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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四章 知我沈氏,仍有忠心

    “好好养伤吧,待到入冬之后,杀伐时节,保不齐还有大战。”杜英摆手告辞。

    “督护只为传令而来?”袁方平诧异的看向杜英。

    您老人家还记得自己是这一支军队的主帅么?

    是不是至少应该接见一下麾下将佐?

    杜英无奈丢下一句话:

    “可战之兵,多已出征,剩下的这偌大长安,还不是得我这太守来操心?”

    袁方平摇了摇头。

    督护志在四方,但是就要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个好胃口了。

    不过还不等杜英走出去,便听见外面传来陆唐的声音:

    “少主,有自称吴兴沈劲者,营房外求见。”

    杜英脚步一顿:“这还真是凑巧啊,那就让他进来吧。”

    所以袁方平又看着杜英施施然转身回来,不由得笑道:

    “督护不是有重要事宜要做么,怎么又回来了?”

    杜英瞥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不过杜英也知道这家伙是仗着身上有伤、大家不敢把他怎么样,所以肆无忌惮,也懒得接话茬。

    帘幕掀开,一名中年人大步走进来,拱手行礼。

    然而杜英定睛看去,方才察觉,此人面有沧桑之色,留着的胡子有些长,所以显得年长一些罢了,真的要论年龄的话,恐怕也就是而立之年前后。

    “如余所记不差,沈兄应当是添为冠军长史?”杜英一边做思考状,一边开口问道。

    实际上沈劲的名衔他都记得,只不过此时如此“惺惺作态”,自然是表示自己之前对他有印象,但是绝对没有非常上心。

    拿捏好尺度,也好试探沈劲的来意。

    沈劲郑重说道:

    “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麾下兵马部曲尚有两三百,皆为沈氏私兵。顶头上司却无一两人,或因自冠军侯后,无人敢称勇冠三军。”

    杜英忍不住笑道:“有道理!若冠军侯仍在,此时恐怕早就荡平北方、驱散胡尘了。”

    “如今驱散胡尘者,有关中杜太守,因此沈劲不才,既承冠军之名,愿寻觅一上司,为其效力。”沈劲接着说道。

    杜英收起来笑容,微微挑眉:“只因此?吴兴沈氏,并非中朝望族,生于江左,为何有驱除胡尘之志?”

    沈劲仍不卑不亢的回答:

    “盖因先父昔年作乱,扰动一方安宁。余居家思过数年,愿以战功湔雪沈氏之耻,使世人知我沈氏,并非祸国之家。

    且当初余在家中,犹有拳拳报国之心,承蒙王太守不弃,以此官衔相赠,不记当初之嫌,余更当以北伐收复中原为己任。”

    杜英微微颔首,王胡之倒也算心胸开阔了。

    毕竟当年王敦造反,沈充起兵响应,这王敦可是完全没有把这些留在江左的王家人的生死放在心上,迫使王导率领全家跪于宫门外请罪。

    差点儿就是全家掉脑袋,所以王家子弟和王敦、沈充这一党之间不但没有关系,甚至还有仇。

    “那为何来求见余?”杜英追问。

    如此一员猛将,他当然也是“见猎心喜”,但是一个从南方而来的罪人家中子弟,口口声声说“一腔热血为国家”,就要为杜英征战,杜英心里不打鼓才怪呢。

    谁又能保证这背后没有江左世家的算计?

    现在这个冠军长史的位置,还是王家给的呢。

    沈劲一拱手,慨然说道:

    “一路北上,所见者,仍然是赤野千里,所听着,仍然是民之哀嚎,唯有入了关中之后,见关中盟之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方知真心为民者,是杜太守,而真心驱除敌寇者,亦然是杜太守。

    其余各方,不过是抢夺地盘,考虑的还不都是自家的利益?不然的话,王师卷挟入长安之大胜余威,为何迟迟攻不破一个小小的渭桥?

    因此末将愿意择一能战而爱民之帅,效此生之力!”

    “王师也没有那么不堪。”袁方平探头,解释一句。

    “大司马之私兵罢了。”沈劲硬邦邦的顶了回来。

    袁方平本来想要争辩,可是想了想,这家伙说的好像也没错?于是也只能闷闷缩了回去。

    “关中盟,亦即如今长安守军,也是我之私兵。”杜英微笑道,“若按尔所言,和大司马并无区别。”

    “然之前已言,太守为民而战,至少是为关中之民而战。”沈劲对这个问题显然心中早有答案,“相比之下,大司马进兵北伐之后,沿途州府并未妥善梳理,作威作福者,只不过是从氐蛮变成了荆蜀世家罢了。

    更何况此战,明眼人皆知道,若无关中盟鼎力相助,若无杜太守出生入死,大司马不可能如此顺风顺水。或无后援,或无粮草,止步于灞水,就此折返,怕不过如是也。”

    杜英不由得笑了笑,这一顿马屁拍得很舒服。

    当然,这沈劲说的也的确都是事实。

    袁方平也楞然,却无从反驳,毕竟他们这种中高层亲信都知道,当初桓温在灞上面对缺粮的困境,的确是有犹豫的。

    很快,杜英收起来笑容,沉声说道:

    “想要随我征战,可以,但是我关中盟兵马能够在短短数月之间一路历经苦战而成强军,还是有一些需要你遵守或者满足的。

    其一,军队士卒训练绝不能松懈,余需要的是一支为战而生的军队,平日里的农耕、劳作不需要士卒出力,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上阵杀敌。

    其二,军纪严明,治军之本。这乱世里,从来不缺人数很多的兵马队伍,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然民众只会憎之、恨之,而不会拥之、爱之,此非我长安之军也。

    既为我麾下,并不是什么都不能碰,劫掠氐人,余亦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只要有刀剑落在我汉家百姓的身上,那就莫怪余之前没有提醒。”

    说到这里,杜英的神色已经非常严肃。

    沈劲打了一个激灵,旋即郑重说道:

    “还请督护放心,沈劲为杀贼而来,为洗雪耻辱而来,若是再行此等危害一方之事,那与贼人何异?!”

    “是也,好男儿当杀胡,和那些蛮子堂堂正正的战一场,欺负老百姓算得了什么!”袁方平在一边朗声说道。

    然后就是不出所料的倒吸凉气。

    杜英忍不住笑了笑,指着他说道:

    “至于在军中的地位,这你大可以宽心,无论出身,只要一心为杀胡以还世间太平而来,那余都会一视同仁。

    这家伙也不是关中盟的人,但是也可以在这里高卧不起,余也不会撵走他,盟中只要涉及战事的诸多消息情报,也不会瞒着他。”

第五百七十五章 三百六十行,谁有贵贱?

    客军和客将受到主人和亲信的排斥,是很常见的。

    往往客军都会被丢出去充当攻坚的炮灰,而主将的部曲和亲随负责承担最重要的一击。

    这既是因为这些部曲往往待遇好、攻击力强,也是因为主将刻意的期望功勋都落在自家人手里。

    因此北伐军中对关中盟此次领下首功,颇为不满的原因之一,就是杜英和关中盟作为客军,先登充当炮灰是应该的,但是又有什么资格享受功勋和荣耀?

    没有把关中盟的军队拆分、分化,剥夺杜英的指挥权,就已经是很给杜英面子,看在关中盟也很用命的份儿上了。

    所以杜英现在自然是让沈劲宽心,既然加入了自己麾下,那自然是一视同仁。

    “督护所言在理,邓羌邓伯夷,之前也是氐蛮降将,督护晓之以情,劝其归降,而又委以重任,终究使得伯夷兄的万夫之勇传遍三军。”袁方平补充道,“所以啊,现在余都想赖在督护这里不走了。”

    “把尔部兵马拆散了整编如何?”杜英笑着反问,“这才是真正归入吾麾下的正确做法。”

    袁方平登时脸色一变,赶忙摆手:“不好,不好!”

    他麾下的部曲都是阿爹留给他的,现在当然不舍得整编。

    杜英显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直接扭过头,看着沈劲。

    刚才这个问题,与其说他在询问袁方平,倒不如说是在询问沈劲。

    要投入余麾下,整编,可愿意?

    沈劲也会意,当下咬了咬牙,沉声说道:

    “末将麾下多为沈氏部曲,这些年其实并未有太多操练,比之督护麾下将士多有不足,若是拆分整编,或许能让他们真正成为能战之士,此余所愿也。”

    袁方平不由得轻轻抚掌。

    这老哥这是认准了想要加入杜英麾下啊。

    也是一个死倔的人。

    不过想一想,沈劲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以沈家在江左的口碑,江左世家必然不愿意用他,而桓温等人也都是经历过王敦、沈充之乱的,不见得会对沈劲有好感。

    所以与其在这些人的厌恶之中勉强求生,还真的不如去投靠一个完全陌生的势力,一切都可以从头做起,总比还要还债来得强。

    若是在北伐军中或者淮南等地军中,沈劲就算是主动去做炮灰,恐怕很多人也认为这是沈家赎罪应该付出的,没有什么好可怜的。

    父债子偿啊,袁方平想到这里,不由得感慨,自己确实有一个好父亲,不过阿爹已去,所能带给他的恩荫也就只能支撑他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接下来怎么走,还是要靠自己。

    沈劲这般乱臣贼子之后,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而我的路,又在何方?

    当袁方平陷入沉思的时候,杜英已经起身,微笑着说道:

    “方才存心试探,也有言过其实之处。之前关中盟也曾容纳王师兵马,朱序和任渠都是王师所出,而邓羌麾下甚至来自于氐蛮军中。

    余并非为架空或者剥夺谁之兵权而整编军队,主要仍是为了让军中将士能够互相提携,以老带新。

    之前让王师的老卒携带新卒是如此,现在沈兄既然说麾下将士缺少杀伐经验,那让王师老卒掺杂进来亦是为此。

    沈兄麾下兵马,可以先扩充至六百人,而训练之后,若立功勋,再扩充至千人。一个冠军长史,虚名尔,沈兄但有战功,余当请为杂号将军。”

    沈劲不由得露出喜色,他当然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想要拥有实际的兵权多么困难。

    以杜英的身份,自然也没有必要诓他。

    愿意将他再推上杂号将军的位置,本来就已经说明了杜英对他的信任。

    “带你在军中走一走,正好余也一两日未来。”杜英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沈劲赶忙拱手应诺。

    袁方平怔了怔,旋即心中忍不住感慨,刚刚杜英还表示自己事务繁忙要匆匆离开呢,结果现在又展露出了这样的耐心。

    杜督护的爱才之心,还是令人佩服的。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看人准不准?

    ————————————-

    杜英其实确实很忙,并不是随口哄骗袁方平的。

    今天关中盟的商贾、工坊主等都要前来长安,而杜英打算和他们商议未来长安的发展建设计划。

    振兴长安的经济、恢复这通衢之都的民生,杜英当然没有寄希望于农耕。

    以关中现在的人口数,农耕太慢了。

    直接发展工商,汇聚各方财富,才是王道。

    关中盟之前就颇为重视工商业,现在更是可以把已经得到验证的经验推广应用在长安的治理上。

    不过杜英还是临时改变主意了。

    收买人心,从来都是一根大棒加一颗甜枣。

    刚刚杜英对沈劲多有试探,显然相当于当头棒喝泼冷水,而现在自然得表示出来一定的关怀,免得沈劲觉得杜英也非良主,直接走人。

    正如杜英所料,沈劲对于杜英这堂堂长安太守亲自陪着自己走一圈军营,还是非常惊喜的。

    久为罪臣家眷,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冷眼和不屑,也完全做好了被瞧不起的准备。

    然而杜英告诉他的只是军中一贯的规矩,大家谁都不能免俗,现在更是亲自为他介绍军营布局、留守将校,这是沈劲始料未及的。

    “太守事务繁忙,劲不当多做叨扰。”走了半程,沈劲涨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了。

    因为他看到好几名吏员已经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手中都拿着公文,显然等着跟杜英汇报。

    “无妨。”杜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知道了沈劲的想法,便招了招手,接过来公文匆匆一扫,“皆是一些建设商铺和工坊的批文罢了,余早就已经看过盟中所做的计划,现在是依策而行,有师兄以及几位掾史把关,不会出大的差错。”

    “太守很看重工商这等贱业?”沈劲惊奇的问道。

    他已经不知道这是见到杜英之后的第几次对杜英的想法感到诧异。

    这家伙似乎和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主帅或者任何一个世家的代表都有所不同。

    “三百六十行,都为生存而已,何来贵贱之分?”杜英笑道,“现在关中百姓衣衫褴褛、流散各处,余总得让他们填饱肚子才是,等到明年夏收,哪里来得及?”

第五百七十六章 谁言世道须如此?

    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如火如荼修缮的屋舍,杜英接着解释:

    “所以余打算招募流民,重修屋舍,一来为了能够安顿,二来也是为了能够开设商铺和货栈。

    关中仍是交通要道上。河西、巴蜀、荆州以及江左等地,现在各自为战,名义上同为晋臣,实际上你我心知肚明,早就不在一条船上。

    因此各家相互敌视而对立,总不能鼓励商贸往来,并且还会想方设法的控制人口迁移。

    这个时候,大家就都需要一个地方,既能够实现贸易,满足所需,又能够避免人口的流失。这大晋旗帜之下,还有比关中更合适的地方么?

    因此我关中虽然穷困疲敝,但是各地商贾往来,财富由此而生,并且关中工坊建立起来之后,关中也不是别无所长。

    手中钱财多了,余自然可以拿着这些钱财去找荆州、巴蜀和江左购买粮食,以缓解关中之饥。”

    沈劲显然还是以学兵家之术为主,此时大概能理解杜英的意思,却也不好置评,只能微微颔首。

    杜英忍不住又自嘲一句:“现在关中的混乱初定,恐怕最不能吸引人吧。”

    “督护此言差矣,劲便是新入关中之人。”沈劲当即反驳道,“太守但有雄才大略,招募贤才、稳定一方,足以青史留名。

    昔年王相所稳,也不过江东之政,郗公所救,也不过山东之民。然其功在社稷,至今我等后人犹以为楷模。”

    杜英微微一笑。

    到底是世家出来的,性子刚直也不妨碍说话好听。

    其实我的真实想法,又何止是稳住关中?

    效仿西秦,吸纳六国名士而出关横扫六合,此为杜某之宏愿也。

    不过这种反话,杜英不会说给沈劲听。

    希望以后的沈劲,有资格听自己说这些。

    “督护,请恕属下有一言相请。”沈劲接着说道。

    杜英颔首:“但说无妨。”

    “当年江南乱后,沈氏星散,旁支族人也多为罪名所扰,难以求宦以达显贵,因此多有从于工商等贱业者,隐忍多年。”沈劲缓缓道,“其中有佼佼者,不愿再立足于江东,想携家产以投关中,虽同队而来,却还在犹豫。

    督护若是有闲暇功夫,劲请为督护引荐!”

    杜英心里忍不住吐槽,你们沈家想要抱大腿,能不能不要一家子都抱在我的腿上?

    我还想抱大腿呢。

    不过转念一想,关中盟里的商贾,多半都是外来,谁又不是各怀心思?

    而且大多数都是从事小门小户生意的,少了一些胆魄,更没有经验,杜英很难委以重任。

    只有一个巴蜀来的全旭,还算靠得住,杜英虽然几次想见他,都因为种种事宜“擦肩而过”,但是也没少听到来自于任群、谢道韫等人的肯定。

    但是一个人,显然还不足以帮助杜英支撑起整个长安经济振兴的计划。

    尤其是涉及工商百业,何其复杂?

    所以沈家的人,若能得用,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相比于其余商贾,沈家想要翻身,而且又没有退路。

    沈劲嘴上说的好听,但是杜英相信,以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如果不是被其余世家打压,谁又愿意背井离乡,甚至带着家业去千里之外?

    恍如一次不知道牌局如何的盲赌。

    “也好。”杜英郑重说道,“你可去引他们直接前来太守府。余正打算回去商议此事。”

    沈劲赶忙拱手:“多谢督护成全!”

    “谈得来,为盟友,共同进退。谈不来,亦可以各取所需。”杜英笑道,“至少现在余认为,沈家这是雪中送炭啊。”

    “能为督护分忧便好。”沈劲谦虚的说道。

    他倒是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毕竟工商都是贱业,若能帮助旁支族人一二,也算是本家补偿他们这些年所受的损失和屈辱了。

    说罢,沈劲匆匆离去。

    “说做就做,这沈劲倒是一个得力的下属。”杜英感慨道,却又接着叹息一声。

    “公子能得此人,当高兴才是,为何又要叹息?”疏雨的声音响起。

    陆唐刚刚已经被杜英派去统带城中兵卒。

    虽然杜英嘴上说自己把老部下全部都派了出去,但是杜英又怎么可能真的给桓温和王羲之等人唱空城计?

    所以还是留下了少说有五百的步骑,至少真有变故能带着杜英杀出去。

    这些兵马,自然是交给陆唐才能让杜英放心。

    因此此时跟在杜英身边的是疏雨。

    “沈家曾谋反,乱臣之后,然其嫡脉子弟仍可以杀敌报国、统兵厮杀,其旁支子弟也可以从事工商之业,至少有一口饭吃。”杜英喃喃说道。

    “此为朝廷宽仁。”疏雨解释。

    “差矣!”杜英摇头,“究其原因,吴兴沈氏,世家也。朝廷固有宽仁,因其为世家而宽仁,前不加罪于王氏,后不问斩于沈家,盖因朝堂之上,亦是世家。

    代代交情在、恩荫在,因此官官相护、家家相庇。今日若对败者赶尽杀绝,殊不知明日屠刀又到自家?因此留些生路,日后好见面。”

    疏雨登时默然。

    的确,当初多少人为王氏求情?

    以至于王导的仕途甚至都没有受到影响,依旧位极人臣。

    “而天下百姓,流离失所,辗转胡尘,又何处来的一线生机?”杜英接着说道,“世家只手遮天,百姓苦于求生······一方就算是行谋逆之举亦不会家破人亡,而另一方就算是苦苦挣扎却随时可能死于非命,可笑,可笑啊!”

    “公子······”疏雨轻轻咬牙,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这世道,便是如此。”

    “谁说的,世道就必须如此?”杜英反问,目光之中,似乎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疏雨楞然。

    是制定规矩的人,也就是世家。

    公子这话说得,显然已经不满于这世道。

    疏雨提醒道:“公子,还是慎言。”

    “你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不敢说?”杜英却自顾自的问道。

    一双眼睛如刀剑一般,似乎直接刺穿了人的心灵。

    疏雨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杜英竟然会有此一问。

    “手持剑者,主持公正。十年磨剑,只为不平。”杜英正色说道,“见世道如此,心中无所怨,无所想?”

    疏雨不由得苦笑:“公子,奴婢只是小小护卫罢了。而且公子······还是不要对奴婢说这些的好。”

    杜英笑了笑,转身便向前走。

第五百七十七章 位卑未敢忘忧国

    疏雨快步跟上,看着公子孑然的身影,有一种冲动,让她忍不住说道:

    “公子若真有此志,愿为公子持剑。”

    杜英脚步一顿:

    “刚刚为何不说?”

    “位卑言轻,说之何用?”疏雨缓缓说道,“奴婢亦是北地流民之后,仓皇南下、家人不知何处,被人牙子抓后,当街插标卖首,幸而遇到大娘子,总不至于一生辗转颠沛。

    个中之痛,当时年幼,但仍刻骨铭心矣。如今只道是世事如此,但实际正如公子所言,世道亦为人所定,人能定之,亦能破之。”

    “哈哈哈!”杜英笑的更开心了,“位卑又如何?位卑未敢忘忧国,此为吾辈所应为也!”

    “位卑未敢忘忧国······”疏雨轻轻咀嚼着这句话,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浅笑。

    何为家,何为国,她心里实际上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生长于世家的屋檐下,这些界限早就已经变得模糊。

    不过今日,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是有不是非常确定。

    但她仍然感到高兴,因为杜英很明白。

    这或许是大娘子最好的归宿。

    小护卫也为谢道韫感到高兴。

    ——————————

    长安郡府,议事堂上。

    杜英赶到之前,气氛是有些沉闷的。

    在座的商贾,来自于关中盟,也来自于江左、荆蜀、河西等等四面八方,平日在关中盟里,其实大家都是竞争关系。

    互相敌视、争夺一些蝇头小利,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现在骤然坐在一个屋檐下,目光交错之间,直接吵一顿好像不合适,但是笑着互相打招呼好像也不对劲。

    而且他们平时哪里有资格坐在堂堂郡守府的议事堂上?

    以他们的身份,显然不配。

    因此这些平日里油嘴滑舌、精明狡猾的商贾,一个比一个拘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在上首,还坐着两个人。

    谢玄和王猛。

    两人相对而坐,桌案上摆着两杯香茗,仍然冒着热气,而谈论的话题则是诗词歌赋、兵法文章之类,听得不少没有什么受教育经历的商贾们面面相觑。

    想要讨好一下这两位,可是又插不上话。

    两人的侧方,还有两个人陪着,王猛身边是阎负,而谢玄身边则是关中盟商贾之中的佼佼者,全旭。

    “你们是在看这两个人品茶么?”

    人还未到,声音先到。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太守来了。

    商贾们本来就坐立不安,此时自然更是齐齐起身行礼。

    王猛扭头看了一眼大步走进来的杜英,笑道:

    “在等太守,能使众人所信者,太守也。”

    杜英径直上座,同时朗声笑道:“那就承蒙师兄夸赞了。”

    声音一顿,他接着环顾周围,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

    谢玄和阎负等人登时挺直腰杆,表示对杜英的敬意。

    全旭恭敬的微微躬身,不需要他自己介绍,杜英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对着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长安虽定,但百废待兴。余延请诸位前来,正是想要和诸位商议长安未来建设之策。

    在座诸位,都是关中盟的老朋友了,和关中往来贸易至少也有一个月,想必诸位也应该清楚关中能够给诸位带来什么。

    而现在诸位看看左右,非商即工,应当知道余打算从何处出发重新建设长安。”

    “商贾之道,百业中为贱业。”王猛此时缓缓开口,“因此诸位在江左、巴蜀,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余等都清楚。

    苛捐杂税横加于身,兵役劳作从天而降,或在他人眼中,商贾不过贱民也,应当不差吧?”

    杜英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声,师兄,贱民这个称呼······含“印”量过高。

    不过王猛说的也不差。

    商贾们纷纷颔首,这一点大家是认同的。

    杜英接过来话茬:

    “但是在关中,至少在我关中盟所管辖的三郡之地,余对商贾和工坊以及其余百业,一视同仁,鼓励大家在此地贸易、仓储、冶炼等等涉及到工商业的行为。

    这也是余所想,未来长安发展之依凭所在。尤其是现在江左和巴蜀的商贾将会越聚越多,琅琊王氏也在和余商议通商之事,亦足以体现长安之重要。

    在长安发展工商,诸位意下如何?是否愿意募集金银,又是否愿意开设更多的商铺和工坊?”

    杜英直接把王羲之给拽出来背书,自然也是增加可信度。

    王家都想争取的利益,难道你们不想么?

    商贾们的神情果然都有所变化。

    他们都是精明人,其实在杜英提议此事之前,就已经多多少少听到了风声,甚至就算是消息不灵通,那么看一看关中盟对于市集建设的鼓励,就知道杜英很有可能未来会在长安复刻关中盟的发展模式。

    这让他们从中看到了无限商机。

    不过转念一想,这么大的一块馅饼,他们就算是能一口吞下,也不是所有人都乐得看到这一点的。

    “太守,请恕小人直言,我们不过是一些各自为战的商家罢了,若是江左或者大司马组织商贾进入关中,那我们怕是要被挤兑的几无立身之地。”一名商贾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们这些散户,当然没有办法和人家半官方的商队抗衡。

    和桓温关系比较好,并且把生意发展到军中的商贾,不在少数。至于江左世家,那就更不用说了,谁家没有一点儿产业?

    “这无须担心,既然入了长安,听从太守府的调度,那么太守府就会确保你们生意的顺利。”杜英微笑着说道,不过也不忘补充一句,“当然,这个顺利是指的能够保证你们不会受到针对或者打压,但是自己的本事不如人,赚不到钱,那就别怪杜某送客了。”

    堂上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一些,大家都不免露出笑意。

    接着,杜英又把目光转向谢玄:

    “或许诸位有所不知,或知而不信,余会尽快向谢司马提亲,至此之后,杜谢两家,携手并进,所以谢家也会和诸位合作,并且帮助诸位解决一些困扰。”

    这些困扰,当然是指的来自于江左商贾的进迫。

    有谢家站在中间调和,就算是大家有利益上的冲突,但是也不至于直接要把对方置之死地。

    尤其是江左那边,总归要看谢家的脸色。

    这自然让商贾们的神情更好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恶汝、厌汝,可因沈氏?

    杜英趁热打铁:

    “有谢家的支持,很多货物甚至都不需要千里迢迢的运输,在关中亦然可以生产,至于这其中又有多少商机,想来不需要余提醒,助威就知道。”

    立足于关中,生产在江左、巴蜀等地很常见的商品,并且直接贩卖给河西、河北等地,这些地方久离华夏正统,再加上诸多生产技术和设备的缺失,自然很有市场。

    尤其是现在河北之地也在鲜卑人的手中趋于稳定,并非没有开拓的空间。

    商贾们已为之动容。

    原来他们只是设想把关中作为一个重要的贸易伙伴和贸易地,而现在杜英所提出的想法,是他们之前从未想的。

    那就是把关中作为他们生意上重要的集散地,甚至是根据地。

    而杜英给出的这些优惠以及他的靠山之强硬,更是让商贾们即使是明知道关中初定,或许难免还有动荡,可是仍然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正当杜英打算详细说一下自己对于长安市集、工坊建设的意图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启禀太守,沈劲求见!”

    杜英早已知道沈劲会来,点了点头:“让他进来,若有随同宾客,一应邀请。”

    大家脸上顿时都露出好奇的神色,这沈劲又是何方人物,竟然能让太守如此重视?

    王猛显然之前就已经有所了解,微笑不语,看向谢玄。

    谢玄是有些惊讶的,吴兴沈氏······

    不过他旋即释然。

    吴兴沈氏在江左混不下去,跑来关中混口饭吃,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道沈家又会带来怎样的投名状,而且沈氏这么一动作,自然就胜过其余江左各家多矣。

    这样会不会导致江左其余混的不如意的世家也尽数奔着关中而来?毕竟江左最不缺的,就是世家。

    长安一平,江左郁郁无为之人才,必然尽西来。

    只是也必然中有杂草、良莠不齐,不知道姊夫又会如何甄别任用?

    谢玄的思绪正越飘越远的时候,三道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帘之中。

    当先一人正是沈劲,而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人。

    一个是有些瘦弱,一袭洗的已经脱浆了的白袍挂在身上,衣袖贴在手臂上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微微凸起的骨骼,然而腰间插着折扇和账本,目光仍旧炯炯有神,透露着一种不服输的坚韧。

    另一个则强壮的多,虎背熊腰,麻布袍上有些黑色的油渍和炭灰,显然从事的应该是工坊冶炼之类的工作。

    沈劲郑重对杜英行礼之后又介绍道:

    “这两位是沈家庶脉沈文儒、沈文泽。”

    瘦弱的那个叫沈文儒,当即拱手:“罪家旁支,参见太守。”

    旁边的汉子亦然拱手,不过并没有开口说话。

    杜英微微颔首:

    “听沈劲引荐二位,想来也有过人之处,可否告知?”

    其实杜英并不知道沈劲带来的都是什么人物,尤其是这两人还是沈劲的亲戚,举荐他们必然也有沈劲的私人情感在其中。

    不过这并不妨碍杜英表示自己的尊重。

    沈家现在流露出这样的态度,已经是想要抱杜英大腿的节奏了。

    而且他们的出身更是注定了他们背叛的可能很低。

    所以就算这三人都是庸才,杜英也不介意千金市骨,给他们安排一些清贵的位置便是。

    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其余的世家做个表率。

    表明关中并不排斥江左的人,而且还欢迎大家前来投靠。

    “沈家沦落工商之业多年,也盖因当初家中还薄有积蓄。”沈文儒正色说道,“现在沈家于江左商铺二十余,在荆州等地也有零散商铺,店中伙计数百,虽然难以和大世家相比,但是也算微有起色。

    然江左商贾,多借我沈家之恶名而攻讦打压,地方官府亦然收受贿赂、佯作不知,因此沈家铺子,往往举步维艰。

    得闻太守攘助大司马收复关中故土,余窃以为江左之人恶我、厌我,但太守与我沈氏无冤无仇,此地应为我等罪人改过自新之处,所以特恳请太守收留。”

    杜英摇头说道:

    “其实当初沈充之乱,所祸害者,也不过寥寥几地。只不过其乱起于建康之后,扰乱朝廷部署,再加上沈家为本地世家,打压沈氏正符合南渡世家的需要,所以才会导致沈氏名声沦落。

    然而余并不觉得沈氏之罪,罪至今日。朝廷甚至都未曾流放诸位,岂不本身就说明朝廷亦然秉持此意?

    因此江左各家,恶汝、厌汝,可真因沈氏之罪耶?沈兄,真的如此以为?”

    登时,一道道目光汇聚在沈文儒的身上。

    而沈劲以及另外一个一直没有吭声的沈文泽,显然也露出一些惊讶和紧张的神色,不过他们似乎仍足够相信沈文儒,所以只是微微低头,保持沉默。

    沈文儒深吸一口气:

    “太守既如此说,那余可承认,此不过为些许借口罢了,其所贪者,沈氏家产。因此无论沈氏如此低声下气,又或者如何挣扎辩解,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家破人亡、为人所欺。

    此次北上,余同舍弟,亦然是抱有一线希冀而来,若是承蒙太守收留,则沈氏可存,若是太守弃之如敝履,则沈氏一族,坐困江南,等候流散便是。”

    说罢,沈文儒拱手长揖。

    杜英当即起身,走上前搀扶:

    “余最喜欢的,便是实话实说的人。别人欺负,以后再欺负回去便是,找一些借口宽慰自己,没用的,不过是自欺欺人,最后也不能改变什么。

    现在你愿意说实话,那就好,余和沈氏无冤无仇,自然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朋友来了啊,关中永远都有美酒相待!

    至于你所言的坐困江南,现在这关中就是大海,尔等游鱼,可还愿坐困浅滩否?”

    沈文儒露出激动神色:“沈氏愿为太守驱策!”

    若有出路,谁愿束手就擒?

    沈文儒既然能带着家族顶住“叛徒”的帽子,挣扎求生这么多年,自然有他的一份韧劲和不屈在。

    杜英笑着微微侧头,看向沈劲:“沈氏本家,也是这个意思?”

    沈劲苦笑一声,我还有的选么?

    而且这个选择对沈氏来说也的确不错了。

    当即他也拱手说道:

    “天地无路,更胜旁支。太守愿活我,则愿为太守马前卒!”

    “那就好,尔可先带部曲前往营中。”杜英吩咐,“至于这议事堂上,自然有两位沈兄一席之地。”

第五百七十九章 用古文解释热力学定律

    沈劲本来对这工商之事也不感兴趣,当即拱手告退。

    而杜英亲自引着沈文儒和王猛、谢玄等人见礼,不过他也对沉默寡言的沈文泽感到奇怪,不由得看向沈文儒。

    “舍弟不善礼数应酬,唯爱锻打木工,让太守见笑了。”沈文儒也有些紧张。

    沈家的未来好不容易有着落了,当然不能让老弟破坏了杜太守对沈家的好感。

    杜英打量着沈文泽,微笑着问道:“这位沈兄最擅长的是什么?机关器械还是冶炼锻造?”

    对于工匠,杜英当然来者不拒。

    关中兵马并不多,只能求精,而想要加强兵马战力,上好的兵刃以及其余具有足够震慑力的攻城器械当然就是很好的选择。

    却不料沈文泽想了想,瓮声瓮气的说道:

    “此皆非我所长也,所擅长者,勾兑调和,使大小颠倒、形状或如石之坚硬,或如水之流动,变化不定,个中神奇之处,为我所好。”

    杜英怔了怔,这······原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工程师,结果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化学家?

    不过在此世人眼中,他所做的这些应该都属于奇巧淫技吧?

    沈文儒看杜英有些发愣,以为杜英没有听明白,正打算岔开话题以化解尴尬的时候,杜英却先笑着说道:

    “形状之变化,因此物内在不同,勾连之间,牢不可摧,然有热流动于其中,则山水变化,亦非不可能。

    至于此物与彼物之间转化,终归是从其一变为另一,但其仍然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保持永恒。”

    能量的流动、热量的传递以及物质的不灭。

    杜英觉得自己能够用这个时代更为通俗一些的语言将热力学定律阐述出来,也是辛苦自己了。

    这一次轮到沈文泽发愣了。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杜英,惹得沈文儒都想拽一拽他的袖子提醒一下,这样未免过于无礼。

    不过察觉到杜英似乎并没有不悦神色,沈文儒又顿住了。

    太守和自己这个性情古怪、每天都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的弟弟,似乎真的能聊到一起去······

    “太守所说,有的余之前已经意识到了,有的还未有所察觉。”沈文泽缓缓说道,同时后退两步,接着郑重抱拳,弯腰下去,“承蒙太守教诲!”

    之前的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所思所想并不为人所理解,因此也不需要对谁行礼。

    大家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现在的他,恍然发现,原来在这个领域,似乎真的有能够理解他的人。

    “若是太守不嫌弃,则属下请此间事了后再向太守请益!”

    沈文泽其实很想直接拉着杜英讨论一下刚刚那几句话的具体意思的,但是现在毕竟那么多人看着,还是果断的憋住了。

    杜英还是很能理解这些科学狂的心态。

    只可惜再过数十年,这个时代还会诞生一个伟大的数学家——祖冲之,然而自己肯定是见不到了。

    至于沈文泽,难得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才,杜英的心里也升起来一些大胆的想法。

    比如火药?

    不过这些都得容后再议,杜英现在还没有完全组建起来自己的班底,长安在短期内又很有可能变成各方争斗的核心,所以杜英就算是想要发展火器之类的家伙什,也得找一个安全而且隐秘的地方。

    他其实更属意于扶风或者华阴。

    毕竟在杜英的构想之中,这两处才是要完全掌握在手中的。

    长安大,斗就斗吧。

    沈家的登场,对于整个工商集会来说,只是插曲,不过效果显然是很明显的。

    精明的商贾们正在担心太守府是不是能够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庇护,结果就发现甚至江左的世家都屁颠屁颠跑过来要抱大腿了,甚至还要把家族产业都搬过来。

    或许他们并不知道杜英和沈文泽在那里云里雾绕说了些什么,可是并不妨碍他们态度快速转变并且一个个积极地表示愿意配合太守府的规划。

    “长安城南,以林氏坞堡、少陵坞堡为中心,纵横之间,原野开阔,可以建设工坊和市集。”王猛起身走到舆图前,介绍太守府目前的规划,“此地为长安工坊的主要汇聚地。除此之外,还在龙首原南侧、长安城中、建章宫以北这三处,建设新的市集。”

    “我等可以进入长安行商?”商贾们发现了王猛话里“长安城中”这个词组,忍不住问道。

    “为何不可呢?”杜英微笑,“乱世之中,这城池或许更能给大家一些安慰,不是么?各家货栈之类,都可以设在城中。”

    商贾们大喜过望,原来这长安城中居住的非富即贵,哪里有他们商贾的地方?

    商贸基本上都集中在城外的五陵城邑,或者南侧杜陵、蓝田等地。

    进入长安城,对于他们来说,自然等于可以把货物送到距离潜在买家更近的位置上,而且抛开利益,单纯的从社会地位来说,这也是商贾地位从未有过的提升。

    商人逐利不假,但是在这个大家还是看重名誉、声望和荣辱的时代,商人们还是很想要这样的地位的。

    “每一块街坊,用于售卖什么类型的货物,太守府会在尽快做出规划,也欢迎诸位提出自己的看法。”王猛接着说道,“太守府在此承诺,可以保证各家的利益。”

    接着,王猛话锋一转,现在已经说过了好处,自然也要提一些要求了:

    “而太守府能够给予诸位这么多便利之处,当然也不是无所求的。建设和发展长安,符合双方所需,互利互惠,所以不能算谁向谁提出的要求。”

    说到这里,王猛顿住,目光扫视。

    商贾们显然早就已经料到太守府会有条件。

    不然的话,单纯只是提出这些好处,根本没有必要把他们聚集在一起。

    不需要额外的鼓励,大家在掂量轻重之后,肯定都会跟着太守府一起走。

    所有人都沉默,不知道太守府又会开出什么条件,而自己是不是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还请郡丞直言。”全旭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现在已经铁了心要抱着杜英的大腿,所以太守府除非要剥夺他的一切利益,不然他都不会反对,因此格外的主动。

    “约法三章矣。”杜英竖起来三个手指。

    气氛再一次凝重。

第五百八十章 破氐蛮,易如反掌

    不少之前就和关中盟做生意的商贾,心中都忍不住嘀咕。

    又是约法三章?

    他们是知道杜英当时建立关中盟的时候,是和各家坞堡约法三章的。

    只不过人家汉高祖的约法三章,那是三条规矩,简单明了,而且在这些精明的商贾们看来,如此粗疏的说法,实际上就是三条底线而已,而在这底线之上,是有很多小利小惠可以获得,也有很多空档可以钻来钻去的。

    然而杜英当时的约法三章,甚至都直接把晋律给搬出来了,只是作为其中一条。

    这那里是三条规矩啊,这简直都能够写成三大本规矩了。

    至于一些初来乍到的商贾,面面相觑,这约法三章是什么意思?

    毕竟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后来正是以关中为跳板,成就了四百年霸业。

    杜太守此举,可有深意?

    于是,在一道道复杂的目光之中,杜英沉声说道:

    “其一,商贾行商,当恪守行规,忌强买强卖、哄抬物价。

    其二,长安城中商贾,既享受长安太守府之优惠,自当听从太守府的调度,如有需要之处,当鼎力相助,日后亦有重谢。”

    前两条说出来,大家不由得露出些轻松的神色。

    这些都是可以理解并且也能接受的。

    他们享受太守府的好处,在军中需要粮食和物资或者市场物价需要调控的时候,配合行动也是应当。

    而且以关中盟之前的信誉,杜英也必然会相应弥补他们的损失。

    杜英则接着说道:

    “其三,长安商贸,汇聚八方,但是敌是友,应请示于太守府,未经同意,不得私自贩卖货物于敌寇。

    氐蛮、河北鲜卑、仇池等,目前皆在此之列,否则将视为通敌卖国,以叛乱之罪判决!”

    简而言之,守行规、听调遣、不通敌。

    看似简单,但是做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

    堂上气氛,登时微微一冷。

    大家不辞辛劳前来关中这等战乱之地,看中的还不是关中重要的交通枢纽位置?

    若是不能把生意做到这些地方去,那他们前来关中还有什么意义?

    关中可就变成边角之地了,难道只为了方便绕过荆州来联系巴蜀和江左么?

    王猛开口解释道:“而今王师和这些胡人仇寇还在厮杀之中,若是后方的粮草物资都转运到了胡人手中,那岂不是拿着自家的货物支持胡人杀害王师将士?

    不过这并非完全不让诸位同河北、中原等地的胡人有任何的贸易往来,只不过这些都需要提前向太守府报备,由太守府统筹押运,前往和胡人已经商议过的榷场。

    最后获得的利益,太守府会按照货物的数量和市价全部返还给各家。当然如果日后诸位愿意在长安定居以及开设商铺、工坊的话,那么如何返还,甚至是直接把货物售卖给太守府,都可以商榷。”

    并不是没有路,只不过太守府想要把控住这条对外贸易之路。

    商贾们释然。

    王师提出这样的要求,已经很给面子了,而且这其中如果真的没有猫腻和克扣的话,大家的确可以接受。

    毕竟对外贸易本来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尤其是把南方的丝绸、茶叶等售卖到草原上去,更是很有市场。

    现在有太守府代劳并且派遣兵马护送,无疑还能减少很多风险。

    “而且诸位不需要担心,氐蛮掌控安定、岐山等地都只是暂时的。王师平定各处州郡之后,从长安向河西,便是一条坦途,勾连西域,绝对不是说说而已。”杜英接着道,“诸位的商队,日后也有机会出现在西域古老的商路上。

    余相信,那丝绸之路、流淌着蜜与黄金之路,将会重现两汉时的辉煌。”

    对于未来打通西域贸易之路的保证,这是杜英所能给出的另一个吸引商贾之处。

    他杜陵杜氏的身份,显然就是不错的担保。

    不过杜英自己清楚,杜家在河西还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甚至应该已经逐渐需要承担猜忌。

    因此打通河西商路,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杜英说的信誓旦旦,实际上也是在画大饼。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直接说这件事的原因,免得这些家伙以后发现兑现不了之后,会有不满。

    而现在说出来,只是表达杜英对于未来的美好规划和期许罢了。

    不涉及到杜英的许诺,也不作为谈判的筹码。

    商贾们当然也没有把这完全放在心上,甚至一些久在关中的商贾,都当做没有听到。

    现在王师还被困在渭水南岸,半步不得进呢。

    现在只要不被氐人再反推到长安城下就可以了,要求不高。

    至于击败氐人、凿通河西,那谁知道等到猴年马月?

    大堂上没有多少应和之声,一半是因为一些人不相信,一半是因为一些人,比如沈氏等江左初来乍到之人,对于杜英所说的还缺乏概念,所以大家都没有响应。

    不过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一下子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一名传令兵疾步走到堂下,朗声说道:

    “启禀太守,朱将军奉命奇袭氐蛮在渭水南岸的营寨,已破寨而入,王师三军鼓噪齐发,氐蛮败退,争抢渡河,死伤者无数!而今渭桥已为我军所控!”

    掷地有声。

    整个大堂上,商贾们的神情都变得精彩了起来。

    刚刚还觉得王师能不能靠得住,结果现在王师就摧破敌阵。

    这打脸,来的未免太快了一些。

    杜英也不免松了一口气,这些商贾终归还是短视了些,或者对于自己缺乏信心,还好朱序没有让他失望。

    不过这氐人也太不经打了吧?

    当即,杜英一挥衣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和激动,慨然道:

    “如诸位所见,破氐蛮,易如反掌尔!”

    此时杜英大概感受到了淝水之战后谢安的心态。

    虽然手抖的很,但是面上还是要挂着从容微笑,风轻云淡。

    一刹的寂静之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太守英明!”

    “多赖督护指挥有方!”

    “我等能为太守效力,三生有幸!”

    “关中得太守,关中之福!太守约法三章,我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不管氐人为什么败的这么快,至少商贾们的心,是彻底稳住了。

    至于约法三章什么的,就算是杜英再多制定三章规定,他们现在也愿意遵守。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不为敌,不为友

    因为杜英的拳头显然足够硬,既能够保护他们的安全,又能够让不想遵守的人真的灰飞烟灭。

    所以商贾们此时已经生不起任何同太守府讨价还价之意。

    杜英当即吩咐王猛继续给商贾们介绍太守府的规划,自己则匆匆向兵营方向行去。

    他必须要弄清楚,这场胜利为什么来的如此之快?

    不过还没有等杜英赶到,大司马府上的传令之人,就匆匆赶来了。

    而且来的还是杜英之前有几面之缘的张湛。

    这个对关中盟倒是没有流露出过多少好感的桓温幕僚,对杜英行了一礼:

    “太守,大司马请太守速往商议军机。”

    “渭水之战?”

    “太守事务繁忙,若是其他事,也不劳太守,又或在长安之外,也无须太守挂怀。”张湛淡淡回答。

    若非渭水,与尔何干?

    你是长安太守,又不是王师主帅。

    这话中,夹枪带棒。

    这是桓温幕府在明确的表示不满了,杜英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声。

    毕竟下令率军奇袭渭水南岸的氐蛮营寨,是杜英没有请示桓温,直接下达的命令。

    恐怕王师其余各部也都是后知后觉。

    所以幕府对此有意见,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道这些幕僚们的态度,又是不是桓温的态度?

    杜英和桓温以及其幕府打交道多了,心中也有数,桓温爱才,笼络的人才不少,奈何却没有收其心,不少幕府中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盘算。

    因此有时候幕府幕僚们的态度和桓温并不一致。

    当即,杜英一边随张湛而行,一边解释道:

    “氐蛮盘踞渭水久矣,太守府意欲以五陵城邑为长安建设方向之一,不得渭北,终归只是纸上笑谈,所以王师久不能克,则余代劳之。

    更何况刚刚张兄所言差矣,杜某现在虽主行长安太守之职,然仍添为军中督护,至少关中战事,还是都和杜某有干系的。”

    被杜英这么一说,张湛微微皱眉,不过并没有再多争执。

    他的不满,在于杜英不向大司马府汇报,就擅自行动。

    现在杜英固然在强词夺理,但是他既然已经一口咬定,那张湛自然也没有必要和杜英起争执。

    “张兄认为眼前这长安,在余的治理下如何?”杜英目光环顾,笑问张湛。

    对此,张湛不得不承认:“太守之才,治理长安,自不在话下。曾经的孤城凄惨,现在已经有了几分生机。

    而且太守身边,人才汇聚,想来这长安能够恢复当初胡尘弥散前的繁荣,为时不远矣。过不了几年,一切皆如初,我大晋的旗帜仍然会引万方来朝。”

    先是夸奖了一下杜英的功劳,接着又强调了晋朝对长安的所用权,自然也是在提醒杜英,不管你在这里试试探探的是什么意思,在张某人的心中,这长安就是司马氏的。

    杜英品味到了张湛的意思,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的爱才之心有之,但是还没有疯狂到什么人才都想不管不顾挖到自己手中的地步,那样只会为人所不齿。

    张湛表明了立场,杜英自然也就不再试探。

    大家虽然不是同路人,但是不撕破脸皮,日后还是可以谈合作的。

    当即,杜英感慨道:“可惜如今的长安只是如今的长安,不再可能是当初两汉帝都、王气汇聚之地了。”

    闻言,张湛原本微微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弛下来。

    杜英显然是想表示,他无心在长安起霸业,这等于是主动表明态度了。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杜英目前对典午一朝没有什么敌意。

    “一场胡尘下来······”杜英缓缓说道,“多少宫殿楼阁毁于一旦?”

    张湛摇头说道:“劫难之后,王师北定,一切还能重头再来。”

    “那这些宫阙之中所珍藏的那些书籍经史呢?胡人破洛阳,竹简流散不计其数,一车又一车的焚烧书籍。再破长安之时,相差无几。

    一场永嘉之乱,衣冠南渡矣,然能走的终究只是人,还有太多搬不走的。一场大火下来,先祖的智慧、一族之传承,皆化为灰烬。

    这些,敢问如何才能从头再来?”

    杜英看着张湛,面色虽然平淡,但是语气微微波动,显然心中已经有惊涛骇浪在涌动:

    “张兄身为读书人,难道不心痛么?”

    张湛神色黯然,怎么可能不心痛?

    他是读书人,如何不知道这些经史典籍都是华夏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精髓?是商周秦汉数代文化的见证?

    “所以有时候啊,余都忍不住在想,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杜英喃喃说道。

    深深吸了一口气,张湛沉声说道:

    “太守所言在理,若余有些武力,或许能厮杀在前,遇到些书卷,大概还能保护一二,总比每次见到只有一地灰烬来的好。

    不过既已为书生,那遗憾之余,恨自己无能之余,也总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书卷修补、整理的工作是可以做的,或许不能挽救损失于兵荒马乱,但是至少可以妥善保管劫后余生的这些。”

    “张兄有心了。”杜英正色道。

    张湛看向杜英,神情之中已经消散了一开始的敌意和戒备。

    一向喜欢整理和书写文集的他,虽然并不能说一下子感觉找到了知音,但是至少杜英的这种态度,让他实在难以升起横眉冷对之心。

    大家或许做不了朋友,但是至少还是可以避免成为敌人的。

    “太守所思,在天下各方,事无巨细。”张湛感慨道,“余所不能及也。”

    “因此现在是尔来请我,非我请你。”杜英笑道。

    张湛不以为忤,指着前方已经出现在眼前的大司马府说道:“是余请太守,但因是大司马所请,所以太守不敢不来。”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不由得大笑。

    杜英翻身下马,正打算向里走,便看到一名传令兵飞快的冲过来。

    “看来又有热闹了。”杜英也加快脚步。

    “太守似乎心中已有定论?”张湛问道。

    意思自然是,不会又是你搞的鬼吧?

    “如今长安鱼龙混杂,谁知道呢。”杜英轻飘飘甩了一句,刚刚走到堂下,就听见那传令兵的声音。

    “启禀大司马,雷弱儿纵兵进攻华阴,华阴告急!”

    杜英当即朗声拱手说道:

    “长安太守杜英,参见大司马!”

第五百八十二章 幸运光环

    原本传令兵的声音响起之后,大堂上响起一片嘈杂声。

    这是很多人在低声讨论。

    结果杜英的声音跟着响起之后,堂上顿时重新安静下来。

    甚至······寂静的可怕。

    一道道目光直勾勾的越过门框,盯着杜英。

    “仲渊来了啊,快进来吧。”桓温的声音响起,温和而平淡。

    却又带着淡淡的疏离。

    远没有上一次北关城外相见的时候那么热切。

    杜英似乎早就料到桓温的态度会是如此。

    想想他做的这些事,先是和王羲之接触,接着便是不经禀报就擅作主张出兵渭桥。

    简直就是完全不顾及桓温的感受了。

    甚至杜英觉得,桓温之所以还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只是因为还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

    不过杜英既然想要跟江左世家达成一些默契,或者至少不是完全站在对立面,那么换来桓温这种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本来杜英也没有打算彻底抱住桓温的大腿。

    大家只要都非敌非友,那就可以了,有什么事,互相谈利益便是,这样有一方崩塌的时候,自己也不至于被牵扯太深。

    因此,本来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的杜英,大步走进来,迎着各式各样的目光,昂首挺胸。

    军中将领们都不在此处,但是每一支军队多少都派遣了人前来,或是长史,或是行军司马。

    这些军旅中人当然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哪怕地位低了一些,但是看向杜英的目光之中都充斥着毫不掩饰的不满。

    杜英出兵渭桥,一击制敌,可以说直接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而且更重要的是,简直把他们的脸按在地上打。

    王师上万兵马迟迟不能攻克的营寨,竟然被一千长安守军直接突破,那些败退的氐人,惶惶如丧家之犬。

    所以这必然让很多人不由得好奇,一千守军便可一触即溃,那么之前的那些王师士卒,就算是还有其余很多方向需要掩护和分兵,但是也不至于两日都无所建树吧?

    相比于将吏们,幕府幕僚们的态度显然对杜英要好一些,比如郗超,脸上挂着微笑,很是友善。

    而罗友等人虽然不形于色,但是至少看上去并没有兴师问罪或者厌恶之意,比张湛要好一些。

    杜英甚至怀疑,桓温派张湛前去迎接自己,就是看中了张湛对自己有所不满,所以给一个下马威。

    只是没有想到杜英化敌为友的本事还算过硬,因此最后和张湛之间还是很和睦的。

    这些目光和神色,杜英看在眼里,但不动声色。

    他们并不能改变或决定什么。

    真正做出决断的,还是桓温。

    “仲渊应忙于长安城内事宜才是,为何要擅自出兵?”桓温显然并没有把刚刚华阴送来的军情放在心上,又或者说,在桓温的心中,显然抓住杜英的心思,要比其余军情重要的多。

    直接就兴师问罪啊。

    杜英心中如是想到,仍然从容的说道:

    “长安目前已经制定多项发展规划,其中涉及渭北者多矣,无论是商贸还是农耕,渭水两岸,都为长安所必须。

    因此属下视察军营时,发现士卒懒散无为,故擅作主张,令朱序和任渠两人统兵支援渭桥,以攘助王师其余各部尽快突破渭水防线。

    否则氐人兵马一日在渭水之阴,则长安上空如笼战云,属下又如何能潜心建设长安?

    怕是要把这里建设成一座要塞,而不是一座汇聚财富和民众的城镇更重要。”

    大堂上的众人,相顾无言。

    虽然大家对杜英这种抢人头的行为不满,虽然他就是直接下令进攻渭桥,根本不是刚刚狡辩的“攘助王师”,可是他们真的打下了渭桥,这是不争的事实。

    站在保卫和建设长安的角度来看,这是大功一件。

    因此顶多算功过相抵,尤其是算杜英的过错,还得和他斤斤计较怎么算派兵支援,怎么算擅自行动。

    而且就算杜英无功无过,那他也能按部就班推进自己的长安建设计划,归根结底还是受益了的。

    桓温似乎早就料到杜英会这么说,解释道:

    “王师历经苦战,再战渭桥,的确有所不逮。而朱序能够一战破敌,倒也不是因为其麾下兵马如何骁勇。

    更因当时氐蛮各营主将汇聚在一起,应为苻坚和苻生之间爆发了冲突,因此朱序得以击其不备。”

    杜英一怔,难怪。

    不然的话,王师将士就算是在惫懒,也不应该攻不破这样的营寨。

    这也只能说凑巧了,而朱序是幸运的那个人。

    对此,杜英倒也不觉得很奇怪。

    每个时代总有几个幸运光环傍身的人,位面之子刘秀是典型代表。而在这个时代,朱序应该就算一个。

    在历史上,这家伙得秦晋两国器重,并且在淝水之战中成为亮眼的存在。

    而再找一个,苻坚大概也算,竞争对手轮流作死,给了他机会,不然他可能也忍着忍着就没了。

    只可惜苻坚的主角光环,后来失效了啊。

    “氐蛮为何内乱?”杜英径直问道。

    内乱既起,而氐蛮再败,那么自然就更不可能平息,双方必然会想尽办法推卸自己的责任,把脏水全部都泼到对面头上,以收买人心。

    桓温似乎在思索什么,并未做声,只是看了一眼郗超。

    “苻雄没死。”郗超会意,徐徐解释,“根据抓到的俘虏描述,当时苻雄在城东战败之后,遁向渭水北岸,并未重返长安。

    这些时日,他收拢北岸各处城邑和营寨兵马,转而又南下长安。

    如此一来,苻雄在北,苻坚在南,父子两人把控住了苻生的前路和退路。

    之前审讯城中氐蛮官吏曾知,苻健并未让苻生救援自己,便是期望苻生能够在长安城破之后顺势逼迫逃窜的苻坚交出兵权。

    结果谁曾想到现在苻生也腹背受敌,所以只能和苻雄父子达成共识,先共守渭水、同尊苻健。”

    “结果还是没有达成一致?”杜英皱眉反问。

    苻雄当时兵败逃窜,大家就曾经设想过这家伙会不会什么时候又窜出来。

    结果没想到竟然真的卷土重来。

    不过似乎······若没有他,这一战可能还不会这么轻松。

    “这就不得而知了。”郗超无奈说道,“都是氐蛮权贵的争斗,除非抓住其中某一人,不然都是道听途说尔。”

第五百八十三章 仲渊,你留下

    猜氐人内部发生了什么,这哪里猜的了?

    这帮氐蛮,总是能给大家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杜英心中如是感慨,也难怪初来的时候大家讨论的那么激烈。

    不过杜英大概也能揣测到,苻雄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忠诚于苻健永不背叛,但是在当下的局面中,就算是他想要遵守诺言,从大局角度出发,这也不见得就是对氐人最好的选择。

    败退的氐人,正在迷茫和慌乱之中。

    若是苻生再夺权控制了苻健,只会让苻健这位皇帝在氐人之中的威望愈发降低,而导致的后果,自然是氐人会愈发群龙无首,最后那些本来就可能不想听从苻生命令的氐人权贵们纷纷率军出走。

    说到底,现在的氐人,以豪酋为各部领袖,实际上依旧还是保持着原始部落联盟的状态罢了。

    散作满天星,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因此苻雄所能做的,就是帮助苻坚尽可能稳住局势、稳住至少名义上还存在,而且三公九卿还能凑齐大半的氐人朝廷。

    “苻坚聪慧、隐忍而有理智。”杜英缓缓说道,“在而今这种境况下,我们并不希望氐人歇斯底里,因此氐人的大权落在苻坚的手中,应该比落在苻生的手里会好一些。

    这一次,我们还真的得感谢苻雄啊!”

    苻生这家伙掌握一支已经无所依靠的军队,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凡是和他交过手的人,心里都清楚。

    恐怕会是无休无止的对抗、杀戮以及报复。

    而且这种灾祸也随时都有可能施加到普通民众的身上。

    之前王师撵着苻生一路退入关中,所到之处,尸骨遍野,这大家都是看到了的。

    因此现在很难得,杜英和堂上不少刚才还看他不爽的将吏们,达成了一致。

    “但是这也意味着未来将会是漫长的缠斗。”郗超开口补充道,“此战失败,苻坚必然不会在渭水过多盘桓。其实就算是拿不下渭桥,等到我军搜集到足够的船只,更或者冬天来了之后,渭水结冰,氐蛮都不可能再凭借渭水阻挡我等。

    退兵既然是必然的,那么就没有必要在渭水北岸苦苦坚持。倒是不如尽快北上各处州府,巩固地盘、囤积粮食,等待来年。而王师久战疲惫,也难深入追杀。”

    郗超的话意犹未尽,但是大家都心中了然。

    等到来年开春,王师主力或是东进,或是南下,要视朝局而定,但是决不会在关中盘桓不去。

    前者,是为了再寻觅一场大战,来给王师将领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比如拿下洛阳,否则难以安抚人心。

    后者,自然则是在江左不老实的时候,必须要调兵震慑一下。

    但是怎么也不会留在关中,和杜英大眼瞪小眼。

    就让荆蜀、江左各家在关中撕咬搏杀吧。

    这对桓温来说,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现在杜英态度拿捏不定,桓温更是不会把关中当做依靠,而是当做一个垃圾堆,引诱各方在此混战,无意于其他各处。

    那到时候,氐蛮死灰复燃,必然又是和关中无休无止的纠缠。

    有的打了。

    一直沉默的桓温,此时笑道:“以仲渊之才,无论冬日进兵还是来年开春天暖一些再徐图之,对付氐蛮,皆是手到擒来。”

    这是明摆着表示,桓温并不打算在关中留下太多的兵马,甚至想要把进攻氐人的任务直接丢给杜英去头疼。

    显然这也是桓温在变相的牵制杜英。

    有氐人和羌人时时骚扰,再加上内部各方的争斗不休,杜英恐怕也没有精力向外扩张,只能牢牢地守住自己现在的一亩三分地,甚至还有可能需要桓温的支援。

    杜英点头说道:“还请大司马放心,必然会为大司马守住长安。”

    “是为朝廷,你我同心戮力,都是为了光复中朝旧业。”桓温流露出些许不满,纠正道。

    “是,属下目光短浅了。”杜英微微一笑。

    而堂上众人眼观鼻、鼻观口。

    拼了命打下来的山河,全部都拱手送给朝廷?

    我们之前怎么不知道大司马是这样的好人?

    算了,大司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华阴那边,也请大司马放心。”杜英接着补充道,“属下已经派遣兵马前去救援,雷弱儿在之前就曾经被王师击败,此时看王师兵马增多之后,必然不会轻举妄动。

    而且就算是其真的有为氐人死战之心,那我军凭借华阴而守,再加上王师抽调一路偏师前往救援,就足够将雷弱儿击溃。”

    众将的脸色登时再变。

    这家伙不只是出兵渭桥,竟然还出兵华阴?

    好大的胃口,也不怕被氐人给噎着。

    杜英四下出兵的事,众将领或许不知道,但是桓温当然是知道的。

    当下,桓温淡淡说道:

    “只要渭水这边战事了结,王师自会挥师东进。”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战事迟迟没有结果的话,那桓温也有可能会选择按兵不动。

    大家都听到了这个潜台词,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

    曾经得到桓温十足信任的杜英,现在好像真的要失宠了?

    杜英却似乎浑不在意,点了点头。

    “战事焦灼,尔等留此无用。”桓温接着看向那些军中将领们,“都各自返回军中,且先好好想一想,为何最后拿下渭桥的不是尔等?”

    将领们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很想争辩一声,这战局真的是因为朱序的运气好啊,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是朱序当时发起进攻,那么可能等到氐人内乱结束之后,王师才迟迟反应过来。

    可是原本还各自为战的两支氐人兵马,怕是都已经合二为一了。

    所以此时他们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朱序和杜英的好运,还是一种上天注定的必然。

    而且桓温既然已经流露出了对杜英的不信任甚至反感,那将领们心中也得到了安慰,一个个走的干脆。

    杜英也正想趁机告退,却不料桓温对着他招了招手:

    “仲渊,你留下,本将有事问尔。”

    杜英打了一个激灵,也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两步,笑的有点儿勉强,此时他的内心也难免有些发慌。

    感觉像是课后被老师留堂的小学生。

    不过杜英也深知,桓温现在并不会把自己怎么样,更多的估计是想要探摸一下自己的态度。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一时之衰,何惧之有?

    所以杜英稳了稳心神,索性先开口,带着几分好奇和打趣的意思:

    “大司马已经位极人臣,还是喜欢用之前的称呼啊。”

    桓温指了指自己,笑着说道:

    “那是因为余清楚,这个大司马的位置,只是琅琊王氏施舍给我的罢了,若是以后有机会重返建康,在朝堂之上号令天下兵马,那才是真正的大司马。”

    现在桓温这个大司马,所能掌管的毕竟还只是荆州和关中,两淮和江左是不会听命于他的。

    巴蜀至少现在只是在民生和经济上多加配合罢了,只要益州刺史周抚还在,那么巴蜀的兵马就随时有可能站在桓温的对立面。

    杜英点头:“以大司马之功,属下期待着那一天。”

    “脚下的土地还不稳,更何况天下。”桓温接着感慨一声。

    刚刚众将退去之后,不少文吏和幕僚也都很识趣的离开,在场的就只剩下郗超、罗友和张湛这三个算是桓温心腹的幕僚。

    所以桓温也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更何况只要他一直没有说出来那一个“篡”字,谁都没有明确攻讦他的立场。

    毕竟这是大司马,放眼天下,也在情理之中,甚至本来就是桓温职责所在。

    杜英微微挑眉,桓温说到脚下,自然就是指的长安,这是要自己给他一个关于之前和王右军会面的合理解释呢。

    当下,杜英沉声说道:

    “关中初入王师之手,不稳也在情理之内。而今王师北拒氐蛮、南定流民,关中平稳发展,指日可待。”

    桓温一时流露出不满神色。

    他想要的,绝对不是这个解释。

    不过还不等桓温开口“提醒”,杜英就已经先说道:

    “属下身为长安太守,为大司马,也为朝廷稳定关中,分内之事。之前已同江左王右军商议过商贸投资事宜,王右军愿意引江左人才和商贾入长安。

    余和王右军已经达成共识,江左各家培养出的人才,多数传承家学,有治国之能,加之而今关中正是用人之际,江左人才不得用,亦然是一大损失。

    故长安太守府会请关中书院罗先生以及家师出题,考核江左人才,择其优而视其能,安排位置,定不会让这些世家子弟尸位素餐。

    另外江左世家毕竟横行南方久矣,属下虽亦出身杜陵杜氏,然杜氏家道中落,面对这些世家子弟,难免低人一等。所以属下也特求教于大司马。”

    杜英还未说完,人就已经郑重抱拳。

    桓温原本都要冒出来的责备之话,一下子被堵在嗓子里。

    杜英说的很有诚意,甚至都已经把他和王羲之达成的共识和盘托出,这让桓温怎么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毕竟他也知道,就算是自己,恐怕也没有办法阻挡王羲之想要往关中安插人手的意思。

    而至少能经过太守府的选拔,中间就会有很多可以按箱操作的地方。

    固然是要选拔合适的人才,但是如果一个来自于江左世家铁杆和一个来自于骑墙派的子弟处于同一水平上,那桓温就会选择后者。

    现在杜英求教于桓温,桓温也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案。

    “杜陵杜氏,也不弱于他人,中朝豪门,一时之衰,若要复兴,还不是手到擒来,因此仲渊何惧之有?”桓温微微向前探身,声音之中带着上位者的从容和霸气。

    现在杜英的做法他很认可,因此更不能让杜英轻言放弃。

    “届时幕府上下亦可以帮助太守选择一二,定不会让凭借家世而获得虚名的人进入太守府。”郗超跟着补充道。

    其实换句话说,就是会尽可能的帮助杜英挑选那些家世并不是非常好的江左子弟。

    杜英笑着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承诺。

    到时候自己按照才能选拔人才,如果王右军对此有异议的话,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这口黑锅丢到桓温头上来。

    郗超见到杜英笑了,自己也报以笑容。

    似乎他并没有看穿杜英的真实想法。

    又或许他本来就什么都知道。

    两人的目光交织,又很快错开。

    “杜陵杜氏也就是弱在现在支离破碎、分散各地罢了,江左还有遗族,仲渊可以邀请他们北上,毕竟是先皇外戚,也不会有人横加阻拦。”桓温还沉浸在刚刚的宽慰和感慨之中,徐徐说道,“至于河西的本家,就要看仲渊的本事了。”

    这等于默许了杜陵杜氏未来有可能的汇聚,甚至是在变相鼓励杜陵杜氏的重新崛起。

    而且也等于默许了杜英继续向西进兵。

    “家门不幸,若有那一天,自然令人期待。”杜英点头,“属下还有郡中诸多事宜,就不叨扰大司马了?”

    “去吧。”桓温说道,似乎变回了当初长安城外那个如同长辈一样看待杜英的征西将军。

    杜英转身,走的毫无停顿。

    桓温看着杜英的背影,一时沉默。

    郗超也注意到了桓温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感慨。

    虽然恍惚之间还是当日并肩作战的伯侄,但是郗超很清楚,现在他们一个是大司马,一个是长安太守。

    各有所求,终归陌路。

    已经不可能回到当时了。

    “杜太守至少近些年会为大司马经营好关中的,或不至为大司马所用,但也不至为江左所用。”郗超压低声音说道。

    “嘉宾,那你说······这等人才,最终又会便宜谁家?”桓温露出惋惜的神色。

    “仲渊兄现在虽然并无自立之意,但是先掌三郡,再掌关中,之后谁能确保?其早晚也会成长为诸如大司马这样的一方枭雄。”郗超对自己的看法也没有保留。

    桓温的神情变得阴冷了几分,声音低沉:“若是终成一方枭雄,那何必留之明日?”

    郗超似乎早就料到桓温会是这个心态,所以从容的补充一句:

    “等到杜仲渊成长为一方枭雄的时候,大司马应该已经睥睨天下了,届时杜仲渊岂不是还要向大司马称臣?”

    桓温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郗超郑重说道。

    “那就承嘉宾吉言了。”桓温回答。

    郗超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可是心里却波澜起伏。

    他知道,桓温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所说的,毕竟这也只是一个最好的结果,或者说郗超的期许罢了。

    如果真的完全相信了,那也就不是桓温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宴请人选

    在郗超看来,桓温并不完全自己所说的,也不打紧。

    至少现在桓温并不会再对杜英有什么歹意。

    郗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不希望杜英和桓温之间完全达成一致,但是又不希望两者会出现太多的间隙以至于反目成仇。

    只有保持现在这种若即若离、信任但是绝对不是心腹的状态,郗超才能够从中观察,桓温和杜英,到底谁才是真正会成为“睥睨天下”的那个人选。

    之后才是择良木而栖。

    所以,是已经位极人臣的桓公,还是杜太守这后起之秀?

    他很好奇答案,又不期望现在就能得到答案,毕竟答案拿到的越快,越说明对方给出的解决方案越简单,这不足以让郗超真正看出来对方的真实水平。

    既不能保证选择是真的正确,也不能对症下药。

    郗家已经走错了很多路,郗超不会让自己,也不会让郗家,再走错任何一步。

    哪怕是挡在前面的是自家那个有点儿憨厚和糊涂的爹爹,郗超也会毫不犹豫的伸手推开。

    “嘉宾啊!”桓温的一声呼唤,一下子把郗超从沉思之中拽了回来,“王右军来到长安之后,除了无奕和仲渊之外,还见过什么人?”

    “其余都是江左子弟了。”郗超恭敬说道,“而且在江左子弟之中,也并非全部。”

    “此话怎讲?”

    “王右军只是宴请了谢家、褚家、温家、刘家以及太原王氏等等南渡世家子弟。”郗超解释,“而顾陆各家子弟,之前就被单独安置,也不在此次宴请人选之中。”

    桓温怔了一下:“这······”

    语气拖长一些,表达了桓温的疑惑和犹豫。

    郗超就和桓温肚里蛔虫一般,听到桓温这一声长调,就已经明白他什么意思,微笑着说道:

    “当初王丞相的确是意图结交吴地各家,这主要还是为了共襄王事。自王丞相去后,琅琊王氏逐渐势弱,再支持顾陆各家,显然已不合适。江左各家的南北对立,情理之中。”

    “世家目光,向来短浅,尺寸之间,门楣之内。”桓温不屑的说了一声,不过还是觉得奇怪,“但是现在正在长安,不是建康府,这王逸少是否过分了一些?难道其已经不指望顾陆各家的支持了?”

    “吴地世家能获得什么,那是吴地世家的,和王谢各家无关。”郗超笑道,“而且还有一消息没有来得及禀报大司马,就在一两个时辰之前的长安郡府,吴兴沈氏已经投靠杜仲渊。”

    “哦?还有这事?”桓温登时来了兴致,“这吴兴沈氏,不为江左所容,上天入地皆无路,没想到在这关中另谋生路了。”

    郗超点了点头:“沈氏是无路可走,而现在王谢各家把持朝堂,吴郡世家又何尝不是所能走的路越来越窄?

    因此王谢越是猜忌,吴郡顾陆各家越是离心,而今愈演愈烈之下,索性大家‘同床异梦’。”

    “哈哈哈!”桓温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一个同床异梦,梦的好啊!不过这王逸少,也是性情中人,既然看吴地各家不满,那就索性一点儿颜面都不给了。”

    “东床快婿,本就应当如此。”郗超笑答。

    “奈何其在琅琊啊。”桓温收起来笑容,转而摇头叹息,“否则的话,倒是可以喝两杯。”

    “大司马很快就有机会了。”郗超摇头。

    桓温好奇的看着他。

    “大司马可是答应了给仲渊做媒的,就算王右军如今躲避大司马,届时也会和大司马同在席上,为座上宾。”郗超提醒。

    “是也,有趣,有趣啊!”桓温不由得击节笑道,“这样说的,余都想抓紧给仲渊做媒了,这小子,今日倒也不提此事。”

    郗超有些无奈,你们这上来都快反目成仇了,还提什么做媒的事?

    恐怕杜仲渊也没有这个好心情吧。

    “今日是公事公办,仲渊也已经是太守之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不会谈及私事,年轻人脸皮薄着呢。”郗超微笑道,“属下认为,大司马倒是不妨也设下家宴,邀请谢司马和杜仲渊等人。

    既然王右军可以设家宴以拉拢和巩固人心,那大司马为何不能这么做呢?并且这也是在回应王右军,至少在长安,大司马还是有足够多忠诚属下的。”

    “不错。”桓温点头,“嘉宾所言甚是。”

    而正当桓温和郗超在堂上思考如何才能将杜英和谢奕等人定义为桓温属下的时候,杜英正匆匆走出大司马府。

    “走,去找西戎司马。”杜英直接吩咐。

    “公子不去兵营了?”跟在后面的疏雨尽职尽责的提醒,免得杜英刚刚和桓温一阵交锋之后,忘了原本的计划。

    “受人恩惠,寄人篱下,终归受制于人。”杜英翻身上马,深深地看了一眼大司马府的牌匾,“尽快拿下扶风和华阴,才是上策。”

    与其寄希望于桓温能够尽快南下去和江左争权夺利,倒不如先尽快发展剩下的两处郡府。

    今日在大司马府上,虽然杜英和桓温最后可以说宾主尽欢,可是杜英仍然能够感受到来自于桓温的无形压力。

    他的生死荣辱,终归还是掌握在桓温的手中。

    这种感觉,可真不怎么样。

    ——————————

    此时的华阴。

    天空有些阴暗,寒风萧萧。

    在几次战火之中已经被摧残过多次的城池,寒鸦环绕、枯树残枝,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城外的护城壕已经几乎在历次战争之中被填平,甚至还有很多城垛缺失的地方根本来不及修补。

    之前桓冲进攻华阴之后,并没有来得及在华阴休整和停留,便匆匆折返灞上,留在城中的守军就只有六七百人,再加上一些伤兵罢了。

    至于城中的民众,之前就多数是氐人和羌人,因此在王师进攻的时候就已经跑的干净,现在汇聚于城中的都是王师收复华阴之后收拢的周围流民。

    人数倒是不少,其中也有很多丁壮——流民离散,如果不是丁壮的话,很难活下来,因此这或许是一种无言的残忍——借助这些丁壮,守军倒是比较容易的完成了城墙修缮。

    但是城外的壕沟、拒马之类的,却也来不及,也没有这个精力了。

    而这座华阴城,就是在这个状态下,迎接来自雷弱儿的进攻。

第五百八十六章 乐观

    不得不说,雷弱儿到底是秦国拿得出手的将领之一,在之前受到董荣的牵累,仓促而败之后,雷弱儿很快重整旗鼓,继续向华阴发起进攻。

    大军压境,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可战之兵也就是三千到四千左右,剩下的黑压压人头,基本上都是雷弱儿这几天聚拢的羌人和氐人的流民。

    王师北定,这一次自然轮到这些氐羌流离失所了。

    而雷弱儿继续打出秦国的旗号,并且宣称要打回长安去,因此吸引了大量的流民。

    潼关只是一座关城,不是一座州府,就算是再加上雷弱儿掌控的潼关以东的新安等两三处县城,也没有足够的地方和粮食安顿并且喂饱这么多流民。

    所以雷弱儿仍然让这些流民跟随着大军一起前进,流民之中的丁壮一样可以充当攻城的炮灰,而那些妇孺老弱,也可以在大军的劫掠之后获得足够吃的。

    至于劫掠的对象,当然是那些更倒霉的汉人村寨和流民。

    这一支混杂着氐人和羌人的兵马,就这样向华阴逼近。

    而华阴城头上,蒋好皱紧眉头,看向身边的周随:

    “这怎么打?”

    周随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此时却也微微露出苦涩的神情。

    他们两个也是挺倒霉的,蒋好是作为关中盟应桓温邀请而派来的文吏,主要负责帮助王师中临时抽调的那些主簿们管理华阴的事宜。

    至于周随,则是负责率军护送蒋好前来。

    他们来的时候,华阴还在桓冲的掌控之下,再加上杜英那边也的确需要人,因此周随只携带了一百多人,而今就算是吸纳了一些流民,直接归属于周随的也就只有三四百人。

    毕竟城中还有王师那边的几名主簿,麾下也各有兵马。

    然而这几名主簿都是文吏,本就不擅长战场指挥,此时只能留在城中负责调度器械和兵刃,尤其是调度人手,动员更多的流民上城头。

    所以守城的压力,一下子落在了周随的肩膀上。

    周随曾经只是带领几百人打前锋的小小校尉罢了,敢冲敢闯,让他主动进攻他不怕,可是现在让他镇守这么一座城,他心里当然发虚。

    华阴郡守已经许给了关中盟,这是周随和蒋好心里都清楚的。

    这也让他们的心理压力更大,一旦把华阴丢了,再想打回来的时候,就算能成,得到手的怕也是一个真正已经被打烂的城池。

    到时候还怎么跟盟主交代?

    周随深吸一口气,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硬着头皮也得打,余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去突袭氐蛮的营寨,结果现在要抱头挨打了。”

    蒋好却眼前一亮,激动的一把抓住周随的手腕:

    “周兄既有所长,何必扬短避长?”

    周随一怔,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他。

    这个时候,玩突袭?

    “昔日张八百破孙十万,今日周兄亦可行此事!”蒋好伸手向外指,“周兄且看,雷弱儿来势汹汹不假,但是其兵马散落各处维持秩序。

    其中军兵马不过千余,两翼兵马乱哄哄的一片,完全就是临时汇集起来的流民罢了!

    以现在周兄的兵马,或许不能直插氐蛮的中军,但是也可以主动进攻两翼,驱狼吞虎,迫使氐蛮彻底陷入混乱!”

    周随沉默。

    溯流而上,似乎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又有谁能肯定,这不是死地之中的一线生机呢?

    “揍他?”周随问道。

    蒋好咬牙说道:“唯有如此。”

    提起一口气,周随霍然回首:“众将听令!”

    ——————————————

    “快,再快!”距离华阴三里处,邓羌并没有骑马,而是步行和他的儿郎们一起前进。

    他时不时的驻足,眺望后方,招呼着那些快要掉队的士卒。

    “伯夷,还来得及么?”任群也没有骑马,气喘吁吁地问道,如果不是他身上还披着甲胄、弯腰不方便,恐怕已经忍不住双手扶膝了。

    他们是出了长安没有多久,就得到了雷弱儿出潼关而往华阴杀过来的消息,因此原本缓慢的行军,立刻加速,几乎是一路小跑。

    “已经把能派遣出去的骑兵都派出去了,就算是帮不上华阴守军,总归还是能传来消息的,所以洪聚兄且先宽心。”尽管邓羌的神情看上去也很紧张,但是犹然不忘尽可能用相对平和的语气来安慰同样焦躁的任群。

    他二人的马匹也都交给骑兵以作为轮换了,同时也是为了体现军中主官和将士们同甘共苦。

    至少邓羌这一句“再快!”喊出来也有几分底气。

    任群知道邓羌的话里也是安慰的成分更多一些,索性也苦中作乐:“这稍有不慎啊,你我二人就是还没有上任就丢了城池的文武主官啊。”

    邓羌有些无奈:“还是洪聚兄心态好啊,能笑得出来。”

    任群一摊手:

    “那也没办法,华阴城中的守军有多少?便是加上流民,估计都不够雷弱儿麾下中军人数多,敌我对比,已然算是十则围之。”

    “快到了,想要知道结果是什么,看看不就清楚?”邓羌伸出手,“还跑得动么?”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跑。”任群摆手拒绝了邓羌搀扶的意思,径直迈开步伐,“不管在华阴等着我们的是什么,都得需要伯夷兄出力呢,如果氐蛮还在城外,则正好合围之,若氐蛮已经入城,那当日伯夷兄能先登长安,今日自然也能再破华阴!”

    “说得好!”邓羌哈哈大笑。

    他之所以喜欢关中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的人,无论文武,自其主帅杜英以降,似乎都透露着一种迷之自信和乐观。

    而偏偏就是这种看上去并不靠谱的心态,支撑着他们破开愁云惨淡,真的为关中带来了光明和生机。

    邓羌喜欢在这样一个欣欣向荣的团体之中拼搏的感觉。

    他能感受到,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是正确而有意义的。

    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应该会欣慰。

    前方,华阴在望!

    战马飞驰,传令兵飞驰而来:

    “报!华阴守军出城而战,攻其不备,氐蛮左翼已陷入混乱,因此未能合围城池!”

    原野上,行军队列之中,似乎就连原来沉重的呼吸声,此时都凝滞了一下。

    一名名将士,都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第五百八十七章 孤军逆战

    华阴还在王师的手中,而且王师还主动出击,让氐人陷入了混乱!

    这是何其震惊的好消息!

    就连邓羌和已经快神志不清的任群,都忍不住精神一振,接着交换了一个眼神,相比于将士们的惊讶,他们现在更多的情绪,除了喜悦之外,就是此战还有得打。

    绝境,远着呢。

    “全军前进!”邓羌大吼道。

    此时已经不需要什么队形,不需要保持戒备,就这么尽一切可能向前杀过去!

    看着邓羌几乎窜到最前面的身影,任群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还断断续续的感慨道:

    “这周随,还,还真让余惊喜······”

    此时的华阴城外,整个战局的确向着双方都未曾料到的形势发展。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周随率军出华阴南门,直接杀入氐人左翼军中。

    氐人正在为攻城做准备,左翼的氐人丁壮们分到的任务,或是在东门正面作为炮灰,或是到南门牵制以壮声势,因此稀稀拉拉的分别前往不同的队列。

    前往南门的,自然觉得自己逃过一劫,而前往东门的,神情凝重而紧张。

    若非雷弱儿开出的先登赏格足够丰厚,若非他们其中很多人还有家眷都在军中,自己不上阵的话,家眷就会成为被报复的目标,恐怕此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窜。

    氐人立国不久,而且制度陈旧,因此氐人普通百姓对国家的归属感也没有那么强,再加上王师已破长安,对于氐人的士气打击更是致命的。

    此时又有谁会真心愿意为秦国而战?

    也就是在氐人匆忙分兵的时候,周随率军一头撞了上来。

    出城的兵马只有五百,但都是关中盟和王师的精锐之士。

    一不做二不休,周随索性把所有的将士都带了出来,留在城中的只有流民丁壮。

    这些士卒的精悍之处以及久经战阵磨砺出来的杀人技巧,自然还是要在城外野战之中才能体现出来,丢在城头的血肉磨坊上,无疑也是一种浪费。

    更何况周随既然开城而出,本着的就是不成功则成仁的心态。

    孤军逆战,视死如归。

    “杀!”长刀扬起,周随瞠目欲裂,当刀再挥下的时候,已经把两三名氐人士卒拦腰斩断。

    鲜血顺着他的刀刃流淌,又流淌到刀柄上,一滴一滴砸击着脚下的黄土。

    刀刃卡在最后一名士卒体内,和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然而周随的兵刃被卡住,周围的氐人士卒们竟然也没有人敢上前。

    刚刚扑上来的都是氐羌老卒,而剩下的都是丁壮。

    他们看着浑身浴血的周随,心中泛起的显然只有恐惧。

    周随看向这些人,露出一口白牙:

    “上来啊!”

    说着,他抽出腰间的佩刀,随时准备迎敌。

    然而这些丁壮,直接丢掉兵刃,扭头就跑。

    周随也愣了愣,和氐人打交道这么久,这么怂的还真是少见。

    不过他也怕有诈,此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因此索性也挺刀直接追上去:

    “杀胡!”

    发出同样吼声的,还有他麾下的将士。

    “杀胡”之声,此起彼伏。

    伴随着的,还有氐人的呼喊声、惨叫声。

    整个氐人左翼,直接崩塌。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邓羌的旗帜出现在华阴城下。

    浩荡开来的王师,自西门入城,毫无停留,直接从东门杀了出去!

    盖因那些东门外原本打算攻城的氐人,也早乱作一团。

    邓羌的将旗自始至终都飘扬在整个队列的最前面,他已经从折返的哨骑那里获得了战马,此时一马当先,带着王师将士一路狂奔,又穿过华阴城,一头撞向了雷弱儿的中军。

    左翼陷入混乱,其实并没有真的完全打乱雷弱儿的部署。

    他依仗的,又不是这些流民散勇。

    因此雷弱儿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各自为战”。

    王师有胆量进攻,那左翼就索性丢给王师了,此时华阴城中必然空虚,雷弱儿趁虚而入,比别的都重要。

    作为能够在氐人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的羌人豪酋,雷弱儿自然有他生身立命的本事。

    然而雷弱儿怎么也没有想到,左翼的游兵散勇,竟然会被王师驱赶着向自家中军的地方溃散,而不是向四面八方溃逃。

    若是直接溃散,那么王师也分兵乏术,总不能处处都去追击,而雷弱儿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案,就是派遣人手再去收拢流民,晓之以利害,并且督促他们折返,再从各个方向围上去骚扰。

    结果现在左翼败兵,或是被驱赶着漫无目的的撞过来,或是出于对雷弱儿能够指挥和保护他们的相信,直接撞上中军。

    “传令雷论,把盾牌撑起来!”中军的战车上,老将白发飘飘,大吼道。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灵气舞动。

    然而中军左侧迟迟没有动作。

    就当雷弱儿的脸色愈发阴沉的时候,雷论似乎才后悔后觉的看到令旗传递的命令,手忙脚乱的招呼麾下士卒。

    这雷论本身就是纨绔公子而已,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化名傅学的苻坚近乎玩弄于鼓掌之中,那服务于雷氏的潼关人才招募之会都能让苻坚随意进出。

    此时追随爹爹上阵,他自然也没有被委以重任。

    雷弱儿只是让他坐镇相对安全的中军一侧。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流民还真的向这边溃散。

    都快被酒肉掏空身体的雷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六神无主了。

    不过他还是在流民直接撞上来之前,下令竖起了盾牌,甚至还自作主张的命令弓弩手射箭。

    “回去,逼他们回去!”雷论如是大喊。

    看着这些惊慌的流民,他的内心满满都是恐惧。

    “谁让他放箭的?!”雷弱儿伸手撑住马车的栏杆,瞠目欲裂。

    这家伙在做什么?!

    箭矢呼啸飞过去,落入溃散的流民之中。

    流民们的身影短暂停滞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更加疯狂的跑动!

    背后是雪亮的屠刀,而前方是自家人的箭矢。

    可是他们现在所能做出的选择,只有向前奔跑。

    箭矢不一定会射中,但是刀子砍下来那就真的要命了。

    雷论也惊慌失措,这些流民都疯了?

    “南蛮,南蛮出城了!”

    就当雷弱儿气急败坏,恨不得把自家儿子直接砍了脑袋的时候,耳边又有喊声炸响。

    华阴东门洞开,王师一涌而出。

第五百八十八章 匹夫!逆贼!

    邓羌在前,手持长槊。

    人马合一,势如流星。

    眨眼功夫,就直凿入阵中。

    而王师将士、城中流民等等,或是披甲持刀,或是干脆就拿着一些趁手的镰刀和锄头,追随着前方的身影,扑向雷弱儿的中军。

    “迎战!”雷弱儿一把抽出佩刀。

    他也不知道这局面怎么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更不知道为什么南蛮的援军竟然会这么快到来——自己在之前可是做了很多欺诈和遮掩动作的,而且在出兵之前还派斥候确认过,南蛮并没有从长安城出兵支援华阴的意思!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自己出兵的时候,南蛮也正巧出兵,所以才不为斥候提前知晓。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还是因为消息泄露了?

    雷弱儿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只好放下这些想法,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敌人。

    只要自己能够击破王师兵马,那么就仍然可以顺理成章的入城。

    至于左翼的溃兵,至于雷论以及一部分中军将士的死活,此时雷弱儿都顾不上了。

    随他们去吧,就算是几千头、上万头猪,至少也能够帮着老夫挡住南蛮,哪怕一两个时辰吧?

    老夫此刻,只为杀敌!

    雷弱儿的将旗,也在向前移动,直接对上邓羌。

    “雷弱儿也要拼命了!”这是很多王师将士刹那间心中泛起的想法。

    “老匹夫,且放马过来!”

    长槊卷动罡风,邓羌昂首,声如雷震。

    “邓羌,你这叛贼,人人得而诛之!”雷弱儿也已经换上了战马,须发上沾染着点点血色。

    “氐人之秦,余何必忠之?”邓羌此时的心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解开,他不是氐人、受到氐人的百般排挤,那么又何必为氐人效忠?

    说话之间,他的目光如同利刃,穿过前方的几名氐人士卒,直视雷弱儿:

    “反观于尔,出身羌人,难道还真以为氐人会诚心待汝?!此时狂吠,不过一条没人要而又自诩为忠心的老狗罢了!”

    雷弱儿已然大怒,策马直冲上来:“闪开,待老夫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叛贼!”

    话音尚未落下,雷弱儿就已经撞开前面来不及躲闪的两名自家士卒,挥刀迎向邓羌。

    “当!”

    长刀和马槊碰撞,交错之间,邓羌已经飘过,同时势头还在的马槊,直接刺入雷弱儿身后的一名士卒胸膛。

    他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进不可攻城破敌,战亦然临阵躲避,气势汹汹之下,原来不过一懦夫尔!”

    周围的氐人士卒都听见了邓羌带着西北口音,也偏向于氐羌语言的喊声,一个个不由得定睛看去。

    两人交错之间,最后死掉的竟然是雷弱儿身后的士卒。

    氐人士卒们霎时间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雷弱儿临阵怯场,所以给邓羌机会,一下子击杀了后面的那氐人袍泽。

    雷弱儿只是羌人,他不会真的在乎氐人的死活。

    对阵这样的万人敌,老将军会有怯懦也在情理之中······

    受到邓羌这一句话的影响,众多心思也涌现在氐人士卒心头,大家看向雷弱儿的目光,变得愈发怪异。

    此时的他们,多半心思也都在对面敌人身上,下意识的顺着邓羌带有戏谑和嘲讽的话,冒出来这样的想法,谁又来得及去分辨?

    登时,周围氐人士卒士气都为之一挫,直接给了对面王师将士机会。

    邓羌则头也不回的继续向氐人纵深冲杀,为自己人开路。

    “匹夫,逆贼,哪里走!”

    雷弱儿愈发气急败坏,拍马紧追上去。

    两人穿行阵列之中,而氐人的军阵,也开始变得更加混乱。

    厮杀声中,时不时传来雷弱儿的吼声。

    可是在周围氐人士卒的溃败之下,显得那么的愤懑却又无助。

    ——————————-

    杜英的来访,让隗粹受宠若惊。

    倒并不是因为隗粹想要获得杜英的恩赐,而是因为隗粹这几天在长安城中待的很别扭。

    他身为梁州刺史司马勋的手下,在这里无亲无故,甚至现在入城的那些江左世家子弟,更是他的对手。

    而且司马勋即使是在荆蜀的文武官员之中,人缘也不是非常好。

    一来是因为司马勋本身并不出身荆蜀,然而凭借着其皇室的身份,在建康府混出来点儿名堂之后,又以高位临梁州,自然引起不少荆蜀本地人的不满。

    二来则是因为司马勋的想法过于激进,这就导致荆蜀很多文武官员其实也并不待见他。有了之前王敦之乱的教训,荆蜀官员们的心态也是“能不搞事就不搞事”,谋求和建康那边的井水不犯河水。

    这也是为什么桓温明明都已经坐拥两地,可是却仍然唯唯诺诺、以晋室忠臣自居。

    而且司马勋自称为司马家的后人,可是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撺掇着桓温将司马氏取而代之,这种造自家反的反骨仔,显然不管走到哪里都很难获得别人的好感。

    不过这一条原因倒是其次的,毕竟司马家子弟造反,老传统了。

    种种原因堆砌下来,隗粹在长安城中的地位自然就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没有人来主动联络他,而他去联络别人,也总是被推脱,基本等于直接给了闭门羹。

    而且隗粹的兵马并没有屯驻在长安城中,而是留在了建章宫,手上只有一些亲卫部曲,这显然更难给他带来安全感。

    因此隗粹骤然看到杜英拜访,又怎能不高兴?

    至少这说明在杜太守的心中,自己还是有分量的。

    杜英人才刚刚到门口,隗粹就已经大步迎了出来:“太守公务繁忙,怎么前来隗某府上了?”

    “听隗兄的意思,是不欢迎了?”杜英笑着反问。

    隗粹本来就是性情直率的武人,说话的时候当然没有这个意思,被杜英这么一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杜英则径直拍了拍他的肩膀:“隗兄且宽心,你我沙场上过命的交情,相见则欢,自然不会不欢迎余前来,不然何必亲自出迎呢?”

    隗粹这才有些憨厚的笑了笑:

    “一介粗人,让太守见笑了。”

    杜英环顾一圈,发现隗粹的府邸其实就是两进的院子,一群亲卫也都挤在其中,显然还没有收拾好,显得乱糟糟的。

    隗粹也注意到了杜英的目光,露出尴尬的神色,正打算让亲随抓紧搬走一些碍眼的家什,就听见杜英的声音:

    “怎地把隗兄安排在这个地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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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