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父老犹能道晋朝
陆陆续续的,在街巷之中走出来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们。
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面有菜色,甚至有一些干脆披头散发、看不出来相貌。
将士们的步伐逐渐放缓,也在看着这些人。
一个又一个的人们,扶老携幼,在道路两侧越聚越多。
平日里他们藏身在城中的各处小巷深处、角落之中,或是为苦力,或是为乞讨,苟且偷生。
时间一长,或许他们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他们曾经是这座城的主人。
这些胡尘之中的汉家百姓,看着昂首挺胸前进的王师。
热泪盈眶。
王师今日,终究入长安矣!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不到眼前这景象了。
桓温翻身下马,主动迎上一名老者:
“本将为大晋征西将军桓温,都督北伐各军。”
老者惊慌之下,甚至连手里的拐杖都丢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便要跪倒在地。
桓温当即伸手搀扶,同时目光看向周围的百姓们:
“昔日弃尔去者,是王师。今朝王师重返,为湔雪耻辱,分内之事。关中百姓,苦氐蛮之残暴久矣!
对不住大家,是桓某来晚了!”
说到这里,桓温的眼睛之中已经有晶莹闪动。
而百姓们,亦然纷纷抹泪,甚至更有嗷嚎大哭者。
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那老者也流下两行浊泪,缓缓说道:“小老儿已年近古稀,从未想过此生还有幸得见王师!
将军克险摧难,救民于水火,我等又如何能怨怪将军?只可惜家徒四壁,甚至连箪食壶浆皆无,唯有这两行泪水,道不尽喜悦啊!”
桓温郑重的点了点头。
而跟在桓温身后的郗超亦然动容。
一开始他认为桓温是在演戏——自家将军是什么人物,郗超心里清楚得很。
不过现在,这样的动人之言,谁听了又不会潸然泪下。
安抚了老者几句,桓温这才重新上马,惭愧的说道:
“嘉宾,若是此次北伐未能入长安,余真不知有何面目来见这些父老。”
郗超知道,桓温一开始对于是不是要拿下关中是有所犹豫的,只不过局势对北伐大军越来越有利,也就打消了桓温的犹豫。
但是······说得好像您不入长安,就还有机会见得到这些人一样。
“此次破城,仲渊和无奕当为首功啊。”桓温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这一对翁婿,还真是相得益彰。看来这是要铁了心从余手中把长安太守的位置拿走啊。”
“关中盟此战之功,俨然已不是一个长安太守就能够抵消的了。”郗超不由得开口提醒,“而且关中盟上下,战功卓越者众多,既然要对杜仲渊委以重任,那么这些人就都不能忽略。”
桓温斟酌说道:
“让他们担任长安各处属官可好?一个关中盟,其实就是一套治理班子,直接搬过来就是。”
“那长安,到底是关中盟的长安,还是将军的长安?”郗超反问。
桓温皱眉,郗超这是在提醒自己,关中盟可能有背叛的举动?
对于关中盟和杜英的提防,桓温一直是有的。
不过卸磨杀驴,至少得等到磨完米面再说。
而今江左这些“粮食”,可是刚刚来。
“那嘉宾认为,应当如何是好?”桓温缓缓问道,对于郗超,他还是愿意选择相信,至少比杜英可信度高得多。
郗超沉吟片刻,方才开口,似乎是心中刚刚浮现的想法:
“不妨将关中盟里众人,安排于关中多处,如此既能够表示将军对关中盟器重之意,又能够让关中盟再难成铁板一块、
盟中各个世家,终归还是都有自己的野心的,将军想要各个击破颇为容易。”
桓温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不过这样做并非意图不可查,仲渊一向聪慧,难免会有所察觉。
皆是与我离心,又相互猜忌,应当如何是好?仲渊至少现在仍是余全有关中,甚至勾连河西的必须之人。”
郗超不由得笑道:
“将军所言在理,所以将军应当再调拨人手,为仲渊所用,美名其曰为仲渊配属人才,实则这些人更愿效忠于将军。
如此一来,仲渊一举一动,将军可知之。而仲渊若想坐稳这长安太守之位,自然也需要借助于这些人。”
这等于把杜英给变相的架空了。
但是实际上只要杜英不作出有害于桓温的事,这些人又确确实实的能够成为杜英的臂助。
“何人合适呢?”桓温斟酌道。
幕府之中也是人才荟萃,但是若是直接从幕府里抽调的话,一来弱化了桓温手头上的力量,他还指望着自己这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智囊团和江左世家抗衡呢。
二来既然是出身桓温幕府的人,自然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监视的意味在,又怎么可能不引起杜英的反感?
郗超微笑道:
“自然是那些本不愿为将军所用,又不愿为仲渊所用的人。只要将军仍然为大晋正统,则这些人定不会随同仲渊行谋逆于将军之事。”
桓温点了点头,心中浮现出好几个人选。
比如那个天天找茬、惹自己不爽的袁宏。
不过幕府中的人都是宝贵的,能让桓温恨不得一脚踹走的,也就只有袁宏了。
剩下的······
桓温皱了皱眉,就算不是幕府中的人,也有些不舍得。
“前来长安的,并非都是咱们的人。”郗超低声提醒一句。
桓温恍然。
还有江左世家!
自己是想要让杜英去制衡、阻挡江左世家抢占关中的重要位置。
若是把江左的一些人给塞到杜英的麾下,那么就等于让杜英不得不和这些家伙们作对。
这比自己所做的一切推波助澜的行动都来得简单有效。
“江左来人之间,也并非没有矛盾,若让其中一部分为杜英属官,则杜英与其之间,无论相互攻讦,又或是能携手合作,对于将军来说,都有利无害。
前者,固然让江左和关中本地官吏反目成仇。后者,则等于自然而然的帮助将军分化瓦解江左各家。”郗超解释道。
归根结底,还是在各方势力之间小心的制衡啊。
桓温默然,制衡之术,稍有不慎,就是引火上身。
只可惜现在的自己,也没有办法满足各方的需求,只能不断地拉拢一些、得罪一些,又把拉拢来的推出去对付得罪了的。
没有人能撼动他的位置,却又没有人能真心为他所用。
第五百四十五章 若有一日,余非晋臣
甚至就连眼前这赖以为左臂右膀的郗嘉宾······现在或许是,以后谁知道呢?
桓温不由得叹息道:“话虽如此······但,嘉宾,若有一日,余不能为晋臣,又当如何?”
只要他还是晋臣,那么江左世家的人就算和他不对付,至少不会直接倒向任何有脱离晋朝而独立的人。
在维护典午正朔上,大家的需求是一致的。
但是如果桓温自立门庭了呢?
这话声音很低,显然不会被外人听去,不过还是让郗超了一个机灵。
大街上敢说这种话的,也就是桓温了。
不过想想也是,北伐胜利的消息传回江左,桓温必然再多封赏,四征将军之上,不管是大司马还是大将军,都已经位极人臣,所以只要他愿意的话,有些事,甚至不只是可以说出来,还能做。
郗超眯了眯眼:“届时,恐怕就要看天下大局、万众之心了。若民心军心皆在我,那他们不会螳臂当车。”
桓温皱眉。
人心叵测,聚拢军心、民心,又怎是那么容易?
若是桓温能做到,早就做到了。
所以郗超这句话也是在打哈哈。
这个家伙在这种问题上一向敏感的很,大有独善其身、不表态度之意。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为何自己连心腹的所思所想,都不能尽知?
桓温哂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嘲。
郗超听到了桓温的笑声,只是默默催动战马。
这一次,也算是自己给杜英的考验。
若是杜英有能耐,则翻覆之间,关中尽在掌握。那么一直在夹缝之中求生的郗家,或许能够找到一个不错的靠山,从而跳出江左、在新的天地中尽情发展。
若是杜英也只是一个庸才,那么便只会被江左世家逼迫的节节后退,到时候又要反过来求于桓温。如此,自己正好帮助桓温拿捏住杜英,桓温自然也会对郗家多有照拂。
不管什么结果,郗家都不会吃亏。
郗家苦苦等候三代人的崛起之机,说不定就真的要在自己的手上实现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年轻,一起都还有操作和回旋的机会······
“嘉宾啊,在想什么?”桓温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
郗超骤然回过神来,从容笑道:“在想今后应该如何为将军谋划整个关中之地。”
“关中已经尽在囊中,氐蛮落荒而逃,还能翻起来什么波浪?”桓温不屑的说道,“嘉宾的目光,应该向东看啊。”
郗超微笑着点了点头:
“属下不过是帷幄之中的谋臣,所见之物不过是舆图上的尺寸之间,而将军目光,本就在天下,自然要比属下看得远。”
被自己麾下素来最聪明的幕僚奉承了两句,桓温心情大好:
“你这家伙,平时可不会这样客客气气的,也就是这一次老夫看的比你远一些罢了,怎地如此谦恭?”
“见将军有翱翔之意,属下欣慰而已。”郗超笑道。
桓温眉毛一挑,旋即指着他大笑道:
“是也,是也,这才应该是余所熟悉的郗嘉宾!”
郗超的笑容就显得有些勉强了。
刚刚自己出神的时候,桓温又见到了怎样的郗嘉宾?
“走吧,未央宫!”桓温一催战马。
郗超也只能收起来自己的心思,追上桓温的身影。
——————————-
未央宫中来来往往的都是关中盟和王师的军中吏员。
杜英昨日就已经派人前往林氏坞堡,让林丛等人收拾行囊北上。
只不过林丛他们抵达长安的时候,看到的并不是轰轰烈烈的攻城,而是洞开的城门,以及······
站在大殿前,对他们招了招手喊着“快来干活了!”的王猛。
王师拿下长安动作之快,的确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但是转念一想,氐人以刚刚经历过内乱的老弱兵马,对抗王师,能够支撑了些许时日,已经算不错的了。
那高大的城墙,反而成为了守军的累赘,最终王师也是依靠登城击破了守军。
“氐蛮的国库,先查封再说!”王猛负手站在大殿一侧的回廊下,目光扫来扫去,“还有长乐、未央两宫之中的宫人,全部集中在椒房殿内,听候发落。城中粮草,清点统计,尽快装车,汇聚一处。”
在他的指挥下,每一个前来请令的关中盟吏员,都是马不停蹄,转身就走,一路飞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王猛对于所有人的要求就只有一个:
不求多么精细,只求快,越快越好!
后续入城的关中盟将士已经在一名名校尉和吏员的带领下散开,三五成群的搜剿各处宫室和府邸。
“主簿,宫中内府和粮仓已经全部空了。”林丛匆匆而来。
“那也去查国库,之前去的人少,不够用!”王猛摆了摆手,他并不相信氐人走得如此匆忙,还有本事将整个国库都搬空。
“还有,那些捉来的氐蛮内眷子嗣,尽快甄别,登记造册,各公侯家眷,只要其还执掌兵权,或至少还活着,就都给我严加看管!”王猛接着吩咐道。
林丛听的头大,这根本就是两路子事,全都交给他,他也忙不过来啊!
王猛不由得皱了皱眉:
“罢了,你先去国库,余亲自走一遭皇城。”
林丛如蒙大赦,跑得飞快。
王猛叹了一口气,手下的人还是太少啊。
他之所以这么匆忙而着急,自然是想要尽可能多的抓住更多的缴获,这样就让关中盟在谈判的时候会有更多的筹码。
不只是和氐人谈判,还有和江左世家,甚至是和桓温······
桓温是从城中普通民居那边入城的,所以到皇城的速度会慢一些。
这,就是关中盟的优势。
“也不知道仲渊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王猛嘟囔一声,竟然把自己丢下,他当了甩手掌柜。
这倒是王猛冤枉杜英了,因为杜英此时就站在北关城头上,看着城中北侧升起的滚滚浓烟。
虽然军队已经入城,但是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
氐人仍然在借助街巷以及城门负隅顽抗,为自己殿后撤退的人博得活路。
如此足可见,最后离开长安的必然是氐人的权贵,甚至有可能氐人的皇帝苻健还有执掌大权的苻坚也在其中。
不然的话,这些氐人应该不至于这么拼命。
但是杜英并不打算带兵冲杀。
让他们逃出生天,并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氐人此次惨败,就算是苻健和苻坚都还活着,其实对杜英也没有太大的威胁。
第五百四十六章 如此良缘,从其所请
斩草除根固然重要,可是这之后,就可能是飞鸟尽、良弓藏了······
他微微撇头,看向城东,算时间,桓温应该在一炷香之内就会过来。
杜英不知道师兄到底在做什么,但是他相信,师兄会利用好所有的时间,包括这一炷香。
在桓温抵达之前,整个皇城之中,关中盟说了算。
“去迎接征西将军。”杜英转身,缓步走下城门,迎面正好遇到邓羌急匆匆而来。
杜英不由得微微一笑:“缘何如此紧张,可是有心仪少女,忙着去抢?”
邓羌脚步一顿,老脸一红,一时竟讷讷说不出话来。
杜英一怔,露出夸张的神情:
“不会吧,难道竟让余说中了心思?”
邓羌赶忙说道:“属下并非盟主所言······属下奉命清扫各处府邸,按照主簿后来派人送来的命令,这些氐人内眷、婢女等等足足数百人,已经尽数集中于东海王府、椒房殿等各处。”
师兄这样做会不会引起桓温那边的不满?毕竟这些氐人家眷以后都是和氐人谈判的筹码······
杜英沉吟片刻,师兄打算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而且都没有和自己商议就匆匆下决定,更是说明师兄胸有成竹。
等见到他的时候再商量吧。
“也好,伯夷麾下将士连日苦战,也很疲惫了,让儿郎们休整吧,这北关内外兵营众多,收拾一下就暂时把兵马安顿进去。”杜英缓缓说道。
师兄既然扣下来了氐人的家眷,那自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兵马也都屯驻在北关,先抢占这长安城中为数不多的兵营再说。
若是桓温真的打算把长安太守的位置交给自己,那么杜英在北关屯驻关中盟的兵马以掌控大局,也在情理之中。
而就算是桓温不想这么做······木已成舟,杜英也得逼迫着桓温只能将杜英摆在这个位置上。
这个长安太守,来之不易啊。
杜英心中感慨,却见邓羌迟迟未去,不由得好奇问道:
“伯夷还有何事?”
邓羌沉吟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实不相瞒,之前属下曾说不愿与卫大将军为敌,以报昔日赏识之恩。
今日,卫大将军将家眷托付于属下,属下不知应如何是好,还请盟主为属下解惑。”
杜英点了点头,按理说这种事若是落在别人身上,恐怕避之不及,恨不得抓紧把苻黄眉的家眷交出来,表示自己和旧主之间再无关系。
不然的话,就算是自家主上仍然信任有加,又怎么能保证别人不会说出些流言蜚语?
到时候受到影响的,总归还是自己的身份地位。
可是邓羌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了······
俨然他心中所思所想的,仍然还是如何才能报答旧主的恩情,同时又不期望让杜英对他太过失望,纠结之下,索性直接寻求杜英的指点。
杜英自然知道这个属下,其实就是个淳朴老实的汉子,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此时的纠结,无可厚非,反而说明邓羌没有什么歪心思,这正是杜英想要的下属。
“苻黄眉倒是相信伯夷。”杜英微笑着说道。
邓羌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回盟主,若是卫大将军让其余家眷言说此事,属下或许都不会有所犹豫,毕竟属下现在为关中盟之人······
奈何是卫大将军家的小女儿送上的亲笔信,属下当初客居卫大将军府邸时,府中上下对我这汉人并无多少好感,背后冷言冷语多矣。
唯有这小姑娘心地单纯而善良,时常为我争辩,又曾专门托人前来看望,以免属下心有芥蒂······
至此之后,府中上下,虽然定还有闲言碎语,但是至少已经不入属下之耳,而卫大将军也有招属下为赘婿之意。奈何战事爆发突然,我等率军出征,此事也就暂时搁置。”
原来还有这一份感情和关系在。
杜英登时明白过来,感慨说道:
“原来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邓羌一下子说出了心里的纠结,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杜英这一句切中内心的打趣,尴尬的立在那里。
“无妨,苻黄眉的家眷,就暂时交给你看管,战后划分府邸,你家中也无伺候的人,不妨就让这些人入你府中,也算是多些烟火气,如何?”杜英笑道。
邓羌登时大喜,连忙拱手:“属下多谢盟主成全!”
说着,邓羌便要转身离去,杜英却招了招手:“诶诶,等等,这么着急去见心上人?”
邓羌脚步一顿,扭扭捏捏的,哪里还有沙场万人敌的模样?
杜英则接着说道:
“不过余会答应,是看在伯夷的面子上,也是看在未来邓夫人的面子上,莫要辜负了人家,选个良辰吉日,成家立业也好。
伯夷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可得早早诞下传人,不然这一身武艺岂不是后继无人么?
若是需要媒人的话,余不妨出面为尔做媒,如何?”
邓羌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毕竟······那是苻黄眉的女儿。
“苻黄眉让那姑娘出面,可不就是有这心思么?”杜英无所谓的说道,“其想要保全家眷,顺便也算是顺水推舟,成全你们,这在情理之中。
日后只要他不会窜到沙场一心求死,那大家也没有必要非得两败俱伤。这关中氐人和羌人那么多,想要赶尽杀绝显然也不现实,大家早晚有坐下来谈一谈的时候。”
邓羌心中最后一个担忧也放下,郑重行礼:
“多谢盟主成全。”
杜英摆了摆手,让他且去,同时幽幽感慨一声:
“万人敌也要为了心上人折腰哟。”
这句话还是飘到了邓羌的耳朵中,邓羌脚步一个踉跄,引得周围将士们纷纷偷笑。
沙场上仿佛天神一样的邓将军,此时来看,也是一个有儿女情长的凡人嘛!
杜英则径直穿过北关,迎向已经越来越近的那一队人马。
“属下杜英,参见将军!”杜英拱手行礼。
桓温翻身下马,亦然大笑着迎上来:
“仲渊啊,几日不见,便立下泼天功劳,你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杜英不由得微笑反问:
“所以之前将军一直轻视了属下?”
桓温伸手托住杜英的手腕,扶着他站直,连连晃动了几下,解释道:
“原本以为仲渊是初生牛犊,空有少年胆略,而今日方知,仲渊是初生幼虎,不只有胆气,还有锋利的爪牙啊!”
第五百四十七章 长安太守,花落我家
说着,桓温环顾身后:
“尔等且说,是也不是?”
郗超率先笑道:
“督护年纪轻轻便有统兵一方、破城先登之姿,属实令人佩服!”
杜英则有些惭愧的说道:
“话虽如此,但是这其中亦有谢伯父的功劳,奈何谢伯父腿上受伤,动作不便,不然的话必然也愿意前来迎接将军。”
桓温摆了摆手:
“无妨,无奕是余之兄弟,应当是本将去探望才是,这一次受了伤,可万万不能在允他饮酒了!”
大家都露出笑容,谢奕提着酒坛子撒酒疯,那是人人都怕,桓温也不例外。
桓温主动说起来这事打趣,自然让大家多少都拿捏清楚将军的心思。
不管将军是不是打算将杜英推出去当做抵挡江左世家的炮灰,至少在将军的心里,应该还是很愿意和杜英、关中盟维持一个不错的关系的。
“这是自然。”杜英含笑答应。
而其余的幕僚、属官们也纷纷上前见礼,恭维几声。
杜英没有在桓温这里失宠,而且长安之战当记首功,大家也提不出来多少反对意见,所以拍拍马屁、留个好印象,总是没问题的。
不过,还是有一个家伙的声音“越众而出”:
“杜督护入城久矣,为何我家将军抵达北关之后才来迎接?”
众人心中齐齐叹了一声,说话如此阴阳怪气,当然只可能是袁宏这个杠精。
至于袁宏所说的问题,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
杜英入城这么久才到北关,肯定是去搜刮氐人的国库、粮仓之类的去了,而且氐人王公贵族的府邸,也应该都遭了杜英的毒手。
只不过杜英第一个入城的,选的位置又好,大家又没有足够的立场和理由说人家的不是,易地而处,他们也会这么做。
现在袁宏这家伙,还真的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了。
杜英瞥了一眼袁宏,正色说道:
“苻坚率军且战且走,一路不少游兵散勇都需要慢慢清扫,所以耽误了些时间,还请将军莫要见怪。”
“这有什么好见怪的!”桓温笑道,拉着杜英的手腕往前走,“且走,且走,入城再说,老夫也要看看,这氐蛮把长安城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郗超等人赶忙跟上,此时他们已经看出来,桓温心中或许也有类似的想法,但是仍然选择了帮助杜英掩饰这种尴尬。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说,甚至还给杜英找了一个台阶下。
长安,是被氐人破坏的。
因此如果关中盟真的在氐人府邸之中烧杀抢掠,那也无妨,都可以归罪于氐人之前的破坏。
至于氐人为什么会破坏自己的府邸······
或是想玉石俱焚,或是之前入长安的时候劫掠,并未再做修复,又或是刚刚负隅顽抗导致的,总之理由有很多。
而入城之后,大家骤然发现,城中军营已经插上了王师的旗帜,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被占据了,不过那些府邸,倒是一个个仍然大门紧闭、贴着封条,显然关中盟并没多加破坏。
精锐之师、军纪严明啊。
这是一时间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桓温一边和杜英沿着天街走向未央宫,一边沉声说道:
“仲渊呐,此战以你为首功,所以余打算保举你为长安太守,这长安是你先打下来的,就交给你来坐镇,可否?”
杜英相当于已经知道考试答案的考生,心中未起波澜,但是至少表面上,他不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毕竟这条消息也不是杜英从正规渠道得到的,而是郗超透露出来的。
不管郗超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肯定不能让桓温知道杜英已经知道了。
所以杜英挑了挑眉,微微笑道:
“属下起事不过半载,何德何能可以执掌长安一府之地?”
神情没有非常夸张,但是难掩喜色,调控的恰到好处。
桓温对于杜英的态度非常满意,这家伙明明很高兴,可是又要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
也真的是辛苦他了。
不过不管杜英如何谦虚,桓温既然已经确定了长安太守的人选,自然也不可能出尔反尔,当即笑道:
“仲渊何出此言?放眼整个关中,能够执掌一方民政的,可不就只有你这个关中盟的盟主了么?
仲渊说自己起势不过半年,而半年之间,就能成此基业,岂不是更能说明仲渊之才。
所以就不要再谦虚了,长安太守之职,舍尔其谁?且不说长安民政,便是长安内外屯驻的兵马,也都可以交在仲渊的手中。
无论是追亡逐北,还是进攻潼关,仲渊都大有可为。届时若是荆州再起波澜,余也可以从容南下。
有仲渊在,吾心安矣!”
杜英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是细细思索,其实自己到手的还是一个长安太守罢了。
所谓的指挥长安城内外的兵马,指的必然是关中盟和谢奕麾下的兵马罢了。
前者本来就在杜英的掌控之中,后者也基本算在掌握之中,只不过坐实了杜英指挥这一路兵马的名分罢了。
杜英并不相信,桓温会把整个北伐大军的兵权全都交到自己的手里。甚至北伐大军历经苦战,剩下的上万精锐,桓温有可能不会留在关中,而是尽早调动南下。
他要趁着北伐胜利的余威,好好震慑一下江左,并且稳定荆蜀等地的人心。
因此桓温这几句话,等于没说。
“至于长安郡府之中的官吏名册,仲渊可以自己拟定和任命,届时余一并将此禀报建康,想来陛下也是不会反对的。”桓温接着说道。
杜英无奈,这话听上去是给了自己很大的权力,而且也展现出了桓温现在掌控天下的野心和手腕。
但实际上人家江左世家已经派人顶在长安城外了,长安府中的各项任命,又怎么可能不跟江左世家商议?
大家肯定得互相做出让步。
到时候这一份名册上,不知道关中盟还能保留多少位置,又会被桓温和江左世家塞进来多少人。
而且既然已经达成了一致,陛下那边也没有反对的可能。
长安,和司马氏无关。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所说的话里面没有多少实际的好处,也发现杜英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桓温赶忙又补充一句:
“余之幕府之中,也有人才,不妨给仲渊推荐两个?另外除了长安城之外,余还打算把扶风和华阴这两处郡守的位置交给关中盟,仲渊以为如何?”
第五百四十八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桓温话音未落,旁边的郗超就微笑着附和道:
“现在华阴直面潼关,扶风外接河西,仲渊若是让关中盟掌握这两处郡府,便可向东攻伐而向西获取河西的支援。
若论同凉州的关系好恶,诸位又有谁能够胜过仲渊?若仲渊能够让凉州为大晋所用,更是大功一件。
至于幕府诸位,余窃以为袁兄可为仲渊臂助,袁兄一向敢于直言,只要仲渊能虚心求教,则袁兄必然能多指点不足之处,纵然仲渊之前并没有坐镇一方的经验,想来在袁兄的攘助下,也不会手足无措。”
桓温亦然连连点头,一副郗超所言,深得我心的模样。
杜英皱了皱眉,他知道郗超也只是给桓温解释一下罢了,归根结底这是桓温的想法。
听起来是不错的,可是······
我信你的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华阴和扶风这两个地方现在是什么情况,真以为杜英不知道?
前者直面雷弱儿,这一支羌人军队是不可能那么轻易低头的,无论是坚守潼关,还是干脆直接和潼关以东的羌人姚襄合兵一处,都能给华阴带来足够的威胁。
只要杜英应下华阴太守的位置,少说也得在这里摆上数千重兵。
至于扶风······干脆还在氐人的控制之中。
就算是封了扶风太守,又上哪里去走马上任?
更不要说桓温想要派过来的人了,袁宏这个杠精,确定不是让这家伙来添乱的嘛?
显然袁宏也没有想到桓温有这样的打算,反倒是露出了些许笑意。
他本来就不想待在桓温幕府之中,只不过当初是桓温听闻他的才名强行征召而来,再加上江左世家也期望有人能够在其中了解动向——郗超这个浓眉大眼的,早就已经不是江左体系内的人了,大家从来没有指望他。
现在桓温把他丢给杜英,对于袁宏来说,或许也不是什么好的去处,甚至还得代表桓温和杜英作对,还得需要代表江左世家发挥自己的作用,但是至少比待在桓温幕府之中来的舒服。
“也好,久闻袁兄才名,日后同衙为官,还需要袁兄不吝指点。”杜英从容说道,直接应允下了这件事。
袁宏的笑容登时微微僵硬。
以他对杜英的了解,这家伙应该很不愿意桓温这样明目张胆的往自己的麾下塞人才是······
他为什么就直接答应了?
是觉得自己对他构不成威胁,还是说他早就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袁宏登时有些紧张,杜英能看出来自己的想法,桓温看不出来么?
自己的抬杠、自己的口无遮拦,其实只是在表达不满,甚至想要让桓温早日顺理成章的把自己踹出幕府。
可是桓温一直以来都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袁宏从不觉得桓温是好人,所以他现在越想越怕。
甚至背后已经激起一身冷汗,自己之前到底是以怎样的无知和无畏在刀尖上起舞?
因此袁宏看着杜英,神情变得愈发和善。
至少杜盟主,应该是一个比桓温好一些的顶头上司吧,尤其是还有和谢家的那一层关系在。
只是自己之后大概不能那么跳了。
袁宏心有余悸,连连拱手:“为太守效劳,荣幸之至。太守有何吩咐,属下可先为太守操办。”
袁宏的态度很积极,让杜英很满意,也让桓温和郗超等人很诧异,这个明明很聪明,但是做什么事都拖泥带水、摆明是在应付工作的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精神抖擞了?
“还真正有用到袁兄之处。”
“称呼属下便是,太守为尊。”袁宏赶忙说道,“小小书生,当不得一声‘袁兄’。”
众人更是大跌眼镜,这?
这还是我们认识的袁宏,那个杠精袁虎么?
杜英虽然也没有弄清楚状况,但是袁宏这么积极配合工作当然是好事:
“大军入城,必然颇为动荡,城中百姓,不论汉人,还是氐人、羌人,当先一视同仁,定不能出现烧杀抢掠之事。
我长安太守府草创,但是也应让城中皆知,此城,已为朝廷所有,城中皆是朝廷子民,不可胡来。”
说到这里,杜英看向桓温:
“将军认为可否?”
“正当如是!”桓温点头。
“那属下还有不情之请,请袁兄以将军幕僚之名义行事,或事半功倍。”杜英接着说道。
城中出现烧杀抢掠之事,也是必然的,不能指望王师拥有秋毫无犯的军纪,苦战数月,一朝入长安,王师将士们也都需要一个发泄之处。
桓温显然也是默许这件事。
要等城中府库之类的都清点清楚,利益分割都结束,桓温再出面施施然制止这些事也不迟。
更何况城中有钱的大部分都是氐人和羌人,所以桓温就算是不制止也没有什么问题。
氐人是失败者,被抢掠本来就是应该的。
而现在袁宏若是打着桓温的名义去做这件事的话,那将士们必然认为是桓温打算收手了,自然不会违抗军令。
只是将士们没有发泄出去的情绪,还会积压在桓温这边,桓温少不得还得犒赏三军。
等城中兵马收拢,百姓缓一口气,杜英再出面表示此为长安太守府之意,自然能在短时间内尽收人心。
“仲渊这是要让老夫当坏人啊。”桓温笑道。
杜英则慨然说道:“关系民生,属下特有此请!”
不这样做,长安动乱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元气呢。
桓温点了点头:“也好,这坏人,就让老夫为仲渊担一次。贤侄可不能忘了啊!”
杜英一笑,心里忍不住腹诽,贤侄个毛线,你个糟老头子又想坑我,这一个人情欠下来了,以后不知道怎么还呢。
不过现在安稳城中是要紧事,杜英也不跟桓温多扯皮,赶忙拱手应诺,同时看向袁宏:
“此事就拜托袁兄了。”
“太守有安民之心,属下怎能不尽其力?”袁宏一边答应,一边已经飞身上马。
郗超看着他的身影,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这家伙,临走还不忘嘲讽了桓温一声。
杜英有安民之心,桓温还在这里谈条件,那就是不想安民喽!
果不其然,桓温的脸色变了变,不过旋即恢复原本的模样。
反正这个嘴巴臭的家伙已经丢给杜英了,以后让杜英头疼去吧。
否则桓温都不知道,就算自己再爱惜袁宏的才华,是不是什么时候也忍不住要抽刀子。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两处太守的人选
袁宏去后,杜英也跟着向桓温告退。
既然已经应了此职,他得抓紧去选调人手、接管长安各处府衙之中残留的档案、账簿之类的,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底。
桓温不加阻拦,任由杜英离去。
“将军,这样恐怕有所不妥。”幕僚张湛沉声说道,“长安为氐蛮之都,财富、粮草堆积甚多。
若是让杜太守先去统筹,恐怕中间多少都会有所‘遗漏’,届时军中所获必不会很多,将士们一番苦战下来,难免会有怨言啊。”
杜英入长安之后的第一时间所做的就是查封各处府库,现在他又变成了长安太守,恐怕更会变本加厉的克扣军中缴获,留为己用。
因此现在桓温不让将士们抢掠,就必须得犒赏三军,可是之后桓温能够拿得出来那么多东西么?
“想要让杜仲渊出力,总要给一些好处的。”罗友则摇头说道,“将军可以先估算一下军队犒赏所需要的财物,罗列清单,也尽可以抬高一些,然后交给杜仲渊便是。
就算是杜仲渊难以满足将军所需的所有钱粮,恐怕也会尽可能的多给。固然将军需要依靠他,可是他又何尝不需要依靠将军?”
郗超亦然应道:“仲渊兄总归不会和将军反目成仇的。”
不过郗超在心里补充一句,至少现在不会。
张湛虽然还有些担心,但见郗超和罗友说的坚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免得这两个家伙再你一句、我一句,直接把自己也丢到杜英手底下去了。
对于他们这些出身荆蜀、背景并不算深厚的人来说,留在桓温幕府之中当然才是一展抱负的最好选择,同袁宏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而此时,前往未央宫的杜英也很快就遇到了匆匆前来的王猛:
“未央宫各处是什么情况?”
“少府已经空空如也,不过国库之中还有不少金银珠宝,显然是太沉重来不及搬运。”王猛开门见山,“另外粮仓之中的存留也不是很多了。”
“有总比没有好,至少国库还有东西,就能够应付一下征西将军”杜英呼了一口气,他有点担心桓温会找他要劳军的钱粮,可是自己手上真的空空如也。
人家谁信?
接着,杜英又三言两语讲述了一下和桓温往来交谈的内容。
王猛微微颔首,笑道:
“恭喜师弟,从此执掌一郡之地,不,其实是三郡之地,如此一来,关中既得郡府之中,只剩下蓝田县以及商洛郡不在关中盟的手中。
而且袁宏此人本来就不和征西将军同心,若师弟能善用其才,则的确不失为臂助,到时候保不齐征西将军都要后悔此事。”
“三郡之地,那不就华阴和长安两处么。”杜英撇了撇嘴,“扶风还不知道何时能打下来,而且华阴太守,又委派谁最合适?”
王猛沉吟道:“此事还需细细盘算,之前只以为长安太守便是征西将军所能给的所有,现在看来是小觑了他。”
“不见得就是好事啊,关中盟分散三处,反而更容易各个击破。”杜英压低声音说道,“征西将军十有八九是为此而来。”
“这倒也是。”王猛笑了一声,“若真如此,那华阴必须要派遣得力而又忠诚之人。”
说到这里,王猛的声音一顿,发现杜英的目光就看着他。
得力又忠心,还能独当一面······
这不就是为王猛量身打造的职位么?
“余就算了。”王猛连连摆手,“余还是帮助师弟坐镇长安为妙,如此,四处征伐,师弟可抽身而出。”
杜英也知道王猛更擅长的还是内政,而且治大国的本事摆在这里,让他去镇守华阴,的确浪费。
留下来和江左世家勾心斗角,更有用处。
“那便让洪聚和伯夷一起去吧。”杜英点将。
论忠诚度,也论能力,自然还是任群和邓羌为翘楚,而且一文一武,正好互补。
任群负责关中盟内政、后勤这么久,去做一个以保障军队后勤为首要目的的太守,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猛接着说道:
“那扶风呢?扶风为屏障长安而生,长安一丢,此城腹背受敌,无险可守。氐人定会将兵马撤退到北方,向安定等地汇聚。所以扶风太守的人选也不能空悬。
只不过现在进攻扶风的是梁州刺史,想要从梁州刺史的嘴中把扶风拿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杜英一摊手:“还真别说,刚刚甚至都忘了还有这个倒霉蛋。不过要说扶风太守的人选,余心中倒是有数了。”
王猛微微一怔,旋即心中也浮现了一道身影。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用力点了点头。
师兄弟默契的达成了一致。
————————
关中盟,少陵坞堡。
关中盟先登长安城的消息已经传到少陵,少陵上下自然一片沸腾。
首功,这一次自然是毫无疑问的首功。
而且杜英的命令随即传递下来,要求各个掾史统筹人手,速速前往长安,身在林氏坞堡的林丛等人已经动身,而少陵坞堡这边也在选派人手。
关中盟现在家大业大,当然也不可能把家业一丢,一股脑的都跑到长安去。
议事堂上的气氛热烈而紧张。
关中盟的掾史济济一堂不说,在任群这个长史的左右两侧,还有两个位置。
一个是给罗含的,不过罗含并没有到场,他这几天带着书院的学生去终南山下采风去了,说是寓教于乐、劳逸结合。
而另一个位置上,则也端坐着一个中年人,微微闭眼,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正是王猛和杜英这一对师兄弟的恩师——法随。
法随在王师攻破华阴之后就带着山中的子弟们出山,由华阴驿站的老牛引着前来关中盟。
王猛和杜英把师父诓骗出山,当然是不想让师父带着小师弟们在山中继续过贫苦的生活,也期望师父能够帮衬一二。
法随本人对于这乱世早就已经心灰意冷,其实是不愿意来的。
两个弟子闹腾的挺好,也算是有出息了。
奈何杜英后来的信中,就开始屡次提起安全问题。
他和王猛现在也是名震关中的人物了,站的位置高、得罪的人当然也多,因此谁知道会不会有手段下作的家伙,对抗杜英他们不成,反过来把法随当做威胁的筹码?
第五百五十章 师父服其劳
法随虽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乱世之中的小透明,但是也架不住杜英三番五次的强调。
这让他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个人的安危倒也不重要,这么多年闯荡乱世、隐居山中,生死早就看淡了。
关键是还有那么多孩子。
所以法随最终也顺理成章的答应。
只不过他们下山之后,先是灞上之战打得惨烈,接着又是长安围城战。
所以法随等人在华阴停了些时日,等大军推进到长安,这才越过灞水战场,抵达关中盟。
盟中上下当然不敢怠慢,请殷存等族中老人亲自出面款待,并且奉为座上宾。
至于随着法随一起来的孙青草等小孩子,也都一并安顿在关中书院。
法随对于开办关中书院的想法很赞同,也索性住在书院之中,和罗含坐而论道,仍然是一副隐者风范。
今日盟中商议进入长安的事宜,法随也被请来出席,他虽然并未拒绝,可即使坐在上位,显然也并不打算对关中盟的事务指手画脚。
这是两个弟子的心血,自己这个师父初来乍到,既然什么都不清楚,那就索性闭口不言。
而法随这么一坐,镇定如常,更是让盟中诸位官吏心中啧啧赞叹。
这一份拿下“长安也不过理所当然、红尘纷扰与我何干”的神态,当真将一名隐士应该有的心态诠释的淋漓尽致。
要不人家是盟主和主簿这等人物的师父呢?
相比于法随,真正承担关中盟任务调派的任群根本坐不住,向蒋安和麻思叮嘱注意事项。
盟中并不需要派遣武艺高强的前去,而需要文官帮着盟主尽快稳定长安局势,所以蒋安和麻思就是不二人选。
周隆则负责留下来和任群构成坐镇关中盟的一文一武。
“长史放心,主簿那边定然已有安排。”麻思微笑着说道。
任群絮絮叨叨,就跟老婆婆似的,虽然大家知道长史是激动之余、放心不下,可是还是不想听他叨唠。
“罢了罢了!”任群也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儿讨人嫌,索性摆了摆手,“保重!”
麻思和蒋安齐齐拱手,正要离去,便听得外面有人匆匆而来。
“报!”一名传令兵快步走进来,“坞堡外有人求见,自称是秘书郎谢石。”
议事堂上,登时安静。
大家大眼瞪小眼。
谢家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而且看这架势,应该是只有谢石一个人,王家和其余家族的人都不在。
“谢掾史并不在此处啊。”蒋安忍不住皱了皱眉。
谢石前来,应该是要找谢道韫的,然而谢道韫之前就已经先一步动身前往林氏坞堡,算时间的话应该已经到了。
所以谢石到了这里,大家应该怎么接待他,有应该表明怎样的态度?
任群咬着牙说道:“远来是客,更何况秘书郎同谢司马分属兄弟,盟中自然不能怠慢,请秘书郎进来,不,我亲自去请!”
“余去吧。”就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法随。
他微笑着说道:
“盟中和谢家之间,不论公事还是私事,总归是绕不过我那两个弟子的,既然他们不在,那师父服其劳,就帮着会一会这位谢家的秘书郎。”
任群轻轻呼了一口气。
的确,法随是杜英的师父,应该算是杜英的长辈。
而谢石亦然如是。
所以让法随去迎接谢石,才能平起平坐,不然的话,任群等人难免要低一头。
“辛苦先生了。”任群拱手说道。
“无妨。”法随笑道,“既然出山,可不就是帮着这两个小子解决这些问题的么,不然这两个家伙才不会眼巴巴的盼着余过来的。”
在关中盟里,敢这么说盟主和主簿的,恐怕也独此一位了。大家不由得感慨。
“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法随路过蒋安和麻思的身边,温声说道,“不过是一个秘书郎,又是孤身前来,本来就无敌意,不用这么紧张,不然的话岂不是让江左的人小觑了关中盟?”
大家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麻思和蒋安赶忙告退。
“余随先生一并前去。”任群则追上法随的身影。
“也好。”法随淡淡说道。
此时,少陵坞堡外,谢石四处张望,饶有兴致的看着原野上铺开的屋舍:
“这里有工坊、有集市,民居错落,完全不像是四战之地,这关中盟,比余想象之中的还多几分手段啊,不然乱世之中,何处能够觅得如此桃源?”
谢石的身侧,还有一名披甲小将,端坐在马背上,马槊横在身前,这是临阵的状态。
听到谢石所言,他沉声说道:
“这里的工坊基本都是冶炼工坊,甚至放眼望去还能看到几台快要组装起来的霹雳车。
关中盟的工匠,显然已经掌握了军中不少技术,而且在这太平之下,时刻在为战争做准备。”
“毕竟关中还没有彻底平静嘛!”谢石笑道,“世坚啊,不用这么紧张,关中盟不是敌人。”
这小将正是出身吴兴沈氏的沈劲。
他随同王右军等人北上,因为吴兴沈氏当年独自造反,并没有得到吴中世家的支持,甚至还被明里暗里打压、下绊子,所以沈劲对于陆家、张家等吴地世家并无好感。
而且沈劲是以护卫将领的身份北上,本来大家就不是一路人,互相看不上。
这也就使得谢石提议独自前来关中盟试探一下的时候,沈劲也自告奋勇护送谢石。
“若不是敌人的话,秘书郎就不要求调拨护卫了。”沈劲沉声说道,警惕的盯着前方,让站在他们对面的几名关中盟士卒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嘿!”谢石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只是担心杜英不在的话,关中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所以还是带上王师士卒充当护卫,壮壮声势比较好,只带着几个谢家部曲,显得寒碜。
“只是因为这路上横穿沙场,不太平而已。”谢石解释道。
沈劲没有回答,大概是信了,又或者懒得戳穿他。
谢石不由得翻了翻白眼,这家伙,怕是满脑子就想着戴罪立功,都想魔怔了!
“秘书郎久等也!”前方传来呼声。
一名年轻人大步迎上前:
“关中盟长史任群,见过秘书郎!”
谢石翻身下马,行了一礼,好奇的问道:
“贵盟盟主和主簿皆不在?那你们谢掾史也不来迎接么?”
第五百五十一章 先生之心,清逸飘然
谢石寻思着,自己这个五叔,平时对那丫头还算不错,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谢掾史听闻长安已破,动身前往林氏坞堡了,应该会继续前往长安。秘书郎若是为寻谢掾史而来,应尽快北上,余可派遣人手为秘书郎带路。”任群解释道,“至于盟主和主簿,已经皆在长安。”
谢石皱了皱眉:“长安不过才刚刚破城,残敌恐怕都还没有肃清,这一个女儿家的,跟着乱跑什么?”
任群仍然微笑站着,却并没有解释。
就谢掾史那相思都写在脸上的模样,肯定是急匆匆的去找她的杜郎了,还用问么?
不过大家也都清楚,王谢两家还有婚约在,而谢石又是从南方过来,应该是站在赞成婚约的那一边的,所以这话说出来必然让谢石心存芥蒂,伤了和气。
“秘书郎应当随同王右军一并前往长安才是,为何独自前来关中盟?”法随也开口问道。
“这位是?”谢石撇过头,看此人负手而立,衣袖迎风,须发飘飘,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没想到北方胡尘之中,竟然也有形象近乎于江左隐士的人物。
甚至让谢石有些恍惚,仿佛犹然还在江左。
“法随,添为仲渊、景略之师。”
谢石登时打起精神,北上的路上,他们当然也都是做过功课的,不过他们所得到的消息也是支离破碎,因此只知道仲渊是杜英的表字,景略是谁不知道,不过这大概不重要。
毕竟关中盟,还没有更大过杜英的人物。
而杜英也的确师承华山之中的一位隐士。
想来就是此人了。
谢石拱了拱手:“之前不知先生身份,未曾见礼,勿要见怪。”
能培养出来杜英这种人物的,在谢石看来,当然不是等闲之辈,再加上法随刚刚给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好,所以此时自然愈发敬重。
“无妨,不知者无过。”法随笑道,“秘书郎若不是着急寻人,那不如入坞堡一叙?
盟中也在抽调人手,准备北上长安,所以秘书郎完全可以跟着下一批人一起北上,不用再去寻王右军。”
谢石思忖一下:“也好,那就叨扰了。”
“秘书郎客气,请!”法随微微侧身,又看向任群,“实不相瞒,余亦然也是初来乍到,不如就请长史引余同秘书郎一起,参观一下少陵坞堡?”
任群怔了怔,虽然不知道法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按理说,盟中虚实还是不应该轻易为外人道也的,谢石只要没有表态偏向于关中盟,那么就算是有谢道韫和谢奕的这两层关系在,那也是外人。
但是他还是选择相信法随:
“那恭敬不如从命。”
谢石好奇的问道:“先生之前未曾来过?关中盟能崛起于胡尘之中,我等皆以为有先生的手笔。”
杜英和王猛都太年轻了,年轻的以至于江左众人都认为她们两个更像是出面的傀儡,而他们那个共同的师父在背后操控着大局。
而若真是如此的话,法随不可能都没有来关中盟看过一眼。
“自然。”法随也露出奇怪的神色,“余素来隐居华山,无意于关中,也省不想涉足红尘太深。
品上一杯香茶,听窗外细雨。翻开两本书卷,教导三五弟子。这十余年来,皆是如此。
盖因两小儿飞黄腾达,担心有无妄之灾危及于山中弟子,因此特意引他们前来投关中盟,以图周全。”
“妙,妙也!”谢石抚掌大笑,“先生心态,当真清逸飘然,乘风欲仙!我等红尘紫陌中打滚的痴顽人,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先生这等心神了。
在余观之,江左林泉名流,也不过如是,先生若去江左,当令众人黯然失色也。
法随从容道:“功名利禄,不争不抢,来而不惊,去而不留,与我无关。为虚名而南下,纵能舌战群儒、青史传颂,又有何用?
所得者,可为吾所欲?所获声名,可为吾所求?言说不喜功名,岂不仍为功名?”
谢石怔了怔,难掩诧异的神色。
这句话,若是直接丢在江左,恐怕会扎在很多人心上。
江左清谈成风,多有为求名利者,假装隐居,却又多聚集三五好友而谈论时政、玄学等等,声名由此传扬,朝廷亦会以惜才之名延请出山。
所谓名士,也不过待价而沽罢了。
只是谢石没想到,远在关中的法随,竟然出乎意料的能说出这些,思想境界,显然又在很多人之上。
“先生通透!”谢石由衷感慨,“先生在关中,乃江左之憾。”
法随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余在关中,出山弟子两人,崛起于胡尘而先登长安,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因此余在关中,无憾也。
想来关中有仲渊、景略二人,亦然无憾也。余既无憾,亦然无愧,则江左之憾,与我何干?江左,不过天下一隅尔。”
谢石一时语塞,旋即露出郑重的神情:“先生所言极是。”
法随摇了摇头:“胸无大志,让秘书郎见笑了。”
“或许正是先生之超然,方才能汇聚灵气,集于两位弟子。”谢石说道,“请教于先生,多有裨益。”
“有用就好。”法随笑道。
三言两语之间,两人似乎是在随口说些家常,但是又似乎是在互相试探、各打机锋,完成了几次交锋。
至少通过自己肯定的态度,法随已经让谢石明了,关中盟的崛起,和自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而谢石也收起来一开始难免会有的轻视。
这关中到底是数朝龙兴之地,人杰地灵,乱世之中仍有人才代代不绝啊······
任群趁势接过话头,带着两人穿行于盟中集市,让谢石见识了一下关中盟的繁华。
谢石这一路穿行于淮上、南阳,都是前线,所过之处万物萧条。
哪曾想到这战争最激烈的关中,竟然还能见到各方商贾络绎不绝。
惊奇之下,态度更是多有转变,对于法随和任群,说话都多了几分客气,显然已经真正尊重对方主人的身份。
当谢石到街上谢家的铺子打了一个转之后,折返议事堂,脸上挂着笑容:
“关中盟能于胡尘之中开如此基业,令人佩服!”
这句话,大家能感觉到,是出于真心的。
第五百五十二章 他看到了想看的
关中盟现在自然是远远比不上江左繁华的。
但是江左那是当初各家逃难,“顺水推舟”建设出来的,而现在的关中盟,却是“逆流而上”,短短数月之间能成如此气候,已经很了不得了。
法随点头说道:“辛苦经营,终得回报,情理之中。”
谢石笑道:“先生说的容易,背后心血多矣!”
“欲成大事,理所当然。”法随并不介意谢石的反驳,“天色近黄昏,秘书郎先用餐吧?一路奔波,想来也是饥肠辘辘了。”
“这就不用了。”谢石摇头,同时伸手解下来腰间玉佩,“匆匆来访,甚至都未携带礼物赠予先生,此玉佩便当做见礼。”
“哈哈,远来是客,客之所赠,却之不恭。”法随伸手接下,同时从袖中拿出来一把折扇,递给谢石,“身无长物,此为关中盟所造之折扇,粗糙了一些,秘书郎笑纳。”
谢石怔了怔,伸手接过,霍然展开。
纸张纹理细腻,足见造纸工艺已经足够成熟。
扇骨为竹片打造,青色并未完全打磨去,颇有几分山林气息。
更重要的是,翻过来,扇面上写着“取舍”。
遒劲有力,落款正是法随本人。
谢石不由得一笑:“为何是这两字?”
“人生在世总多难两全之事,取舍之间,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因此这是一难题也。”法随指了指扇面。
谢石若有所思:“好礼物,多谢!”
收起来扇子,他接着说道:
“受皇命北上,不可耽于逸乐,今日已算偷得浮生半日,所以余当北上矣!若在长安还有闲暇,当再请教于先生。”
“也好,公事为重,此亦为取舍。”法随笑道,“且送秘书郎一程。”
“不劳先生了。”谢石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座骑。
法随也没有强求,只是负手看他招呼随从远去。
任群则走到法随身边,微微皱眉。
“看懂了?”法随问他。
任群摇头如同拨浪鼓:“神仙打架,我等凡人如何看得懂?”
法随不由得大笑:
“没有什么神仙不神仙的,只不过是各有所长罢了。余虽不擅长治国理政,但是琢磨一下秘书郎的来意,还是可以的。”
“还请先生赐教。”
法随收起来笑容,凝神说道:“谢石独自前来,应当是为了试探一下关中盟的底细。
对于琅琊王氏来说,现在只有和桓温抗衡,也就是和关中盟站在对立面这一条路可以走,但是对于陈郡谢氏,可并非如此。”
“谢石想要和我们合作?”任群的神情有些振奋。
现在谢家在谢奕的指挥下,其实已经在关中盟投入很多,而若谢家彻底和关中盟翻脸,那么自然也就意味着这些商铺之类的都要离开。
虽然关中盟并不是不能弥补这种损失,可是作为管理者,任群当然也不想自己的心血受到破坏。
“不确定。”法随无奈的说道,“来去匆匆,显然是因为他并没有从盟中得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但是至少他想看的,我们都让他看到了,关中盟到底符不符合他心中盟友的要求,那就要看他自己乃至于谢家之前就已经商议好的判断准则。
接下来,应该是仲渊和景略去头疼这件事了,洪聚尔且守住关中盟家底就是。”
任群点头,正想要说什么,只见得一名骑兵匆匆而来,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
“启禀长史,征西将军已许长安、扶风和华阴三郡太守与关中盟,盟主打算请长史出任华阴太守。
所以长史宜早日动身,并请长史携法先生同行,盟主同主簿在长安恭候。”
任群和法随登时面面相觑。
“三郡太守,好大方啊。”任群咋舌,“固然扶风和华阴或不在手中,或是前线,但是成长安左右庇护,几乎将多半关中交予关中盟矣!”
“这背后必然还少不得和江左、荆蜀等各方之间的纷争。”法随还是忍不住给任群泼了一盆冷水,“这两个徒儿,还算是没有忘了为师。既然特意提及,那余便也随长史走一遭长安。”
任群无奈的说道:“那早知道就让秘书郎等一等了,大家一路同行,或许还能试探试探秘书郎的想法。”
“谢石大概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他应该还是想要避嫌。”法随缓缓说道,“已经跑到关中盟一次了,或许大家还能心照不宣,但是如果和关中盟一直纠缠不清,恐怕谢家就是去在双方之间做出抉择的机会了。”
任群不由得叹息一声:
“墙头草也不好当啊。”
法随指了指他:
“现在的关中盟,处于征西将军和江左世家之间,又何尝不是墙头草呢?”
“临险境而游刃有余,或许这就是仲渊和景略的厉害之处吧。”任群感慨道。
“时候不早了,也尽快安排一下工作,早些动身。”法随微笑道,“余倒是很感兴趣,这两位弟子又能带来什么惊喜?”
——————————
长安。
淮南王府。
入长安之后,这些氐人王公的府邸,都被分派给军中将吏。
至于未央、长乐两宫以及东宫等附属殿宇,桓温当然不可能住进去,至少现在他还是大晋忠心耿耿的征西将军,所以全部都封存起来。
至于所有府邸之中规模最宏大的东海王府,也就是苻雄的丞相府,桓温自然受之无愧。
而仅次于东海王府的淮南王府,也就随之落在了杜英的手中。
府邸很大,杜英索性将前半部分划出来作为参谋司议事之处,此时虽然已经入夜,但是议事堂上的喧闹声一直没有停下。
吏员们往来穿梭,有大批的公文需要杜英签署审批。
虽然桓温身为晋臣,还远没有自己随口就可以任命官员的地步,但是以桓温现在对荆蜀和关中的掌控,他保举杜英为长安太守,那么朝廷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或者说,不敢在这种事上和桓温唱反调。
因此杜英的正式任命虽然还没有下来,却实际上已经在履行身为长安太守的职责。
所以他在傍晚时分去军营之中走了一遭,看望了受伤将士,尤其是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的袁方平,又跟兴高采烈的谢奕寒暄了几句,便匆匆赶回来,一屁股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就再也没机会起来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王猛论三郡之治
“长安太守,也是史上独一份儿了。”王猛站在桌案前,翻阅着公文,笑道。
他所翻阅的,并不是新的公文,而是之前秦国留下的奏章之类的,刚刚从未央宫中抬过来,甚至还有一些都是前两天送来的,新鲜热乎着呢。
王猛之所以翻看这些奏章,是因为这其中牵扯到氐人的人事任命、政策实施之类。
而且氐人文武官吏的性情人品,也可从中略见端倪。
杜英想要立足长安,甚至统筹三郡,只是依靠关中盟的人手,显然远远不够。
所以遗留下来的氐人官吏,也可以筛选其中忠良者,为杜英所用。
听到王猛的感慨,杜英不由得好奇问道:
“师兄何出此言?”
王猛用竹简轻轻敲着手心:
“之前这长安太守,自先汉定名长安以来,可都是叫做京兆太守的。甚至当初钟太傅镇长安,为了避嫌,索性直接领司隶校尉。
更可笑的是,典午中朝时,纵然都在洛阳,长安仍为京兆郡,现在倒是换了名字。”
杜英有些无奈,现在晋朝的都城在建康府,并且在此之前,长安还曾经做过西晋西迁小朝廷的都城,是和东晋争夺正朔的存在。
所以对于现在的典午朝廷,尤其是王谢诸家来说,京兆郡这个名称过于敏感,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在建康府之外还存在一个京兆。
这就是在挑战他们的权威。
或许他们在关中早就已经没有了什么权威,可是还是想要尽可能维护一下面子。
桓温自然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刻意恶心包括司马氏在内的江左各家,并且也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和朝廷争锋的意思,所以专门把京兆郡唤作长安郡,想来也的确是世上独一份了。
“不管叫什么名字,长安仍是长安,就足够了。”杜英笑道,“照顾一下江左的态度,也在理所应当。”
王猛撇了撇嘴:“就是因为难以服众,所以才特别想要别人认为自己是正朔,把祖宗传下来的都改变了。”
“现在是长安,不比少陵,师兄还是慎言的好。”杜英提醒一句。
王猛看向他,从容说道:“只要你我愿意,那么长安就可以变成少陵坞堡,三郡之地,不过又是一个新的关中盟罢了,又有何难?
蚕食关中、进取天下,亦指日可待也!”
杜英笑了笑,如果换作是别人在这里说这种话,杜英或许会觉得对方在吹牛,但是现在说这话的是王猛······
吹了牛还能变成现实。
“师兄助我?”杜英反问。
“何时不助你?”王猛笑道,将手中的竹简扔到桌子上,“这是之前受到赵韶、董荣等人排挤,被迫离开官场的官吏名单,现在应该还在长安或是左近州郡,所以尽快请来,这些都是我们未来的班底。”
杜英赶忙拿起来摊开,扫了一眼,诧异的说道:
“这······是雷弱儿的奏章?”
“对也,近一年前的,当时雷弱儿便举这些人为例,弹劾苻生。”王猛一摊手,“或许雷弱儿也没有想到,这奏章,他家主上并没有采纳,可是却帮了我们。”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啊。”杜英笑道。
“不,”王猛摇了摇头,“只是氐人不能善用汉、羌各族人才,而我关中盟求贤若渴,所以必然会发生的事罢了。
不然的话,余在这里一两个时辰,翻阅这些公文和奏章,难道师弟以为余真的是在偷懒么?”
杜英嘴角微微抽搐。
实不相瞒,师兄,是的。
之前错怪你了。
“除此之外,还有各县县令的人选,也需要尽快敲定。”王猛接着说道,“长安郡下有长安、杜城、霸城、新丰、高陆、万年等诸县。
虽然现在多半已经荒废于氐人之手,可是不能再荒废于仲渊之手。收拢流民、安置战俘、招募吏员、安抚百姓以及惩治罪徒,这些都需要一一落实。
这只是长安一郡之地,还有华阴和扶风的县令人选,都需要尽快敲定,一旦王师越过扶风,则需要尽快派人接管,迟则生变。而且这些临近前线,也需要挑选胆略过人的。
就算是胆子不够大,也得足够机警,不求其在敌寇入侵之时能坚持多久,只要不孤身而走,能够多带着一些百姓离开,就可以了,不然也找不到那么多合适的人才。
而一旦县令人选确定,就不应再以军法约束管教百姓,之前仲渊在关中盟推行晋律,现在依照而行便是。而各种苛捐杂税、前朝遗留,也应当尽快废除,劝民农耕,以安民心,使百姓知杜郡守之恩泽。”
王猛侃侃而谈,杜英亦然奋笔如飞。
条条列列,皆关系到自己下一步能不能走稳。
而今军心在我,只要之后还能够掌握住三郡民心,则荆蜀想要做甚,江左又想要做甚,其实都威胁不到杜英。
“关中最缺的是什么,那么最重要的、大家真正要争夺的,就是什么,除了这,多做一些或少做一些让步,皆无妨。”王猛最后强调一句。
“所以是什么?”杜英抬头问道。
王猛抓起来一支笔,在手心上写起来。
杜英见状,也是一笑,同样照做。
写下来然后核对,这是两人在山中最喜欢做的事。
两只手掌摊开。
赫然皆是一个“民”字。
杜英和王猛相视大笑。
归根结底,握有民心,便握有关中的话语权。
“少主,夫人已经到府外了。”陆唐的声音在外响起。
王猛砸了咂嘴:
“这才几天,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应该先公事为重,不要沉迷于儿女情长之中。”
杜英无奈的说道:
“今天清理出来那么多账本,牵扯到氐人立国之后的岁入、支出以及府库之中的残留,这里面的账目谁来查验?
之前就把这份工作交给阿元的,现在自然还是要让她来负责。不然岂不是白白培养出来这么多会打算盘的人?”
王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不用找那么多借口了,懂的都懂,师兄也懂!快去吧!找借口费劲的,也不嫌累?”
杜英呵呵一笑:“今日刚刚成全了邓羌和苻黄眉家的女儿,看来也得尽快成全师兄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裙敛月色,目有柔情
“你这句话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从没见到过真做什么。”王猛翻了翻白眼,不屑的说道。
“那师兄是着急了?”杜英抓住破绽,“原来师兄真的期待能够成家立业啊!”
“滚吧,滚吧,去找你的阿元去,别来烦我!”王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然的话,等会儿谢掾史怕是要找上门来问我要她的好情郎了!”
急了,师兄他急了。
杜英露出笑容,从容拱了拱手:“定早日让师兄如愿以偿!”
说罢,杜英根本不给王猛揍他的机会,一溜烟儿已经没影子了。
王猛叹息一声,看了一眼桌子上还摊开的公文。
这家伙,有自己在的时候,当甩手掌柜都是那么的干脆。
这些公文还得自己来批。
今天晚上怕是一个不眠之夜喽!
当王猛唉声叹气的时候,杜英已经绕到后院。
议事堂上人来人往,颇为喧杂,谢道韫也就没有从正门走,而是转从侧门过来。
杜英脚步如飞,冲到侧门的时候,马车才刚刚在门口挺稳。
候在门口的疏雨拱手行礼,杜英从衣袖中变戏法一样掏出来一份账本:
“这是氐人少府内库近三个月的收支,去查验一下。少府所留资财不多,明日正午前,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清点明白。”
疏雨一愣,看了一眼马车,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现在你是余的亲卫,还是小管家,又不是阿元的婢女了,让你去做什么就做什么。”杜英佯装恼怒,“更何况这事着急着呢。”
疏雨一听,顿时不敢怠慢,连连应诺,还没有离开,就听见背后传来温柔的声音:
“还在车上,便听见杜郎欺负我家疏雨。”
一只纤手掀开车帘,杜英赶忙迎上去,嘿嘿笑道:
“这丫头傻乎乎的矗在这里,影响咱们的心情。”
疏雨登时攥紧了手中的账本,恨不得直接把账本招呼在杜英的后脑勺上。
我只是有点儿直罢了,可不是憨!
当着我的面骂我,过分啊,公子!
“公子,那我呢?”车帘扬起,探出头的并不是杜英朝思暮想的人儿,而是他家的小丫鬟,归雁。
“其实也挺多余的。”杜英无奈的说道。
归雁顿时撅起嘴,满脸不高兴。
杜英当即张开手臂。
归雁又露出笑容,纵身一跃,直接扑到杜英怀里。
杜英没想到这丫头真的直接跃了下来,脚步微微后撤,方才支撑住,差点儿直接摔倒,吓得疏雨和其余亲卫纷纷围上来。
“无妨,无妨!”杜英又抱着归雁转了一圈,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小丫鬟放下。
比刚刚见面的时候长了点肉,小腰上软软的,摸着很舒服。
小脸儿宜嗔宜喜,又泛起丝丝红晕。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自家公子亲近,归雁也有些不好意思,羞涩的缩到疏雨身边。
杜英则接着看向走出来的谢道韫。
青裙素雅,上身额外披了一层不及腰身的云肩,以抵御深秋夜里的风寒。
佳人俏立,身后是宫墙,裙角敛起如水月色,目光充盈着柔情,却仍清澈明亮,仿佛倒映着星河。
杜英又一次张开手臂。
谢道韫嗔道:“若是不小心摔到了怎么办,余自不会如归雁那小丫头不知轻重。”
听闻此话,归雁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她敢打包票,谢姊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若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她保准第一个往杜英怀里钻。
“这小丫头是靠不住,也不知道扶着。”杜英笑道,走上前,搀扶谢道韫下来。
归雁更是小脸儿一沉,那还不是给你们亲密的机会?
这两个人,见面不道一道相思,怎么都拿自己开涮?
“辛苦阿元了。”杜英微笑着握住谢道韫的手,引着她入院。
“杜郎历经苦战,终得头筹,成泼天之功。”谢道韫柔声说道,“个中辛苦,远胜于妾身。”
“那更是都得好好休息了。”杜英笑道,看向周围的人,“都散了吧,还打算看看怎么郎情妾意?”
亲卫们本来就目不斜视,此时自然也纷纷告退。
归雁则先入内指挥仆人和婢女洒扫庭除,至于疏雨,一时竟不知道应该怎么什么,杵在那里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来了,她自然不愿意继续承受杜英的压榨。
“傻丫头,不是让你去核对一下少府账本么?不过也别太累了,连番征战,先沐浴休息也好。”谢道韫看过来。
疏雨欲哭无泪,大娘子也变了。
变得和公子一样都喜欢压榨自己这个小护卫了。
——————————
淮南王府占据着长安皇城之中不错的地段,而且占地面积不小。
只不过苻生尚武,所以一个武库、一个小小的校场,就已经充斥了府邸中多半地盘,把屋舍挤压在一起,不过饶是如此,后院之中还是有一个小小的池塘。
回廊环绕,水榭悬出,假山倒映,自有玲珑之美。
“理水叠山、移步换景。”杜英携着谢道韫穿过回廊,微笑着说道,“没想到这粗鄙之人的院子中还别有一番风味。”
谢道韫握着杜英的手,传来的力量总是温暖而坚定,让她一直以来慌乱的心可以找到避风之处。
听闻杜英所言,谢道韫微笑道:
“人心向善,则万物美矣。这是因为杜郎的心里是光明一片的,所以看什么都取其所长。
若是换做苻生在此处,或许只会说这山水狭窄,施展不开拳脚,不如拆去,拆去!”
谢道韫尽可能夸张的模仿苻生的动作和语调,惹得杜英大笑:
“名动江左的谢才女,怎地就这般浮夸?”
“杜郎!”谢道韫嗔道,“还不是为了让杜郎开心?杜郎笑出来了,那就好。”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水榭旁,相依而坐,皓月清辉,披散在肩上。
“没有去看谢伯父?伤口倒是不重,傍晚见他的时候还很高兴呢。”杜英好奇的问道。
谢道韫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来时就已派人问过阿爹,阿爹不愿让余待在谢家府上。因为江左世家必然会在今晚或者明早入城。
可想而知,王右军和五叔他们也会尽快拜访阿爹,一言不合便是唇枪舌剑,还不知道会起什么争端呢,所以索性先躲一躲。”
谢奕这是不想让谢道韫初来乍到、还没有和情郎见一面,就直接卷入到纷争之中。
可怜天下父母心。
杜英点了点头,反正谢伯父看上去也活蹦乱跳,自己就负责“照顾”阿元一晚上,理所应当的。
“也好。”握紧了谢道韫的手,杜英柔声说道,“不管明日有何风雨,至少今夜还是风平浪静,还能好好地休息。”
孰不料,谢道韫却主动往杜英怀里一靠,昂首看着他,轻轻咬唇:
“真的是风平浪静么?”
杜英只觉得脑袋里“轰”一下炸开了。
他一下子把谢道韫横抱起来,大步向屋子走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谢道韫一边娴熟的揽住杜英,一边戳了他一下:
“杜郎真的就只在想这些么?”
杜英楞然:“不是这个意思吗?”
谢道韫无奈,她还以为能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呢。
杜郎才学满腹,应该也喜欢这种清雅悠然的生活节奏才是。
结果这家伙······
总是能打破自己的美好幻想。
也罢,这样也可以······
“是,是吧。”谢道韫贴住杜英的胸口,呢喃说道。
声音低柔的似乎风儿一吹就散了。
杜英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
“先去沐浴?”
谢道韫揽着他脖子的手微微紧了紧,低声说道:
“这还需要我来为杜郎决定么?”
杜英不由得一笑,脚下步伐骤然加快。
谢道韫忍不住闭上眼睛。
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可是现在就算是反悔,显然也已经不可能了。
接着,杜英一脚踹开房门,屋子中已经有雾气缓缓升起来,充斥着屏风后面并不算小的空间。
绕过屏风之后就能看到。
有一个不是很大的浴池就横在屋子正中。
水波还在轻轻荡漾,只可惜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花瓣的点缀了。
谢道韫心中一荡,旋即看向杜英,这家伙显然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
蓄谋已久啊。
“刚刚才吩咐下去的,还别说,苻生家里的这些婢女,手底下动作还是很快的。”杜英讪讪笑道。
我看你是想要趁着我不在,好好一个人享受享受婢女伺候的感觉吧?谢道韫心中如是想着,但是也不拆穿杜英,注意力仍然还是被这浴池给吸引去了。
虽然体积不是很大,但是四五个人并排躺在里面都绰绰有余。
这样的构造,就算是在乌衣巷中也不多见。
这里,到底是长安啊,很多都是一个又一个时代最繁盛时候的残留。
很少有女人能够抵挡这样美美泡澡的诱惑,谢道韫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
谢道韫被杜英放下,接着就感受到这家伙的手开始熟练地解衣带。
罢了,反正又不是一次了,就随他去吧。
————————
犹豫和感慨只是一时的。
很快谢道韫就已经沉溺在情郎温暖的怀抱之中。
深秋的长安,天气已经很凉。
杜英扯了扯被褥,盖住怀中佳人的白嫩后背,刚刚一时癫狂,两个人都在兴头上,浑身发热,根本顾不上那么多。
现在还是裹紧一些比较好,免得受凉。
谢道韫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缩在杜英的臂弯里,喃喃说道:
“还记得当时杜郎在公文中夹着的那句诗。相思相见知何日,当时只是一笑了之,现在再想想,恍然已是诗中人。”
杜英的手轻轻抚着她光滑的脊背:“这句话已经不应景了,应该是‘此时此夜难为情’更合适一些。
而且······余倒是觉得好奇,真的只是‘一笑了之’么?”
谢道韫怔了一下,一口咬定:“是!那时候谁想过这些?”
杜英摆明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不过也不揭穿她。
谢才女傲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杜英不解释,不代表谢道韫不懂他的意思,本来想要表示不满,可是转念一想,当时的自己,真的很难说对这个家伙无情了,不由得幽幽说道:
“原以为此生不知相思,不会相思。孰不料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杜英握住她的手,亦然轻声说道:
“本就知家中有人相候,所以穿梭沙场之上,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谢道韫“扑哧”一笑:“若是时时处处皆思我,那这样的杜郎可不会有今日之赫赫战功。”
杜英脸皮厚的很,只是微微一笑。
大家没必要这么互相伤害······谢道韫侧身用手托着脸颊,转移话题:
“杜郎沙场征战,总算是平平安安的活下来了。”
杜英顺着她话里的意思:“只不过心心念念是候君凯旋,结果谁曾想到最后变成了自己跑到了前线,是不是?”
谢道韫赶忙摇头,微微噘嘴,在“知根知底”的杜郎面前,她自然不需要做出来一副端庄大家闺秀的样子,尽显小女儿神态:
“才不是呢,长安都已为杜郎所有,长安之中的百姓亦已是杜郎的治下,这里可已经不是前线了。”
杜英笑道:“这不是耍赖么?”
被褥里,谢道韫用脚丫轻轻踢了杜英一下,这家伙!
是自己忍不住相思,听到长安已经为关中盟先登破城的消息之后,就急匆匆的赶过来不假。
可是这也不能说穿啊!
纵然闺房之中,也是要面子的。
早知道要被这家伙没心没肺的笑话,就不应该来了。
谢道韫啊,谢道韫,你可真是让这家伙给迷了心窍。
好好地谢家大小姐也不做了,就这么追着他,他又真的能够给你带来什么想要的么?
可什么又是我想要的?
在这乱世之中,或许就是一个家吧,一个有着自己所爱之人,而不是构建在家族利益上的家。
“想什么呢?”
杜英方才向下一捞,就准确的抓住她刚刚“兴风作浪”的玉足,本来想要挠两下以示教训,结果发现谢道韫怔怔的看着他。
谢道韫柔声说道:
“如果非得要解释的话,那应该说这里已经是我们的家了。所以妾身说等候杜郎归来,的确是在家门口等待不假,可是从没有说过在哪个家门口。”
说到这里,她狡黠的一笑。
“那就容你如此狡辩。”杜英微微松了一口气,女儿家的心思可真难猜。
接着,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
谢道韫刚才的心思早就已经飞到世家恩怨、利益勾结、如何独善其身种种之上了,骤然收回来,也没有发现杜英正握着自己的莲足,猝不及防之下,咯咯娇笑,来回扑腾。
“还敢狡辩么?”杜英的动作略微加快。
“不敢了!杜郎,杜郎!我错了!”谢道韫一边笑一边哭,声音都有些变形了,“你快松开!”
她之前哪里受过这种刺激?
眼见得原本握紧的两只小脚丫已经不受控制的乱蹬,杜英这才微微松手。
谢道韫气喘吁吁的缩到角落里,抱膝看着杜英,委屈巴巴的说道:
“杜郎就知道捉弄人。”
杜英心中怜意升起,握住她的脚踝,将人重新拉过来,揽住腰肢:
“那余错了,好不好?”
“本来就是你错了。”谢道韫嘟囔道。
纤细的手指握拳,想直接捶他一下,不过谢道韫一下子看到杜英身上的伤口——这一次虽然没有再添新伤,但是距离上次灞上之战时间还不长,伤口处皮肤都还嫩——一时间又下不去手了,只能化拳为掌,轻轻地拍了拍,又觉得不解恨,多拍了两下。
第五百五十六章谢才女治家
杜英任由她轻柔的拍打发泄,温声问道:
“想要一个家?”
虽然刚刚在捉弄她,可是话里的意思杜英可都听得明白。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谢道韫反问,“难道不是么?”
“你喜欢的话,那就是吧。”杜英笑了笑,装出来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那不知道本太守的贤内助,想要怎么打理这一份家业呢?”
谢道韫竖起来两根手指:
“当然是先找人把院子里的盆景收拾一下,其实之前也还算看得过眼。还有就是把那武库和校场之类的改建,以杜郎的身份,府邸之中不需要这些东西,会惹来非议。
这样的话,可能还是需要不少开支的,另外府中的婢女和仆人倒是也不需要太多,如果真的想要节省,放一些人自由倒是不错的选择······”
杜英看着谢道韫细细盘算的认真模样,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
“不错,听上去便井井有条。那小家如何打点,就可以放心的交给你了,喜欢什么样子就弄成什么样子。其实刚刚余问的,是大家。”
不是府邸,是长安啊······
谢道韫收起来俏脸上的柔柔笑意,凝神说道:
“想要把现在这份家业变成杜郎的家业,还得虎口夺食。可是这几头老虎,可都不是善茬。”
杜英笑道:“别人也就算了,把你家五叔也比喻成老虎,不怕他揍你?”
“有杜郎还有爹爹呢,不怕。”谢道韫笑嘻嘻的说道。
她是家中长女,谢石是父辈之中的幼子,本来年纪差距就不是非常大,自然谢石在谢道韫这里的形象,与其说是叔父,其实更像是一个兄长。
杜英轻轻一笑,希望如是吧。
不过以谢玄之前已经表露出来的天赋,杜英并不觉得谢石好对付。
“明日一起去拜访谢伯父?”
谢道韫点了点头:“也好,到时候阿爹也在,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杜郎和五叔之间直接闹起来。”
“这只是其中一只老虎罢了。其实除了现在已经知道的,还有可能不知道何时就会来捣乱的。”杜英感慨道,把今天桓温和他之间的对话简要说了一下。
“袁宏此人性情虽不算非常乖张,但是一向是口无遮拦、似乎无所畏惧。”谢道韫沉声说道,“其既然厌恶征西将军,那么征西将军不能驾驭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其弱点也很多,杜郎只要拿捏住了,至少不用担心其兴风作浪。”
“请阿元不吝赐教。”杜英郑重说道。
“那可是要收报酬的。”
杜英当即就翻身把她压在下面,惊的谢道韫连忙伸手按住他的胸口:“杜郎,做什么?!”
“家里空空,没钱,只能人尽其力了。”杜英一本正经。
脸颊微红,谢道韫推开他:“没正形的。”
“我们两个现在不着片······”杜英仍是一副谈论公事和“交易”的语气。
“好啦!”谢道韫可没有厚脸皮听他胡言乱语,赶忙打断,“袁宏此人,盛名之下,虽有大才,但是并不是真的不畏强权。
征西将军意欲以高官厚禄博其信任,其实从一开始就犯错了,袁宏并不会在乎这些的。”
杜英点头:“所以还是要吓一吓?”
这帮文人往往都这样,越是捧他,越是自傲。
而一亮刀子真的要人命的时候,怂的比匹夫还快。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并不是指所有人,文人之中亦然有铮铮铁骨之人,不可一言以盖之。
“说到底,杜郎还是要树立起来自己求贤若渴的形象,所以动刀动枪、威逼利诱,还是要尽量少做。”谢道韫沉声道,“对袁宏,可以小小呵斥、吓唬,但是也不可太过。”
“这倒也是,若是传出去了,怕是引人厌恶。”
杜英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和这帮家伙打交道,一向很难把握尺度,稍微偏差,舆论就不知道被他们渲染成什么样子。
谢道韫怔怔看着他。
一只手揉太阳穴,是因为想想就觉得这种事很头疼。
可以理解。
但是为什么这时候,另一只手还在揉······她微微低头。
颤颤巍巍的团儿上面,杜英的手又微微陷进去了一些。
这还有什么心情说正事!
“杜郎!”谢道韫娇嗔道,抓住他的手腕,可惜这家伙力气不小,所以她索性直接坐起来。
杜英虽然收回了手,但目光还在她的身上扫来扫去。
白了他一眼,谢道韫赶忙抽过外衣披上,又干脆利落的系上腰带。
杜英的目光又顺着略微松垮、垂下来的素白外衣落在她的双腿上。
谢道韫默默地盘膝,又扯过被褥。
挡的严严实实。
她这才柔声说道:
“另外袁家在江南并非大族,却也还有家人。若是杜郎能够派人迁其亲属北上,自然也能了却他的心结。
袁宏虽然并不想为江左或者桓温所用,但是奈何家人还在江南,不得不受命而行,但若家人皆在关中,则其自然可安心为官。”
杜英的嘴角微微抽搐,若是袁宏的家眷迁到关中,那自己让他为关中所用,和现在江左让他为其服务又有什么区别?
“解其心忧,你们世家出来的人,说话都挺好听。”杜英吐槽。
“杜陵杜氏,也是豪门。”谢道韫直接顶了一句。
杜英被噎住了,谁说地主家的儿子就不能推翻旧制度了?
谢道韫看杜英一副无语的样子,只道是杜英认为这样做还是不符合他心中的道义礼法,便微微向前探身,安慰道:
“这只是有备无患的后手罢了,真的要让其为杜郎所用,杜郎还应该让其意识到,只有跟着杜郎,才能实现自己的夙愿。
一如之前杜郎用关中书院来哄骗罗伯父一样,以杜郎的奇思妙想和三寸不烂之舌,妾身很有信心。”
杜英登时皱眉:“关中书院那是哄骗么?那是和罗伯父各取所需罢了!”
好看的柳眉微微弯起,谢道韫只是浅笑。
仿佛在说,最精妙的哄骗人心之术,就是自己都信了。
杜英哼了哼:“是也,余有三寸不烂之舌,不过今天倒是可以先发挥其另一个作用?”
“啊?”谢道韫总觉得没有好事。
下一刻,杜英已经扑了上来,形如饿虎扑食:
“就让阿元先尝尝这三寸不烂之舌的滋味。”
谢道韫本来就就在刚刚被他来来回回挑动的心神不宁,不然也不会着急忙慌的起身穿衣。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两情相悦(加更)
谢道韫也有些害怕,任由杜英动来动去的话,自己也会逐渐失去理智。
更不要说什么帮着杜英分析一下如何治理长安这个“大家”了。
结果不曾想,几句话还没有说完,看上去已经乖巧下来的这家伙,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杜郎,天很晚了,不能如此频繁,明日还要早起呢。”谢道韫主动地吻了一下杜英,“小女子已经知道杜郎的厉害了,明天晚上好嘛?早些歇息吧。”
多日杀伐,要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杜英也已经过了向晚时分初见谢道韫的亢奋,刚刚其实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被她这么一说,也只好顺势躺下,又去解谢道韫的腰带。
“不可再解了!”谢道韫严肃的说道。
不然这家伙的控制力从不让人相信。
不过杜英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谢道韫挣扎了两下,也只好随着这个家伙。
好在杜英真的没有动手动脚的意思,只是轻轻揽着她:
“说一说王右军吧,明日怕就会直接打照面。”
杜英所了解的王羲之,是书圣,可不是官场上的政敌。
如何应对,他还需要心中构思一下策略。
“好。”谢道韫应道。
杜英吹灭了床头的蜡烛。
长安秋月,透过窗纸洒下清辉许许。
帘幕后,有呢喃低语在回响。
然而没有过多久,床又轻轻地晃动了起来。
还时不时想起女子的呼声:
“你这个无赖!”
——————————————-
清晨。
王猛盯着黑眼圈、打着哈欠来后院找杜英的时候,发现杜英人根本就不在。
接着,背后脚步声响起。
只见杜英一边揉着腰,一边向这边走,脸上略有些疲惫,不过比王猛好多了。
跟在他旁边的谢道韫换上了淡黄色、勾勒有红色细纹的袿衣,腰身纤细,浅红色和白色相间的裙裾仿佛是上身红纹的延续,随风微微扬起,如同盛开的莲花。
而腰带下延伸出两条飘带,舞动起来,衬得人如同飘然仙子一般。
这并不符合谢道韫一向素淡一些的穿着打扮,因为袿衣本来就是华服盛装,两汉时期可是命妇才有资格穿着,如今堂堂陈郡谢氏的长女,如此穿着,才配得上身份。
俏脸上也是略施粉黛,带着些许浅笑,令所见者如沐春风。
王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一个疲惫不堪,一个容光焕发。
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杜英一眼看到了王猛,手上的动作骤然顿住,接着便若无其事的挺起腰杆,从容微笑道:
“师兄来之何其早也,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王猛皱眉:
“这天也已经不早了不说,在前面找不到你,还不得到后院来?”
说着,王猛将手中的几份公文重重拍在桌子上:
“这都是长安郡府暂定的名册,其中比较关键的曹司,都安排了我们的人,只留下来两三个位置,其中一个交给袁宏,这是让征西将军安心,其余的,就可以拿去和江左世家讨价还价了。”
杜英无奈的说道:“江左有备而来,只是一两个位置,恐怕很难顺遂他们的心意啊。”
“余以为,应当先展露出强硬的态度再说。”王猛径直说道。
“也好。”杜英拿起来名册简单翻看了一下,涉及到郡中财政、司法、商贸管理的位置,都在关中盟的手中,而礼仪教化的曹司官职,则挂上了罗含的名字。
之前在关中盟,杜英想要让谢道韫主持礼曹,那是他的一言堂,大家自然都不会反对。
但是现在毕竟是朝廷的官职,桓温首先就不会允许杜英“胡闹”,若是女儿家能够在关中入仕,那么必定会引起南方荆蜀、江左各处的舆论一片哗然。
桓温还没有做好沦为江左笑柄的心理准备。
谢道韫早就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也没有刻意的索要什么。
入长安之后,一切步入正轨,杜英也不再是乡野村夫。
所以谢道韫更多的是要扮演贤内助的角色。
“那就这样吧,现在就去拜访谢伯父,至于接下来是主动拜访王右军,还是等其上门,先问一下谢伯父的想法再做决断吧。”杜英收起来名册,接着笑眯眯的说道,“至于城中府邸划分、宫室的清理,还有流民的安顿,就拜托师兄了。”
王猛怔了怔,指了指自己。
杜英点头:“师兄,分身乏术啊。”
“分身乏术的是我好吧。”王猛一甩衣袖,直接向外走去。
你昨天晚上温柔乡里做大梦,结果师兄我加班累的半死,现在还得给你跑腿。
“师兄不会生气了吧?”谢道韫看着他的背影,秀眉微蹙,“杜郎未免过分了一些。”
杜英笑道:“无妨,他就是动动嘴罢了,该做什么还是会一样不差的去做的。”
“城中原本的民居多半都已经为氐人所占,杜郎打算如何安顿流民?”谢道韫接着问道。
杜英解释自己的想法:“氐人不能再居于城中。虽然氐人丁壮都已经离开,但是应该还有管事的人。
让他们出面,带着所有的氐人迁徙到城东和城南去,要尽可能拉开和现在氐人残存兵马之间的距离。
林氏坞堡、灞上营寨等地,暂时都还可以安置这些氐人,配合以重兵看管,可以让他们暂时安心生活。
久而久之,这些人也就难以升起反抗之心,而盟中只要在政策上稍稍有所宽松,他们就会感恩戴德。”
“乱世之中,能够活得性命,就已经是恩赐了,这些妇孺应该明白。”谢道韫叹息道,“盟中还有很多单身青壮,若是两情相悦的话,也可以让氐人女子和他们组建家庭。
关中汉民凋零,若是想要更快的恢复人口,还是少不得要借助于氐人,化氐为汉。”
“这是自然,不过两情相悦就算了。”杜英轻轻握住谢道韫的手,“对于大多数的氐人女子来说,或许只是想要求个平安过日子罢了,又怎么可能和仇人两情相悦?”
谢道韫默然。
所以自己应该还是幸运的。
不过当两人走出府衙的时候,杜英一眼瞥见了脸上带着微笑的邓羌急匆匆行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书,应当是功劳簿。
“也可能真的会有两情相悦。”杜英不由得感慨一声,“只不过少之又少罢了。”
乱世的主题,终究还是悲苦和认命,而不是反抗和喜悦。
第五百五十八章王右军
谢奕的府邸距离杜英的郡守府并不是非常远,原来应该是属于苻腾的府邸,也是公侯级别的。
长安府邸那么多,虽然按照大家的等级,都不应该住在这些府邸之中,自桓温以降,所有人都不符合礼法官制。
但是这里是长安,天高皇帝远,这些府邸又是他们的战利品,再想想氐人滥封王侯,这爵位的公信力和南方根本没办法比,所以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只要大家不住在皇宫里,就算是江左来人,也不会就此攻讦桓温。
完全没有办法起到威胁。
因此王右军他们来到长安之后,面对桓温调拨给他们的两三处王侯府邸,也是欣然笑纳了。
大家都有份儿,又何必要互相拆台呢?
今天的谢奕很悠闲,靠在胡榻上,晃悠着腿,翻看军中初步统计上来的功劳簿。
他身上有伤,所以桓温特许他在家养伤,不需要前往征西将军府报到,但是这可不代表着军中司马的职责就随之不需要履行了。
这论功行赏的事,当然不能由不执掌兵权的幕府直接决定。
“仲渊当为首功,这无可指摘。”谢奕将看完的一部分放在桌子上,对谢玄努了努嘴,“阿羯也参详参详,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谢玄拿起来匆匆扫了一眼,忍不住皱眉:
“话虽如此,可是自姊夫以降,关中盟众多将领,多有封赏,无论是官职还是钱帛,都略胜过北伐军中众将。
若是就直接这么宣布下去,恐怕会惹得非议,也不知道幕府之中这些家伙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谢奕“呵”了一声,“当然是想要激化军中和仲渊之间的矛盾。”
谢玄沉声说道:
“姊夫若是不容于北伐军中,那岂不是更会选择倒向其余势力?”
“江左各家对关中大权势在必得,所以仲渊这个长安太守首当其冲。仲渊本来就是那种已经得到的,自然不会拱手让人的性情。”谢奕缓缓说道,“如此一来,仲渊怕是只能寄希望于桓元子的支持。”
“到时候,为了能够消弭军中对其不满,姊夫恐怕就需要远比现在所得到的这些更多的代价······”谢玄喃喃说道,“而饶是如此,之后姊夫还少不得要对施以援手的这些人感恩戴德。
当真是好算计啊!也不知道幕府之中何人想出来这样的计策,稍有不慎就要将姊夫置于进退维谷之中。”
“如此才能为桓元子所用。”谢奕笑道,“桓元子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顺从他心意的属下,而不是潜于水下的对手。要说幕府之中谁能如此敏锐的把握军中人心,恐怕真的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但是元子兄本身,却是有这本事的。”
谢玄默然,如果这种事是桓温的意思,那么就代表着短期内这种制衡杜英以求控制杜英的想法在短期内恐怕很难改变。
“想要帮仲渊的话,可以问问需要你做些什么,之前在城南打的那一仗很不错。”谢奕接着说道,“关中盟的参谋司里多有人才,若是能在其中脱颖而出,则为父亦觉欣慰。”
谢玄当即摇头:“阿爹还在身边,又有伤未好,还是应当以照顾阿爹为重。”
谢奕登时笑骂道:
“你家老子闯荡沙场半生,还用得着你照顾?现在跟在阿爹的身边,必然没有多少学习的机会,还不如去跟着仲渊呢。且去,且去!”
谢玄起身,郑重的一拱手。
谢奕注视着他的背影,低低叹息一声。
总归不想让这小子也跟着一起左右为难。
杜英所搭建的参谋司、麾下的那些军队,才是谢玄应该施展抱负的地方。
久在世家争端之中,心胸眼界,不知不觉的也就狭窄了。
谢玄匆匆离去没有多久,谢湖就进来禀报:
“家主,王右军已经去拜访了征西将军,现在转来拜访。”
“拜访元子兄,恐怕只是走个过场,他们也不指望能够从元子兄那里获得些什么,所以主要的目标还是我啊。”谢奕无奈的说道,“石奴可在王右军身边?”
“在的。”
“也罢,让他们进来吧。”谢奕坐直身子,轻轻把玩着桌案上的虎符,刚刚目光之中的懒慢闲散已经消散,变得炯炯发光。
而此时谢府外,大门口。
谢玄正打算去杜英府上,便看到两辆马车停住,一个两鬓已经发白、脸色亦然不甚红润的中年人缓缓走下马车,或许是骤然被街上的风一吹,竟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右军将军王羲之,谢玄是认识的。
而跟着王羲之走下来的人,谢玄更熟悉。
此时装作路人,显然已经不现实,他只好大步走上前见礼:
“见过将军,五叔。”
跟在王羲之后面的那人,正是谢石。
谢石对着谢玄微笑颔首示意,而王羲之亦然用柔和的声音问道:
“阿羯啊,令尊可在府上?”
虽然在,但是估计不是很想见你。谢玄心中如是说道。
“在的,之前受了伤,正在休息,所以还是烦请将军通传一声。”谢玄恭敬的说道。
“阿兄伤势不是不严重么?”谢石登时皱眉,有些紧张,当即就要往里走。
谢玄摇头说道:“虽不严重,但历经苦战,终归疲惫难耐。”
“也好,那通传一声也是应该的。”王羲之亦然微笑,同时伸手拦住谢石,“石奴贤弟莫要急迫,来则为客,当遵主人之方便。既然未曾闭门,总归是愿意见客的。”
谢石无奈的顿住,他也知道,自己是以朝廷秘书郎的身份,而不是谢家老五的身份前来的,冒冒失失的往里走,丢的是江左和朝廷的颜面。
谢玄拱了拱手:“那小侄就先告退。”
“阿羯去往何处?”王羲之接着问道。
谢石其实大概猜测得到答案,心中咯噔一声。
王右军不会直接对谢玄发难吧?
因此谢石微微向前一步,一边遮住谢玄半边身形,一边对他使了一个眼色。
溜吧,不丢人,这里还有五叔挡着呢。
却不料王羲之率先好奇的问道:
“阿羯小小年纪,便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谢玄一时讷讷,不过咬了咬牙,还是实话实说:
“奉父命,前往太守府拜访。”
反正是我爹让我去的。
谢石当即点头:“那就快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