显然更明显。
那三脚猫功夫,冲上去还不够添麻烦的。
血已经涌上来,杜英想要挣扎。
疏雨一把抱住了他,死命的阻拦:
“公子,刀剑无眼,不可再冒险!”
似乎是应和疏雨所说一般,一支箭矢忽的从杜英身边掠过,疏雨下意识的侧身挡住。
只是一支流矢,本就不是奔着杜英而来,因此擦着紧紧贴在一起的杜英和疏雨而过,锋利的箭头仍然划破了疏雨的头巾和一缕秀发。
秀发随着风、打着卷,吹到杜英的脸上。
杜英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疏雨的呼吸已经很急促。
刚刚这场面,要说一点儿都不害怕和紧张,自然不可能。
杜英反倒是停下了之前的动作,他先从地上捡起来一个头盔,也不管尺寸合不合适,扣在了疏雨的头上,怒斥道:
“为什么不带头盔?”
“刚刚船上那么挤,戴头盔很容易戳到你的······”疏雨嘟囔一声。
杜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把将她扯在身后,举起了盾牌。
疏雨还想要抢上前,却被杜英挡住了。
“此地凶险,乖乖呆着。”杜英头也没回。
“可是我才是亲卫!”疏雨不满的回答,仍不忘目光逡巡,帮他搜索随时可能突破外侧王师步骑防线的氐人。
“那现在我来当你的护卫。”杜英冷声道。
“但公子是堂堂长安太守······”
“能者多劳,兼职而已,不行么?”杜英反问。
疏雨躲在男人的背影中,吐了吐舌头。
好凶的亲卫啊,我觉得不行······
“是军令么?”她问。
“军令如山!”杜英一边说着,一边骤然纵身向前。
盾牌架住刀光,短刃贴着盾牌探出。再配合以两名亲卫的左右夹击,一名突破防线的氐人士卒应声倒下。
疏雨按捺住暖洋洋的心神,也打起精神,手中的刀时刻准备帮他拨开任何的侧翼威胁。
而码头上的防线终于稳固,苦战久矣的王师骑兵能够先上船。
不过悠长的号角声,却再一次响起。
氐人的援军,也赶到了这之前所有人大概都没有预料到的战场。
第六百六十一章 雪中奋短兵
杜英暗暗皱眉。
氐人援兵来的也太快了。
或者说,氐人本来就是分兵前进。
按照他们的设想,大概也是有两种可行性。
或是快速突进,哪支部队跑得快,哪支冲在前面。
或是在意图暴露之后,于这渭水岸边整顿兵马,徐徐图之。
结果这一场战斗直接从渭水西岸展开,大概也是氐人将领们并未预料到的,这也导致氐人的兵马同样是一部又一部投入战斗。
这样就意味着朱序麾下的将士有可能陷入两面夹击的危险之中。
朱序的反应也算及时,当即同样率军向渭水岸边移动。
坚决不把侧翼暴露出来。
“接应朱序,一兵一卒,皆不过渭!”杜英果断下令。
就在刚才,骑兵之中的不少重伤者,都已经用船运到了对岸,现在船只正带着新一批步卒赶来。
有了这新一批上百名士卒,杜英对于守住码头更有信心。
王师步骑虽然历经苦战,但是也没有了撤退的必要。
坚守码头,并且配合朱序麾下的兵马,杜英有信心和氐人较量一下。
都是远来疲惫之师,王师不见得就比氐人差。
而且杜英更清楚,还有隗粹的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氐人有援兵,他们也一样有。
原本王师所控制的,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码头,而现在,步卒夹杂着骑兵一起用力,逐渐扩大王师所控制的范围。
氐人的反击并不是没有,箭矢一直在呼啸掠过杜英等人的身边,只不过多半都是乱箭射过来。
王师接二连三的出现,也已经不止一次扰乱了氐人在外侧的兵马布置,不少弓弩手都被时而进攻、时而后退的自家步骑给冲散,三三两两的,自然就难以找到一个共同的目标。
趁他乱,要他命!
杜英的想法非常简单。
“南侧氐蛮弓弩手,先冲散他们!”杜英果断下令。
“遵令!”周随大吼一声,举起盾牌、提着刀,人已如离弦之箭窜出。
而周随身边的将士们也多半出身周氏坞堡,一般无二的狠勇好斗,此时发起狠来,齐齐逼退附近的氐人士卒。
氐人弓弩手此时正在汇集,却突然间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王师的目标,一个个露出惊恐神色,再一次匆匆后退,与此同时,不少弓弩手仍然不忘张弓搭箭,想要用这自己最信赖的武器阻挡敌人。
箭矢不断地敲打在周随手中的盾牌上,逐渐插满了盾牌。
周随身上也有好几处中箭,不过都没有在要害。
他强忍着痛,甚至都来不及拔掉箭杆,乃至于手臂上沉重的盾牌都索性直接一甩,只留一把短刀在手中,脚下用力一蹬,人已经平地跃起,骤然扑入人群。
短刀横扫、直刺,拿着弓弩的氐人士卒仓皇躲避。
就在这转眼的功夫,更多的王师士卒已经欺身而上。
短兵相接!
氐人弓弩手们也索性都丢了长弓硬弩,抽出短刀。
然而他们射箭或许是一把好手,玩刀子又哪里是周随的对手?
看着周随的身影在氐人弓弩手当中纵横,同时也感受到缺少了一部分箭矢“洗礼”的舒畅,杜英不由得赞叹道:
“雪中奋短兵,此乃我家丁奉也!”
只不过周随应该听不到这声称赞,更尴尬的是,以他的文化水平,听到了也听不懂。
疏雨倒是听懂了,跟在谢道韫身边那么久,她的文化水平还是到位的,不过此时不是和杜英讨论这个的时候。
小护卫已经从杜英身后钻了出来,重新挡在杜英前面。
她的身手更加灵活,能够及时拨开飞来的箭矢,也让杜英有更多的精力能够指挥。
“噗!”一声闷响,一支箭矢刺入了疏雨的肩头,她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直撞上杜英的胸口。
杜英一把揽住她:“后退!”
南侧的氐人弓弩手已经被周随杀散,这箭矢是从正西飞过来的。
随着氐人的援兵赶到,这些弓弩手也逐渐收拢队形,射出的箭矢似乎也变得严整了起来。
不断有王师将士倒下,原本拼命厮杀拓宽的防线,再一次被压缩。
杜英砍断了疏雨肩头之箭的箭杆,低声说道:
“等会儿跟着船回对岸去!”
“不行!”头盔下,有凌乱的发丝飘出来,疏雨摇了摇头,拄着刀,“不过是左肩罢了,还能战!”
杜英也顾不上她,将一面盾牌塞到她的怀里,又吩咐两名亲卫看护,自己则抄起来地上一支长矛,直指向前方:
“弟兄们,背水一战,退则死!随我杀胡!”
话音未落,杜英已经纵身而上,长矛突刺,左右横摆,如龙出水。
王师将士怒吼而上,刚刚中箭倒下的那些袍泽们空出来的位置立刻被填补。而杜英的将旗由几名亲卫捧着,就在杜英的身后迎风舞动,告诉渭水岸边所有鏖战的将士:
王师督护、长安太守,杜英,就在此处!
“杀胡!”朱序发了疯一样向前冲杀。
他看到了杜英的将旗,没有想到太守竟然会以身涉险。
“杀胡!”杀散了氐人弓弩手的周随,只是砍断了身上的箭杆,都来不及裹伤,也顾不上追亡逐北,带着他麾下同样几乎人人带伤的将士们,汇入那飘扬的将旗下滚滚西向的铁流之中。
南侧、北侧和码头上,王师三面齐出,杀穿了原本包围他们的氐人,又杀向最新赶来支援的氐人。
疏雨缓缓跪倒在地,一直以来的厮杀和为杜英遮挡箭矢、兵刃,也让她的体力愈发跟不上,此时一边喘着气,一边尽力搜寻着人群中杜英的背影。
可是绰绰约约、入目之间,都是一般无二的衣甲,她又哪里看得到?
终归还是没有能一直保护公子······
但是她仍然愿意留在这码头上。
方才有一句话并没有说出口,但是她相信,杜英肯定明白。
“我愿在此等你回来,君死,我不独活。”
码头上,箭矢横飞。
仍然不断有士卒从东岸运送过来,这是新到的隗粹麾下。
隗粹赶到东岸之后,看到了那个被斩杀的梁州偏将,只是说一句“这就是不尊军令的下场”,说罢,便带着麾下将士渡过渭水增援。
刚刚,关中盟军队先行,剩下的那些梁州士卒倒也不是光看着,他们抓紧修补了一些原本被凿沉的船只,增加运力。
而此时隗粹赶到之后,这些士卒也总算是有了主心骨。
第六百六十二章 次第增兵
曾经留守始平郡的这些梁州士卒,或许对杜英的命令阳奉阴违、心中多有不服,但是面对西戎司马隗粹,却只有乖乖从命的份儿。
“我等之命,在建章宫中为杜太守所救,如今正是报恩之时,梁州男儿,绝不后退!”
隗粹提着刀,如是鼓舞着士气,直追上杜英的背影。
他麾下的儿郎们,本就是梁州军中最能战的队伍。
之前建章宫一战,险些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承蒙杜英救援,反而反败为胜。
后来留守长安,又处处受到王师其余各部的排挤,人家都是大司马直属兵马,要不就是关中兵马,不是过江龙,就是地头蛇,所以在兵员补充、粮草和兵刃的补充上,会有困难,本就是情理之中的。
然而杜英却要求对他们一视同仁,帮助隗粹很快又拉起来一支雄兵,隗粹心中、这些梁州将士们心中,自然对杜英心怀感激。
此时既然是来救杜太守的,那么将士们的斗志,可一点儿都不比关中盟军队来的差。
不然的话,隗粹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收拢起来这么多正在休假中的兵马,一路飞奔而来。
梁州将士们的加入,让原本僵持的战线再一次发生变化。
朱序在外圈、杜英在内圈,两处夹击之下,北侧的氐人兵马率先崩溃后退。
接着,王师合兵一处,齐向西进攻。
氐人的反扑也跟着到来,双方沿着距离渭水两百丈左右的几处小土塬来回争夺、厮杀。
隗粹的赶到,终于迫使氐人再一次后退。
不过氐人并没有直接溃败,之前那一支引着王师骑兵而来的氐人骑兵,虽然在缠斗之中也折损了不少,但是犹然还有一战之力,就是赶在这个时候杀出来,迫使王师不得不后退。
甚至若非王师骑兵还有数百人可战,再加上后来朱序和隗粹也都带来了一些骑兵,恐怕王师步卒会反过来被对面的骑兵给击溃。
“若无隗兄赶来支援,凶多吉少啊。”杜英见到隗粹之后,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提着一根已经折断了的矛,矛头鲜血淋淋,蒙了一整层。
杜英的身上,也满是鲜血。
身为主将,尚且厮杀到了这番程度,足可见战事之惨烈。
隗粹看杜英除了声音嘶哑了一些之外,似乎并无大碍,也松了一口气,拱了拱手:
“太守于我有救命之恩,此举手之劳也,理所应当。”
杜英未多寒暄,直接转过身,看着重新整顿的氐人兵马。
他刚刚的确受伤不多,不过并不是老天眷顾,而是麾下的亲卫们卖命保护。
原本一直率领一队亲卫在外围给杜英开路的陆唐,此时已经身受重伤,不能再战,这个跟着杜英时间不长却屡立战功的壮汉,正在被几名士卒按在那里包扎。
他胳膊腿脚尚且完好,就是肋骨断了几根,听着沉重的呼吸,就知道虽应没有伤到内脏,却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感。
因此士卒们都尝试按着他,害怕他因为太痛而暴起伤人。
然而陆唐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被掏空了,眼睛都合了起来,若不是呼吸仍在,大家恐怕都以为他不行了。
派人按住他,也是多此一举了。
陆唐如此善战,尚如是,其余的亲卫,更是伤亡惨重、所剩无多。
当初跟着陆唐前来保护杜英的杜家护卫,除去留在长安的两个,都已经战死沙场。
不过他们的牺牲,并不是白费的。
氐人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而且,氐人本就是孤注一掷的进攻,如今这进攻被击退,跟着一起掉落下去的,还有氐人的士气。
不能再战了······这是双方主帅共同的想法。
因此氐人开始整顿散乱的阵型和编制,也在情理之中。
隗粹倒是意犹未尽,他的到来,像是压倒了氐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因此隗粹并未杀过瘾呢。
其实他都没有来得及冲到和杜英肩并肩的位置——在隗粹看来,杜英也已经杀疯了,甚至刚刚他的位置非常前出、格外危险。
只不过氐人也同样是强弩之末,因此就算是看着杜英在不远处高呼酣战,也奈何不了他。
而隗粹也相信,杜英此时的心境,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死了那么多人、打的那么惨烈。
能平静才有鬼呢。
刚刚短暂的目光交流,隗粹就能看到杜英眼眸中熊熊燃烧的火。
他的怒火,似乎要把这胡尘都燃尽。
“趁其立足未稳,余率众再杀一阵!”隗粹请示道。
双方在战场官衔上并无从属关系,不过毕竟隗粹还兼任太守府属官,所以他心甘情愿的听从杜英的调遣。
“氐蛮援军又到,不可轻举妄动。”杜英摇头。
隗粹诧异的撇过头,恍然发现,又有新的兵马出现。
他恨恨的捏紧拳头,这些杀不尽的胡人!
“安营扎寨吧,还得抓紧打造船只。”杜英缓缓说道,“另外余会下令把渭桥那边的船只调遣过来。”
“属下参见盟主!”朱序也已经感到,滚鞍下马。
杜英微笑着点头:“渭桥那边打赢了?”
朱序撇了撇嘴:“苻融所率,乌合之众尔,破之易如反掌。不过因为担心他们会卷土重来,所以桓将军仍留下任兄率三千兵马坚守,而让属下率五千兵马前来增援。”
“那桓幼子本人呢?”杜英不由得诧异,他还以为桓冲也留在渭桥了呢。
“桓将军率领麾下精锐三千,尾随苻融而去,一路多设旗帜、虚张声势,意欲引诱氐蛮回军。”朱序解释道。
桓冲并不知道氐人派了多少袭击扶风,因此在骑兵和朱序这五千人都派过来之后,选择去试探一下氐人在北方几处州府的布防,而不是再赶来支援杜英,也在情理之中。
同时,桓冲的存在,也避免了苻融会卷土重来。
算是又给长安北部的安全上了一把锁。
但这也意味着杜英麾下的援兵,就只剩下于谈所部了。
“是否要把华阴、武关兵马调回?”房默开口提醒道。
他之前一直在东岸调度兵马转运,刚刚登上西岸不久,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在什么时候摔了一跤,所以满身都是泥痕,看上去狼狈不堪,但是目光却炯炯有神。
闻言,朱序和隗粹都是眼前一亮。
还有可动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