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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九章 师兄给你看个宝贝

    神明台上的风儿,还带着些许血腥气。

    顽皮的秀发随着风拂过疏雨洁白的额头,然而疏雨只是微微低头,丝毫没有了在沙场上的敏锐和警觉。

    又或者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头发在添乱,也意识到了杜英看着她,可是就是不想抬头,直视杜英的灼灼目光。

    意识到这小丫头的心思,杜英也不拆穿她,只是随口说道:

    “任务就任务吧。这儿风景不错,可以歇一口气。”

    说完,杜英径直走下高台。

    听到杜英似乎漫不经心的话,疏雨心里没来由的升起来一种失落感,不过还是抓着自己的刀和头盔,亦步亦趋跟上杜英。

    身为护卫,哪里有自己留在那里吹风的道理?

    “师弟啊,来来来!”杜英还没有走下最后一个台阶,就听见了王猛有些放浪不羁的声音,“师兄来给你看个宝贝。”

    此话一响,引来周围不少人侧目。

    不过大家都知道说话的是谁,这话又是说给谁的,所以都很默契的各做各的事。

    杜英则无奈的拍了拍额头,真想说不认识这个家伙。

    我家师兄何日才能更稳健一些?

    明明挺聪明的一人,总是弄得跟浪子一样,可是偏偏又不是浪子。

    借着火光,杜英看到了跟在王猛身边的还有一人,不由得笑道:“师兄想要给余看的,是人啊还是宝贝啊?”

    “这是个人,也是宝贝。”王猛侧开半步,笑道。

    而那人上前拱手行礼:“草民阎负,添为苻柳幕僚,参见盟主。”

    杜英的还礼就有些随意:

    “阎兄既为苻柳幕僚,这一声草民,可是太过自谦了。”

    阎负赶忙说道:

    “氐蛮逆朝之官,何足挂齿?

    杜英打量着他,这家伙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惶恐的神情,反倒是微微带着笑容,似乎很自信?

    这哪儿来的自信?

    杜英微微皱眉,一边负手看着将士们打扫战场——对于扩张太快的关中盟来说,氐人遗弃的物资也都是宝贵的,所以关中盟打扫战场,不啻于刮地三尺——一边淡淡说道:

    “既知逆朝,又何必自报为‘苻柳幕僚’,苻柳三败于我,其幕僚想来也平平无奇,难道可为我关中盟座上宾?”

    说到这,杜英的语气已经变得肃杀几分。

    甚至周围的亲卫一个个手按刀柄,就差听杜英一声令下,直接把人拿下。

    至于王猛,此时反倒是后退两步,饶有兴致的看着阎负,似乎也在等阎负的回答,并不打算帮腔。

    阎负当即不慌不忙的应答:

    “自报家门,是草民不忘身份。草民已是关中盟的阶下囚,甚至更是景略兄亲自辨认出的。

    所以草民愿戴罪立功,尽我所长,为关中盟所用,为盟主所用,因此还请盟主成全!”

    杜英怔了怔,这家伙也真够镇定的,久闻苻柳身边两大幕僚,阎负和梁殊,皆擅于口才。

    不说这阎负口才如何,只是这一份镇定自若,犹然笑语盈盈的样子,就足够让杜英刮目相看。

    还真让师兄找了个宝贝来。

    随着以后关中盟逐渐覆盖整个关中,并且成长为雄踞一方的势力,当然也少不得要和其余势力互通使节。

    现在盟中还真缺这样临危不乱、谈笑自若的人才。

    之前任群也曾经有过不错的表现,骗的韦家一愣一愣的,不过那毕竟只是小打小闹,而且现在杜英也不能把任群再丢在那种可能遇到不讲理的就会掉脑袋的位置上。

    “阎兄所言,可属实?”杜英收起来刚刚的不屑,正色问道。

    “句句属实。”阎负赶忙应道,“盟主若是不信,自可试探于小人!”

    杜英满意的点了点头,有的是试探你的机会,不过不是现在。

    王猛这才对着杜英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大有“师兄说是宝贝,就是宝贝”的炫耀意思在。

    “苻柳被苻生抓了,苻生让赵韶出面,自己并未前来,显然并无开战之意。”王猛徐徐解释,“所以阎兄亦是无家可归之人,余打算让其先在参谋司待些时日,等入了长安另行安排,师弟以为如何?”

    杜英瞥了一眼王猛,微笑着摇头:

    “参谋司都是一些年轻人,为了培养人才所设,所以你让阎兄这种人物留在参谋司,岂不是屈才了?”

    王猛顿时想要争辩一句,这人就是我抓来的,我让他为我所用,又有何不可?

    不过杜英根本不给王猛说话的机会,径直说道:

    “入长安之后,余对阎兄另有安排,到时候阎兄应该能够胜任。至于现在,还请阎兄先返回关中盟,了解一下盟中的制度,和大家也都熟悉一下。”

    说着,杜英还不忘看了一眼王猛,别以为师弟我不知道师兄你在想什么?

    想在参谋司多安排几个人,自己就顺理成章的偷懒?

    想都不要想。

    王猛哼了哼,不再纠缠这个问题:“阎兄身为苻柳幕僚,对于之前长安之乱的内情以及各家兵马布置,应当知晓?”

    除了阎负本人还算是一个靠得住的谋士——当然看上去气节还有点儿成问题——王猛显然看中的还有阎负对于氐人各方势力的了解。

    “盟主和主簿想要知道什么,阎某了如指掌。”阎负当即拱了拱手,“当不令两位失望。”

    既然已经打算跟着关中盟混,那么肯定是要交投名状的。

    阎负很上道。

    不过还不等他话音落下,陆唐就匆匆走过来:

    “少主,谢司马派人送过来的急报。”

    杜英登时紧张,有什么事能让谢奕在这个时候着急的告知自己?

    莫非是城南出事了?

    心里涌上来诸多念头,杜英赶忙拆开,而王猛也跟着凑上前来,扫了一眼,便是那忍不住皱眉,江左的人,还真的来了?

    当即,王猛吐槽道:

    “江左世家来的可真是时候啊!摘桃子也不用这么准时的吧。不过他们好像还是稍微早了一点儿,这长安城还没有为我所有,要不就请世家的几位英才去攻城好了。”

    “虽然势同水火,但是还没有撕破脸皮,所以征西将军怕是还要将他们引为座上宾呢。”杜英无奈的笑了笑,这是之前他们就已经料到的。

    只不过最近心思都为进攻长安所占,所以反倒是忽略了这些算时间也的确快到了的“宾客”们。

    接着,杜英看向阎负,扬了扬手中的军报,打趣道:

    “阎兄对余和主簿所想知者,了如指掌,那阎兄可知道江左世家会如何施为?”

第五百三十章 朋友来了有好酒

    阎负登时尴尬的一笑,他这辈子还没去过江左呢,对于那些人更是顶多听过名字,怎么可能知道。

    刚刚所说的了如指掌,只是局限于氐人这边而已。

    王猛的神色本来颇为凝重,见杜英还有心情开玩笑,反倒是没来由的轻轻松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的,他和师弟之间的相互依赖已经越来越深了,只要有一个人看上去还不紧张,另一个人也就随之放松,因为那说明不紧张的那个人心里多少已经想到了一些对策。

    “一句戏言。”杜英摆了摆手,“阎兄莫要往心里去。”

    “自是不会。”阎负赶忙答应。

    “长安城中、城外,兵营、要冲、街道等等消息,就劳烦阎兄一一书写记录。”杜英吩咐一句。

    接着,杜英又招了招手让一名亲卫过来带阎负去找几名参谋司的参谋,自然有人会给阎负安排。

    “这不还是落在我们参谋司的手上了么?”王猛施施然说道。

    “阎负若能通过考验,我另有重用。”杜英直接否定了师兄一切偷懒的可能性,“当然,若是通不过考验,恐怕关中盟的苦力之中又要多一人也。”

    王猛迟疑地问道:“你是说看其所提供的信息和长安城内、城外的氐人安排布置是否一致?”

    杜英点了点头:

    “本来凉州就有密探潜伏在长安城中,前些时日送出来的消息虽然可能在近期有所改变,但是苻坚掌控长安未久,兵马捉襟见肘,自然不可能贸然更改苻健当时安排下的各处防务。

    因此把之前送出的消息和阎负写出的核对一下,只要大体相似,就可说明阎负至少现在是真心想要投靠于关中盟。而最终整合出来的布防图,也不见得就是现在长安城中的实际情况。

    既然阎负也已经告知苻坚、苻生等人的兵马数量,那么就可以让参谋司的小子们去揣摩一下,会有哪些可能的改变,也算是给他们的考验了。”

    “三个版本,每个都有作用,你可真是一箭三雕。”王猛哼了哼,接着说道,“阎负此人性情油滑,并非悍不畏死之人。之前也是想要潜藏逃窜结果被抓到的。

    所以他现在想要投靠于关中盟,应该是真心的。然而问题就在于之后应该如何让阎负归心?此人第一次可以转投关中盟,谁知下一次又会不会投靠别人,比如······

    这一次马上就要来的江左世家,保不齐就能够拿出来让阎负心动的好处。”

    杜英笑道:“还以为师兄一心想要重用阎负呢。”

    “师兄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王猛摇头。

    “师兄也知其性情油滑、巧言善辩,所以余本来就想着能够让此人之后代表关中盟前往各处游说。”杜英解释道,“如此一来,阎负以关中盟使者的身份,就算是想要投靠于谁,除非走投无路或无计可施之人,谁又能信他?”

    王猛怔了怔,旋即击掌笑道:

    “是也,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安排。以使者之身份前来,本来就应该为关中盟广争利益,若是其向对方的某某示好,那么恐怕人家只会认为此人是为游说和反间而来,定别有居心。

    师弟此安排,倒是将这阎负的长处发挥了出来,还不至于让他朝三暮四,行背弃关中盟之事。

    更何况阎负既然已经改弦更张,便挂上了叛徒之名。其以汉人之身而投王师,可以称之为‘弃暗投明’,仍在情理之中,可若是其再改换门庭,恐怕人人都要背后说其‘三姓家奴’了。

    是否真的要那么做,阎负自己怕也要掂量掂量。”

    “但愿吧。”

    杜英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历史已经和自己认知之中的不一样,而且阎负这样的小人物,在史书上也只是昙花一现,真的到了那种境地,他会如何选择,杜英也不能确定。

    因此思想教育和潜移默化的影响不能停。

    这也是为什么杜英让阎负先去关中盟待一段时间。

    就是为了让他好好感受一下现在关中盟蓬勃的朝气,尽快融入这个团体。

    “阎负还是小事。”王猛接着说道,“甚至这长安,也已经是囊中之物,关键是江左王谢,如何应对?”

    “走吧,这个问题依靠我们解决不了。”杜英招了招手。

    “谢司马?”

    “不然呢。”杜英笑道,“难道咱们还能指望苻生?正好苻生只是派遣赵韶前来,摆明不想和我们敌对,这里不用我们留着了,让盟中兵马都次第撤退,这建章宫可以囫囵交给隗粹了。”

    王猛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高耸的神明台,关中盟为了拿下建章宫,付出的代价也不少:

    “就这么拱手让出去了?”

    是有点儿舍不得的。

    “没那么多兵马,差不多得了。”杜英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同时对着不远处一名恭敬等候命令的校尉招了招手。

    那校尉快步走上前,正是隗粹的部下。

    “告诉你家主将,记得还人情。”杜英吩咐,“若是有机会的话,咱们一起喝酒。”

    “这是自然!”校尉激动的说道,“此次承蒙杜督护之恩,我家司马定不会忘,我等亦不敢或忘!”

    杜英哈哈大笑:“那就长安城见!朋友来了,杜某这里永远都有好酒!”

    “那若是师兄来了呢?”王猛在旁边打趣。

    杜英扬了扬手中的军文:“杜某这里有很多好活儿,师兄打算先去做哪个?”

    “余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师弟?”

    “有我这样勤奋的师弟,难道不是师兄三生有幸么?”

    两个人有说有笑,向城南行去。

    已经整顿好队列的关中盟将士跟上他们的身影。

    而此时,隗粹也已经从北门进入太液池,当得知杜英和王猛已经带着关中盟兵马撤退,王师戴逯部也在向自己的麾下移交建章宫前殿防务的时候,隗粹一时间怔住了。

    其实他还是很想当面感激一下杜英和王猛的,此战,关中盟用最简单粗暴的不断增兵救援的打法,硬生生的将他从必死之地拽了出来不说,而且还真的把苻柳给击败了。

    救命加上报仇,人家一气呵成,自己就只跟着在其中凑了凑热闹。

    隗粹怎能不记住这恩情?

    甚至隗粹都打算请杜英等人留下来吃喝一顿。

第五百三十一章 水性杨花

    纵然没有酒,隗粹相信,至少情谊都在其中,而且这建章宫的地盘不小,杜英想要优先驻扎在哪里都可以,隗粹相信自己的部下也没有意见。

    结果······

    人家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

    做了好事,完全不打算受恩惠。

    刚刚从杜英那里过来的校尉,将杜英的话传递给隗粹。

    隗粹怔了怔,就只是欠了一个人情······

    “固然都说交换容易,人情难还,但是这个人情,隗某记住了。”隗粹喃喃说道。

    旋即,这些梁州将士们就看到他们的主将走上一处高台,对着东南方向,躬身行礼。

    至少他们还没有见到过,自家司马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客气。

    在梁州,这也是横着走的人物。

    ————————————

    长安城南,安门外。

    曾经的氐人营寨,现在自然就变成了王师落脚的地方。

    谢奕的中军营帐扎在汉家祖庙下,几处高台经过清理之后,已经没有人可以随意攀爬上去,毕竟王师还是以华夏正统自居,对于汉家祖庙还是保持足够尊重的。

    而从安门向东西两侧,关中盟和王师的兵马逐渐展开,一台台巨大的霹雳车在月色下如同高耸的楼阁,伫立在荒野上,收敛起了白日的狰狞。

    但是霹雳车下跃动的火光,仍然还在提醒着对面城墙上的氐人,想要摧毁这样的神兵利器,还是算了,此地有重兵把守。

    杜英率军撤回城南,自然引起了轰动。

    建章宫被拿下、苻柳兵败,这对于经过一天攻城,颇有些疲惫的王师将士们来说,不啻于一阵强心剂,一个个按捺不住都想要跳起来欢呼。

    这也让杜英趁势巡视了一遍霹雳车的阵地,鼓舞工匠和士卒们,自己都已经给他们带来了一个胜利了,明天自然又有新的胜利。

    这又惹得一阵阵欢呼。

    不过也让王猛有些担忧,师弟这信口开河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转念一想,闪了舌头也挺好,他这一天天的就知道给自己这个师兄添堵,也不知道谁是师弟、谁是师兄。

    因此当杜英抵达中军大帐的时候,已经是消息送到他手上小两个时辰之后了。

    谢奕正在营帐之中来回踱步,看杜英走进来,当即迎上前:

    “仲渊啊仲渊!你怎么才过来?伯父都已经等的坐不住了。外面那一声声欢呼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贤侄还去军中转了一圈?贤侄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一边说着,谢奕一边用右手背连连拍左手心,语气中又是着急又是不满,大有让杜英先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的意思。

    杜英赶忙说道:

    “只是顺路而已,将士们大胜而归,自然激动,趁机鼓舞一下士气,明日说不定就能一鼓作气、先登长安。”

    “现在便是能先登长安又如何?”谢奕气呼呼的说道,直指着杜英,“尔可知,江左来的这些人,就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

    杜英登时尴尬的笑了笑:

    “应该主要冲着征西将军才对吧,小侄还不够分量。”

    这点X数,心里还是有的。

    谢奕连连摆手:

    “仲渊一向聪明,又何出此言呐?征西将军无论如何也是此次北伐头等功臣,又手握兵马大权,民间威望日隆。

    各家想要和元子兄抗衡不假,但是绝对不会此时就针锋相对,甚至还有虚与委蛇,以尽可能地先了解元子兄的底细。

    如此一来,世家所针对的,怕不是元子兄,而是元子兄之下,所能威胁到他们的人,不是仲渊,还是何人?”

    杜英的神色有些古怪,伯父,你最后为什么这么肯定而且自信?

    难道是因为我太优秀了?

    而且伯父你这话说得,最好还是不要让梁州刺史还有征西将军麾下众多将领听见,不然的话我挺担心引起他们嫉妒的。

    主动上前拉住谢奕的手腕,引谢伯父坐下,杜英又给谢奕倒了一杯水:

    “伯父先喝口水稳稳心神,小侄来的慢了,向伯父赔罪。”

    “这不重要,你先说说应该如何行事?”谢奕有些烦躁的说道。

    杜英笑道:“伯父其实也多虑了。久闻王右军性情温润平和,有君子之风,并不咄咄逼人。

    因此可想而知,王右军此次北上,应当不是单纯的和征西将军来做对的,也不是单纯来找我关中盟差错之处的。”

    “此话何意?”

    “关中盟可为征西将军之臂助,又如何不可为江左各家之臂助?”杜英反问道,“就因为征西将军打算将长安太守之职交给小侄,所以江左各家就要直接把小侄划为征西将军的铁杆党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么?”

    “这······倒也不至于。”谢奕迟疑着摇头。

    身边还是有很好的例子的,罗含也是作为桓温的亲信属下前往建康府,最后也是全身而退。

    江左世家内部亦然矛盾重重,所以当外敌压境的时候,他们可以齐心协力,然而只要外人流露出来稍微一点儿友善之意,他们又会丢下不管,继续撕咬原本的对手。

    所以只要杜英不流露出来对江左太多的敌意,江左世家恐怕还是很愿意和他合作的。

    有关中盟这样的地头蛇帮助,谁能拒绝这样的好事?

    “但是······”谢奕斟酌说道,“元子兄既对贤侄委以重任,贤侄也不好和江左各家眉来眼去、不清不楚,这样恐怕有损于贤侄的声名。”

    杜英的嘴角抽了抽,而王猛憋笑更是憋得厉害。

    眉来眼去?

    伯父,你怎么不说水性杨花呢?

    “江左行事,非我同道中人。”杜英叹息道,“更何况又有王谢联姻之事横亘在其中,如同一根刺扎在人心上。

    就算是王右军主动提出此事并且愿意放弃,难道他心里,还有众多王氏子弟心中,都会毫不在意么?如此,关中盟和琅琊王氏之间,终归会有隔阂,再难同路。”

    “那还不如直截了当的跟着元子兄走呢。”谢奕无奈的说道。

    绕来绕去,还不是不可能和江左各家和解以及合作?

    其实谢奕还是很想看到杜英能够和自家三弟携手并进的,那样的话,恐怕整个江左都无人可抵挡谢家的崛起。

    王氏也不行。

    不过至少现在,双方的确没有合作的可能。

    杜英还不够资格让江左将他看作最大的敌人或者必须拉拢的盟友。

第五百三十二章 自山中来,怀天下志

    既然杜英不能和王谢各家达成一致,那就不如干脆利落的跟着桓温。

    谢奕显然并不想看到杜英在其中摇摆不定。

    墙头草,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普天之下,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追随这样的势力。

    杜英一时默然,其实他很想告诉谢伯父,自己的野心有多大。

    不过现在实力还不足,告诉了,只会让谢伯父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会劝说自己放弃不提,恐怕还有可能走漏风声,引起桓温和王羲之等人的警觉。

    杜英可以在中间摇摆,但是不期望被两边一起针对。

    那他将毫无出路。

    谢奕看杜英一直沉默不说话,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得担忧,他似乎思忖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说道:

    “仲渊啊,事不可为则不可强为。伯父知道你和阿元那丫头之间也是惺惺相惜、两情相悦,所以伯父并不会横加阻拦你们之前的事。

    阿元素来有自己的主见,胆子也大,伯父无法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这早就清楚。

    更何况这孩子······伯父自小就没有多少抱抱她、教育她的机会,为人父的责任,算是一点儿都没有尽到,所以现在也愿意她能够幸福喜乐。

    此为伯父之心意,贤侄可体会?”

    情深之处,已不见沙场叱咤的名将风采,而是一个期望晚辈能够平安度过此生的长辈。

    杜英和王猛皆动容。

    当下,杜英点了点头:“感同身受。”

    “不,”谢奕摆了摆手,“你未曾为人父母,所以还体会不到。伯父想要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

    伯父并不求你能够功成名就、能够位极人臣。不要以为你的那点儿小心思,伯父看不出来,这条路,想要往上走,何其难也!”

    杜英的神情肃然,所以谢奕到底是看出来了自己的最终目的,现在却还不是说出口的时候,还是也就看到了“位极人臣”?

    不等杜英回答,谢奕自顾自的说道:

    “伯父不想身在其中,就是不想最后落得一个人见人厌的下场。青史骂名,不好听哟!”

    杜英和王猛都是微微颔首。

    政治斗争,本来就没有什么真的谁对谁错的区别。

    失败的一方,往往会被踩入深渊之中,并且身上泼满脏水。

    “所以现在贤侄择选一方而去也好,想要安分守己、只为本地百姓也罢,甚或者带着阿元一起,归隐林泉,做一个悠游林下的隐士亦可。”谢奕缓缓说道,“伯父都会力所能及的帮助于你,也会保护你。

    但若贤侄想要火中取栗,而或者和整个江左、甚至整个天下为敌,那伯父真的不能帮你做什么了。”

    说到这里,谢奕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天下大势面前,在现在桓温和江左愈演愈烈的争执之中,他有何尝不是那个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的人?

    所以现在他并不想让杜英也走上自己这条路。

    而且还牵扯到阿元。

    自己谈得来的年轻后辈,还有自家闺女,都不应该成为未来这一次政治漩涡碰撞之中的牺牲品。

    坚决倒向一方,或成或败,以谢奕的身份,总能保住杜英。

    可若仍在其中左右逢源,那么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公敌。

    “伯父拳拳之心,小侄感受到了。”杜英微微眯眼,沉声说道,“然而小侄的选择,本来就在伯父所说之中。现在小侄身为关中盟盟主,就是为了庇护关中百姓。

    没有人能够将我关中百姓变成可以随意驱策的牺牲品,我关中沃野千里,更不应该成为权谋争端、内乱不休的地方。

    因此小侄并不觉得现在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之处。而既然已经身在局中,肩负关中百姓之希冀,归隐林泉等等,小侄从未考虑。

    自山中来,便怀安天下之志。天下未定,山与我,陌路也。”

    谢奕怔了怔,盯着杜英:

    “尔可知,但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知,但无妨。”杜英正襟危坐,掷地有声,“虽千万人,吾往矣,何惧哉?”

    进门之后,一言不发的王猛,亦然看向杜英,目光炯炯。

    谢奕陷入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突然大笑了一声,拍着桌子说道:

    “好,好,说得好!枭雄之姿,跃然眼前!”

    “枭雄不敢当,不过为救民于倒悬罢了。”杜英倒是谦虚了几分。

    谢奕笑着摆手:

    “莫要谦虚,莫要谦虚!

    余沙场征战半生,人皆称余为‘老兵’,余亦喜欢自称为‘老兵’,盖因此生在沙场,在手中刀剑,无识人之能、无辨别之心。

    孰不料半生之后,得遇贤侄,一路扶持,以至今日。谁能说余不可识人?

    贤侄有大鹏展翅之意,也好!总胜过蝇营狗苟、不知所谓而过一生。既然不想蹉跎、宁担险恶,那便放手一搏。

    伯父观今日眼前之长安,便是贤侄的大海和苍天,尽管去击水三千里,扶摇上九霄!”

    杜英亦然起身:“小侄必不负伯父希冀。”

    “说吧,需要我这伯父做什么?”谢奕反问道,“伯父既然能识尔为当世雄才,自然应当帮扶一把,免得砸了自己的招牌。”

    王猛嘴角抽了抽,腹诽一句:您之前也没有啥招牌。

    杜英不慌不忙的说道:

    “不管江左世家从何处而来,其实关中盟的应对策略只有一个,就是尽可能的争夺关中更多的州郡和百姓。其从八面而来,余只往一处去。”

    “善。”谢奕点头,旋即笑道,“那贤侄是打算让伯父劝说各家收手么?那伯父可做不到,不管怎么说,伯父可还是陈郡谢氏名义上的家主。”

    杜英摇了摇头:“当然不会让伯父为难。以关中盟现在的人手,想要掌控各处州郡显然并不现实。

    而且这其中既然已经有一个长安,那么余心中所想的,不过只是周围的蓝田、扶风、泾阳等地以及五陵、灞上各处的城邑,”

    “这不是自相矛盾么?”谢奕错愕。

    “所以就需要让能够和关中盟站在一起,或者至少不会和关中盟作对的人,居于其余的州郡。”杜英解释道。

    王猛则补充一句:“这些人,可能是从征西将军这里出现,也可以是从江左来人中挑选。余等所需,便是让适合的人出现在适合的位置上,足矣。”

第五百三十三章 吴地子弟

    “敌人的敌人,自可成朋友。”杜英接过王猛的话头,“琅琊王氏在江左也并非一言九鼎。

    而今王谢两家想要将江左变成两家的一言堂,余等自不相信其余各家都能够坐视不管,尤其是吴地世家。”

    “顾司空三年前方才西去,余威犹在。”谢奕缓缓说道,“因此顾家必然不甘居于人下。”

    顾和当年身为王导赏识提拔的人才,算是南渡世家掌权之后重用吴地本土世家人才的典型代表。

    “王丞相已不在,南渡各家和吴地世家之间的矛盾,再一次凸显。”谢奕斟酌说道,这些事他虽然不感兴趣,但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原来王丞相还在,无人敢造次,南北相安无事。

    后来又有顾司空在,吴地各家的利益仍能确保。而今······各家都在抢夺田地,会稽和吴郡之间,也没有多少空闲的地方了。

    我们这北方蛮子和他们那些南方貂子之间,怕是早晚还有冲突啊。”

    杜英点头,当年王导力主南北世家齐心协力、共度时艰,在北方乱局未定的情况下,人心惶惶,大家也只能遵从王导的指挥。

    也是因此,原本从建康府向南推进的南渡世家们,在抵达晋陵之后,便只好越过三吴之地,向越地开拓,方才有了会稽郡的兴盛。

    如今北方世家不甘心居于南侧荒芜之中,所以逐步开始北上钱塘,触动吴郡世家的利益。

    而且随着王谢新一代人物逐步进入朝堂,也在挤兑吴郡世家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双方都有自己的利益想要争夺或者保护,所以早就暗流涌动了。

    “此次北上名单之中也有吴郡中人,比如顾鄱阳之子顾会和陆太尉之子陆纳,皆为江左吴中清誉甚佳的人物的。”王猛开口说道。

    顾鄱阳是顾和的族叔顾众,生前封鄱阳伯。

    而陆太尉则是陆逊侄孙陆玩,追赠太尉

    这些都是吴中世家在上一代人之中的翘楚,引领一时风骚的人物。

    “此皆为嫡脉子弟。顾陆周沈,毕竟是吴地四大望族,上一代呼风唤雨的人物都走了,这一代总归是要争取些什么的,不然的话,怕是以后再无南貂了。”谢奕感慨道。

    他家中有靠谱的三弟和五弟,四弟虽然不怎么靠谱,但是在官场上爬的也足够快,所以不需要担心家族后继无人的问题。

    尤其是五弟谢石还年轻,只要不出岔子,总能带着家族至少再繁荣二十年。

    而这些吴郡世家,却的确要面对无人能左右朝堂的尴尬局面,着急派遣嫡系子弟北上,想要打开新的局面,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了什么,谢奕又补充了一句:

    “说到这吴中世家,在随从的名单之中,余还见到了吴兴沈氏的后人,那人唤作沈劲,年已而立,迄今为止还是戴罪之身。

    不过之前家书之中曾经提到,王修龄对其颇为欣赏,还保举他为冠军长史,以戴罪立功。结果还不等这小儿建功立业,王修龄自己倒是撒手西去了。

    这一次北上,恐怕也是想要通过战功来洗脱身上的罪名吧。”

    “沈充之子?”杜英好奇的问道。

    “是也。”谢奕有些唏嘘,“当年沈充谋逆,最终为吴儒所杀,此人能杀吴儒,湔雪仇恨,又有报国之心,奈何为刑家不得上沙场,也是遗憾。若非王修龄当时提拔,恐怕今日还戴罪家中呢。”

    杜英隐约觉得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或是曾经在某本书中见过,不过时日久远,哪里还想得起来?

    只是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谢奕只是随口一提,接着说道:

    “这么看来,吴地子弟的确不少,只是不知其中大多数人都未曾掌实权,是否是王右军的对手?”

    杜英微笑道:“他们缺乏掌握实权的经验,这岂不是更需要关中盟的帮助?余倒是不介意给他们提供一些机会。”

    “再加上梁州刺史······”谢奕轻轻敲着桌子,直接把这个江左世家的坚决反对者算上,“可惜凉州之人,不能为贤侄所用,甚至贤侄还得刻意避嫌,以避免有流言蜚语,指责贤侄实际上是凉州之人。”

    “这是自然。”杜英点头。

    反正现在的凉州也的确没有多少人才,自谢艾昙花一现之后,凉州在整个西北版图上就没有多少存在感了,基本上等于混吃等死,打仗都得依靠王擢这样的降将,自然翻不起什么风浪。

    当然,陪着凉州混吃等死的还有一个仇池国。

    这两个,等杜英稳定了关中再徐徐图谋也不迟。

    “如此一来,贤侄也的确有和江左抗衡一二,并且还不至于为元子兄所驱的实力。”谢奕叹道,“奈何,这其中,步步不可错。”

    “有伯父在,有师兄在,步步皆不会错。”杜英信心十足的说道。

    这话说出来虽然很受用,但是显然不能增加谢奕的信心。

    “其实小侄还是要提醒伯父一声,伯父同样也是江左世家会主动示好和拉拢的目标,到时候王右军必然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伯父为其所用,甚至为其手中刀。”杜英接着说道。

    “你我伯侄,皆在两难之中啊。”谢奕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所以小侄不需伯父多做什么,只需伯父不管不问,仍然为杀外敌而战就可。”杜英看着谢奕,“伯父手中的刀,从来都应该是向外敌的,小侄不需要伯父挥刀砍向江左王谢两家,也期望伯父的刀不会落在小侄的脖子上。

    若是伯父觉得可在长安而保持初心不改,则小侄愿同伯父共守长安。若是伯父觉得不能胜任,则小侄建议伯父主动请令,率军东征,先破雷弱儿,再击姚襄,前路仍长。

    伯父乃当世名将,身当在战场,而不应在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上。何不就此丢下这些,去做自己想做的?”

    谢奕静静看着杜英,杜英的神情诚恳。

    杜英不知道谢奕会不会被迫和自己为敌,所以他想要从根本上杜绝这种可能。

    “贤侄对我的要求竟然是走得越远越好,哈哈哈哈!”谢奕忍不住笑道,“这倒是之前没有料到的。

    不过,留你们在长安,伯父如何放心?此间事,一日不平,伯父便会一直站在旁边,护着你们。”

第五百三十四章 肉疼

    这是谢奕的选择,杜英也无从判断对谢奕来说是否正确,只好拱了拱手:

    “伯父何时想走,何时都可走,小侄绝不怨怪伯父。”

    谢奕拍了拍桌子,从容笑道:

    “那伯父我就是不走了。”

    杜英点头,谢奕知道会面对什么,既然他选择留下来面对,那就索性一起吧。

    至少从现在谢奕的态度上来看,杜英可以肯定谢奕的刀应该还不至于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不再多说这个,他的目光落在谢奕身边的长安舆图上:

    “那小侄就只有一事相请。”

    “但说无妨。”

    “请伯父助我,先登长安!”

    谢奕神情振奋,刚刚那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事,他属实是很难提起兴致来,总觉得心里不舒畅,而现在说到长安······

    说这个可不困了。

    不过谢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之前还说不欲先登,而今为何改了主意?”

    杜英解释道:

    “征西将军麾下猛将众多,若我等先登,屡占功劳,必引起他人不满。日后为长安太守,虽能以战功服众,却也难免有人心生嫉妒。

    关中盟之前战功已然足够,没必要出这个风头,反而成为他人攻讦的目标。”

    接着,杜英看了一眼王猛。

    王猛微笑着接上话茬:

    “而今我等所需做,乃是向他人证明,伫立关中而抗衡南北,有这一份实力在,绝对不是说空话,所以这功勋自然是越多越好。

    先登长安,或许并非难事,但是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人皆夸赞的大功一件。

    如此一来,甚至都不需要我等去倾身以示好吴地世家,那些吴地子弟就会登门拜访,以求支持。”

    谢奕点了点头,看着配合默契的杜英和王猛两人,心中感慨。

    这等人物,为何自己当年就没有遇到过?

    无论是引为知己,还是收为幕僚,自己恐怕都不至于现在只是一个赳赳武夫吧?

    不过至少现在,自己也算知道前路应当如何走。

    ——————————-

    长安城的黎明,并没有让人等候太长时间。

    天还未亮,军中就已经埋锅造饭。

    而一台台巨大的攻城器械,抹去晨霜,缓缓向前移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惊起了沉睡的旷野。

    鼓声“咚咚”,士卒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向长安城的方向推进。

    今日的进攻和昨日相差不大,但是重点已经放在安门和西安门这两座中侧、西侧的城门上,以谢奕的麾下作为前锋,然后再替换成关中盟的士卒,以求能够在两轮进攻之内取得突破。

    本来谢奕麾下的将领们对此还有些困惑,昨天还好好的分工,现在怎么就变成了他们顶在前面当炮灰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杜督护和自家司马已经基本落实的翁婿关系,但是仍然难免觉得司马这样为杜督护做嫁衣,是否过分了一些?

    麾下将士们的命,也是命。

    不过很快,杜英就率先下达了命令,应隗粹之邀,关中盟也抽调千余兵马,转向西侧,以协助隗粹操控攻城器械——一部分是昨天从氐人那里缴获的,一部分是关中盟送来的——同时也会和隗粹并肩作战。

    否则隗粹麾下兵马太少,保不齐氐人会主动出城进攻。

    关中盟也只是换了一个进攻方向而已······大家也就释怀了。

    不过这些底层将领们的些许抱怨,还是多少传到了杜英的耳朵边,让杜英不得不感慨,两支军队就是没有一支军队指挥起来得心应手啊。

    谢伯父也不需要送太多的嫁妆,他麾下这些百战老卒就不错。

    齐整的号子声打破了杜英的感慨,霹雳车在丁壮们的拽动下,粗壮的摆臂骤然摇起,石弹在空中掠过,直接砸落向城墙。

    而王师将士们紧随其后向城墙推进。

    为了能够尽可能的节省时间——这个时间指的既是攻城所需要消耗的时间,也是指的石弹抛射之后氐人重新布置防卫的时间——这一次,谢奕冒险的打算让步卒直接在霹雳车抛射石弹的同时发起进攻。

    当然,这也非常考验军中对于霹雳车的操控。

    一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把石弹丢在自己人的头上。

    不过得益于昨天已经抛射过很多次,再加上王师将士久经战阵的经验,所以在第一轮校射之后,第二轮的石弹就几乎都落在了城墙上,再不济也是重重的撞击墙体,那也能够让城墙抖三抖。

    若是能够直接把城墙砸垮,当然更好。

    只可惜长安城墙高大而宽厚,这种事也只能幻想一下了。

    步卒推进的速度也很快,这是因为他们手头上并不是没有可以取代霹雳车的家伙。

    一些小型的投石机还有床弩被架设起来,在昨天的攻城战斗中,因为氐人的床弩居高临下,所以给王师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最后甚至出现了王猛指挥着霹雳车和氐人弓弩手玩躲猫猫的游戏。

    然而笨重的霹雳车终究很难比得上拆开了就能通过几个人快速移动的床弩,算起来还是王师这边吃了亏,不少攻城的将士都惨死床弩下不说,而且小型的投石机之类的也损坏了不少。

    今日,趁着霹雳车还没有向后方延射压制,王师士卒快速抢占昨日早就已经算好的位置,尽可能在氐人床弩射程边缘,将自家的石弹和箭矢丢上城墙。

    很快,城墙上空飞舞的一道道石弹画出的弧线,就被密集的箭矢和细碎石块构成的帷幕所遮蔽,满天矢石,纷乱如雨,覆盖整个城头,根本不给氐人抬头的机会。

    关中盟一个夏天的积累,王师放弃粮食运输以全力转运而来的矢石,此时都尽情的倾斜在长安城头上。

    昨日的王师来之匆匆,进攻也显得匆匆忙忙,而今日的王师,似乎才真正今日状态。

    “如此壮观的场面,此生也少见啊。”谢奕提着刀站在一台云梯车下,感慨说道。

    杜英亦然是披甲在身,轻轻拍了拍胸口:

    “现在看上去的壮观,实际上都是关中盟的家底啊。这么多月来的努力,都在这上面了。”

    这砸的是矢石么?

    这砸的根本是关中盟白花花的银子。

    虽然银子的来源是凉州的杜陵杜氏,可是那也是自家的钱啊。

    肉疼。

    谢奕不由得大笑:

    “若入长安,这些损耗,何足挂齿?”

第五百三十五章 请战

    “那若入不了长安呢?”杜英反问。

    “怎么可能!”谢奕一扬手,“看伯父为尔先登!”

    话音未落,谢奕转身就上云梯车,同时催动士卒们抓紧动作。

    毕竟另一台云梯车此时都开始向前移动了,自己若是再慢一些的话,两台车就有可能给氐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杜英看着谢奕的身影,郑重的拱了拱手:

    “伯父保重!”

    杜英能够感受到谢奕麾下将领对于之前的安排若有若无的不满,所以杜英顺水推舟去让关中盟帮隗粹一把。

    而谢奕作为这些家伙的顶头上司,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感受不到?

    因此为了表示自己对杜英的支持,谢奕直接身先士卒,亲自坐镇一台云梯车,真的要做那先登之人。

    主帅尚且如此,麾下的将士们态度自然就有所转变,他们不会再一直想主帅是不是要把功劳让给杜英,而是开始设想,他们是否也可以真的在第一轮进攻的时候就突破城池?

    就算是心中仍然存有猜忌和不满的,此时也都会直接把想法按在心里。

    主帅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此时谁提意见,谁就是傻子。

    杜英也明白谢奕的心思,所以虽然伯侄之间的关系已经很亲近,可是杜英还是郑重的表示自己对谢奕的感激。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谢奕也的确算是自己的伯乐。

    战鼓声愈发密集,如同雷声阵阵。

    擂鼓的士卒直接脱了衣衫,鼓起来手臂上的腱子肉。

    霹雳车开始向后延射,阻拦氐人士卒上城。

    大队的步卒,越过床弩和那些小型投石机构成的棱线,向城墙推进。同时前进的,还有两台云梯车。

    昨日的进攻中,这两台云梯车就立下了汗马功劳,最后也算是全身而退,只是留下了不少烧伤的痕迹。

    氐人虽然拼尽全力,也没有将其点燃。

    今日,这两台云梯车的进攻方位没有选择正面更宽阔的安门,而是放在了西安门上。

    一来是因为昨日关中盟就险些在这里上城,对于城门上的布设更加熟悉,二来也是为了能够和东西两翼进攻的士卒遥相呼应。

    云梯车上的弓弩手也在全力放箭,压制着城墙上的氐人。

    氐人在霹雳车抛射石弹的时候就已经撤退到了上城步道的位置,而或者城墙下的藏兵洞,此时城墙都已经被矢石覆盖,他们根本抬不起头来。

    巢车缓缓升起,俯瞰城墙,巢车上负责指挥的则是戴逯。

    昨夜建章宫激战,戴逯麾下损失也不小,这一次就没有承担主攻的任务,所以谢奕留他居中指挥。

    随着戴逯的令旗挥舞,王师将士们逐渐汇聚、竖起来简易云梯。

    巢车的重要作用,就是指挥士卒们选择氐人士卒稀少、远离上城步道的位置竖起云梯,这样才能尽可能避免爬上城就和氐人缠斗。

    因为那样不管如何都是敌众我寡,所以最好还是先汇聚一些兵马,再集中攻克城门等高处。

    王师这一次的矢石压制效果显然很好,所以戴逯的令旗挥动的很快,俨然城墙上处处皆是破绽。

    “姊夫!”远远地传来谢玄的声音。

    随同谢玄而来的还有袁方平。

    不等杜英开口,袁方平就先上前行礼:

    “参见督护,司马和督护打算率军进攻,为何不通知我部一并攻城?”

    袁方平麾下的将士早晨起来也跟着关中盟一起推进到发起攻击的阵地上,但是并没有得到下一步命令,只能在后面远远地看戏,只有弓弩手被抽调走了。

    这让袁方平急匆匆的赶来求战。

    “贤弟是征西将军调拨过来的兵马,是为了助我等一臂之力,如今战局,余同谢伯父这两路兵马尚且可以应付,如何能让贤弟直接打头阵?”杜英微笑着说道。

    “既为助阵而来,则为全胜。”袁方平当即慨然说道,“只要督护不觉得属下抢夺功勋,在属下愿为先登!

    司马尚且都已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余自不能落后,愿前去攘助司马,尽早破城,此为上策!”

    “尔部若损失太大,余无法向征西将军交代。”杜英皱了皱眉。

    杜英其实并不担心桓温的态度,桓温还是很大方的,之前朱序所部调拨给杜英之后,就不管不问,大有直接送给杜英以加强关中盟势力的意思。

    只要袁方平还能活蹦乱跳的,桓温那边应该不会在意太多。

    但是这并不代表除了桓温之外的其余人会不在意。

    糟蹋干净了桓温名义上只是派来增援的兵马,这就是落人口舌。

    杜英不欲为。

    袁方平急声说道:“属下愿立军令状,此战为先登,是属下所求,胜负成败,属下担之,与督护无关!”

    杜英看袁方平言辞恳切,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他,索性笑了笑:

    “那就放手去吧,至于什么军令状的,说这些太晦气。若是征西将军真的怪罪下来,余身为主帅,也会承担一切责任,轮不到你来扛这件事。”

    袁方平怔了怔,也不多说什么,拱手一礼,转身就往长安城的方向去。

    年轻人有这种杀敌报国的斗志,是好事。

    至于风险······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若是自己今天不应允的话,恐怕袁方平就真的和自己同路而异心了。

    杜英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谢玄,好奇的问道:

    “阿羯,你不是随着师兄去指挥霹雳车了么,怎么又过来了?”

    年轻的小舅子对军中的一切都感兴趣,尤其是那气势汹汹的霹雳车,所以一大早就跟着王猛一起走了。

    这还让杜英有点儿期待王猛和谢玄这两代人的翘楚之间的碰撞呢。

    毕竟历史上王猛先去,而后有淝水之战使谢玄一战成名。

    两人未曾对阵。

    “霹雳车笨重而迟缓,操作需人力,只要发现氐蛮,打过去就是,没有什么好看的。”谢玄撇了撇嘴,同时压低声音说道,“姊夫,实不相瞒,我怀疑景略兄之所以自告奋勇的去指挥霹雳车,是因为不需要一直下命令指挥,事情少。”

    你可真把师兄给看透了······

    杜英腹诽一句。

    不过表面上,杜英还是要维护师兄面子的,他轻咳一声,正色说道:

    “不论身在什么位置上,都不能小觑别人。难道霹雳车的指挥就没有任何技巧了么?”

第五百三十六章 杜英教谢玄

    对于杜英丢出来的问题,谢玄下意识的想说:

    看上去好像是的。

    不过他怀疑姊夫可能会直接露出失望的神色,所以只好做出细细思索的模样。

    而杜英现在也没有心情等这小子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精致开口说道:

    “这霹雳车,何时抛射、向何处抛射,才能最大程度上阻拦敌人,尔可知之?

    自家步卒向前冲锋之后,大概在为什么位置上停止抛射,才能既避免误伤自己人,还能够让敌人也来不及登上城头,尔可知之?

    眼前这战场,霹雳车应该如何布设,如果遇到氐人的反击,甚至城中也有投石机,那应该如何快速反制以减少自家的损失?

    这些问题,阿羯你看到霹雳车的时候,是否可曾想过?而如果让你来指挥,是否又能做到?”

    谢玄登时瞠目结舌。

    他印象里的霹雳车,是笨重而威力巨大的家伙,所以使用方法也很简单,找个地方一字排开,然后抛射石弹就是了。

    哪里想过这么多名堂?

    “阿羯,圣人有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杜英正色说道,“与其有时间笑话别人,倒不如想一想。

    为什么别人能够坐在那个位置上稳如泰山,想一想为什么看上去懒散的工作,却仍然能够帮助大军直接压制氐蛮?

    据余所知,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名将是依靠笑话别人的工作太过简单而功成名就的,甚至恰恰相反,最简单的工作,他们也能够从中看到可取之处,甚至领悟到一些沙场征伐的谋略和想法。

    大军交锋,奇兵奇谋,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堂堂之阵迎战,数千乃至上万大军,行军布阵其实都有一套方略,并不复杂,可是为何有的人能胜利,有的人却屡战屡败?

    单纯只是因为双方的兵力、士气之类的有差距么?恐怕还不能忽略主帅的想法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择其短处而破之,遇其长处而避之。此为破敌之道。狭路相逢,不胜便死,此亦为破敌之道。阿羯可曾看眼前之战局而想过这些,可知今日之战阵,为何是如此安排?”

    谢玄收起来凝固的笑容,诚恳的拱手行礼:

    “玄,谨受教。”

    对于杜英,他心服口服,因为杜英其实也还年轻,可是谢玄总觉得他能看到太多自己之前忽略的东西。

    不过谢玄并不羡慕嫉妒,要是没有这点儿本事,杜英也不配得到谢奕的器重、获得阿姊的青睐,还能对他指手画脚。

    杜英察觉到谢玄的神情有些凝重,只好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给自己太多的负担,你还年少。多看看,多想想,未来自有翱翔九天之机遇。”

    谢玄还年少,真正属于他的时代还没有开始。

    谢玄想了想,摇头说道:

    “此一生,或腾九天,或跃在渊,机遇不同,人生不同。因此余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杜英点了点头,这种想法的确是符合一代名将的心理。

    若不是有这种抓住机会不放手的冲动,谢玄也不可能提倡用北地之人,组建北府兵,而后又以八万破八十万,名传青史。

    “莫要着急,机会会有的。”杜英微笑道,“姊夫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机会,所以以后会给你的。不过能不能把握住,那就得看你自己了,而且正如之前所言,若是你仍然秉持着之前的想法,恃才傲物,那余并不认为你能把握住机会。”

    谢玄应了一声,其实他很想问,杜英为什么会有能给自己足够多机会的信心,毕竟现在杜英的处境应该也不是很舒服吧?

    不过不知道为何,听到杜英温润而沉稳的声音,谢玄没来由的心安,似乎那一天真的很快就会到来。

    “姊夫放心,届时定不会让姊夫失望。”谢玄慨然说道。

    “至于现在,来看眼前这一场大战吧。”杜英回过头,“伯父势在必得,余倒是有些担心,会不会真的让他抢尽了风头。”

    毕竟牵扯到自家老爹,谢玄亦然神情严肃了几分,看向长安。

    云梯车距离城墙已经越来越近,昨天有了经验的士卒们压实、填平了一段护城河,让云梯车能够顺利地抵达距离城门稍微远一些的城墙处。

    这样可以避免云梯车上的士卒刚刚登城就和城门楼里、上城步道处的氐人短兵相接。

    偶尔有几支火矢从城墙上跃起,形如流星,扎入云梯车,不过车上的士卒早就准备,但凡些许火星飞溅起来,立刻一拥而上将其扑灭。

    这也已经是氐人最后的抵抗手段了。

    云梯车就这么直接靠上城垛。

    随着踏板接上城头,弓弩手也在拼命射箭,压制任何想要靠近的氐人士卒。

    一道身影直接从云梯车上跃出,在踏板上踏了一步,整个人如同猎鹰一样飞起,当他下一步落地的时候,已经在城垛上了。

    云梯车靠上城墙,其余的士卒也都在蚁附攻城,此时王师的床弩和投石机自然而然都只能收敛起来。

    氐人士卒从上城步道、残破的城门楼还有城墙下的藏兵洞中蜂拥而出。

    敌台上汇聚一群群弓弩手,和云梯车上的王师士卒对射。而其余士卒沿着城墙杀过来,气势汹汹。

    “来的好!”当先那人正是谢奕本人,他左手持盾护住身形,右手握刀审视对手,大笑道,“好久没有痛快的战一场了!就让我这老卒,来会会尔等!”

    话音未落,谢奕已经撞入人群之中,纵横之间,氐人士卒一时竟无人能挡。

    到底是沙场厮杀半生的老将,手下的功夫哪里是这些氐人新兵蛋子能够相比的?

    而且谢奕身后,王师士卒源源不断的涌上来,主将拼命,自然愈发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说不定破城先登,就在此战!

    关中盟想要在后面等着下一轮,那就等到天荒地老去吧!

    “杀!”既入战团,谢奕直接把手中的盾牌往一名氐人脸上一砸,已经没有箭矢威胁,他不需要这累赘。

    接着他双手握刀,每一刀挥舞下去,都是势大力沉。

    所到之处,氐人只有招架的功夫。

    他们并不知道这家伙是谁,而且谢奕也不会傻乎乎的穿着自己平时的衣甲上阵,那就等于告诉氐人,对方主帅级别的人物就在此处,所以谢奕其实在乱军之中的形象是很平庸的。

第五百三十七章 破城先登一老卒

    可这也架不住谢奕厮杀过于凶猛,自然而然的也引起了氐人的注意。

    不一会儿,谢奕的外侧就至少汇聚了十数名氐人士卒,盾牌开路,挡住谢奕的刀锋,同时长枪从盾牌的上方、缝隙之中探出来,只是没头没脑的攒刺。

    “砰!”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这是一支长矛直接从盾牌后探出来,斜向下猛地刺击,结果堪堪被谢奕躲了过去,所以正刺在地上,甚至连夯土都扬了起来。

    “当!”刀鸣声声,火花迸溅。

    这是两支长矛直接被谢奕挥刀架住,双方的力气都不小,兵刃的骤然撞击导致的。

    “蹬蹬”的脚步声连响。

    谢奕也有点儿招架不住氐人这样的进攻,只能虚晃一招、逼迫当面的几名氐人盾牌手做防守态,而自己则飞步后退。

    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有一支长矛从谢奕的腿身一侧划过去,矛锋割破了衣衫,让谢奕脚步一个踉跄。

    王师将士已经从两侧涌了上来,护住谢奕的左右。

    “将军!”亲卫们一边扶住谢奕,一边举起盾牌护住谢奕的前方。

    “对面好像还是个官儿!”有氐人士卒惊讶的喊道。

    能够被王师士卒这样保护,当然不可能是寻常士卒。

    “杀了他!”来不及懊悔刚刚怎么没有下手再快准狠一些,氐人士卒们嗷嗷叫着往上扑。

    登城的王师将士数量当然远比不过这些氐人,一时间被逼迫着节节后退,和刚才的谢奕类似,几乎都只有招架之力。

    谢奕伸手按住伤口,伤口不算深,但是足够长,一只手按不住,鲜血顺着手指缝直往外流。

    “将军!”有亲卫发现了谢奕动作的异常,赶忙撕下衣袖给他裹伤。

    “无妨,先杀敌!”谢奕知道过一会儿也就结痂了,此时绝对不能有任何一个人闲下来。

    亲卫们咬了咬牙,也知道轻重缓急,只好先拼命抵挡氐人的反扑。

    “呔,氐蛮孩儿们,尔等爹爹在此!”旁边骤然传来一声呼喝。

    只见一名银甲小将跃上城头,手中长枪一抖,直接荡开原本劈砍向谢家亲卫的几把刀。

    接着小将挥枪横扫,枪杆卷挟着劲风,砸在盾牌上。

    举着盾牌的氐人士卒发出一声惨叫,或是踉跄后退,或是干脆直接摔倒在地。

    不是袁方平,又是何人?

    “出风头。”谢奕撇了撇嘴,这小子倒是吸引了一手好火力,不过谢奕还是抓紧开口提醒,“莫要站在那里,小心箭矢!”

    不等他话音落下,听到谢奕声音的袁方平,凭借着本能,直接跃下城垛,就地一滚。

    还真有几支箭矢直接掠过他刚刚站着的地方。

    激起一身冷汗,袁方平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对谢奕表示感谢,直接撞入氐人士卒之中。

    袁方平的这一身衣甲就比谢奕显眼多了,所以氐人士卒们也“见异思迁”,纷纷围上来。

    这也算是让谢奕身边的将士们呼了一口气。

    “上!”谢奕暂时止住了血,但是也不敢剧烈运动,只好背靠着城垛下令。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锐啸,众人下意识的回头。

    只见一支床弩射出的铁矢刺入了谢奕来时的云梯车。

    铁矢上捆绑着火油罐,早就已经被点燃。

    随着铁矢扎入车中,火油骤然燃烧起来。

    “何处来的床弩!”谢奕惊呼一声,目光旋即一转,看到了城门楼下露出来的狰狞身影。

    显然刚刚氐人把床弩藏在了城门楼中,才抵挡住了第一轮的矢石覆盖。

    “早知道把城门楼先打掉了!”谢奕恨恨的一挥拳。

    西安门的城门楼之前倒也的确被霹雳车重点照顾,砸中的石弹就有四五枚,但是只是让城门楼多了几处窟窿。

    没办法,作为未央宫的南侧大门,又是面向城外的门,西安门的城门楼高大而宽阔,绝非几枚石弹就能直接砸垮的。

    被这铁矢射中,云梯车上的王师将士猝不及防。

    此时救火显然也变得没有意义,甚至被泼洒的油星沾染了的士卒,自己身上也有火焰烧了起来,这让他们愈发的惊慌,纷纷从云梯车上跳下去。

    有命比较好的,直接摔落护城河残留的泥浆中。

    但是大多数都摔在地上,只能翻滚哀嚎,任由火焰逐渐将他们吞没,周围的士卒本来想要上前扑救,可是这火油燃烧起来,又岂是轻松就能扑灭的?

    现在想要去找水,再到这城墙脚下,也来不及了。

    而那云梯车,也熊熊燃烧起来,大火烧透了涂抹在木头上的作为防火作用的一层青泥,逐渐向上下两侧延伸。

    火焰吞噬下的云梯车,恍惚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倒映在所有人的瞳孔中。

    氐人士卒发出一阵阵欢呼,而城头上的王师将士,脸色显然都不怎么好看。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后路已经断了,而且援军只能陆续通过简易的云梯攀爬上来,蚁附攻城的效率,哪里有云梯车来得快?

    “摧毁那台床弩!”谢奕霍然抽刀。

    还有一台云梯车,靠拢的是西安门另外一边,他们实际上已经成了城头上的孤军。

    此时能做的,并不是想怎么可以通过那些勾在城垛上的云梯跑路,而是应该如何才能让避免另一台云梯车也变成和这一台一样的命运。

    看上去氐人的床弩也就只有这一台,那就得让这一台不能调转方向。

    与此同时,王师的霹雳车也发出阵阵咆哮。

    顾不上什么会不会打到自己人了,反正城门楼的方向也没多少士卒在攀爬城墙,所以石弹直接对着城门招呼。

    奈何刚刚霹雳车都已经开始砸击城门后方,此时再一次缩近射程,再加上情急之下,前两发飞过来的石弹,一枚擦着城门楼掠过,撞掉了城门楼竖起的鸱吻,而另一枚则撞在城门墙体上。

    氐人士卒发出阵阵嘘声。

    “背水一战,我等何惧之有?!”战团中,袁方平舞动长枪,千军横扫。

    其一人,独挡四五名氐人士卒,借助兵刃长的优势,也不求能够斩杀,只是不断地横扫,抡圆了砸来砸去,逼迫着那些氐人士卒只能在外围游走。

    可是外围并不只有氐人在,往往这些氐人士卒意欲找到袁方平的破绽,就把自己的破绽暴露给了其余王师将士。

    刀刃横加,不少氐人士卒就此倒下。

第五百三十八章 说好的二十五步

    “你小子还真是聪明。”谢奕掠过袁方平的身边。

    他的伤口略微结痂之后,也敢放开了行动。

    当然,现在再不抓紧的话,就有可能困坐城上,所以谢奕也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

    袁方平知道谢奕说的是自己以身为饵,反而导致氐人士卒被各个击破的事,微微一笑,提着枪追上了谢奕:

    “此处距离城门还有五十步。”

    “一人二十五步,如何?”谢奕丢下来一句话。

    “请伯父先。”袁方平微微侧身,“让小侄先为伯父博个彩头!”

    话音未落,他吸了一口气,提起力气,手中长枪骤然投掷。

    长枪破空,直插入前方氐人士卒的胸口,连贯三四人方才停住。

    “好!”谢奕长笑一声,“那就别怪伯父对不住了,伯父手下兵马在城上的多,怕是要比你轻松一些!”

    一边说着,谢奕一边挺刀杀入人群。

    “伯父年迈,应当的。”袁方平也抽出佩刀。

    混战之中,又是王师主动进攻,自己的长枪就没有刚刚防守的时候好用了,反而有可能稍有不慎就威胁到自己人前进的道路。

    所以也索性丢长枪而挺刀,护住谢奕的侧方。

    谢奕的亲卫们,武艺到底差了一些,所以经常会被数量更多的氐人拖延住,袁方平也看到了谢奕一瘸一拐的模样,知道他腿上必然有伤口。

    因此若不主动遮护,那么谢奕的伤口所在一侧,必然会露出很多破绽。

    “黄口小儿,说甚年迈!”谢奕啐了一口,但是手上兵刃挥舞如流水,“今日若不能破西安门,怕是要战死此地了。”

    “仲渊兄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袁方平赶忙说道,“想必会尽快调兵增援。”

    “不断的增添兵马,不见得就是好事啊。”谢奕叹息一声。

    “以少胜多,又何谈容易?战既至此,也只能增兵。”袁方平干脆的说道。

    “轰!”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只见西安门上的城门楼,此时已经有一半垮塌下来,梁柱横折、烟尘滚滚,一时间笼罩整个西安门,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还好。”谢奕呼了一口气。

    霹雳车总归没有让他失望。

    至少这样还能避免另外一台云梯车现在就遭受荼毒。

    随着一半城门楼垮塌下来,西安门上的战场,也骤然被切割成两半。

    战鼓声响彻,愈发的急促。

    “是全军出击的鼓点。”袁方平挡住两名氐人士卒的夹攻。

    “仲渊打算孤注一掷么?也好!”谢奕大笑道,“那就痛痛快快的和氐蛮战一场!”

    与此同时,杀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是更西的位置。

    放眼望去,隐约可见到西侧城墙上也有王师的旗帜舞动,俨然是因为王师在南侧的进攻过于凶猛,迫使氐人调集西侧的兵马赶来支援,又给隗粹等人可乘之机。

    “咱们得抓紧了。”谢奕信心更盛,“若是再慢一点儿的话,怕是要被抢占先机。”

    两人一前一后,带着身边的将士们压着氐人打。

    “二十五步!”袁方平骤然大喊一声,猛地向前一步,“请伯父掩护我左侧!”

    谢奕脚步一顿,让袁方平接过他的位置,气喘吁吁地说道:

    “看来真的是有好一阵没有活动筋骨了,这二十五步,可真不容易。”

    “二十五步之间,伯父同余刀下亡魂,已有十数,稍微累些,亦足矣!”袁方平大笑道,“畅快!”

    谢奕亦然挤出来一丝笑容。

    眼前的局势,很难让人笑出声来。

    王师虽然从各处城头登城,但是实际上又被氐人切割成三部分,而且至今氐人仍然牢牢掌控着西安门和西南角楼这两处有登城步道的要冲之地。

    氐人士卒可以轻松的支援城头上的战斗,而王师将士的每一名士卒都需要经过漫长的攀爬。

    差距自然而然的就逐渐显露出来。

    夺占城门,仍然是现在王师将士发起进攻的第一要务。

    袁方平直接越过其余王师士卒,甚至已经完全不顾自己身边有没有人负责掩护,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进攻上。

    每一刀挥舞过去,都对准前方氐人士卒的要害;每一刀劈砍下去,都卷挟着阵阵强风。

    至于那些同样对着他身上的要害招呼的兵刃,袁方平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这让氐人士卒们都有些惊慌,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只好选择避让锋芒、步步后退。

    显然他们还没有和一个疯子玩命的冲动。

    如此一来,也就只有少数从袁方平侧翼扑上来的氐人士卒能够对他构成威胁。

    然而谢奕还在,自然不会让这些氐人轻易得逞。

    保护袁方平的压力,一下子落在了谢奕的肩膀上,然而历经刚刚的苦战,谢奕的体力也有点儿跟不上了,不一会儿就被两三名围攻上来的氐人士卒逼迫的左支右绌。

    “将军先退!”亲卫们遮护住谢奕。

    谢奕是护住了,奈何袁方平的侧方登时空了出来。

    “贤侄先退下!”谢奕露出愧疚神色,大声吼道。

    刚刚的进攻之中,自己打头阵,侧翼被袁方平遮护的滴水不漏。

    可是现在轮到自己保护他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袁方平被围攻。

    几名王师将士亦然蹂身而上,或是举起盾牌,或是挺动长矛,想要帮助袁方平挡住威胁。

    然而他们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点儿。

    一把刀直接刺破了袁方平的衣甲。

    袁方平闷哼一声,然而面不改色,原本挥舞出去砍向前方氐人士卒的那一刀,甚至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看到了夹攻上前的氐人,看到了谢奕的仓皇后退。

    可是袁方平并不打算后退。

    当初说好了二十五步,就是向前走二十五步。

    而今他已经走到了西安门的台阶下,所以袁方平决不允许自己向后退半步!

    既然这二十五步走不完,那就尽可能的再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刀,来势格外凶猛。

    当面的一名氐人刀盾手咬着牙举起盾牌。

    “砰!”一声闷响,刀深深地镶嵌在了盾牌中。

    而那氐人刀盾手惨叫一声,丢了盾牌踉跄后退。

    “哈哈哈!”袁方平朗声大笑,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

    不过他终归还是没有战死在这里。

第五百三十九章 会师西安门

    就在刚刚千钧一刹,谢奕不管不顾的纵身而出,如同那霹雳车丢出的石弹,直接把另一个想要再砍一刀的氐人士卒撞开。

    谢奕抱着那人,在城墙上如同滚地葫芦一样翻滚。

    氐人士卒们纷纷握紧了刀,想要在谢奕露出后背的时候给他来一刀,奈何两人翻滚的太快,同时还抓着对方拳脚相加。

    谢奕腿上的伤口迸裂开来,血顺着裤管流淌,然而他的脸上满满都是狰狞,一拳又一拳,尽数砸向氐人的脸和胸口。

    那氐人士卒终究是猝不及防下被谢奕给撞开的,而且谢奕上来就是一通老拳,让他虽然紧紧揪住谢奕的衣甲,但是已经晕晕乎乎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王师将士趁势护住袁方平。

    刚刚那一刀,砍在袁方平的腰上,伤口颇深。

    饶是袁方平忍耐能力强,而且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犹然咬紧牙关,面如金纸,连连倒吸凉气。

    亲卫们伸手扶住他,这一次袁方平也没有再逞强,按住伤口,直盯着谢奕的方向。

    谢奕最终还是一脚踹开了那氐人士卒。

    而几支长枪齐齐戳向谢奕,早就已经等着这一刻。

    “当!”谢奕抬刀,架住长枪,猛地向上一举。

    两支长枪从谢奕的左右两侧窜出去,直接刺穿对面氐人士卒的胸口。

    王师将士从谢奕身后扑上来,趁着氐人后退的功夫,沿着台阶向上进攻。

    “步道,封住步道!”谢奕伸手撑住城垛,平复呼吸。

    氐人仍然还在通过步道向上攀登。

    登城步道的入口就在台阶下。

    此时王师将士只要想登上台阶,就得腹背受敌,承受从步道上过来的氐人士卒的进攻。

    谢奕虽然已经疲惫不堪,可是还鼓起一口气撑在上城步道入口,举起盾牌,向前猛地一推,逼迫那些氐人士卒只能挥刀劈砍。

    其余的王师士卒也一样举起盾牌。

    他们现在也不需要击杀多少氐人,只要能够挡住他们就可以。

    “杀!”前方,王师将士已经冲上城门。

    那台被谢奕“心心念念”的床弩,直接被王师将士一刀劈断了弓弦。

    背后传来王师将士的欢呼,谢奕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城门上的绞盘缓缓移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是为了升起来两道城门之中的那道铁栅栏。

    没有了铁门的支撑,外侧的木门只依靠一个门栓,很难架得住关中盟冲车的撞击。

    西安门的战局对氐人来说,俨然已经危在旦夕,所以氐人沿着步道的进攻愈发凶猛,好几次都突破了王师的阻拦。

    奈何上城的王师将士已经越来越多,再加上城门上的战斗很快就要结束,所以这些士卒皆来增援谢奕,很快堵住了缺口不说,甚至已经足以沿着步道向下杀。

    “檑木滚石!”谢奕大吼道。

    居高临下,再用人力一点点杀下去,那多费劲?

    氐人准备了那么多的檑木滚石,之前都没有多少派上用场,这个时候岂不正好?

    士卒们纷纷抬起石头,沿着女墙往下丢,而曾经被王师的小型投石机抛射上来的石块,此时无疑也变成了将士们的好工具。

    这些小石块比檑木滚石更好用,一人手里拿起来两块,直接对着氐人的头脸砸下去。

    体积不大,杀伤性不小。

    而在西安门的另外一边,同样是杀声震天。

    关中盟的旗帜迎风舞动。

    邓羌一马当先,手里提着两个铜锤,逢人就直接劈头盖脸的狠砸。

    说起来,这还是邓羌从陆唐那里借来的家伙,其实邓羌更习惯使用马槊、在旷野中纵横冲杀,无人能挡。

    这砸人的家伙,和马槊还是有些区别。

    然而城墙狭小,显然马槊施展不开,所以邓羌只能从陆唐那里借来了这家伙。

    用起来虽然不是很顺手,但是架不住邓羌力气大、武艺高强。

    不需要什么技巧,只是闷头砸人,也足够氐人喝一壶的。

    少顷,狭窄的城墙上几乎变成了屠场,能够在之前的氐人军队中被称为万人敌的邓羌,现在面对这些甚至都难以称之为士卒的氐人丁壮们,几乎是一边倒的杀戮。

    而关中盟将士跟在后面,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补刀以及在邓羌需要歇一口气的时候,冲上前,负责掩护邓羌。

    甚至他们都不需要负责进攻,等邓羌回过力气来,自然又能够带着关中盟继续推进。

    一个人顶了谢奕和袁方平两个人。

    这也让不少关中盟的校尉们暗暗咋舌,都传闻当初盟主为了能够将邓羌收入麾下,恨不得“三顾战俘营”,今日来看,果然是值得的。

    有邓羌在前面开路,又有一台完好无损的云梯车可以快速的转移士卒,关中盟士卒们虽然是作为援兵,稍后一些投入战斗的,但是也和谢奕他们几乎同时冲上了西安门的城头。

    邓羌一锤砸断前方挡路的一根横梁,已经能够看到迎面而来的王师袍泽。

    “死战!”凄厉的呼喊声从只剩下一半的城门楼中传出。

    氐人士卒们亦然发了狠一般,在城门楼的废墟之中和王师捉对厮杀。

    不过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他们这也不过是最后的挣扎罢了。

    “邓将军!”接替谢奕和袁方平带队冲锋的王师校尉兴冲冲的对着邓羌行礼。

    久闻邓羌勇冠三军之名,今日亲眼见到,即使是谢奕麾下的这些骄兵悍将,自然也都有敬佩之心。

    邓羌微微颔首:“余带着兵马清缴氐蛮就是,尔当速速率兵沿着上城步道下去打开城门!”

    校尉赶忙应诺,又有些担心的看向邓羌。

    邓羌麾下的兵马也还在陆陆续续登城,并不是非常多。

    “且去!”邓羌一边喊着,一边一锤抡圆了,直接把敢于迎战他的氐人士卒砸飞了出去。

    那校尉咽了一口吐沫,抓紧招呼麾下调转方向。

    “西安门的主将是谁?”

    发出疑问的袁方平,正背靠着城垛,随着伤口包扎上,他的神色回复了一些,不过说话之间,嘴唇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正强忍着疼痛。

    谢奕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不过鼓起力气回答了他的问题:

    “应该是氐蛮伪淮阳王苻腾。苻融之前便坐镇安门,应当不会轻易转变位置。”

    “事已至此,还想负隅顽抗啊。”袁方平砸了咂嘴。

第五百四十章 入长安

    谢奕无奈的说道:

    “苻腾为苻健之子,若是丢了西安门却全身而退,恐怕苻坚是不会放过他的,所以还不如就此战死,还算牺牲的壮烈。”

    “他们当不起‘壮烈’,不过是一群占我故土的胡人罢了。”袁方平啐了一口,旋即顺着女墙向下看去,“氐蛮已经不打算派兵救援西安门了?”

    两次进攻都被打退之后,城下的氐人竟然不再攀爬上城步道。

    “城门已丢,一时半刻既然杀不上来,那么也就没有上来的必要了。”谢奕淡淡说道,“西安门,已经是我们的了。”

    “只可惜咱们这已经动不了了,不然的话倒是可以顺着上城步道杀下去。”袁方平不无惋惜的说道。

    “兵马不够,稳扎稳打便是。”谢奕眯了眯眼,显然也有些惋惜。

    脚步声“蹬蹬”响起,谢奕诧异的抬头,刚刚沿着台阶艰难攻上去的将士们,竟然快速的退了下来?

    “怎么回事?!”谢奕又惊又怒。

    袁方平亦以为城门楼中还埋伏着氐人兵马,所以自家麾下不能匹敌,所以随手抓起来地上的一支长矛,警惕的看向前方。

    “将军,两位将军!”刚刚从邓羌那里得了命令的校尉赶忙摆手,“杜督护麾下邓将军令我等沿着上城步道杀下去,速速打开城门。”

    谢奕这才呼了一口气,不过邓羌和关中盟,能快速解决战斗么?

    “那便速往!”袁方平则挥手说道,接着又跟谢奕解释道,“而今安门和西南角楼处的氐蛮正从两侧杀上来,儿郎们亦是苦苦支撑。拿下西安门只是占据了一处高地,可若是打开西安门,那就真的破城了。”

    “也只好这样了。”谢奕无奈的拍了拍城墙。

    只可惜他们两个病号行动不便,现在只能看着。

    在那校尉的率领下,王师将士沿着上城步道冲下城。

    迎接他们的,是城下早就汇聚的氐人,还有密集的箭矢。

    谢奕咬紧牙关,此时他只能站在后方,为他的袍泽鼓劲。

    “擂鼓,擂鼓!”袁方平大喊道。

    他是冲着台阶旁的士卒。

    那里有一面还完好的战鼓。

    战鼓“咚”的一声敲响,上好的牛皮面剧烈的颤抖,发出动人心魄的声响。

    鼓声回荡在城门上、上城步道处,也传回了城外。

    “擂鼓,再擂鼓!”城外,听到鼓声的人们,同样在高呼。

    一时间,城上、城外,鼓声急促如霹雳雷鸣,鼓舞着袍泽。

    鼓声中,杜英坐在马背上,昂首看向城门。

    在那里,双方的旗帜往来变换,直接反映出拉锯战的残酷。

    王师将士想要把旗帜挂在还未倒塌的半边城门楼上,以表示西安门已为我所有,而氐人士卒则在拼命抵抗,阻止这一行为。

    因此就出现了杜英眼中的,双方旗帜刚刚插上去就被砍断、飘落下来的境况。

    只不过这一次,晋军的旗帜再一次插了上去,迎风舞动,再没有任何变化。

    拿下了!

    城外将士们一个个都露出惊喜的神色。

    接着,一道道目光汇聚在城门上。

    那一道厚重的木门,正在冲车一次又一次的重重撞击下颤抖着。

    但是终归一直没有打开。

    上百名骑兵已经在杜英身前汇聚,静静等待着。

    一旦城门打开,他们将作为前锋直入长安。

    “准备吧,应该差不多了。”杜英的手搭在了佩剑上,不知不觉的,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在邓羌奉命出击的时候,杜英就明确的和他强调,拿下城门还是其次,顺着上城步道杀下去打开城门才是最重要的。

    杜英相信邓羌应该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所以既然邓羌还有余力争夺城门楼,那么打开城门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下一刻,城门发出响声。

    这不是冲车撞击的回音,而是门栓被抬起的摩擦声。

    所有人登时屏住了呼吸。

    城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却再也没有动作。

    不过这安静和停顿,只是一刹,因为下一刻,候在城门口的王师将士已经一拥而上!

    西安门的城门霍然推开,阳光洒入城门洞的阴暗中,驱散了阴影。

    一名近乎浑身浴血的王师校尉,就矗立在门口,身上插满了箭矢,在阳光中,这些箭羽熠熠闪光,让他看上去像是戏台上插满了旗帜的老将军。

    然而这些箭矢,可是真真切切的插在身上。

    面容因为疼痛已经扭曲而狰狞,可是校尉仍然顽强地扬起手臂,招呼城外的同伴。

    “杀胡!”校尉的声音并不是很高了,但是却钻入每一名将士的耳中。

    “杀胡!”王师将士呼喊着,越过他们的袍泽。

    马蹄声震,陆唐率领骑兵,后发而先至,直掠入城中!

    城门内的塞门刀车已经被挪开,原本落下的铁栅栏也早被城头上的士卒升起来一多半。

    遍地都是双方将士的尸体,不少都被箭矢插满,如同刺猬一样。

    可以想象刚才那激荡的鼓声之中,这里发生了怎样的惨烈战斗。

    氐人显然为了阻挡王师士卒打开城门,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箭矢覆盖了缠斗的双方将士。

    然而即使是这样,还是有那么一个两个王师士卒,拼尽力气,为了他们的袍泽打开了一条通往胜利的缝隙。

    此时已经不需要霹雳车发挥什么作用,所以王猛也策马来到杜英身边,他也不想错过率先入长安的机会。

    “能够有人坚持到打开城门,真是侥幸。”王猛感慨道。

    杜英却摇了摇头:

    “这不是侥幸,而是千万将士流血牺牲之后的必然。我们一定能打开城门、驱散胡尘的必然。”

    王猛沉默片刻,正色道:“虽然这话说的有点儿虚,但是余喜欢。”

    顿了一下,他指向前方:

    “此时可要入城?”

    毕竟前锋刚进,氐人应当还在顽抗。

    “更待何时?!”杜英朗声回答,猛地一催战马。

    王猛大笑,策马追上他的身影。

    ——————-

    未央宫中。

    阳光尽情的洒在台阶前,似乎真的有云开天明的感觉。

    不过此时的未央宫中,可没有什么喜庆气氛。

    氐人士卒们聚集在台阶下,塞门刀车环绕成弧形,拱卫着台阶,士卒们就穿插站立在塞门刀车之间,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填补空缺。

    弓弩手则站在台阶上,严阵以待。

    沿着台阶向上,手持金瓜、铜钺等礼器的禁卫,此时也都双手握紧兵刃。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为什么是苻生?

    或许这些禁卫们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手上这些多半只是为了体现皇家威仪的家伙,竟要成为他们保命的家伙。

    一身戎装的苻坚,就站在大殿前。

    大殿也被阳光照亮,并没有金碧辉煌,反而很多横梁、立柱上,都有漆块斑驳脱落的痕迹。

    未央宫固然是秦国的大殿,但是自苻健开国并登基以来,秦国对外征战不休,对内也一直没有建立起来一套完整的统治体系,所以国库本来就捉襟见肘,再加上年年战事,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此处,所以这未央宫修缮的计划也就一直耽搁了。

    谁知这一耽搁就是到今天。

    至少苻坚,应该是没有见到未央宫重新回到原本模样的机会了。

    背后脚步声响起,苻坚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苻健仍然身着龙袍,并没有披甲,手里提着佩剑,缓缓走到苻坚的身前。

    从这个角度,已经能够看到正前方的西安门。

    城门洞开,王师骑兵如离弦之箭,直接凿入城门后的氐人之中。

    因为城门后的塞门刀车,刚刚就已经被从城上下来的王师将士破坏殆尽,所以此时根本没有人能够阻拦王师骑兵的冲锋。

    入了西安门之后,一条大道直通向前殿,而大道两侧仍然还伫立着两座阙楼,苻坚也一样在上面安排了弓弩手。

    不过显然这两座阙楼已经不足以阻拦王师将士一路高歌猛进。

    杀到前殿下,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应该不会太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苻健缓缓说道,“若是没有那晚之事,若是不行谋逆之举,则至少今日这战败的罪责,还是由朕来背负的。

    现在可好,朕予汝大权,却两日而败。恐怕后人说起,都要笑尔自不量力。”

    他现在俨然已经是苻坚掌控的傀儡,人人都知。

    所以威望早就已经丢得一干二净了,不过好处就是,此次战败、直接丢了长安,也不会有人把罪责丢在苻健的头上。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没有了权力,只剩下一个名号的苻健,甚至可以冷眼旁观。

    苻坚直视前方,看也不看苻健,淡淡说道:

    “有些事,能不能行,总需要试一试。若是试都不敢,那和懦夫有何区别?皇位人人皆想坐,所以别人做得了,为何余就坐不了?”

    “坐是可以坐,只是可惜,你坐不稳啊。”苻健哂笑道。

    苻坚霍然转过身,甚至都懒得行礼:

    “刀兵无眼,敌寇须臾便至,请陛下速速出城。臣下已经派遣亲卫五百人,必然能保得陛下安稳。”

    “用朕作为人质,想要让淮南王出兵救援?”苻健似笑非笑的问道。

    想法一下子被戳穿了,苻坚倒也没有露出羞愧或者惊讶的神情,依旧盯着苻健,目光如刀,似乎真的有杀人,不,弑君之意。

    苻健却置若罔闻,接着说道:

    “尔可知,为何淮南王并没有进攻南蛮之意,一直都在袖手旁观?”

    这一次,苻坚的眉毛微微上挑,显然不可能再保持镇定。

    苻健则大笑道:

    “因为在尔这叛贼入宫的时候,朕派人从偏门翻墙而出,告知淮南王,不可意气用事,速速退出长安,并且日后······也不可再增援长安一兵一卒!”

    苻坚不由得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问道:

    “陛下为何如此安排?”

    苻健当即指了指苻坚说道:

    “长安本就危如累卵,朕知长安不可守,所以城中所留,本就为老弱病残,朕亦然做好了同长安共存亡的准备。

    因此朕本来就不期望孩儿们入长安,因为这意味着以后他们将会被迫承担丢掉长安的罪责,就算是能够逃出生天,又如何能在我族人和羌人之间服众?

    只可惜朕的孩儿们也不争气,竟然一个又一个都为那权势所迷、利欲熏心,竟然纷纷率军入长安抢夺太子之位。

    朕正忧心之际,偏偏还有你这逆臣异军突起,反倒是顺了朕的心意。这长安,索性就交给你放手施为,又有何妨?”

    苻坚下意识的握紧他的刀柄,骤然撇过头看向苻健。

    此时的苻健,已经不像是一个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的傀儡,而是一个奸计得逞的枭雄,站在那里,脸上露出肆意的嘲笑。

    “所以若是长安丢了,那么淮南王正好可以抓住机会重新执掌族中大权,而就算是长安真的保住,那恐怕也是和南蛮两败俱伤,隔岸观火的淮南王照样可以轻松入城。”苻坚缓缓说道,是那此时他已经明白过来苻健的意图。

    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是给苻生做嫁衣。

    苻坚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反倒是镇定了很多,说道:

    “正是因此,所以朝中众多大臣、军中将领们,都会安心听从于余的调遣?”

    苻健点了点头:

    “不假,本来朝中群臣就不想反抗你的刀兵,而朕又明示或者暗示让他们配合,大敌压境,这些人会顺势而为,情理之中。

    至于军中,朕之前就有吩咐,别说是谁来执掌大权了,甚至就算是坐在皇位上的人换了,只要还是我族人,应该把守各处城门的,还要各司其职、效忠于新主。”

    “难怪······”苻坚虽然笑了,但是怎么看都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难怪自己掌控城中军队如此轻松,原来一切也都在苻健的算计之中。

    他看了一眼已经插满了王师旗帜的西安门,那里曾经是苻腾指挥作战的地方,苻腾显然已经凶多吉少。

    苻腾也是苻健的儿子。

    苻健对他的期冀,显然就是与长安共存亡。

    而不是让他去和苻生或者苻坚争夺权柄。

    “为何是苻生?不是苻柳,不是······”苻坚对着前方努了努嘴,“苻腾?”

    似乎早就料到苻坚会有此一问,苻健淡淡说道:

    “晋王年轻而优柔寡断,且随丞相征战多年,若是丞相亲自出马劝降,晋王不一定会坚持所愿。

    至于朕其余孩儿,多半空有蛮力,执掌数百、千余兵马尚且可以,但是想要带着我族人筚路蓝缕、重整河山,不可能。

    战死沙场、为国尽忠,本来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这样就不会再给淮南王增添麻烦。

    而淮南王率兵征战多年,虽性情执拗一些,但是在这乱世之中,专断独权之人,才能挽狂澜于既倒,不是么?”

第五百四十二章 偏爱(加更)

    苻坚显然并不是很赞同苻健所言,他郑重说道:

    “淮南王在军中体罚士卒、鞭笞文吏,杀伐之间,从不依照律法,甚至皆不符合常理,全凭个人喜爱肆意施为。

    陛下若说此只是专断独权,则余不敢苟同。朝野之间,文武不论氐羌,早就非议,甚至雷弱儿原本为我朝中重臣,忠心耿耿,此时却拒守潼关、不进半步,盖因何缘故,陛下心里不清楚么?”

    苻健的面色阴沉几分,冷声说道:

    “雷弱儿为羌人,见事不可为而怀有异心,情理之中。”

    “陛下所言,强词夺理罢了。”苻坚直接甩出来一句,“陛下心中知之,又何必勉强?”

    苻健一时沉默,似乎也等于默认了苻坚的说法。

    只不过苻健不愿意承认,也更不愿意为了雷弱儿而和苻生这他心目中氐人的最后希望产生隔阂罢了。

    毕竟那是羌人,非我族类,不管其心异不异,生死关头,都不值得信赖,更不值得为了他而责罚自己的儿子。

    “或许如你所言,朕对淮南王,多有偏爱。”苻健似乎想通了,无所谓的说道。

    “偏爱,好一个偏爱!”苻坚磨了磨牙,“秉正决断,才为一国之君所应为。陛下只是一声偏爱,就想解释的通所有所为之事,不觉得可笑么?”

    苻健不由得咧嘴笑了笑:“是啊,对于你所学的汉儒学说来讲,的确可笑,可是不要忘了,我们不是南蛮汉人,是氐人!

    又凭什么不能这么做?可有祖宗礼法说过?率性而为、勇武为先,此为我氐人崛起之道也!”

    苻坚一时语塞,当对方打算和你耍流氓的时候,似乎说什么也没用了。

    苻健不等苻坚回答,伸手指着前方:

    “而今汝应当关心的不应该是这个。南蛮入城,无路可走,再欲何为?”

    “只要有陛下在手,大有可为。”苻坚露出一抹笑容,“未央宫失守,少顷之间,此地过于凶险,所以还请陛下挪驾。”

    “打算以朕为人质?”

    “毕竟是正统,挟天子以令诸侯,对汉人来说如是,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如是?”苻坚从容说道,“更何况事若不可为,献陛下于南蛮,岂不也是大功一件?”

    苻健打量着他,摇头说道:

    “隐忍多年,只为夺权,权既在手,又怎会轻易舍弃?所以投降南蛮,并不可能是尔所欲为。”

    苻坚冷笑一声:“绝境之中,什么都可能发生,陛下的眼界,倒是狭窄了。”

    说完,他摆了摆手,身边的东海王府部曲当即上前,大有陛下不走,则他们就“请”陛下走的意思。

    苻健叹了一口气,径直转身。

    而苻坚这才施施然回过头。

    他看到了入城的一面将旗上面,飘扬着“杜”字旗号。

    虽然看不清旗帜下的人影,但是苻坚可以想象那策马而来的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潼关擦肩而过,抱憾终身啊。”苻坚叹了一口气,转身,悄然没入大殿之中。

    和他一同离去的,还有身边的一些亲随部曲。

    只留下台阶上的氐人士卒们,犹然在紧张的看着逼近的敌人。

    ——————————

    未央宫外的氐人士卒,并没有能坚持太长时间。

    随着王师的投石机入城,并且轻松的打掉了两侧阙楼上居高临下的弓弩手,这些氐人士卒自然而然的失去了最后的屏障——他们在心理上显然也没有指望着那几台塞门刀车能发挥什么作用。

    而且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原本提着刀剑打算和他们同生共死的东海王世子、朝堂的实际掌控者,这个时候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失去了主心骨,甚至也看不到陛下的身影,这些将士们还能有多少斗志,可想而知。

    随着王师骑兵一路长驱直接冲到前殿的台阶下,氐人士卒直接作鸟兽散。

    自家的骑兵迟迟不见身影,主将又跑的一干二净。

    他们这些步卒已经不具备和王师骑兵抗衡的资本。

    所以他们可以心安理得的脚底抹油。

    杜英策马直达未央宫下。

    灿烂的秋日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这曾经象征着一个庞大帝国辉煌的宫殿群,也盘踞在高台上,俯瞰着他。

    似乎在期待着他的到来。

    “姓苻的都跑了。”王猛微笑着说道,指了指大殿,“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挡我们向上走了。”

    杜英自顾自的翻身下马,朗声吩咐:

    “各部立刻沿城墙向东和向北推进,打开城门、抢占宣门、长乐宫、北关军营等处,同时搜索氐人余孽。我军安排,速速通传征西将军处!”

    传令兵纷纷应诺。

    杜英这才把佩剑挂在腰间,拾阶而上。

    王猛紧跟上他,两人一前一后向上走。

    台阶上戒备的王师将士肃然行礼。

    王猛一边抬头看着跃然眼前的巍峨,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横竖没有外人,不如去体验一下坐在那个位置上是什么感觉,如何?”

    杜英的脚步一顿,微笑着摇了摇头:

    “看看就好,现在还不是时候。”

    王猛撇了撇嘴,不过尊重了杜英的选择。

    杜英哑然一笑,师兄也就是撺掇撺掇,真的要让他去坐,师兄反而肯定第一个不同意。

    我家师兄素来是只过嘴瘾的。

    走上最高处,杜英负手而立,透过洞开的殿门,他看到了静静放置在正中间的桌案,低声说道:

    “天底下,这样的椅子位置还有很多,然而能够坐在其上的人,有资格坐在其上的人,寥寥无几。”

    王猛哂笑道:“说得好像江左的那位就满足条件一样。现在的江左,可不是司马家的了。”

    “是啊······”杜英伸手轻轻摩挲着门框,华美的雕刻中恍惚还能看到盛世的影子,“司马家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晋已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师兄认为,最后胜出的会是谁?”

    王猛登时做思索状,不过很快就露出笑容:“不管是谁,至少应该不是苻健了。”

    “哈哈哈!”杜英忍不住大笑,“那倒是。”

    不过笑声很快顿住,杜英接着问了一声:

    “那师兄觉得,有可能是谁?”

    王猛一怔,你这个问题······

    小师弟,你思想很危险啊。

    而杜英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

    王猛突然一笑:

    “试试?”

    “试试呗。”杜英应道,大步走入殿中。

    “理应试试!”王猛补充了一句,跟着杜英一起入殿,打量着这座曾经的天下权力汇聚之处。

第五百四十三章 长安,变天了

    王师自西安门入城,很快长安西侧正门——安门也随之洞开。

    氐人兵马逐渐从城中各处向北撤退。

    而当苻法也放弃东侧各处城门、主动撤退,桓温也趁势入城的时候,关中盟的前锋在邓羌的率领下,已经杀出了宣门。

    宣门外,就是氐人王侯将相府邸所在。

    而今一个个都是大门紧闭,也不知道内里情况。

    不过随着王师将士一个又一个打开,里面多半空空如也,只有一些婢女和家仆在风中瑟瑟缩缩的看着冲进来的人。

    邓羌旋即下令将这些已经没有“大鱼”了的府邸先封存起来,里面的人则全部拉出来集中甄别。

    这些仆人和婢女,多半都是氐人掳掠来的汉人,所以关中盟将士对他们还是客客气气的。

    大家都曾经是朝不保夕的乱世离散之人,没必要为难。

    当然这也得益于关中盟素来严明的军纪,自然不会做欺男霸女的事。

    至于这些府邸之中的珍藏,盟主早有命令,都会统一清缴、收拾之后赏赐给有功将士,所以大家也不眼馋,早晚都是自己的。

    盟主素来言出必行,信他。

    所以士卒们并没有在皇城中耽搁太久时间,一路追亡逐北。

    而邓羌不知不觉的,已经带人冲到了自己很熟悉的一处府邸。

    抬头望去,“卫大将军府”这几个字,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

    邓羌深吸一口气,这里是苻黄眉的府邸,也曾经是他寄居篱下多年的地方。

    而今故地重游,身份都已经变了,甚至自己已经站在了苻黄眉的对立面,成为了攻打这处府邸的人。

    物是人非。

    不过邓羌并不后悔,因为他想要的生活,本来就不是在氐人的嘲笑和鄙夷之中艰难的求生存。

    他想要一展抱负,想要带着追随他的那些弟兄们过上好日子。

    所以就算是自己背上叛徒的称呼,甚至苻黄眉对他横眉冷对,邓羌都不介意。

    既然选择了跟随关中盟,那他早就做好了这些心理准备。

    “将军?”一名亲卫低声唤道。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路厮杀、气势如虹的将军,流露出来一副伤感而踌躇的神情。

    “进去!”邓羌挥了挥手。

    苻黄眉的府邸并没有锁门,门骤然推开,议事堂中汇聚着满满一屋子妇孺家眷。

    邓羌大步走进来,脚步登时顿住了。

    一双双眼睛齐齐的看向他,充斥着紧张和胆怯。

    最终,还是一个少女被人们推了出来,怯生生的走到邓羌的身前:“邓,邓将军······”

    邓羌曾经客居苻黄眉幕中,自然认识,这是苻黄眉的女儿。

    从其父,也算是性情温润大方了。

    不过现在也一样抖得跟筛糠一样,毕竟邓羌的身上满是鲜血,毕竟庭院中的士卒一个个刀兵耀眼。

    “将军,后院没人!”一名属下上前禀报。

    “家中人,都在这里了。”少女鼓起勇气说道,从袖子中拿出来一封信,“这是家父的亲笔信,请将军过目。家中妇孺十余人,一并听从将军发落。”

    邓羌微微一怔,旋即拆开信,一时默然。

    “邓贤弟,允我如是称呼。知尔于关中盟军中亦有万人敌之名,余不免叹息。当日便知贤弟之才,胜过军中我族人多矣。

    奈何族中嫉贤妒能而鄙夷汉人,使贤弟美玉蒙尘。如今贤弟可一展抱负,封妻荫子不过举手之劳,余心甚慰。

    自诩为伯乐,而伯乐不能为人所用,良马不能为国而战,可笑,可笑。

    长安城破在即,东海王府早强令余等随同大军离开,家中丁壮征调一空。余为大秦之将军,纵赋闲在家,亦当为大秦略尽心力。

    然家中妇孺,怎奈舟车之苦?且耽误行军,本不为军中所容。滞留长安,唯盼望贤弟,可看在昔日并肩作战之情谊上,对家眷照拂一二。

    若不能为,莫要强求。

    故友,苻黄眉。”

    邓羌伫立在那里,仿佛听到了苻黄眉在亲口对自己说这些事。

    音容笑貌,恍如昨日。

    然而今日未曾谋面而一别,不知下次再见的时候,是否已经是阴阳相隔?

    “请将军照拂。”少女缓缓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的流。

    其余的妇孺亦然跪下。

    邓羌合上信,本来想要伸手搀扶,不过半路又戛然而止,收回来,硬着心肠说道:

    “余此时已非秦将,而是晋臣。乱贼家眷,如何安顿,需听从盟主吩咐,不过诸位且宽心,邓某一定尽力相请。”

    “多谢将军!”

    邓羌回过身,吩咐道:“留下几个人看守,其余的随我来!”

    战斗还没有结束,他也必须要收拾自己的心情。

    当路过大门的时候,邓羌瞥了一眼偏院的方向。

    那里曾经留下了自己少年时期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而现在,他彻底和这些告别,走向另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

    随着南侧几处城门次第打开,东侧、西侧的城门也变得无险可守。

    桓温在亲卫的簇拥下入长安城,郗超一身白袍胜雪,策马行在桓温一侧。

    “嘉宾不披甲?”桓温关心的问道。

    郗超笑道:“氐蛮走的干脆利落,肯定不会剩下什么游兵散勇。”

    桓温点了点头,这倒是。

    至少现在,氐人仍然展露出了足够的组织性,撤退也是交替掩护、非常从容。

    而且根据前锋的汇报,氐人兵马撤退的时候也是把丁壮、金银细软之类的打包一空,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至于带不走的妇孺家眷,一个都不准带着。

    自王侯将相以降,皆如是。

    所以只要看不到氐人军队的地方,绝对没有什么威胁了。

    桓温很佩服对方统帅的手腕,那个之前甚至都没有注意过的苻坚,如果真的给他足够的兵马,堂堂正正的交手,桓温真的不能确保自己入城会是如此轻松。

    桓温一边打量着两侧街景,一处处屋舍都是门窗紧闭。

    长安城中最主要的居民都已经是氐人,这些屋舍中应该还剩下一些氐人妇孺,等会儿王师也会挨家挨户的将她们揪出来。

    长安,变天了。

    主宰长安的已经不是氐人,氐人自然也没有资格继续待在这些原本就属于汉人的屋舍之中。

    对此,桓温没有什么好心慈手软的,他还指望着这个抓紧聚拢人心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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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