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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四章 遥遥举杯

    酒宴布设的并不算铺张,因为杜英实际上邀请的宾客也不是非常多。

    但是分量确实十足的。

    法随作为主人翁,坐在上首,桓温和王羲之的位置就在法随的左右手边。

    毕竟让谁坐在首位都有所不妥,所以反倒不如让法随这个新郎的长辈代表杜家坐在上位。

    而自桓温和王羲之以降,荆蜀和江左的宾客依次落座。

    太守府的杜英旧部们则穿插其中,目的自然是维持酒宴上的和谐气氛,避免双方剑拔弩张、徒增不快。

    不过桓温和王羲之显然都没有想要在婚礼上找茬的意思,所以大家闲聊之间,也都在尽可能的避免谈及双方的矛盾和不快。

    真可以称之为“不谈公务,只谈风与月”。

    但说回来,这婚礼终归又是喜庆而高尚的礼仪,所以说一些下九流的事儿和笑话,又有所不同,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大司马北伐定关中,余当敬大司马一杯!”杜英已经提着酒壶而来。

    桓温含笑谦虚了几句,又鼓励杜英要继承自己的志向,继续收复整个关中所有州郡,说罢便一饮而尽。

    在这话里,桓温自然已经把自己不日将要南下的意图表露得干干净净。

    “右军远道而来,助我安定关中人心,余当敬右军一杯。”杜英施施然转身,自不能冷落了王羲之。

    王羲之微微颔首:

    “身体不适,不好饮酒,便以茶代酒,还望太守见谅。”

    “一路舟车劳顿,右军疲惫,只为关中,此心可嘉。”杜英早就知道王羲之的身体不太行了,自然也就能理解为什么江左更想示弱。

    不是他们实力不够,而是右军一旦支撑不住,那江左世家子弟们都太年轻,未免底气不足。

    “长安以南,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最是赏心悦目,山林之美,定不会让右军失望,右军不妨去休养些时日。”杜英建议道。

    “有劳仲渊费心了,这就不必了。”王羲之含笑摇头,声音时而音调拖长,又时而短促。

    显然在强忍着咳嗽。

    终南山下,就是关中盟的周氏坞堡。

    王羲之除非疯了,怎么可能将自己立于绝地?

    杜英也就是跟王羲之客气一下,不过王羲之强忍的咳嗽声,还是让杜英难免叹息。

    若是王右军在江左好生休养,或许还能再多坚持些岁月。

    可是这一路折腾,而且又经历长安的勾心斗角。

    恐怕

    书圣早几年离去,终归是化的损失。

    杜英默然转身。

    老一代人,自王右军开始,一个个老去,风烛残年。

    而未来的乱世,是他们这些年轻人施展的舞台。

    外面临时搭起来的戏台上,响起了唱戏的声音。

    楼台水榭,倒映着烛火的光,不知不觉,天色夜已经彻底昏暗下来。

    杜英喝酒的动作更快了一些。

    敬过王羲之和桓温等寥寥几人之后,杜英便是接受麾下武将佐的敬酒。

    这就没有必要一饮而尽了,而且杜英身边还有王猛、陆唐等人负责挡酒,谢玄也跟在杜英身侧,他还年少,酒量自然是几乎没有的,但是维持一下秩序,避免众人一拥而上还能做到。

    “洪聚不在,尔暂代长史之职,杀伐果敢,一如既往便是。”杜英对周隆说道。

    “商曹和工曹,重中之重,所用人选,务必要信得过。”杜英对沈儒和全旭说道。

第六百三十五章 把盏

    杜英伸手推开门。

    红烛摇曳。

    大红的嫁衣如同红花绽放。

    谢道韫跪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摆着两杯酒。

    红盖未掀,人影摇曳。

    静候夫郎。

    听到门开的声音,谢道韫低低问道:

    “归雁?”

    “不是归雁,是夫君。”杜英笑道。

    谢道韫轻哼道:“现在还不算。”

    “都已经拜了堂了,如何不算?”杜英惊讶。

    “还,还没有饮过合卺酒。”谢道韫的声音中带着羞恼,这两杯酒就摆在桌子上,你还问我?

    杜英登时一笑,都已经洞了好几次房了,现在还嘴硬。

    不过他也尊重谢道韫的心意,先拿起托盘上的挑头,轻轻的撩起来红盖头。

    珠帘轻摇,珠帘后,娇靥秀美,佳人噙笑。

    杜英强忍着直接拥她入怀中的冲动,端起酒杯。

    谢道韫亦然举杯。

    两臂轻缠,酒液相倾。

    把盏共饮,许期一生。

    “夫君,白头偕老。”谢道韫柔声说道。

    “夫人,百年好合。”杜英亦然含笑说道。

    说罢,谢道韫缓缓靠在杜英的肩膀上。

    “这一天辛苦阿元了。”杜英自然而然的环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勉强想要伸过去帮谢道韫解开秀发上的花冠。

    这东西,看着就觉得很沉。

    谢道韫好奇的看着杜英笨拙的动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夫君明明两手都在,又何必非得用一只手呢?”

    “因为另一只手只想就如现在这般拥着你,此生不离。”杜英微笑。

    谢道韫心中荡漾,帮着杜英一起把花冠解下来,接着拈起桌子上的一根简单的木钗,束住如云秀发,还不忘打趣道:

    “红装一去,从此就是荆钗布裙的生活了。”

    杜英摇头:“只要余还在一天,自然不会让阿元沦落于此。”

    谢道韫却轻声说道:

    “只要夫君之心,仍然如之前所言,永在天下清平,那么余并无他求。纵然真的荆钗布裙,那也是因为夫君散尽家财而救济天下,余绝对不会有一声怨言。”

    说到这里,谢道韫甚至忍不住轻笑:

    “若是夫君真能如此,亦然少不了是青史流传的人物,道韫添为君妻,史书上也能凑上一句,‘妻谢氏,薄有才名’。”

    “相信我,不止如此。”杜英低声说道。

    谢道韫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当真。

    女儿家想要名传千古,一般都是有在德行上突出的地方,比如孝道。

    想要凭借才气留名,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诸如卓文君,留下的也不全是好名声。

    文君私奔,在有情人眼中或许是非常浪漫的,但是在社会正统道德面前,显然是一种反面教材。

    “夫君,来看看大司马和王右军送过来的贺礼吧。”谢道韫接着说道,指了指放在不远处柜子上的两个精致的盒子。

    杜英怔了一下,谢道韫解释道:

    “今日这两人同时都来婚宴上,既然给足了夫君面子,也说明他们逐渐无心于关中,所以都希望能够从关中全身而退。

    如此一来,送上的贺礼也必然都很有诚意。妾身擅自做主,让归雁先把贺礼拿了过来,就是想要和夫君一起挑灯观看。”

    杜英登时反应过来,谢道韫这是想要体验拆盲盒的快感。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年不过二九的小姑娘罢了,自然也有着类似于后世年轻人的心境。

    杜英当即起身抬过来,相比于后世一般期待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的拆盲盒,杜英自然也很相信王羲之和桓温的诚意。

    谢道韫眼巴巴的看着杜英把一个长方形和一个正方形的盒子拿过来,正想要伸手去揭,杜英却一下子按住了,微笑着说道:

    “猜一猜,哪一个是王右军的?”

    谢道韫登时迟疑,纤指竖起,轻轻敲着樱唇,上下打量这两个礼盒,可是礼单并没有拿过来,这两个礼盒上并没有明显的标志。

    杜英凑到谢道韫的耳边:

    “如果猜对了的话,等会儿我在上面。如果没有猜对的话,那恐怕就要辛苦夫人了,等会儿你在上面。”

    谢道韫没有反应过来,本来还想问,不过察觉到杜英的目光瞥向旁边的婚床,俏脸生红晕,嗔怪道:

    “堂堂一方太守,怎么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杜英并没有因为被谢道韫戳破本性而羞愧,一摊手:“良辰美景,又是老夫老妻,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道韫看着杜英振振有词的模样,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过她的手指在犹豫了良久之后,还是伸手指了指方形的盒子:

    “江左财富众多,而关中贫瘠。右军若是想要显得有诚意,自然应该拿出来一些金银珠宝。”

    说到这里,谢道韫甚至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既然要送,那肯定不只是送给杜英的,也有她的。

    她虽然生性喜欢素淡的妆容,但是就算是那些金银珠宝平时不穿戴,也是实打实的钱财。

    家里多点儿钱财,谢道韫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杜英当即打开盒子。

    入目处,是一封信,而信之下,压着三张地契。

    地契的尺寸各不同,从小到大排开,说明是来自于三个不同地方的。

    “襄阳郡?武昌郡?长沙郡?”谢道韫秀眉微蹙,旋即露出“大事不妙”的神情。

    王羲之断不可能拿着荆州的地契送给杜英。

    甚至王羲之是否还在荆州有产业,都是一个问题。

    杜英笑嘻嘻的将有桓温名章和落款的祝贺信递给谢道韫,甚至还专门伸出手在桓温的名字处敲了敲。

    “看到了。”谢道韫有气无力的双手叠在桌子上,弯腰趴下。

    那种动作,想一想就觉得好累。

    不过她还是鼓起残存的一点儿好奇心:

    “三张地契,什么意思?”

    “送给了我三个宅院,自然是想要表示,从襄阳到长沙的偌大荆州,都是大司马的囊中之物。

    大司马很欢迎我前去做客,但是最好不要打扰到他作为荆州主人的身份。”杜英揣摩道。

    “这三处宅院还真不小呢。”谢道韫也来了兴致,拿起来地契细细端详,“轻飘飘的三张纸,亦然价值不菲。”

    杜英则不由得叹息一声:“说起来,世家就是用这么一张张轻飘飘的纸,换走了多少百姓几代人的血汗?”

    “夫君打算还田于民,使民皆有所耕,皆为己耕,难矣。”谢道韫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了杜英的想法。

第六百三十六章 灯前夜话千古事

    这些天,谢道韫虽然在谢府中足不出户,可是外面的风声尽皆知之。

    杜英甚至已经不止一次在关中盟旧部们汇聚的公开场合谈论了自己对于江左土地兼并的不满。

    而且杜英考核选拔世家人才,所给出的位置中也没有田曹掾史,说明杜英必须要牢牢把握住关中的农耕事宜。

    再结合杜英一直在推行的安定流民,甚至是归化羌人等等行为,谢道韫更是能够准确拿捏住杜英的想法。

    毕竟是不止一次同床共枕的人,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杜英也并没有被说中心事而惊诧,本来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在潜移默化之中对这个时代的思想做出的改变。

    无论是从什么角度上来说,谢道韫都是杜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最亲密的人,或许杜英和王猛在思想上更相合,但是架不住谢才女和杜英才是真正互相“知根知底”的人。

    “关中如今正是一张白纸,纷杂色彩点缀,便是一副画卷,点点墨痕渲染,便是一幅书法。”杜英微笑着说道,“现在没有人能够和余争夺关中的权柄,那么在关中这张白纸上写什么,自然也就是余说了算。”

    谢道韫主动伸出手,握住杜英的手:

    “夫君如果想试一试,那就去做。”

    “不,”杜英摇了摇头,看着她,郑重说道,“并不是试一试,而是余从不怀疑,自己会做成这件事。”

    这个时代的土地兼并问题已经愈演愈烈,杜英如果真的想要打破这种制度,以及打破更在其上的世家制度,那么其实是能找到很多“盟友”的。

    桓温等人看到的,仍然还是其余地方的世家。

    利用荆蜀的世家去对付江左的世家,似乎是以毒攻毒,但是对于这样做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饮鸩止渴?

    旧的世家倒下,新的世家崛起,而整个人间又陷入了新的轮回。

    事实上,就在杜英不存在的时空中,整个南北朝乱世,就是在进行着一次又一次这样的轮回。

    谢道韫本来想说,或许并没有那么容易的,不过看到杜英坚定的神情,却又不忍心泼冷水,欲言又止。

    杜英倒是自失的一笑:“不过也是,天下太大,而心怀叵测者纷纷不知其数,一步错则万劫不复。

    所以余唯有相信结果并尽力追求,就算是余倒下了,相信还有千千万万的后来人,会最终实现这个梦想。

    夸父逐日、愚公移山,我们这个民族,千年以降,从不缺少这样的英雄。”

    谢道韫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柔声说道:

    “夸父逐日,力尽而亡。愚公移山,如无神助,亦然是子子孙孙不知多少代才能成功之事。

    此世有没有神灵,本就两说,若无神助,愚公也不过终其一生而只见山微有变动罢了,那一座座压在面前、压在身上的山,仍然还是山。

    所以妾身并不期望夫君成为夸父或者愚公,更期望夫君能够成为弯弓射日的后羿。

    苍生苦矣,救苍生者,唯有夫君,便是夫君。”

    杜英轻轻摇头:

    “我若为后羿大神,那阿元岂不就是姮娥仙子了?一去奔月,生死相离、如隔参商,余所不喜也。”

    说着,杜英反过来握住了谢道韫的手:

    “方才我只是举了一些先人的例子罢了,却并不是要成为他们。阿元,我们就是自己,不需要将自己比作谁,也不需要成为谁。

    前方的路,就算是没有任何人走过,又有何妨?只要还有你在身边与我携手,我便从不畏惧。”

    话音落下,一如既往,掷地有声。

    “既为君妇,永结同心。”谢道韫郑重的颔首。

    杜英并不诧异于这个答案,但仍然露出一抹笑容。

    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

    红烛摇曳,灯火昏黄,人影斑驳。

    外面的嬉闹声似乎都被门窗隔绝,任外面红尘烦扰,而在屋内,携手相依偎,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静谧和美好。

    尤其是现在听着杜英说那些遥远的千古事,顿挫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个年轻人的雄姿英发,谢道韫一时更是有些痴了。

    自家夫郎,既期望他能卷动云烟、卓尔不凡,又期望他能碌碌无为,每日里与自己挑灯夜话就好。

    结了婚之后,女人都注定了这么矛盾么?

    谢道韫想到了自己的娘亲,不由得叹息自问。

    不管自己怎么选择,都会尊重杜英的心意。

    因为谢道韫有时候真的会有一种错觉,杜英似乎正是为了他所言的那个几乎不可能的理想而生。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另一个长方形盒子上,幽幽叹道:

    “方才当真是鬼迷心窍,想着右军会选一些上佳的金银珠宝以表示善意且彰显江左财物华美。

    然而刚刚听到夫君所言‘笔墨’之事,幡然醒悟,右军生性淡雅、品行高洁,正应了夫君之前所说的那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既如此,右军自然也不会真的送些凡俗之物。这礼盒长度,想来应该是一幅字。”

    杜英笑了笑,他正是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揣测,所以打开桓温的礼盒时,才会看上去颇为镇定:

    “想来还是大司马比较实在,右军墨宝,名传江左,千金难求一字。当日那《兰亭集序》更是被奉为‘行书之首’。想来千年之后,亦然会是国之重宝、人人称赞。

    可是千年后太过遥远,我如今所见,仍是眼前。

    右军纵然再写下千般、万般作品,也难以从我这长安换走一寸土地,反倒是大司马,的的确确给了我三套宅院,说什么也得在长安选择一处作为还礼。”

    “千年之后,国之重宝······”谢道韫喃喃说道,显然这种称赞,即使是江左世家子弟再怎么阿谀奉承,也不敢如此说。

    毕竟自今日上溯千年,就已经是古远到近乎于神话和传说的地步了。

    而自此下溯千年,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杜英似乎看出了谢道韫的心思。

    今日的千年后,将要有一个布衣凡人,建立以日月为名的王朝,重开华夏之天。

    而在更久远的未来,自己如今所欲为之事,会变成现实。

    “若是八百年后就有趣了。”杜英接着嘟囔了一声。

    当谢道韫遇到了李清照,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场面?

    “嗯?”谢道韫微微错愕。

    “随口一言而已。”杜英含糊过去,掀开了礼盒。

    不出所料,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卷轴。

第六百三十七章 谁家洗砚池头树

    看到卷轴的第一时间,谢道韫就探出手,小心翼翼的捧出来——她动作抢先一步,自然是担心杜英太过随意而粗鲁,损坏了右军墨宝怎么办?

    卷轴打开,出乎意料,上面并不是王羲之最擅长的行书。

    而是一幅画。

    远处,青山淡淡,若隐若无。

    近处,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水榭曲桥,几条红鲤鱼游荡于池塘之中。

    好一番江南水乡庭院风光。

    不过王羲之的画工显然是比不上书法的,眼前这很难称之为上佳之作——杜英自然不懂这些,但他察觉到谢道韫并未流露出太多惊喜的神色,心中便已了然。

    “原以为是书,没想到是画,倒是别出心裁。”谢道韫轻笑道,“右军很少作画,原来也是因为画工并不出众的缘故。”

    此时的她,笑的像一个开心的小女孩。

    发现了大人的秘密,所以觉得一向高高在上的他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人非圣贤,怎能处处皆有所长?”杜英回答,不过旋即又觉得有些打脸,因为王羲之这个“书圣”,可是后人公认的。

    所以人家还真的是一行之圣人。

    说着,杜英看到了这幅画的题目。

    《池中物》。

    墨迹龙飞凤舞,潇洒恣肆。

    这才是书圣的水准。

    池塘,游鱼,看似自由,但是所能腾挪的,终归只有尺寸之间,而更加雄伟壮阔的群山江海,看上去模模糊糊,并不真切,但是距离这池塘似乎又不远。

    短短的距离,却是一生无法逾越的天堑。

    不管游鱼在池塘之中卷动怎样的波纹和风浪,终究只是一小池塘的水罢了。

    谢道韫秀眉微蹙,伸手就要卷起来画卷。

    杜英怔了一下:“怎么了?”

    “关中,北萧关、南武关,东潼关、西散关,四关之内,秦汉龙兴之地,却也恍如一个池塘。”谢道韫不满的说道,“王右军所说的这‘池中物’,可不就是夫君么?

    任由夫君在关中怎么折腾,终归也就只能影响关中罢了。小小心思,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杜英反倒是笑了笑:

    “无妨,右军也算有心了。而且阿元所言,也并不全对。右军之意,或真指我关中不过是小小池塘。

    然而右军想错了,若那些雄关都是不可逾越的天堑,那么放眼时间,还有什么比滚滚大江更能称之为天堑的?

    北有大江,南有瘴气,东为大海,西为大司马扼守之荆州。如今的江左各家,岂不是比余更像是那池塘之中的游鱼?

    水榭亭台,看上去奢华,可是他们终其一生所能见到的,恐怕只有门户之间、庭院之内的那点儿勾心斗角罢了。

    世事之多、人间之大,江山秀美、万民安乐,如此景象,是江左众人此生都没有办法见到的。

    这池中物,说的是我又如何?四关之地,从来都不是关中的屏障,而是从关中向四面出击的出口。反倒是那大江天堑,似乎在古往今来,被当做不可逾越的屏障,更多一些。”

    谢道韫没有再卷起画轴。

    她轻轻笑了笑:“既然夫君不着恼,那这幅画便挂在书房,让往来世人知晓,王右军的画工,也不过如此?

    若是日后真如夫君所说,江左反倒是成了这池中物,夫君这幅画更是能给大家些许警示。”

    杜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要说狠,还是你们女人心狠啊。

    接着,他抽过来一张纸:

    “既然右军以此为礼,不喜欢金银之物,那余也不妨以一首诗赠之,阿元可否为我磨墨?”

    谢道韫想了想,摇头拒绝:

    “夫君口述便是,还是妾身来执笔吧。”

    杜英的神色僵硬了一下。

    他明白谢道韫的意思,自己的书法也就是能够看明白是什么意思罢了,相比于王羲之,自然天差地别。

    到时候王羲之若把自己的这首诗直接挂在墙上怎么办?

    怕是也要为往来宾客所耻笑了。

    杜英果断拒绝了这种丢脸当陪衬的可能,乖乖磨墨,同时低声吟诵道:

    “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谢道韫缓缓写下这首诗,小心吹干墨迹,端详着自己的笔画,娟秀细腻,自然有区别于王羲之书法风格的地方。

    而且杜英的诗,再加上自己的书法,正是表明这是杜英和谢道韫夫妇两个共同送给王右军的礼物。

    如今的谢道韫,很享受这种夫妻齐心的举动。

    细细琢磨杜英诗词之中的意思,谢道韫微笑着说道:

    “夫君这是要提醒王右军,其因为一手行书而名扬天下,世人所称赞的,都是右军之清贵飘逸。

    如今右军更应该遵循之前的山林雅趣之志,不要徘徊于权力争斗之中,恐怕会玷污了右军的清名,可对?”

    杜英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其实余只是想要告诉右军,他家门口都有什么,余心中一清二楚,所以现在再不抓紧从关中拍拍屁股走人的话,那就别怪余不客气了,早晚会到会稽郡,将那门前洗砚池占为己有。”

    谢道韫的秀眉轻挑,听到杜英略带着杀伐果断之气的话,她反倒是没有升起来奇怪的感觉。

    这才是自己心中怀天下清平之志,并且打算以一己之力践行之的夫君应该有的心思和态度。

    诸如右军的《池中物》这种弯弯绕的思想表达方式,杜英本就应该不屑。

    “会稽王氏府邸门前,好像没有洗砚池吧?”谢道韫露出犹豫的神色。

    杜英怔了怔,他明明记得他去过,也看到过。

    莫非是后人假冒伪劣?

    不过旋即杜英就察觉到谢道韫轻轻翘起的嘴角。

    似笑非笑,让本就秀美绝伦的佳人,看上去更多几分可爱。

    秀色可餐。

    杜英也顿时醒悟,这丫头摆明了是在骗自己。

    他当即大吼一声,直接扑了上去,一下子将谢道韫扑倒在软垫上。

    两个人滚作一团。

    骤然被这家伙压住,谢道韫惊诧之余,连连伸手轻轻捶打杜英:

    “夫君!杜郎!这衣服上面珠玉颇多,莫要弄坏了!”

    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几句,便感觉到有一只手熟练地拉松腰带,然后顺着衣衫之间的缝隙滑了进来。

    谢道韫一时默然,这家伙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了······

    虽然动作微微有些抗拒,手仍然在轻轻推着杜英的胸口,但是实际上谢道韫的这些许若有若无的反抗,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

    大概唯一的作用就是刺激着杜英的双手愈发纵横游走。

    片刻之后,连这只手都变成了环住杜英的腰。

第六百三十八章 意难平

    “呜!”

    谢道韫的唇也被堵住了,再说不出话来。

    那一张写着诗的纸,随风轻轻飘落在地上。

    两道身影在烛火之下翻滚。

    “灭灯!”

    谢道韫勉强推开杜英几分,火红的嫁衣都快从身上完全滑落下去了,鞋袜不知道什么时候同样被剥的干净。

    两只白嫩的小脚或许是觉得贴着地的软席有些凉,所以无措的收了收,缩入如同火红色的花一样绽放的裙子之中。

    谢道韫俏脸绯红,抿着唇看向杜英。

    刚刚这家伙骤然扑上来,让谢道韫在短暂的惊诧之后也很快沉迷其中。

    海浪在心中翻涌,独守空闺多日,都是已经食髓知味的人儿,又怎么可能毫不思念?

    方才一吻,谢道韫激烈的回应,显然也是在告诉杜英,她的相思,同样的火热,而不是含蓄而内敛。

    杜英一把将谢道韫拽起来,不容分说直接横抱而起,同时倒也没有忘了谢道韫的叮嘱,路过烛台的时候,将烛火吹灭。

    屋子里一时陷入昏暗之中,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响动。

    而此时,外面的酒席才迟迟散去,灯火阑珊。

    桓温端着酒杯,看着已经见底的酒液,意犹未尽。

    王猛已经送走了一批客人回来,发现议事堂上只剩下了桓温。

    法随晕晕乎乎的问道:

    “大司马可,可是没有尽兴?”

    今天法随的心情显然是很好的。

    喝酒的时候也完全不作假,就导致现在说话都有点儿大舌头。

    桓温起身,郗超已经等候在侧。

    “是啊,良辰苦短,方才的悠悠戏腔,犹然余音绕梁。”桓温微笑着说道,“意犹未尽,意犹未尽呐!”

    说罢,桓温随手放下酒杯,对着法随拱了拱手:

    “先生已醉,且安坐,余去也!”

    当即一挥衣袖,桓温一摇一晃的向外走去。

    不知不觉的,他也喝醉了。

    郗超想要伸手搀扶,但是桓温却醉眼惺忪的看过来,摇头说道:“无妨,没醉!”

    郗超无奈,也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王猛将桓温送出大门,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之后,方才举步走入堂上,看着满桌狼藉,长舒了一口气。

    师弟大婚,结果师父醉倒,自己这个师兄也累的半死。

    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事啊,凭什么他受苦?

    接着,王猛的目光落在桓温的酒杯之中。

    里面仍然还有残酒,倒映着幽幽烛光。

    “意犹未尽······”王猛坐下,手轻轻敲着桌案,大概理解了桓温的心境。

    对于这长安、这关中,他必然是有所不舍的。

    可是不舍也没有办法,关中的重要性怎么也比不过荆州,杜英的威胁显然也比不过江左各家。

    所以桓温虽然意犹未尽,却又必须要做出决断。

    “大司马并非是意犹未尽,而是意难平也。”法随的声音悠然响起。

    王猛微微错愕,旋即露出笑容。

    他已经能够理解桓温的心态,为了关中,王师北伐征战、苦心经营许久,结果到头来却还是要拱手让给杜英,个中心酸,想来也是不好受的。

    因此其意,怎能平?

    但是桓温仍然对关中有觊觎之心,这让王猛的心里警钟长鸣。

    他甚至骤然间升起了想要去把杜英拽过来一起商议的冲动。

    不过转念一想,今日毕竟是师弟大喜的日子,良宵苦短,师弟和谢才女一述衷肠,自己打扰到他也不好。

    王猛微微侧头,正想询问师父,便听到了细细的鼾声。

    法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刚刚的那句话,仿佛是在梦中说出的一样。

    王猛也不好判断师父是真的醉了还是装醉不想卷入到这些恼人的事当中,不过指挥不了师父和师弟,王猛麾下可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他豁然起身:“来人!”

    门口正在指挥收拾庭院的房默举步进来。

    “召集参谋司,议事!”王猛径直说道。

    房默登时露出犯难的神情:“郡丞,人皆饮酒醉矣······”

    “就算是灌醒酒汤,也要多拽几个人过来!”王猛的神情严肃,“大司马虽已欲退出关中,但是既其意难平,那必然会留下爪牙。

    因此我们要尽快接管大司马留下的商铺、货栈、兵营等等,绝不能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无论是购买还是派兵进驻,其中人手都要清扫干净。

    除此之外,大司马既然已有此想法,那么不一定就是今日方才做好准备,恐怕早就有所布局。

    六扇门上下,务必要谨慎探查,大司马能知道什么,我们或许阻拦不了,但是我们至少要知道,大司马都知道了些什么。

    对于江左,亦然如是!”

    房默本来喝了点儿酒,也醉醺醺的,听王猛这么一说,人也骤然清醒过来。

    听着外面房默忙着招呼人的声音,王猛负手而立。

    红袍犹带喜气,但是棱角分明的脸上,已然布满了凛然杀意。

    胸怀韬略,国士无双,不过如此。

    远道而来的客人,想要离开,自然欢送。

    但是留下来的垃圾,得给他们打扫干净。

    王猛突然间明白过来,为什么杜英着急在前两天就把六扇门建立起来,显然也是预料到了桓温和王羲之有可能会在长安或者关中留下后手。

    敌暗我明,未来关中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起荆蜀和江左的警惕。

    所以想要消弭这种警惕,避免成为众矢之的,阻挠他们的视听,是必然要做的。

    “这家伙······”王猛笑着感慨一声。

    现在就好好享受你的良辰美景吧。

    剩下的事,交给师兄了。

    ————————-

    庭院幽幽。

    不知过了多久,柔柔的呼声逐渐停歇。

    明月所照亮的屋子中,谢道韫伏在杜英的怀中,秀发披散。

    没有烛火,杜英看不太清楚她的面色神情,但是也能想象的出来。

    于是杜英打趣道:

    “刚刚是不是阿元赌输了,我们说什么来着?”

    “我不要在上面,今天太累了。”谢道韫伸出手戳了戳杜英,表示抗议。

    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家伙也不嫌累。

    “那岂不是白赌了?”杜英不满。

    “其实我也没说要陪着夫君赌呀。”谢道韫狡黠的解释。

    “那不行,当时你明明很期待的。”杜英无情的拆穿。

    终归是谢才女的脸皮没有杜英那么厚,所以没办法就这么糊弄过去,一时犹豫之后,她试探着问道:

    “那······要不先欠着?”

第六百三十九章 昨宵今晨

    杜英也被惊了一下:“这也能欠着的么?”

    “可以的吧?”谢道韫俯首,主动在杜英的嘴上啄了一下,以示赔罪,不过她的秀发随之垂落下来,在杜英的脸上划过。

    弄得杜英痒痒的,赶忙伸手拨开,还忍不住侧过头打了一个喷嚏。

    谢才女弄巧成拙,抿了抿唇。

    黑夜之中,她的目光躲躲闪闪。

    杜英抓住了她的手腕,压低声音笑道:

    “现在阿元就趴在余的怀里,不如顺势起来?”

    谢道韫轻轻咬牙,另一只手窸窸窣窣的有了点儿小动作。

    杜英旋即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看着她。

    谢道韫悠悠然说道:

    “夫君还想么?”

    你这样握着我的要害,我敢想个什么······

    杜英摇了摇头,感受到谢道韫的力道微微松了一些,方才无奈的说道:

    “阿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狡诈无赖了?”

    谢道韫煞有其事的想了想,郑重说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么?”杜英打趣。

    “淤泥太脏了。”谢道韫哼了一声。

    不过她接着便低呼一声,人直接被杜英掀翻。

    杜英欺身而上。

    “怎,怎么还来?”谢道韫这一次没有刚刚的镇定自若了,语气中多了几分惶恐。

    “是我这污泥王占污了夫人,”杜英嘿嘿笑道,“那当然得给夫人赔罪啊。”

    说罢,杜英便埋头苦干。

    今宵太短,自然不能辜负。

    万般相思,此时都当付诸行动才能表达。

    谢道韫不再回答,只是抱住了他。

    霎时间,夹岸两山含微雨,一帆直过顺江流。

    声也如水,月也如水。

    而庭院门口,疏雨抱剑而立,依靠着墙壁。

    她隐隐约约能够听见院子中传来的声音。

    初冬的风里带着寒意,也吹动着她的脸颊微微发红。

    只是不知道这月色下的白里透红,是羞的,还是冻的。

    疏雨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明月。

    至于前面的议事堂上,又传来说话的声音和密集的脚步声,似乎那些桌案又被抬走,而原本摆放的沙盘和舆图都在物归原处。

    疏雨愈发清楚,良宵转瞬,今日之后,恐怕又是不知怎样的动荡。

    只是此时的疏雨、王猛,都没有想到,正在温柔乡中的杜英,第二天是被踹醒的。

    本来谢道韫是不想踹他的,这未免太不淑女。

    谢道韫幻想之中的清晨,应该是早早起床,对镜梳妆。

    所爱之人,就在身后,为她细细梳理秀发。

    铜镜里,鸳鸯相依偎。

    然而,事实往往是残酷的。

    杜英睡得像一头死猪,鼾声并不是很大,但是连绵不绝。

    前天熬夜,昨天早起,杜英也累得够呛。

    谢道韫伸手推了推杜英,发现这家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好发了发狠,一脚踹了过去。

    杜英这一次一下子惊醒过来,久在沙场上的敏锐警觉,让他几乎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谢道韫的脚踝。

    入手处,冰肌玉骨,细腻滑嫩。

    “谋杀亲夫啊?”杜英嘟囔一声,又想睡过去。

    谢道韫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开,委屈的说道:

    “夫君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不能再睡了。”

    杜英这才注意到屋子中明媚的阳光,一只手揉着眼睛缓缓坐起来。

    他自然懂得谢道韫的担忧。

    早上起来还是要向法随问安的,这是新嫁娘应该尽的礼仪。

    若是去的太晚了,岂不是惹人笑话?

    “那也不是踹我的理由。”杜英打着哈欠,但是手指已经轻轻的在谢道韫白嫩的足心掠过。

    谢道韫心里一惊,怕这家伙使坏,赶忙解释道:

    “喊了夫君好几声了,都没有醒过来呢。”

    杜英手上动作一顿,好吧,那也不能怪自家夫人直接狠心踹人。

    原本打算挠痒痒捉弄她的手,转而微微用力,杜英带着赔罪的意味,给谢道韫按起脚丫。

    看着自家夫君头发披散凌乱的样子和认真的神情,谢道韫并没有阻拦他,静静享受着这堂堂杜太守难得的伺候。

    不过没有过多久,杜英的手就向上挪到了小腿上。

    谢道韫心中升起警觉,骤然将小腿抽了出来。

    以自己对这家伙的了解,必然还有趁势顺着杆儿往上爬。

    到时候,恐怕又和昨天晚上一样,打着赔罪的旗号折腾自己。

    现在起晚了,情有可原,可是若在耽搁些时间,一直拖沓到中午,那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夫君,起来梳洗吧。”谢道韫抱住双腿,无奈的说道。

    杜英一计不成,倒也不再强求。

    再拖延下去,夫人应该也要生气了。

    “来,为夫人梳头。”杜英下床,伸出手。

    谢道韫亦伸手。

    十指相扣,她迎着光,微笑着说道:

    “那我也为夫君束发。”

    ——————————

    谢道韫今日所穿,是淡蓝色的长裙,素雅淡然。

    秀发为玉簪所束,平添几分高贵仙气。

    相比于昨日的金银勾勒、嫁衣如火,今日的她,仿佛洗尽铅华、更显清雅本色。

    杜英同样一身青衫,一副翩然公子的模样。

    两人站在一起,自是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阿元还是穿的素淡一些好看,仙气十足。”杜英握住了谢道韫的手指,虚虚的牵着她向前走。

    谢道韫浅笑道:

    “妾身若是仙子,那夫君又是什么?”

    杜英想了想,松开手,退后一步,拱手说道:

    “小子是初拜入仙子门下的小小书生,从今往后,请仙子好生指点,小子也愿仗剑,随仙子斩妖除魔。”

    谢道韫似乎也跟着入戏,有模有样的掐了一个道家的法诀手势,声音庄重几分:

    “除魔卫道,既在我门下,自然义不容辞。今后,为师必然倾囊相授,使尔成才,驱除人间污垢,再多清气回荡。”

    杜英却出乎她意料的一下子往前逼近一步,一手按在了墙壁上。

    “做,做什么?”谢道韫惊讶。

    后面还跟着归雁和桃枝、桃根两个小丫鬟呢。

    成何体统?

    不过杜英瞥了一眼归雁,归雁无奈的带着桃枝桃根转过身,自己也捂住了眼睛。

    只是······那手指缝儿有点儿大。

    杜英也懒得管这个有时候傻乎乎的,有时候又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直接伸出手指抬起谢道韫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

    “当然是想要和师尊探讨一下大道。”

    “什么大道?”谢道韫秀眉微蹙。

    “天地流转、和合阴阳之大道。”杜英说的一本正经。

第六百四十章 天壤之中,不意还有杜郎

    谢道韫却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家伙现在这种姿势,又是充满揶揄的语气,她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当即哼了一声:

    “欺师灭祖之辈!”

    这句话就像是一下子被点燃的导火索,杜英当即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谢道韫瞪大眼睛,一把推开他,这一次绝对不是之前那么轻飘飘、装装样子的反抗。

    她微微喘着气,无奈说道:

    “这可是在外面,又不是在屋里。”

    “那晚上继续。”杜英点头,砸了咂嘴,似乎在品味刚刚一瞬间掠夺过来的甘甜。

    谢道韫白了他一眼,却微微抬起手臂:

    “徒儿且搀扶为师。”

    杜英一笑,旋即托起来手臂,两人一并向前走去。

    跟在后面的归雁一边拉了拉桃枝和桃根的袖子,让她们一并跟上,一边忍不住吐槽。

    公子和谢姊姊现在怎么都变得有点儿不正常?

    也不知道是谁影响的谁?

    不过以归雁对他们的了解,自家公子十有八九是祸害谢姊姊的人。

    ——————————-

    法随其实也没有起来太早。

    昨天他喝得尽兴,今天早上既然新郎官都没有起床,大家自然也没有去打扰法随。

    杜英和谢道韫走到堂前,就已经松开了手。

    第二天早晨梳洗拜见长辈,本来就是很庄重的事。

    手牵手也不合适,更枉论杜英托着谢道韫的手臂了。

    就算是杜英有这般恶趣味,谢道韫也不会同意。

    按理说,今日应当有杜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部都汇聚一堂,和家中的新人打招呼、熟悉一下。

    但是事实是,除了坐在上首,却仍然空出来两个位置的法随之外,只有两侧的寥寥可数几名杜家家臣,比如殷存之类,他们都上了年纪,此时也拄着拐杖端坐在胡床上,对于老人家来说,这种姿势显然更舒服一些。

    虽然久不住红尘,但是法随在这些礼仪上却从来没有出现偏差,

    昨日大婚,他的布置也是面面俱到。

    这也是杜英佩服师父的地方。

    运筹帷幄、决策天下,他或许真的比不上自己和师兄。

    但是无论是潇洒自若、坐而论道,还是操持家业、顾虑众人,法随却又似在杜英和王猛之上。

    看着师父脸上带着的喜色,杜英也不再质疑他们连哄带骗的将师父请出山是否是正确的。

    这乱世,正是英雄辈出的时候,师父隐居山中,亦是珠玉蒙尘。

    “徒儿杜英,携新妇为师父请安。”杜英和谢道韫一齐躬身。

    法随起身虚扶:

    “令尊令堂远在河西,余代为受此拜,还望新娘莫要记怀。”

    谢道韫微微摇头,郑重说道:

    “战乱之中,流离失所者仍比比皆是。妾身能够与夫君结为佳偶,本就已庆幸万分,礼节上的不足,虽有遗憾,但本就能理解苦衷。

    若是日后驱除氐蛮,使关中与河西畅通无阻,那妾身定然还会随夫君拜会父母,再补清茶。”

    说罢,谢道韫亲自斟茶,送到法随的桌前。

    法随满意的笑了笑:

    “谢家长女,文采飞扬,更有大家之风,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说罢,法随抿了一口茶,表示作为长辈接受了谢道韫这个徒弟媳妇的敬茶,然后又拱手一礼,显然是以一个此世名士的身份表示对谢道韫的尊重。

    谢庭咏雪的名声,可要比法随来的大。

    谢道韫赶忙起身还礼。

    法随则微笑着指了指杜英,捋须而笑:

    “仲渊虽不及谢夫人有才名,但是运筹战事、施展谋略,余窃以为也算是年轻一辈之中翘楚。

    汝二人既情投意合,如今又如愿结为佳侣,谢夫人认为,仲渊如何?”

    这个问题,若是丢给一对昨天晚上才刚刚见面的新人,那未免显得唐突而且少了尊重。

    简直就是在问,我家这头牛耕地本事如何?

    但是杜英和谢道韫早就已经确定了关系,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法随现在问出来这个问题,倒是有些像后世的家长对已经决心一直走下去的小情侣发出的疑问。

    这一次,轮到杜英紧张起来了,负手而立,盯着谢道韫。

    脸上写满了“快点夸我”的神情。

    谢道韫也没有想到法随会有如此一问。

    曾经的针锋相对、相互讥讽,到后来的携手走过关中盟的街,再到凭栏远眺,苦苦候君归······

    种种前尘泛上心头,谢道韫静静看着杜英。

    天地昏暗,而在此天地之间,仍有一人,仗剑策马,既是为了驱除胡尘,也是为了打碎现在的一切桎梏和不公,让这天地,重新变得明亮,重新迎来盛世。

    堂上众人,也有些诧异于谢道韫的沉默,齐齐看过来。

    而杜英也在看着自己的夫人,从谢道韫的眼眸之中,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在她的眼中、她的心中,自己就算不是全部,却也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这让杜英有些惭愧。

    因为在他的心中,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而谢道韫,终归只是其中一部分。

    谢道韫悠悠然开口:

    “不意天壤之中,仍有杜郎。”

    满座皆惊。

    杜英亦然愣住了。

    这······这句话真就兜兜转转,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老天爷,还真是喜欢开玩笑啊。

    谢道韫露出了一抹浅笑,眼眸之中蕴含着深情。

    刹那间,杜英仿佛读懂了她眼眸之中的意蕴。

    我很庆幸,这一方昏暗的天地、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之中,还有杜郎你这般人物。

    而我也很庆幸,能够走出谢家的高墙,看到了、遇到了,也得到了,天地之间,顶天立地的你。

    杜英也露出了笑容,心中喟然而叹。

    自己真的开始背负越来越多的期待。

    有关中盟的,有关中百姓的,有师兄和诸多亲信的,而今,又有谢道韫的。

    但是这条路,本就是自己选择,那些豪言壮语和承诺,也本来就是自己说的。

    路再难,总要走。

    这时他已经甩不掉的重负,却也是他前进的动力。

    法随抚掌叹道:

    “谢夫人所言在理。”

    杜英则点了点头:

    “承蒙厚赞。”

    谢道韫柔柔浅笑,看着他,若非此时还有一道道目光看着,她恐怕会忍不住直接扑入杜英的怀中。

    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如此牵动我心?

    等到杜英和谢道韫都强忍着翻动的心神,和法随寒暄几句后退下,天色已经正午。

    法随知道杜英事务繁忙,也没有留他。

    王猛已经等候在外面回廊上,见到杜英和谢道韫并肩,时不时的对视,目光之中郎情妾意的模样,不由得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

第六百四十一章 初雪

    杜英自然也看到了王猛,而且他早上起来也知道王猛昨夜带着参谋司开了一晚上的会,今天早上便雷厉风行一般凑够了资金要把大司马府和江左各家之前拿到手中的十多处产业买下来。

    而且昨天一夜之间,六扇门的人,少了三分之一。

    趁着夜色,从光明,隐入了黑暗之中。

    不过这些本来就在杜英的计划之中,师兄能够领悟自己的想法并且抓紧推行下去,杜英还是很感动的。

    所以杜英笑问:

    “师兄的两个黑眼圈那么大,怎么不去休息?”

    王猛摇头说道;

    “就在刚刚,大司马已经下令准备还师荆州,而王右军也在打点行装。若余也去睡觉了,那谁盯着呢?”

    “客人来了,客人又走了,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杜英从容说道,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王猛撇了撇嘴,我信你个鬼。

    杜英之所以这么淡定,摆明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都布置好了。

    所以王猛又换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扼腕而叹:

    “言之有理,若知道太守早就已经看淡此事,那昨天晚上也不用这么忙碌。

    现在余就下令把六扇门撒出去的人全都撤回来,免得打草惊蛇不说,还惹得大司马和王右军不满,太守以为如何?”

    杜英怔了一下,旋即讪讪说道:

    “不至于,既然都已经派出去了,那就如此吧······”

    谢道韫看到杜英吃瘪的模样,亦然露出微笑:

    “夫君作威作福久矣,也就只有师兄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王猛得意的笑了笑。

    杜英则提醒他:

    “我作威作福,而师兄旗鼓相当,那岂不是意味着师兄亦然是一般无二的作威作福?这大概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王猛这才反应过来着了道,顿时不满的说道:

    “弟妹偏心了。”

    谢道韫瞥了杜英一眼,含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维护自家夫君,分内事也。”

    杜英无奈,这话虽然说的没毛病,但是听起来怎么让人那么不舒服呢?

    谁又是鸡,谁又是狗?

    一时间,师兄弟两个相顾无言,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谢道韫也不再打趣他们两个,微微躬身告退。

    王猛看着她的背影,感慨一声:

    “圣人诚不我欺,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杜英笑了笑:

    “但是画眉之乐,终归有异于独身者。”

    言外之意,你这个单身狗又怎么知道恋爱的酸臭味?

    王猛不置可否,转移话题:

    “不管是谁走,总是要送一送。而且大司马的意思,应该是要留下一路兵马,仍然驻扎在长安城外,领兵之人很有可能是桓幼子。”

    “情理之中。”杜英亦然收起来笑容,“桓幼子统兵数量不多,但是却是大司马绝对信任的人,并且统带兵马,颇有大司马之风······不,或许在行军打仗上更胜大司马一筹。

    因此桓幼子留在关中,对于我们来说,是一大助力,却很有可能转而变成最大的阻力,令人不得不好生掂量啊。”

    “不用桓冲,则有非议,若用桓冲,其立功无数,关中便不可制衡之。”王猛皱眉,“这也足以说明一个问题,现在关中还是缺少能够服众的名将。老将不在,方能使竖子成名。”

    杜英伸手敲着回廊的栏杆,心中显然有些忧愁:

    “若桓幼子只会纸上谈兵,那倒也好。但是如此人物,纵然有名将在,恐怕也难以抑制其崭露头角。

    至于我关中用兵之将,师兄倒是不用担忧。人才的成长,总归是需要时间的,并非人人都和师兄这般,年少既有才名,如今更胸有锦绣。”

    王猛怔了一下,警惕的看着自家好师弟。

    以他对杜英的了解,一通吹捧甩过来,总让人觉得没有好事。

    “等到长安稳定下来,余便可坐镇长安,师兄自然也不需要被拘泥于郡丞的位置上。天高海阔,才是师兄发挥之处。”杜英解释道,“因此若论我关中是否有比得过桓冲之人,师兄便算其一。”

    王猛苦笑一声:“承蒙师弟抬举了。”

    顿了一下,王猛又说道:“不过余就算是一块城墙砖,师弟哪里需要就搬在哪里,也架不住现在关中处处都是漏洞······”

    师兄就算是做牛做马,也扛不住你这个指使方式啊。

    “这才体现出讲武堂的重要。”杜英倒是没有注意到王猛变化的神情,“没有人才,我们自己培养人才。不过在此之前,恐怕还需要师兄带着参谋司多担待担待。”

    “今日方知,白手起家有多难,更何况我们这也不算一无所有了。”王猛喟然叹道。

    “师兄没有信心?”杜英笑问。

    “这倒不是。”王猛负手而立,抬头仰望着天,“只是觉得余这懒散性格,到头来竟然是忙碌的命。”

    “若是师兄真的是懒散性子,那么就不会去做这些了。”杜英一副早就看穿了你的表情,“师兄之前的懒散,只是因为以师兄之才,治理一方,如烹小鲜,没有难处,自然也就不会紧张而忙碌。”

    王猛转而看向他,哼了哼:

    “师弟再怎么吹捧,师兄也唯有尽力而已,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就不要想了。”

    一个小小关中,若是能让你累死累活,那我师兄大概是个假冒伪劣的王猛。

    杜英如是想到,伸手指了指外面:

    “看,下雪了。”

    一片片雪花,不知何时,已经翩然而落。

    也有一些调皮的,随着风打着转,落在杜英伸出的手臂,化作点点晶莹。

    长安,迎来了今年冬天的初雪。

    王猛的思绪,似乎也跟着清亮了一些:

    “桓冲或许不可制,但是人无完人,纵有完人,亦有所牵。桓冲年少有为,却总归只是留下来指挥大司马府的兵马而已,大司马府真正留在长安坐镇的,不是他,而是桓济和张湛。”

    “张湛性情不算恶劣,但是之前和他几次交谈,显然对关中没有多少好感。”杜英斟酌说道,“因此其必然也会煽动着桓济给我们下绊子。”

    “至于桓济······”王猛喃喃说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短板。”

    “桓济觊觎桓熙的位置,所以才会被大司马留在关中。”杜英亦是一笑,“那不知道这件事,桓熙晓不晓得?”

    王猛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了。只是桓熙又是不是会愿意和我们携手?”

第六百四十二章 廊下堂前

    桓温对于关中的警惕和觊觎,在大司马府中应该也不是什么秘密。

    桓熙就算留在荆州,也应该清楚。

    只是相比于远在关中、缓图发展的杜英,桓济所带给桓熙的压力显然更大。

    因为杜英现在还威胁不到荆蜀,可桓济却随时有可能夺走桓熙的权力。

    杜英沉声说道:

    “桓熙才弱,因而虽为长子却不得大司马欢心,在荆州也不是什么秘密,甚至余之前都曾听阿元说过。

    甚至大司马都曾经表示过,若自己的诸子都不堪大用,那么兵马大权或许会交给桓冲,培养他作为未来桓家的顶梁柱。

    因此如果师兄是桓熙,会如何做?”

    王猛琢磨了一会,努力的尝试压低自己的智商之后,恍然说道:

    “既然已经为大司马所不喜,那多做多错,不如乖乖做好手头的事,至于自己的对手,那就让他们尽可能地犯错。

    大司马现在想要稳住仲渊、守住大司马府已经在关中获得的地位和名声,那么如果桓济将这些丢的干净,势必不会为大司马所喜,甚至有可能颇为震怒。

    所以暗中联合关中,将桓济赶出去,是桓熙的不错选择。届时桓济失魂落魄的从关中南下荆州,手无实权,又无大司马之宠,那岂不是任由桓熙宰割?

    而桓济若被赶出关中,桓冲身为大司马留在关中的庇护者,自然也要被怀疑是否当得起大司马的信任······”

    “是也。”杜英微笑道。

    王猛不由得揶揄道:

    “没想到师弟昨日大婚、洞房花烛之中,还有心思顾虑到这些。”

    杜英一摊手:

    “不过是方才骤然想起来的罢了,想到这些,很复杂么?”

    被他无形之中装了一个比,王猛懒得搭理。

    杜英则自顾自的说道:

    “这倒是让余想到,从今往后,我们的目光,不能只局限在关中,而是要往更远的地方看了。

    我们的对手,或许已经不在关中,因此我们的战场,也在关中之外。”

    王猛会意:

    “关中商队在明,六扇门在暗,这一张网,要尽快张开了。”

    只是凭借着一些道听途说,显然远不足以让他们准确的判断天下各方的态势。

    关中想要真的插足天下之争,自然也要看得再远一些。

    “而且卧榻之侧,不能再容他人酣睡了。”杜英接着说道,“这一场雪,应该不会下很大,雪化的时候,出兵潼关,先把关中的东大门关上。”

    “另外还有武关。”王猛补充道,“出武关,面向荆州,也不见得就没有危险。”

    “武关派谁去合适?”杜英之前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毕竟桓温和王羲之打算退出关中,也只是今日才真正确定的,杜英自然也不可能考虑到所有的细节。

    “周隆吧。”王猛倒是早就有人选,“镇守武关的人,不需要有多少指挥千军万马攻伐的本事,但是忠心要有保证,并且胆子也要大,该撕破脸皮的时候,定要当机立断。

    因此周隆放在关中镇守关中盟几处坞堡,大材小用,可是放在渭水和氐蛮对阵,又容易被抓住破绽,放在武关,显然最是稳妥。”

    “也好,那届时拿下潼关之后,是否要东出洛阳,还有,潼关的侧翼蒲坂,此时也掌握在氐蛮的手中,又是否要分兵夺取,以确保从东和东北两个方向进入关中的通路在我之手?”杜英再问。

    “先拿下潼关再说吧······”

    “那······”

    回廊外,小雪轻轻飘荡,打湿了地面。

    杜英和王猛似乎是在说闲话一样就站在回廊下说着。

    他们的声音一飘出回廊,就被风儿吹散。

    任谁都不会想到,就是在这看上去怎么也不正式的地方,关中未来的战略和很多人的命运,就这么慢慢被敲定。

    ——————————--

    长安城中,观雪的人,不只有杜英和王猛。

    王羲之裹得严严实实,站在堂前,看着雪化成的水滴沿着屋檐滴落,青石台阶上已经有了一个个小坑洼。

    身后的堂上,家仆们正轻手轻脚的收拾家什,害怕打扰到王羲之的雅兴。

    “右军还是去书房避一避吧。”王坦之轻声说道,“一两日后就要动身,莫要受了风寒。”

    王羲之笑了笑:

    “无妨,江左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下雪的日子。这点儿小雪,又算得了什么?

    看一看这天地一片莽苍的景象,心旷神怡,不免舒坦了很多,岂不是胜过任何灵丹妙药?”

    王坦之也就不再劝:

    “太守给右军的回礼,右军可看了?”

    “那首诗?”王羲之反问,旋即微微一笑,“余送给他一幅画,他还来了一首诗,倒也相映成趣。

    不要人夸颜色好,但留清气满乾坤······杜仲渊这小子,是在告诉老夫,为了世家的未来如此拼命没有必要,一旦弄巧成拙、成王败寇之间,恐怕会有损于之前的清名。”

    王坦之自然也看出来了这首诗的含义:

    “所以右军打算这么做?”

    轻轻咳嗽了几声,王羲之的脸色看上去又白了一些。

    王坦之按捺住再劝王羲之回屋的冲动,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余时日无多了。”王羲之缓缓说道,“所以不管余是不是真要这么做,都影响不到身后名了。

    不过最后若落得一句‘昏庸晚年’,倒也不好听。实不相瞒,此次返回江左之后,余就会辞去官职,归隐东山,静等归期。”

    王坦之早就料想到了王羲之的想法,为了世家现在一地鸡毛的事,惹得一身骚,这本就不是王羲之所愿为的。

    此次北上,也因为世家实在缺少分量足够又能独当一面者,王羲之动身,被迫的成分反而多一些。

    如今他萌生退意,也在情理之中。

    王坦之没有劝阻,微微颔首:

    “右军此次北上奔波,操劳许久,也应该好好休息了。不过江左还等着右军再主持大局,右军休养之后,再起入朝堂,仍然还是国之栋梁。”

    王羲之笑了笑,他对于自己的身体,早就没有了信心。

    而且他也清楚,王坦之恐怕也做好了自己撒手归去的准备,这些话也不过只是宽慰罢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共同看雪。

    过了良久,王坦之还是按捺不住,打破了难得的寂静:

    “郗家已派人来说过联姻之事,但是右军来到关中之后,又似乎并没有因此事而同郗嘉宾谈论过。”

第六百四十三章 王郗之姻

    “郗家这是想要两处落子,既然如此,那郗嘉宾就是陌路人,若谈此事,必然横加阻挠,所以不谈也罢。”王羲之淡淡说道。

    来信再加询问的,不是郗愔或者郗超,而是郗昙。

    “可是郗嘉宾不允,郗中丞(郗昙任御史中丞)恐怕也不会贸然允诺。”王坦之提醒。

    “也罢,那就今晚邀郗嘉宾谈一谈此事。”王羲之缓缓说道,似乎在斟酌,“另外,此婚事不可再应在官奴(王献之小名)身上,让叔平尽快动身北上吧,这关中大局,以后交给他来处置。

    这郗家的婚事,虽然年龄略有些不合,但是叔平也已年长,总不能再拖下去,由他来迎娶郗家之女,倒也说得过去。”

    王坦之登时神情一变,看向王羲之,似乎想要确定这个决定的真实性。

    王羲之难得微微侧头,看了王坦之一眼:

    “文度认为不妥?”

    王坦之有些无奈的说道:

    “叔平性情洒脱不羁,而且沉迷于修道,更何况叔平还是······所以确实有所不妥。”

    王凝之还是谢道韫曾经商定的夫婿,此时把王凝之派到长安来,岂不是对杜英的一种挑衅?

    就算是王凝之的心思多半都在修身养性上,可是毕竟还是刚刚加冠的年轻人,总归是有几分脾性的,到时候就算是能够忍得了自己的未婚妻嫁给了别人,又如何能真的和杜英合作无间?

    杜英恐怕都不会把王凝之当做可以信赖的盟友吧?

    “杜仲渊绝非池中之物。”王羲之淡淡说道,“若是杜仲渊真的打算归附于江左或者荆州,那么当时看到余送给他的礼物之后,就应该明白,想要继续好好的当一条池中之鱼,那么就应该清楚,自己到底进入谁家的池塘。

    可是杜仲渊没有这么做,方才文度不是也听闻了么,太守府在大肆收购我们这一两个月置办下来的产业。

    这已经足够说明杜仲渊的态度了,既然大司马和我们撤离关中,那么杜仲渊就意欲成为关中真正的掌权者。

    必须要警告一下仲渊了,让他知道,江左并不只会一味的低头向他示弱。”

    王坦之明白过来,王羲之此时已经放弃了将关中真正纳入江左世家势力范围的幻想,因此让王凝之过来,就是为了代表江左,更代表朝廷,公开的争夺关中的权柄。

    表明琅琊王氏的态度。

    纵横江左这么多年,琅琊王氏可不只会委曲求全。

    之前王羲之做出的退让、拿出的诚意,既然杜英浑不珍惜,那就别怪王羲之不留情面了。

    不过显然王羲之并不能很确定自己所做的也都是对的。

    所以他侧头看向王坦之,想要从这个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口中得到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

    王坦之却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王文度不见得可信了啊······王羲之霎时明白了王坦之的心态。

    若是太原王氏依旧还如之前那般全心全意支持琅琊王氏,那么永远都是低人一等。

    所以王坦之会有别样的心思,也在王右军预料之中。

    他缓缓说道:

    “叔平来后,结交关中世家、收拢北地人才,所作所为,都在暗处,而明处还需要文度的帮助和掩护。”

    “太守怕是不会给余这种机会······”王坦之喟然而叹。

    他已经知道了太守府增设工曹和商曹的事。

    没有人横加阻拦,这就意味着杜英对于太守府的掌控已经到了真正“一言堂”的地步。

    也意味着日后王坦之在太守府中的工作,恐怕不是那么好做的。

    当然,前提是他想要做出来点儿业绩。

    否则的话,杜英应该是很乐意把王坦之当做关中和江左表面上和睦相处的吉祥物供在那里。

    “韩康伯有才名,然殷家旧事仍在,不可轻信。”王羲之缓缓说道,“阮宁只不过是杜仲渊选出来凑数的,名义上是顾及了东山各家的颜面罢了。

    因此现在江左在关中所能仰仗的,也就只有文度了,文度之才,江左实所共鉴,因此文度切莫谦虚,更莫要辜负了众人之厚望。”

    王坦之赶忙郑重的拱手行礼:

    “只要小子还在关中一日,定会竭力为我江左各家效力。有余和叔平在,右军可以放心南返休养身体。”

    王羲之淡淡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信了王坦之的承诺,自顾自的说道:

    “杜仲渊想要自成一方,也得看看大司马的心思,若是大司马真的想要放纵他,那么江左路途遥远,拦当然是拦不住的。

    但如果大司马也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头以后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人的幼虎,那么总会想办法加以掣肘。”

    “桓幼子恐怕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是桓济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世家子弟,张湛也没有太多在官场上争斗的经验。

    留下桓济和张湛坐镇长安,恐怕镇不住的。”王坦之缓缓说道,大司马府留守人选,他们今天早晨就已经知晓。

    “一天之内就决定了人选,的确仓促了一些,不过其可选的本来就不多,还需要顾虑到荆州之内的斗争。”王羲之倒是并不奇怪,但话锋一转:

    “有趣的是,大司马府打算留下来什么人,按理说应该是需要恪守的秘密。使敌知我,并非大司马的行事准则。”

    “右军的意思是,大司马也是故意放出的风声?”王坦之皱眉,“其目的······莫非就是想要敦促我们同其联手?”

    “目前看来,是了。”王羲之笑道,“单单凭借其中一方,恐怕不足以在关中和杜仲渊争雄。

    但是既然现在双方都对关中没有图谋,却又不愿关中完全为杜仲渊所有,那么适当的联手也是情理之中的。”

    王坦之眼前一亮,顿时明悟了:

    “那就是说,王郗两家的联姻,此时甚至还是大司马想要实现的?”

    “不错。”王羲之抚掌笑道。

    想了想,王坦之无奈的说道:

    “既然如此,右军邀请郗嘉宾会晤,恐怕落在了低处,有所不妥。”

    摇了摇头,王羲之苦笑道:

    “大司马府麾下仍有桓幼子的兵马,这才是能够在关中说得上话、影响到杜仲渊决策的利器,我等世家名号,在这关中可没有真刀实枪来的管用。

    因此江左放低一些姿态,寻求两家的合作,本来就是应该的,并非余刻意想要灭自家威风。”

第六百四十四章 鸡汤

    王羲之这句话,自然也就等于确定了江左各家请求和桓温合作的基调。

    “那姻亲之事,倒是很容易谈成了,日后在这关中,恐也好和大司马府相处。”王坦之无奈说道,话里带着几分自嘲。

    桓温生性强势,却还是讲道理的,江左既然主动放低身姿,那桓温也不会咄咄逼人、非得要报复江左对于荆州的打压。

    或许在荆州,双方又要掀起明争暗斗,但是在关中,合作反而有可能是亲密无间的。

    “只要能实现压制杜仲渊的目的,那么谁高谁低不重要。”王羲之缓缓说道,“并且大司马府所着重的,必然还是争夺关中兵权,而我等所着眼的,则是关中世家和读书人之心,井水不犯河水。”

    难怪王右军点名让王凝之北上。

    王凝之既不会选择和杜英合作——破裂的姻亲关系显然是保障,足以让大司马府放心——而且以王凝之平和且不喜欢争执的性格,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和大司马府对立起来。

    纵然是以大司马府为主,王凝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服从命令、看清形势,这本来应该是一名被委以重任的世家子弟所应该具有的品行。

    只可惜江左悠游散漫之风太盛,以至于世家子弟们更愿意遵从自己的内心想法而行。

    稍有不合之处,动辄挂印而去。

    显然都不适合被派来和敌人暂时合作。

    外面的雪,并没有变小,反而越下越大了。

    就像是现在这长安的局势。

    所有人都以为王羲之和桓温相继离开之后,将会是属于关中的太平安宁的日子。

    可是事实,又真是如此么?

    不知道会是谁,继续搅动这满天风雪?

    ——————————

    长安的初雪,越下越大了。

    一直到晚上,仍然还在飘飘扬扬。

    倚窗看雪,杜英原本淡定的神色,此时也多了几分担忧。

    按照他和王猛白天的设想,这一场雪过后,长安兵马会尽快东出进攻潼关。

    可是雪下得这么大,道路泥泞、行军不便,对于颇为仰仗大型攻城器械的关中兵马来说,显然是一个噩耗。

    杜英不得不做好推迟进攻的准备。

    不过这样带来的好处,自然是泥泞的道路和被大雪遮盖住、难以判明的关中沟壑地形,也限制了氐人骑兵的移动,所以暂时氐人应该不会在渭水北岸采取行动。

    参谋司犹然还在紧急商议对策,天气的骤然恶劣让参谋司之前制定的诸多主动进攻的方略似乎都可以被丢入废纸堆了。

    尤其是在谢玄提出来“氐人就算不动用骑兵,会不会趁着风雪以步卒偷袭”的想法之后,更是让参谋们紧张兮兮的开始考虑更多的可能性。

    毕竟根据历史上的经验,氐羌也有趁着风雪袭击的汉家州郡的记录。

    更何况桓温要率领王师南返,对于如今的关中来说,正是防备虚弱的时候。

    “风雪恶劣,氐蛮也要休养生息。国家破碎、士气低落,苻坚应当不会贸然在这时候进攻的。”谢道韫捧着一碗热汤送到窗前桌案上,“夫君先喝一口鸡汤暖暖身子。”

    杜英微微摇头:

    “苻坚此人,余虽然已经尽可能高估他,可是他往往还是能带来一些惊喜。

    因此现在纵然是余觉得不可能的事,在苻坚那里,也会变成可能。尤其是苻坚还有苻雄的帮助,麾下还有不少氐人良将······”

    “那也先把鸡汤喝了。”谢道韫坚持道,“若是夫君思虑过度、受了风寒,那又如何同苻坚博弈?”

    说着,谢道韫伸出手,先把窗户关上了:

    “也莫要再吹风看雪了。”

    她微微往前探,展露出雪白狐裘下的曼妙身姿。

    杜英伸出手,揽住了谢道韫的腰。

    谢道韫顺势靠在他的怀里:

    “方才不是还专心想事的么,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杜英俯首轻轻嗅着她的发丝香气,微笑道:

    “那阿元既明知如此,又为何要靠过来?”

    “不是夫君用力拽过来的么?”谢道韫气恼道。

    “那也需要夫人半推半就的配合。”杜英解释。

    谢道韫懒得和他纠缠,这家伙巧舌如簧的很:“喝汤。”

    “一起。”

    杜英一手端着汤,一手环着谢道韫的腰,坐在软榻上,举起勺子便要喂她。

    眼眸之中一样泛起柔情,谢道韫正打算抿一口,却不料杜英猛地收回来勺子,自己一口喝了。

    “夫君!”谢道韫轻嗔。

    不过杜英立刻凑上来,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

    片刻之后,杜英笑道:

    “这不就是一起了么?”

    “无赖!”谢道韫捏了捏他的手,又拿出来手绢抹了抹嘴,“油乎乎的。”

    “那是鸡汤有油,不然怎么暖身子?”杜英解释。

    谢道韫轻笑道:“鸡汤固然油,但是夫君本来就油嘴滑舌。”

    杜英顿时叫屈:“吹了半天风,嘴都是干巴巴的好吧?”

    “那夫君是觉得妾身熬的鸡汤太油了?”谢道韫反问,露出些委屈神色,“原以为夫君会喜欢的······看来还是妾身火候掌握得不够好,让夫君失望了。”

    杜英张了张嘴,心中一软,虽然明知道自家夫人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可怜和委屈,不过谁让自己就吃这一套呢?

    更何况这装出来的,不也是为了跟自己撒娇求安慰么?

    自然最能满足杜英的虚荣心。

    他握住了谢道韫的素手,轻轻摩挲着:

    “是夫君不对,这鸡汤很鲜美,有劳夫人亲自下厨掌火了。以后莫要再做这些事,不然传出去了岂不是说我杜某人刻薄小气,竟还让堂堂谢才女素手调羹汤?”

    谢道韫亦露出温柔神色,微微笑道:

    “能为夫君调羹汤,妾身所愿也。更何况实不相瞒,妾身也是在和归雁学着做罢了,这里面还有归雁的功劳。

    哦对了,桃枝和桃根这两个小丫头负责剁肉,也是辛苦她们了,这一碗鸡汤并非妾身一人之功。”

    “哈哈哈,那夫人居中指挥,也是一方‘统帅’,当为首功。”杜英笑道,“真不愧是阿元,嫁过来第一天,就已经有大妇风范了。”

    谢道韫嗔道:

    “家里就这几个丫鬟,听我指挥,不也在情理之中么?倒是夫君,这油嘴滑舌的总会吹捧妾身,也不知以后等妾身变成黄脸婆了,是否还有这般待遇?”

    “有的,现在有,以后也有。”杜英柔声道,“那吹捧一番,是否有飘飘然欲仙的感觉?”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大人的世界我不懂

    谢道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轻声说道:

    “谁家新妇,不想要郎君宠爱陪伴、捧在手上哄着?”

    杜英笑了,拿起勺子,这一次并没有再搞怪,而是和谢道韫你一口、我一口,将鸡汤喝完。

    “锅里还有呢,本就是为夫君盛出来的,倒是让妾身喝了一半。”谢道韫有些愧疚。

    杜英看着她,想笑。

    喝完了才羞愧,不愧是我媳妇,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先在锅里温着,等会再品。”杜英将汤盅往旁边桌子上一放,人接着往谢道韫的方向又凑了凑。

    谢道韫警惕的看着他:

    “夫君想要做甚?”

    “刚刚阿元说余油嘴滑舌,现在正要让阿元试一试,是不是真的如此。”杜英嘿嘿坏笑,凑到她的脖颈边,先嗅了一口幽幽香气,接着又轻轻咬了咬谢道韫的耳垂。

    晶莹白嫩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谢道韫亦然低呼一声,想要推拒,可是身子已经软在了杜英的怀里,她柔声说道:

    “夫君!”

    不过很快,谢道韫的唇就被堵住了。

    ————-——————-

    烛光中,谢道韫正红着脸轻轻捋着衣裙上刚刚生出来的褶皱。

    她轻轻咬着唇,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眼眸之中润着缕缕情思,像是三月的春风,吹暖了整个屋子。

    杜英看着她,脸上还带着一抹坏笑,挑衅一样舔了舔嘴唇。

    流露出来的情思和温婉,有一种喂狗了的感觉······谢道韫如是想着,撇过头,装作没有看到。

    杜英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又抓过来谢道韫的手,抹了抹自己的嘴。

    谢道韫这一次终于忍不住了,娇嗔道:

    “怎么如此无赖?”

    “所以是不是油嘴滑舌啊?”杜英凑过去,似乎坚持要从她这里获得一个答案。

    本来一口咬定想说就是的,不过谢道韫想到了杜英刚刚辛苦的样子,微笑着说道:

    “那是妾身之前看错了夫君,还请夫君莫要怪罪。”

    “那可不行,肯定要赔罪的。”杜英正色说道,“现在把夫人伺候舒服了,夫人是不是也得让夫君······”

    “公子,夫人!”敲门声伴着归雁的低低呼声骤然响起。

    谢道韫登时轻轻松了一口气,推了杜英一下:

    “肯定是有急事了,快些去开门。”

    杜英正是箭在弦上的时候,看了看明显出现形状变化的衣服下摆,顿时有些不乐意。

    归雁这丫头,坏我好事,欠打。

    只不过正如谢道韫所说,归雁就守在门外,刚刚谢道韫的声音她应该都能听的到,必然知晓两个人在屋子里关着门做什么。

    现在不得不打断,想来也是不得已的急事。

    “夫人怎么不去开门呀。”杜英嘟囔道,一肚子怨言。

    这地是舒服了,牛还没有舒服呢,结果现在又指使牛去跑腿。

    谢道韫幽幽瞥了他一眼。

    幽林悬露,清溪缓流,自是泥泞难行。

    自己造的孽,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么?

    杜英登时明白过来,知道自家夫人此时恐怕还腿软呢,赶忙去开门。

    归雁看到衣衫整齐的杜英,反倒是露出惊讶神色,接着就被杜英毫不客气的赏了一个脑崩。

    “公子!”小丫头捂着头,委屈巴巴。

    “何事?”杜英没好气的说道。

    归雁听到杜英的语调,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还没有了事呢。

    自己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可是明明都已经静悄悄在门外等了一小会儿了,而且刚刚也明显听到了谢姊姊的声音······

    此时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谢姊姊端坐在桌案前,捧着一卷书,衣裙亦然完整,更是让归雁惊诧。

    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那声音是我幻听么?

    大人的世界,归雁属实感到迷惑,但也只好先说正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王右军邀请郗嘉宾过府,对外宣称是商议王郗两家再缔婚约之事。”

    “好,我知道了,谁送来的消息?”

    “六扇门。”

    “景略知道此事了么?”

    “六扇门也派人告知了,但除了公子和郡丞之外,并没有告诉其余人,以避免声张。”归雁解释道。

    “这倒是无妨,既然王右军主动放出了风声,那么大家早晚也都会知道的。”杜英摆了摆手,“我知道了,若是景略前来的话,就让他直接过来。”

    归雁应了一声。

    杜英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

    “外面那么冷,等了多久了?”

    归雁赶忙摇头:“没,没多久。”

    要是承认了,那岂不是等于告诉杜英,她一直在门口听墙角?

    “小脸儿都冻得通红,这里也有雪花。”杜英无奈的说道,伸手扫了扫归雁肩膀上沾着得一点儿还没化开的雪,“跟传话的人交代一声,就抓紧进来暖一暖,以后不准站在门外傻乎乎等着了。

    你看,连疏雨那个傻丫头都知道早点儿休息,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了。”

    那是因为疏雨姊姊昨天守了半夜,所以今天晚上不当值······归雁无奈的心中想到,不然的话,铁定杵在门口跟个门神似的。

    不过杜英的话还是让小丫头心里一暖,嘴上却说着:

    “打扰到公子,奴婢多不好意思。”

    “没事,等会儿进来,喝碗鸡汤暖一暖,你可是余的通房丫鬟,你谢姊姊不舒服的日子里,还得你承担重任呢。”杜英打趣道。

    归雁登时小脸儿更红了,忙不迭的躬身离去。

    动作快了一些,差点儿在台阶上滑倒。

    “慢着点儿!”杜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归雁似乎想到了什么更加羞人的事,走得更快了。

    杜英挠了挠头,随手掩上门,走回桌案前:

    “这丫头,奇奇怪怪的。”

    “还不是因为你折腾妾身,都让这丫头听进去了。”谢道韫平静的说道。

    杜英这才恍然想起来,刚刚“慢着点儿”这一句话,还真是谢道韫说出来的。

    难怪归雁反应这么大。

    这丫头是听了多久墙角了?

    想到这里,杜英笑的更开心了。

    刚刚语气平静的谢道韫,其实心里早就羞的要死,看杜英竟然还没心没肺的笑,当即愤愤的将手中的书卷砸在他的怀里:

    “笑,有什么好笑的,还不是你这罪魁祸首闹得?”

    杜英再次抱住她:

    “咱家的通房丫鬟,有什么不能听的,以后还得看,甚至还得代替夫人受过呢。”

    谢道韫不由得叹息一声:“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杜英讪讪一笑。

第六百四十六章 提防桓冲

    谢道韫则给杜英整了整衣襟,方才他唯一凌乱的地方就是这里。

    不过这倒也无妨,归雁那小丫鬟虽然精明的很,但是架不住没有实践经验,所以应该想不到两个人刚刚在做什么。

    就让归雁好好琢磨去吧。

    谢道韫如是想到,等会儿小丫鬟要是有胆量进来,还能再捉弄她一下。

    谢才女虽然胸襟开阔、高风亮节,但是对自家小丫鬟站在外面听墙角之事,还是又羞又恼的,怎么也得惩罚她一下。

    杜英抱着谢道韫,动作又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王右军这是在向夫君示威。”谢道韫果断按住他的手,说到正事上。

    尽管以谢道韫对杜英的了解,如果杜英觉得这件事问题已经很严重了,那他肯定不会此时还动手动脚。

    不过谢道韫仍然很好奇于杜英对这件事的态度。

    毕竟王郗两家再结姻亲,背后必然也是得到桓温默许的。

    这也等于桓温默许了未来在长安,江左和荆蜀两方势力联手对抗关中的新局面。

    势必也意味着未来关中将会面对更大的掣肘。

    杜英的手挣扎了一下。

    但谢道韫抓的很紧,杜英见状,也只好放弃继续完成未竟之业的冲动,缓缓说道:

    “江左会谋求和大司马之间的联手,本来就在意料之中,余并不觉得奇怪。

    要是他们在察觉到余现在所作所为对他们并无好处,甚至还平增威胁了之后,还要互相攻讦的话······

    那余倒是觉得,他们能够不被氐蛮、鲜卑所侵扰,甚至还能北伐中原,也真的是挺了不起了。”

    “此话不假,但夫君总归还是要面对来自于两方的争斗。”谢道韫仍然担心的说道。

    “如今大司马留在长安的是桓冲和桓济,此两人是否能同心,尚且还得两说。

    更何况桓冲在外,仍被氐蛮所牵制。余之前和此人多次交谈,知其注重大义而轻小利,若非生在桓家而又被大司马委以重任,恐怕也可为我辈中人。”杜英缓缓解释。

    而实际上,他知道历史上的桓冲,在荆州和江左之间的斗争最激烈的时候,仍然坚持以抵御外侮为主要职责。

    甚至桓冲还主动放弃了诸如镇西将军这样本来有机会落入桓家手中的关键位置,以求能够和江左联合对付北方的胡人。

    所以杜英相信,如今战事紧张,桓冲并不会做出转身返回长安参与内讧的事。

    “但夫君终归还是要提防小心一些。”谢道韫叮嘱道,“桓幼子或许并不会主动参与到长安的纷争之中,但是其还是听从于大司马调遣的。

    若是大司马下令让桓幼子在合适的时候对桓济施以援手,那又应当如何?

    因此与其把桓幼子当做一个局外人,倒不如先把他当做敌人来考量,只是没有必要在军粮、器械等等上多加掣肘,以避免桓幼子真的彻底站在我们对面罢了。”

    杜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谢道韫的建议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杜英之前所摆出的态度,是信任桓冲,以换取桓冲全心投入到渭水防线上。

    而现在,如果真的对桓冲有所提防的话,那杜英就得好好考量,如何构筑自己的第二条防线了。

    现在留守在长安的于谈和隗粹两路兵马,数量似乎还不是很够。

    “可惜了,只要长安再一次招兵买马,就等于质疑桓幼子能否守住渭水,若再有人······

    不,桓济等人必然会多加挑拨,如此一来,我们的所作所为都会变成对桓幼子的提防······”杜英斟酌说道。

    “间隙既生,则必然再不可能亲密无间。”谢道韫摇了摇头,“夫君当以稳妥为重,盲目的信任······恐生变数。”

    杜英叹了一口气:“夫人言之有理。”

    顿了一下,杜英话锋一转:

    “不过桓幼子所有者,兵马也。桓济所贪图者,亦然是兵马。只要留下来辅佐桓济的张湛还有点儿本事,就应该清楚,现在只有掌握更多的兵马,才能逼迫太守府让出一部分权柄。

    不然的话,声势再大、名望再高,所获得的,也不过是和江左一样的一些虚职罢了。

    因此余仍然坚信,桓济和桓幼子之间,难免会有冲突。不过桓济也必然会插手我关中的兵马以及新军招募、编练,余会让参谋司多加上心。”

    “那江左呢?”谢道韫接着问道。

    “江左······”杜英思忖着,“说来余倒是很好奇,王右军又会派何人前来关中?

    能让王右军信任的,目前来看恐怕只有王氏子弟,而王氏子弟之中,年长一些的或是不足为凭,或是已有重任。

    派遣年轻一些的过来,既能够起到锻炼子弟的作用,又可以表示对我关中并无太强的敌意,以免引起关中的全力打压,似乎更符合常理。

    而此人也必然是王氏打算推出来和郗家联姻的,之前选定的是王献之,不过王献之年方十一,太小了一些,自然不适合北上。

    换位而处,余定然会更改人选,而这个人,会是谁呢······”

    说到这里,杜英看向谢道韫。

    论对王氏子弟的了解,杜英自然是比不上谢道韫的。

    谢道韫犹豫了一会儿,无奈的说道:

    “若王右军选派王氏其余子侄,那无从判断,王氏家大业大,也并非所有人,妾身都熟知。

    但若王右军想要派其子嗣前来,那急需婚配而又暂无人选,且年龄合适的,似乎只有王叔平······”

    杜英怔了怔,哭笑不得:

    “若真如此,那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谢道韫亦然也有点儿尴尬,默默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不管是谁来,”杜英搂住她,“不过是一群互相算计的乌合之众罢了。

    等江左和荆蜀之间的斗争更加激烈,余并不真心相信两家能在关中同心,少不得各怀鬼胎。”

    说到这里,杜英不由得感慨一声:

    “只是可怜了那郗家的姑娘,今日联姻事成,就难免成为了牺牲品。”

    谢道韫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杜英的腰:

    “夫君还真是怜香惜玉啊。”

    杜英假装做很疼的样子,连连倒吸凉气:“夫人,我错了!”

    谢道韫下意识的松手,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这家伙的身子骨那么强壮,怎么可能这点儿力气就嗷嗷叫着喊疼?

    “骗人?”谢道韫便要再去拧他。

    “伤口,那里有伤口!”杜英急中生智。

第六百四十九章 铜镜中的人

    当杜英清晨起来的时候,谢道韫已经起身,坐在铜镜前梳妆。

    归雁则在给杜英擦拭甲胄和佩剑。

    杜英想到了昨天晚上的疯狂,还有在归雁的搀扶下仍然不服输的谢道韫,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夫君笑什么呢?”谢道韫看到了杜英坐起来,微笑道。

    声音温婉动听,在配上对镜梳妆的曼妙身影。

    让人忍不住赞叹一声,不愧是江左名门,大家闺秀。

    但也让杜英有些怀疑,这和昨天夜里那个明明累的够呛,却还坚持不认输、逼迫他讨饶的女子,是不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杜英笑的更开心了。

    “别笑了,看上去很丑。”谢道韫终于矜持不住了,恨不得把手上的梳子直接甩到杜英的脸上。

    想一想昨天都发生了什么,她就脸颊发热。

    自己真的是被这家伙给迷了心窍。

    谢道韫心中如是想着,手里的梳子还真的就不知不觉的扬起。不过直接被杜英伸手抓住。

    接着,杜英捞起来谢道韫的秀发,为她梳头。

    颇为生疏的动作,让谢道韫时不时的低低倒吸凉气,不过她的唇角还是难免微微翘起。

    显然很是珍重这短暂而温馨的时光。

    而且夫君这生疏的动作,更是说明杜英之前显然根本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谢道韫很享受这种夫君的所有第一次都是自己所获得的感觉。

    不过想想也是,杜英身边还有机会背着她和杜英亲密接触的,也就只有疏雨这个小护卫了。

    谢道韫并没有天真的认为这两个几乎在战场上形影不离的人会一点儿相互之间的感觉都没有,而这本来就是她一手促成的,所以就算是有感觉也无妨。

    但是诸如梳头这样的亲密动作,谢道韫仍然期望夫君能只为自己梳头。

    即使是疏雨也不能在自己前面获得这样的待遇。

    小小的占有欲和好胜心。

    杜英也看到了谢道韫的浅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谢道韫的头。

    这样的谢才女,似乎从那谢庭咏雪、超然独立的故事之中走了出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拥有着自己的七情六欲,也会和正常的女孩一样想要撒娇、想要占有。

    这,也是自己所爱的人。

    “做什么?”谢道韫举起手,拍了一下杜英。

    “见到夫人笑了,余心里也开心。”杜英微笑着回答。

    谢道韫低声说道:“夫君,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就这么守着你,哪怕看着你傻笑······”

    杜英想了想,正想说,其实夫人笑得很美,称之为“傻笑”未免太谦虚了,就听到谢道韫幽幽说道:

    “只要能看着夫君笑,妾身也就开心。”

    杜英已经张开的嘴,僵硬住了。

    原来你说的“傻笑”,真的是说我傻笑······

    “怎么了?”谢道韫自然是能够看到铜镜之中杜英的神情和动作的。

    “没什么。”杜英摇了摇头。

    谢道韫却像是早就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笑容更甚。

    杜英自然明白,这丫头根本就是故意的,不由得撇了撇嘴。

    虽然自家夫人也有小女儿情态,但是奈何太过聪明,所以娇憨姿态,怕是见不到了,自己甚至还得防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她给捉弄了。

    “夫君不高兴了?”谢道韫的声音微微提高。

    不过就是戏弄了你一下,至于么?

    “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感慨。”杜英仰起头,一副“追忆往事悠悠”的神情,“和阿元初见的时候,那是何等的玉人儿,清高自傲、遗世独立,却又心怀锦绣。

    曾记否,幽暗的夜色下,余稍微靠近一些,就开始哭鼻子,一副要被禽兽给糟蹋了的模样。结果现在,阿元已经不是那时的阿元妹妹了,竟然转而将夫君捉弄于股掌之中。”

    谢道韫脸皮薄,追忆那些往事,显然很能杀一杀她的气势。

    果不其然,谢道韫俏脸微微发红,双手交织在一起,低声说道:

    “还要不要梳头了?”

    杜英亦然一笑,重新捧起她的秀发。

    昨日的风雪早就停歇,阳光懒洋洋的洒进屋子里。

    铜镜中的人,缓缓相拥。

    ————————————-

    风雪虽大,但是终归只是初雪。

    所以奔腾不息的渭水,仍然没有结冰,两岸田野上的积雪,也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消融,白雪和泥泞纵横交错。

    王师的营寨就在渭桥北岸,背靠渭水,壁垒森严。

    这是王师守卫长安的桥头堡,也是背水之地,因此军中主帅们谁敢轻慢?

    渭桥以北,桓冲的军寨居中,左侧为朱序,右侧为任渠。

    这些时日,朱序和任渠当然没有闲着,拿下长安以及华阴之后,太守府自然而然掌握了更多数量的流民和汉家百姓,这些流民和百姓在经过筛选之后被扩充入两人军中。

    因而他们麾下的兵马也已经从两千膨胀到了四千。

    如果再加上太守府在华阴、扶风和长安南部的根基之地进行的扩军举动,那么现在太守府麾下的兵马已经接近两万。

    桓冲麾下的兵马只有万余,因此杜英实际上一跃成为了关中掌握兵马最多的人。

    “人多而散,且多半都为新兵。”此时,桓冲军寨中的望楼上,一名年轻将领正打量着朱序的营寨。

    那边校场上,虽然雪后天气寒冷,但是士卒们的训练却热火朝天。

    “历经厮杀,便是老卒。大火淬炼,可成精锐。”桓冲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担忧,“所以永涛(刘波表字),尔所应注视着,在北,而不在东西。”

    刘波是刚刚调入桓冲麾下的将领,之前一直在襄阳负责兵马的运输和战船打造。

    现在荆州并不需要再往北运送兵员,而荆州水师现在也完全不需要再扩张。

    本来就足够横压江左,如果再扩编水师,那么将会给江左带来莫大的恐慌,甚至直接引发双方的战争。

    这是现在的桓温还所不愿见之事。

    因此骤然没了任务的刘波,被桓温调到了关中,算是给桓冲的助手,当然也是为了让在此次北伐中几乎没有分到什么功劳的刘波也有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被桓冲一说,刘波登时没了脾气,拱手应诺。

    大军北上,而他被丢在后面看家,就知道其在桓温军中也是被边缘化的人。

    因此刘波很珍惜现在的机会,尤其是能够抱紧桓冲的大腿,总是好的。

第六百五十章 送别

    以后无论桓冲接替桓温,还是自成一家,还能少了刘波这个为数不多的近臣的好处?

    “少将军担心氐蛮会主动进攻?”刘波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桓温留桓冲在关中,不就是为了监视杜英么?

    所以少将军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这让刘波很担心杜英会不会在背地里捅刀子。

    能够让大司马和王右军纷纷下场,而又纷纷离场的人物,刘波并不吝惜于给予其足够高的评价和提防。

    但是桓冲并没有回答刘波这个问题,而是直接翻身顺着望楼的梯子向下滑。

    刘波惊了一下,旋即扒着望楼的栏杆看去。

    荒野上,三名骑兵飞快向南奔驰。

    三人,这不是王师斥候常见的队列人数。

    而他们的背上都直接插着红旗,更是为了在远距离上就提醒营寨之中的自己人:

    敌袭!

    刘波打了一个哆嗦,摸了摸自己的嘴,真的就一语成谶?

    接着,他也麻溜的滑下望楼,便听到营寨寨门一下子打开,斥候骑兵飞掠进来。

    他们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不少人身上都沾了鲜血,还有一名斥候背上还插着箭矢来不及拔走。

    而他们的声音,更是声嘶力竭,直接唤醒了整个营寨:

    “氐蛮大军,人数过万!距离此地五里!”

    “擂鼓,聚将!”桓冲的声音接踵而至,“刘波!”

    这是距离他最近的将领。

    初临战阵,刘波只觉得激动,当即慨然应诺:“末将在!”

    “尔率所部先出,于营寨北侧半里处结阵,若氐蛮轻骑先至,则莫要恋战,且战且退,若氐蛮步卒先至,则务必坚守防线!”桓冲径直说道,“莫要惊慌,余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调集兵马,随在汝后!”

    刘波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在王师之中,先锋的职位,可不是什么炮灰。

    整个王师的领兵先锋谢奕,那是和桓温有过命交情的兄弟,而且也是大家公认的猛将。

    因此桓冲让自己充当前锋,在刘波看来自然是一种信任。

    战鼓声拔地而起,不只是中间的营寨,左右两侧营寨也一样激荡起鼓声。

    虽然九死一生逃回来的是桓冲麾下的斥候,但是很明显,朱序和任渠都没有放松过对北方情况的观察。

    看到斥候飞驰而来,他们也都果断下达了击鼓聚将的命令。

    现在正是战事随时有可能爆发的时候,因此哪怕是谎报军情,导致下达了错误的命令,也比氐蛮真的杀上门来,结果来不及反应好一些。

    桓冲听着似乎在互相呼应的鼓声,心中不由得微微安定。

    这样的队友,倒是令人放心。

    马蹄声阵阵,更多的斥候返回营寨,三三两两,俨然历经了几度惨烈的厮杀:

    “氐蛮轻骑,左翼,三里!”

    “氐蛮步卒,右翼,四里!”

    “再探!”桓冲按住佩剑,年轻的他,此时心也在怦怦直跳。

    情理之中的进攻,意味着这一场恶战,很有可能会猝然开始,而桓冲要指挥三路兵马,力保渭桥,为长安的增援争取到时间。

    而氐蛮显然也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所以俨然也是以轻骑开道,一路绞杀王师斥候,不然不至于一直到六七里外,才被斥候发现。

    这也意味着,这一场大战,从一开始,就注定激烈。

    甚至惨烈。

    王师各部逐渐汇聚,次第开出营寨。

    而望楼上的令旗舞动,朱序和任渠也会遵令而行。

    “阿兄要走,但王师荣誉,就让余来守护吧。”桓冲缓缓攥紧拳头,“虽然江南争斗的厉害,但是北方的汉家故土,自然是寸土不能丢!”

    胡尘再席卷关中之前,至少还有我桓冲!

    ————————————

    桓温早在昨天夜里就已经悄然离开长安。

    没有让任何人送行。

    杜英早晨知道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惊讶。

    荆州的局势显然让江左搅动了起来,以至于桓温不得不尽快抽身南下。

    尤其是要赶在王羲之之前。

    因此王羲之今天早上离开,桓温自然要早走一步,而且最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至于桓温麾下的军队,早在昨天就已经南下,算起来现在应该已经过了蓝田。

    离开了长安郡的范围。

    “来的时候,父老乡亲箪食壶浆,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王猛站在杜英身边,感慨道。

    杜英知道他说的并不是眼前正在和王坦之等人告别的王羲之,而是现在已经不见踪影了的桓温。

    “大司马应该并不觉得自己得到了关中,所以如此离开,也算是对自己的鼓励了。”杜英微笑道,“所以咱们还是得小心大司马的报复,保不齐什么时候大司马就想卷土重来了。”

    王猛努了努嘴,看向王羲之:

    “只要这位不回来,大司马怕是很难回来了。”

    “这位······”杜英叹了一口气。

    恐怕是很难再回来了。

    看到王坦之等人已经后退半步,杜英和王猛一齐迎了上去。

    “此去江左千里,右军多保重。”杜英拱了拱手。

    “承仲渊吉言了。”王羲之微微一笑,“仲渊为朝廷留守关中,任重而道远,更应该保重的,是仲渊啊。”

    “御外辱尔,职责所系。”杜英郑重回答,“只要杜某还在长安,关中寸土不会丢。”

    王羲之当即忍不住感慨道:

    “能守关中者,大概只有仲渊了。”

    杜英从容笑了笑。

    王羲之则径直登上马车,不过当他勉强在马车上站稳的时候,回过头,目光沿着大街看去。

    雪后长安,大街已经被打扫干净,但房顶上仍然有皑皑积雪。

    银装素裹。

    刹那间,杜英觉得,王羲之也应该很清楚,这是他最后一眼看长安了,因此他想要再深深的看一眼。

    目光缓缓落在杜英身上,王羲之微笑:

    “仲渊可还有诗送我?”

    身形已经不再挺拔的王羲之,站在马车上,目光依依不舍。

    杜英心中亦然感慨莫名,和王羲之的相处时间并不多,而且大家处于敌对和互相算计的时间显然远多于坐下来安心论道品茶的时间。

    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遇到了书圣,却是和书圣勾心斗角。

    造化弄人。

    但是他心中对于王羲之的敬佩,却也从来都没有改变。

    王右军,也有自己的理想和坚持,更是为华夏文化留下了足够分量的瑰宝。

    历史长河翻滚,千古人物,群星闪烁。

    而如王羲之这般的,也不在多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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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