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关键的投石机
杜英亦然提起来佩剑:“余在后压阵。”
“弟兄们,杀胡!”任渠振臂一呼,身边的王师将士慨然应诺。
而杜英将目光向南看去,之前自己虽然派人前去找师兄求援,可是速度毕竟不可能那么快。
所以杜英刚刚跟任渠说的时候,其实也难免有说大话以鼓舞士气的成分在。
不过杜英到底是不是真的说大话,还得看王猛到底有没有足够的默契。
若是师兄能够赶在自己的求援抵达之前,就先派人前来增援的话,那这一战,真的有可能如杜英所预料的那么发展。
破苻柳,不是一句空话!
此时,宫殿之间,氐人仍然在猛烈地进攻。
王师虽然有增援,但是氐人涌进来的兵马数量也在三千左右,再加上骑兵的配合,不见得就不是王师的对手。
因此每一处高台,都是双方争夺的要点。
“弓弩手,跟上!”
任渠提着一把大刀,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自己在刚刚漫长的厮杀之后换过的第几把刀,不过不得不说,还是现在手上这个势大力沉的家伙好用。
在任渠的前面,还有几名关中盟将士,不过氐人顺着台阶直接推下来一具具尸体,其中有曾经王师将士留下的,也有氐人的。
显然这些氐人士卒也已经近乎疯狂,他们不再在乎到底是谁的尸体,只想着能够守住现在他们脚下的这些高处。
尸体如同檑木滚石一样,撞在关中盟将士的身上。
任渠眼疾手快,从台阶上一跃而下,跳到下面一层台子上,而他前面的那几个士卒就没有那么好运,随着这些尸体一起滚落。
就算是不死,也难免头破血流,难以再战。
任渠瞠目欲裂,为了进攻这一处之前应该是偏殿的台子,他麾下的将士已经折损了数十人。
这一处台子并不算大,但是正好控制着从西门进入前殿的必由之路,而且上面的建筑都已经毁于之前的战火,这也就意味着弓弩手可以从容的在上面列阵。
氐人的弓弩手,此时就居高临下,耀武扬威一样射箭。
显然,氐人也意识到这一处高台的重要性,因此源源不断的从高台的另外一边调集兵马,就算是用添油战术,一部分士卒倒下了,另外一部分士卒立刻顶上来,也要守住这处高台,如此一来,氐人兵马才能从容的向前进攻前殿,而向后也能掩护自家兵马撤退。
“两翼包抄过去,切断后路!”任渠靠着背后的土墙,上面斑驳的瓦片顶着他的背,让他很难受,也让任渠愈发的不想就这么被压制在高台的“半山腰”,进退两难。
杜英也已经察觉到此地的重要,因此不等任渠麾下的将士有所行动,戴逯就已经率兵向高台的侧后方进攻,不过氐人的反抗仍然顽强,让戴逯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实现这个战略目标。
侧翼靠不住啊!任渠皱了皱眉,那还得靠正面强攻。
他抬起头,趁着夕阳最后一点儿余晖,打量着这个高台。
这辈子都没有觉得这十多个台阶是那么的陡峭和高峻。
这应该怎么上去?
就当任渠咬了咬牙,认为唯一的办法似乎也就只有继续鼓舞士气,让将士们一鼓作气往上冲的时候,一发石弹突然凌空而来,砸落在高台上。
这让高台上的氐人也吃了一惊。
任渠更是抓紧顺着石弹飞过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投石机已经树立起来,石弹就是投石机抛射而出的。
这些投石机的体型远远比不上霹雳车,甚至小一些的,就像是弹弓一样。
可是这给任渠带来了无比亲切的感觉。
关这是我们关中盟自己土法上马打造的投石机!
虽然射程近、威力小,但是这确确实实是自家的家伙!
而且还是在之前好几次夜袭之战中证明了其存在价值的家伙。
任渠并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在心里将关中盟称为“我们关中盟”。
不过现在这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些投石机的支援,眼前的这个高台已经不是不可以逾越的了。
就是······
任渠看着密集的石弹“噼里啪啦”砸下来,高台上刚刚还因为又一次击退了南蛮进攻而喜悦的那些氐人,直接抱头鼠窜,有一种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无奈的感觉。
高兴,是因为终于给刚刚战死的将士报仇了。
无奈,却是因为现在任渠自己都不太清楚,应该如何冒着自家人如此凶猛的“炮火”冲上去?
不过这一轮石弹之后,投石机就开始对着那些高台下的氐人射击,努力帮助戴逯打开局面。
这一下,戴逯就有点儿倒霉了,因为准头并不是非常好的投石机,显然时不时的把石弹丢在王师之中,引起一片哀嚎。
任渠在心里为戴逯默哀一下,人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一跃而出,沿着台阶飞快向上攀爬:
“杀胡!”
王师将士们追随着自家主将的背影,那原本看上去不可逾越的台阶,此时如履平地。
战斗,很快就从台阶上推进到了高台上。
杜英看着高台上不断摔落下来的双方将士,其中氐人的身影显然占了大多数,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拿下了这个制高点,前殿的战事也就进行的差不多了。
苻柳应该不会选择和杜英直接在建章宫决战。
尤其是当王猛已经及时带着一批弓弩手以及宝贵的投石机抵达之后。
不过······杜英的目光转向戴逯那边,戴逯的进展并不顺利,这原因就让人无奈了,杜英不得不开口吩咐:
“师兄,让投石机向纵深抛射吧,砸到的自己人太多了,弟兄们怕是都不敢继续往前进了。”
王猛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弹弓也似的投石机,平时用的也不多,当然不能指望关中盟的将士们使用的非常流畅。
这么近的距离上,能够砸到氐人就已经不错了。
不过现在随着高台落入关中盟的手中,戴逯那边面对的压力也骤然减少,反击显然比挡住氐人来得更重要。
石弹逐渐往后抛射,而戴逯也抓紧挥师进攻,压迫着氐人步步后退。
同时,任渠也已经控制了那处高台,箭矢不要钱也似的泼洒下来,似乎要把刚刚被氐人几次击退积攒的怒火全部都宣泄出去。
第五百一十五章 日落,火起
“师兄来得太及时了。”杜英总算是放下心了。
王猛笑了笑:
“建章宫这边久久没有传来消息,为兄又如何放心的下。反正这些投石机之前也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现在正好为师弟解忧。”
杜英点头,这就是大腿啊,总是能够解燃眉之急。
王猛接着说道:“不过现在的局势看上去浑不乐观。为兄带来的兵马不过只有五六百人,可是这建章宫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氐人?”
“苻柳怕是觉得进攻建章宫威胁到了他在太液池的安全,所以想要速战速决,绞杀隗司马,然而后来余率领援军赶到,他又不得不从西门和北门增兵,之后又是师兄抵达······”杜英扶额解释。
局势乐不乐观还得两说,但是混乱是真的混乱。
谁曾想到,这一个已经多半变成废墟,甚至没有多少战略价值的建章宫,最后会成为长安城外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杜英他们进攻龙首原上的南门营寨时,都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现在双方好歹也是上万人的混战,这对于已经苦战数个月,基本上都是强弩之末的北伐大军和氐人来说,都是很难得的。
毕竟就算是桓温那里,兵马也已经只有五六万的样子,其中还有多少充数的民夫还得两说。
“不断地增加兵力,不断地拉锯,兵家之大忌啊。”王猛担忧的说道,“现在氐人都被我们击退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苻柳又要发兵打回来?”
杜英亦然微微皱眉。
王猛的潜台词他当然听出来了。
这么打来打去,什么时候到头?
而关中盟又需要填进来多少兵马?现在就已经有半数兵马派过来了。
若是真的这样进行下去,怕是谢奕所部都拉过来也不够用。
“梁州刺史还真总是带来惊喜。”王猛语气凉凉的说了一句。
“不过这一次也算是让这位隗司马欠下了一个人情,此人看上去重情重义,以后未尝没有能够用到的机会。”杜英安慰道。
王猛用心记下了,同时奇怪的问道:
“氐蛮正在撤退······苻柳的反击呢?难道苻柳就真的打算将建章宫前殿拱手让给我们?”
这样的话,王猛的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些大胆的想法。
苻柳不来,说明他麾下的损失保不齐很严重。
那我们说不定可以反过来去进攻太液池······
杜英亦然觉得奇怪,抢占了几处高台之后,他都已经下令将弓弩手以及投石机调动过去了,就等着阻拦苻柳后续增派的兵马。
凭借这些器械,杜英并不觉得自己这边不能打一场以少胜多的防守战。尤其是苻柳的手头上还有数量不详的骑兵,所以依托这些殿宇,打防守反击,显然要比主动跑到太液池去挑衅来的合适。
“除了现在能看到的兵马,还有别人么?”王猛接着问道。
“梁州刺史应该来不及派兵救援。”杜英摇头,“目所能及,除了隗司马以及陆唐所率领的百余名骑兵之外,兵马都在此处了。”
“一个在西门外,一个在北门?”王猛挑了挑眉。
“师兄如何知道?”
“因为为兄现在也就看不到这两个地方。”王猛一副“师弟你是不是傻”的神情。
杜英强忍着给他一拳头的冲动,点头:“所以师兄觉得这两边出事了?”
“或是好事,或是坏事。”王猛笑了笑。
杜英想了想,明白师兄的意思。
或许是苻柳正在调兵遣将,想要从这两个方向继续下手,尤其是前殿的北门,又或许是陆唐和隗粹已经主动出击,逼迫着苻柳不得不收缩阵线,一时间顾不上前殿这边了。
“师兄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杜英反问。
王猛径直转身向北走去,惹得杜英好奇的喊了一声:
“师兄?”
“好事,坏事,看看就知道了,而且不管是哪一种,北门,都是绕不过去的坎。”王猛说道,“西边,就交给师弟了。”
杜英当即拱了拱手。
而王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殿后,只留下拖出来的长长背影。
此时,戴逯和任渠已经攻占了前殿西侧大部分的建筑,这些建筑曾经是建章宫的官邸以及内侍、宫女居住的屋舍,屋舍小而密。
氐人虽然是在步步后撤,但是也应该收到了命令,后撤,并不意味着直接跑路,他们仍然在节节抵抗,和推进的王师逐个屋子争夺,那狭窄的屋舍之中、断壁残垣之间,散布着双方将士的尸体。
这曾经经历过战火烧灼的废墟中,墙壁上本来就随处可见旧有的刀剑刻痕,而现在又是新的鲜血、新的刻痕,覆盖满整个墙壁。
这一片曾经见证了一个帝国辉煌的宫殿群,现在也在这夕阳最后的余晖下,见证着又一次血火,并且在厮杀之中,进一步倾塌。
或许很多年后,除了那难以寻觅的地基之外,没有人还记得这里曾经有一座宏伟的宫殿,更不会记得这里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杀戮。
一切,都会化为一抔黄土。
不过至少现在,这一片属于汉家的土地,汉家儿郎要用氐人的鲜血染红,要用自己的双手夺回。
围绕着屋舍展开的厮杀次数多了之后,王师将士们也学到了更多的经验,不再是和之前那样傻乎乎的用人命去填。
盾牌撑起来,弓弩手们跟在盾牌后面,先是箭矢覆盖,再配合以不远处投石机的支援,然后长矛手再顶上去,用手中的长家伙从门中、窗户中探进去,一阵猛戳——前提是这屋舍在之前投石机的“关照”下还能够保持完好。
那些掩藏在屋舍中的氐人士卒,很难架得住这样的进攻。
很快,王师就推进到了西门外。
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天的尽头。
戴逯透过西门的缺口,一眼就看到了太液池方向燃烧起来的火焰。
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再一次被火焰照亮,吸引着这一片战场上所有将士的目光。
太液池方向,有人在战斗!
而同样在这个时候,王猛带着兵马匆匆赶到了北门。
北门已经不见隗粹的身影,只有一名隗粹留下来带着一群伤兵防守的校尉大步迎上前:
“参见王主簿。”
关中盟内称呼王猛的时候一般不会带上姓氏,所以这让王猛有点儿别扭。
不过现在他来不及在意这些,径直问道:
“尔家司马呢?”
说着,王猛向外看去,北门外,燃烧的火,似乎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第五百一十六章 决战太液池
校尉赶忙说道:
“我家司马带领弟兄们向北进攻了。太液池外的氐蛮营寨中时时传来杀声,而且北门外的氐蛮都不再进攻,反而转头回去支援,因此我家司马怀疑氐蛮营寨之中必有乱起。
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但是此时浑水摸鱼,说不定能够有所斩获。”
王猛皱眉说道:
“隗司马麾下可用兵马恐怕已经不过五六百人了吧?苻柳营寨之中少说应该还有两三千人,这样未免过于冒险!”
那校尉不由得一笑:
“进攻建章宫本来就是我们的任务,结果到头来差点儿全都交代在这里。而今杜督护为了救援我们而陷入苦战,司马以及众多袍泽,总得做些什么。
我们梁州男儿,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当年随着梁州刺史沿沔水北上,当为攻略西北第一军,不比现在的北伐王师差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校尉难免有些激动。
王猛心里未免有些羞愧,显然校尉在心情激荡之下说出了一些心里话,这说明他也是清楚的,知道他们梁州兵马在王师各部之中的口碑并不怎么好,更因为他们的连连战败甚至一度沦为笑柄。
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怯懦畏战,真的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其中是有很多原因的,而至少现在每一名将士,都有慷慨杀胡之心。
不等王猛回答,校尉接着说道:
“还请主簿把守此地,余当率将士们前去支援我家司马!”
王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好好的守在这里吧,无妨。外面的战事,就尽管交给关中盟。”
校尉还想说什么,王猛叹道:
“以少凌多,尔家司马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此去也不知凶吉如何,所以给尔家兵马,留下一些火种吧。”
校尉也不再坚持,拱了拱手。
王猛则径直招呼道:
“弟兄们,梁州刺史麾下不知生死,不过至少氐蛮营寨之中尚有火起,便说明我等袍泽仍在苦战,此去或陷入数倍于己的氐蛮包围之中,可有怕者?”
“愿追随主簿!”关中盟将士们齐齐喊道。
“走!”王猛当即踏着那铺满一地的尸体,向外走去。
那校尉站在缺口处,对着这一支开出去的兵马,郑重一拱手。
王猛回头之间,看到了他的动作,不由得扬起手大笑道:
“待吾等凯旋,再还你一礼!”
——————————-
杜英匆匆赶到西门的时候,事情的始末,通过自家斥候冒死向前探查,再加上审问俘虏,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
戴逯迎上杜英,脸上犹然带着惊诧的神色:
“启禀督护,王师骑兵引走部分氐蛮骑兵之后,索性直接绕太液池而走,杀入氐蛮营寨之中。
氐蛮步卒正匆匆集结,准备出战,未曾想到王师骑兵杀来,登时被冲散,而我骑兵更顺势冲入营寨里,四处点火。
苻柳怕是担心营寨被毁,因此反令氐蛮优先灭火,因此更给我骑兵扰乱之机,再加上氐蛮营寨中,步骑混杂,氐蛮骑兵反倒是不好直接冲撞自己人,因此更难阻拦王师。”
杜英亦然微微错愕,旋即抚掌大笑道:
“陆唐倒是真的没有让余失望!”
这个家伙,向来胆子大,而且杜英交给他的任务就是牵制和骚扰氐人,因此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也大。
只是杜英也没有想到,陆唐竟然会直接闯入氐人营寨中,并且掀起来这么大的乱子,甚至直接影响了前殿这边的战局。
此时的苻柳,怕是已经气急败坏了吧?
也难怪戴逯会带着惊讶神色。
“陆将军所为,或半是恰巧,但至少半是因其胆略。”戴逯忍不住感慨道,“督护麾下有如此猛将,之前未曾结识,真乃憾事也。”
“此战之后,还有机会。”
戴逯欲言又止。
以百余名骑兵突入氐蛮营寨之中,纵然其内并无太多兵马,总归也是生死险地。
陆唐能够平安回来的可能又能有多少?
戴逯不想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因此心里倍感唏嘘。
杜英并没有注意到戴逯的神情,或者说从内心里,杜英也更相信陆唐这样的猛将不会出什么意外,因此他心情大好,再加上王猛刚刚派人送来北门的消息,战局的脉络也大概理清楚了。
当即,杜英指着北侧说道:
“为阻拦我骑兵,苻柳调北门之兵回营寨,此乃氐蛮不再进攻北门之原因。
而后,西戎司马率军自北门出,正击中回师氐蛮之侧后,同样放火引起骚乱,而今北侧的火起,当为西戎司马所为。”
“那现在应当做的,就是全力进攻氐蛮。”戴逯收起来刚刚的感慨,内心不由得开始幻想,若是现在全军出击的话,那保不齐真的能够重创苻柳!
“师兄已率军出北门,任渠亦率军出西门。”杜英看向西侧,可以见到关中盟将士前进中打起的火把,星星点点,压着氐人步步后退。
在还没有弄清楚太液池那边情况之前,任渠就已经率兵追杀了出去。
当然,当时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的趁氐人兵败撤退来杀伤氐人的有生力量,避免氐人很快汇聚起来,组织下一次进攻。
“太液池?”戴逯问的简明扼要。
“太液池!”杜英回答的掷地有声。
趁此时混乱,索性直接解决苻柳!
戴逯当即下令,各军自前殿西门、北门,络绎而出。
一支支火把照亮了整个建章宫的夜空。
杜英也带着亲卫随着戴逯从西门走,他携带来的五百余名中军将士,都被王猛不打招呼就给带走了,所以此时杜英只能跟戴逯一起前进。
除了关中盟和谢奕麾下的兵马之外,隗粹当时留在前殿南侧的那些兵马,汇聚起来也有四五百人。
隗粹顾不上他们,杜英却没有忘。
现在整个建章宫中,能动的人,全部都得动起来。
“不知道长安方向以及渭水那边的苻生会不会派兵救援?”
杜英注视着前进中的将士,也聆听着前方的厮杀声,忍不住喃喃自语。
氐人士卒们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营寨已经陷入混乱,所以抵抗的斗志逐渐崩塌,任渠向前推进的速度明显加快。
“罢了,先杀上去再说。苻坚和苻生若真的来救援,征西将军和谢伯父,当不会坐视不管,大不了带着弟兄们撤下来。”杜英如是自我安慰。
第五百一十七章 神明台外火冲天
氐蛮之间的混乱关系,让王师的将领们都很难判断,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氐人援军在什么时候出现。
也不知道诸如苻柳、苻生等人的底线,又在哪里?
比如这一次,司马勋派兵进攻建章宫以图能够抢占长安城西的阵地,结果谁曾想到招惹来了苻柳。
所以杜英也担心,自己想要全歼,至少是重创苻柳,是不是会引来苻坚和苻生的救援?
氐人三方都在争夺皇位的归属,但是杜英相信,至少现在的他们,应该不会愿意看到三方之中的某一方被直接解决掉。
原来的时候,三方互相掣肘、互相牵制,虽然很难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但是至少内部不会贸然厮杀起来,毕竟还需要考虑剩下那一方的态度,考虑会不会反而被对面两家一起针对。
可若骤然失去了其中一方,那么剩下两方之间,更得加倍的互相提防不说,而且也会有更多的人失去理智,想要抓住机会解决掉对面,从而忘了现在氐人的真正敌人是谁。
苻生的态度尚且不能明确,但是至少苻坚应该是想要维持这种稳固的三角形现状的,不然的话,当时苻坚既然已经控制了长安城,不应该还放任苻生和苻柳离开。
而苻柳选择对付隗粹,保不齐也有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长安城,他和苻生都可以拿下来,但是不能放任晋军直接把长安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现在的苻坚,想要救援苻柳,恐怕也是力不从心,但是苻生仍然是一个不可估量的变数。
尤其是苻生的行事风格,更是让这个变数成为杜英担忧的存在。
不过这些毕竟只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杜英断不会因为这种可能的存在就畏手畏脚。
苻生若是真的杀过来了,自己也不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而现在只要动作足够快,还能抓紧送苻柳归西。
前方,战斗已经直接推进到了氐人的营寨之中。
任渠的进攻格外猛烈,当然这也归功于陆唐之前就已经把氐人在营寨外侧的防御设施搅动的七零八乱。
歪在壕沟中的塞门刀车、已经断成两半的拒马,以及遍地的氐人尸体和烟熏火燎过的痕迹,都在提醒着杀入营寨的王师将士,曾经有一支勇猛的队伍,就沿着这条路杀透敌阵、血染征衣。
后退的氐人缩入营寨中,此时的苻柳,显然也已经换了心态。
原本是想要尽可能的保全营寨,因此一切所作所为都显得畏手畏脚。
而现在,他也破罐子破摔,所以氐人兵马甚至点燃了之前存留下来的营帐,以求阻拦关中盟将士。
不过这种阻拦,不啻于杯水车薪。
而且,当王师将士杀入营寨的时候,也等于击破了氐人士卒们心中最后的防线,谁还有真的背水一战的斗志?
更何况这里距离王师很近,但是距离渭水不近。
太液池平静的水面倒映着熊熊火光,苻柳最终下令各部兵马向太液池的西北角收缩,也就是那座神明台所在的位置。
显然这高大的台子,才能够让苻柳感到安全。
氐人的收兵,让原本横跨整个太液池西、北两岸的氐人营寨,近乎全部落入王师的手中。
“属下陆唐,参见少主!”一个魁梧汉子在杜英面前郑重行礼。
他就像是血人一样,头发上都沾满了鲜血,一条条垂下来,结满了血痂。再加上滚滚黑烟熏得身上、脸上都黑乎乎的,如果不是太过熟悉陆唐的身影,杜英甚至都认不出来他。
“受伤了?”杜英温声问道,他看到了刚刚陆唐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这家伙的体力好的很,绝对不可能是刚刚一番战斗就会走路都不顺畅了。
“在马背上的时候,腿上被砍了一刀,还好没有直接砍断。”陆唐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大概是他浑身上下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了。
“损失了多少兵马?”
说到这,陆唐神情一黯,面带愧疚:“多半数儿郎,折损于此。属下愧对少主之前的叮嘱。”
杜英却笑道:“还有人活着,还不错。”
“少主?”陆唐有些奇怪。
他犹然还记得杜英当时在派遣他出击的时候说过,要尽可能的保全这些骑兵,以作为之后关中盟骑兵扩充的骨干。
结果最后阴阳差错,当然也因为自己被氐人骑兵追杀,可又不想直接脱离战场,所以一路厮杀下来,竟然折损了这么多,而且剩下的也都是人人带伤,这让陆唐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向杜英交代。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杜英摇头说道,“能够击破苻柳,一些牺牲是必然的。
余想要保全的,是一支遇敌则喜、逢敌必战的骑兵,一支有自己的斗志和精神的骑兵,若是遇到强大的敌人就转身自顾自的逃跑,那么就算是扩编到千人,甚至万人,又有何用?
太液池之战,尔当为首功,这百名将士,当为首功。”
陆唐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忍不住咀嚼杜英说的话:
“少主所言,属下往后训练将士所依凭也。”
“不过你们这些人现在就不要打打杀杀了,交给其余的袍泽吧。”杜英接着说道。
话虽如此,好不容易一点点积攒起来的骑兵,转眼就交代了一半,不肉疼是不可能的。
此战之后,应该能缴获苻柳不少战马,说什么也得把这些战马都吞下,以让关中盟的骑兵能够尽快补充。
“拿下长安之后,和河西的联系就会越来越密切。”杜英沉声道,“到时候有河西良马南下,骑兵扩编,现在的每一个人都是未来的中流砥柱,所以不要再让我听见你们上阵厮杀的消息了。”
杜英说的严肃,陆唐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嗯?”
“属下遵命!”陆唐赶忙答应。
“去养伤吧。”杜英摆了摆手,“余还得把神明台攻下来。”
陆唐当即大声应诺,少主已经亲自赶到,取得胜利,在他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殊不知杜英抬头,看着那火光照耀中的神明台,皱紧了眉头。
而在此时的太液池北岸。
王猛也见到了隗粹。
这家伙之前被苻柳围起来放火烧,当然是烧的一肚子气,所以现在变本加厉的还给了苻柳。
整个北侧营寨几乎都被他付之一炬。
第五百一十八章 和关中盟相同的道路
隗粹带着五百人,一路向北杀过来,打的格外顺畅。
这也是因为氐人都在忙着调动向西侧,没有想到背后来了一闷棍。
再加上隗粹一路杀、一路放火,卷起来浩荡声势,更是让苻柳摸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南蛮杀了过来,因此给北侧氐人的命令就是尽可能稳住阵脚。
稳不住,就向神明台靠拢。
很显然,被打了措手不及的氐人,本来就因为之前进攻北门失败而士气不高,又摸不清敌情,既然苻柳的命令甩下来,那索性直接撤退。
跑的比隗粹还快。
以至于隗粹其实都没有怎么动刀子,就距离神明台很近了。
王猛的担忧,倒是多余。
“久仰王主簿大名!”隗粹迎上王猛,拱手说道。
短暂的休整之后,他的精气神看上去很足,丝毫没有历经苦战之后的样子,这也让王猛彻底放下心来。
隗粹活下来了,这是好事,但是如果隗粹麾下兵马疲惫不堪、难以为继的话,那么至少他们在这一场战事之中已经很难再起到什么作用。
王猛微笑着还礼:“早就听闻我家盟主夸赞司马,称司马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得见,果然如是!”
“哪里比得上主簿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隗粹当即奉承一句,而实际上他对于王猛的了解并不是很多,只是知道王猛是杜英的师兄,也是关中盟类似于军师这样的人物罢了。
毕竟在进入关中之前,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一个关中盟异军突起,而且主持关中盟的除了一个“杜陵杜氏”之外,其余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因此此时的两人,实际上都在互相打量。
杜英之前就跟王猛交代过隗粹的性情和行事风格,所以王猛更多的是在盘算如何和隗粹相处。
拉拢隗粹,现在显然还远远不是时候,不过大家不妨通过这一次携手作战建立起来深厚的情谊。
现在的关中盟,既然有可能被迫或者主动站到江南世家的对立面,那么自然也就要开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司马勋麾下,也不是没有人才。
隗粹则在心中感慨,作为关中盟的二号人物,王猛也比自己预料之中的要年轻,而自己现在所见到的关中盟上下所有官员、将领,都是不折不扣的年轻人。
真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团体啊······
而且久闻杜英和王猛之间深厚的师兄弟情谊,两人相辅相成,共同带着关中盟向前走。
相比之下,司马勋的麾下虽然也有一些年轻人,但是把持军中要务的还是一些久得司马勋信任的老人。
而司马勋的固执、盲目自信,也让他往往不相信、也不接受手下人提出来的反对意见,这也就导致梁州刺史军中将吏们,往往都是按部就班、听从于司马勋的命令而行。
没有人敢于提出自己的想法,而且好像也没有这种必要,因为就算是提出了,司马勋大概也不会答应。
偏偏司马勋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偏执。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挨打,甚至还在官场上不得人心,除了这些和他利益相关的部下,比如梁惮、隗粹等人之外,大家都乐得见到司马勋倒霉。
这也是为什么,司马勋明明站在了江左世家的对立面,并且所作所为是符合荆蜀世家利益的,可是也没有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造成了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
司马勋必然不想见到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样上下吆喝而无人应诺,可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他又没有办法改变。
越是想到这些,隗粹心中越是愤懑,夹杂着叹息。
大概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
这也让隗粹忍不住更加羡慕关中盟的官吏们,他们跟着杜英和王猛这样的人物,应该会有更加光明的未来吧?
这也是隗粹想要追寻的未来啊······
隗粹也不是一个真的能藏住自己心思的人。
王猛注意到了隗粹变化的神情,心里不由得一喜,隗粹这摆明是联想到了什么,保不齐杜英所设想的真的可能有机会。
所以王猛索性也不打扰隗粹,径直指挥自己麾下的兵马沿着太液池向神明台推进。
“司马!”一名校尉低声唤了一声。
隗粹霍然回过神来,皱了皱眉,自己的心思刚刚都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差点儿忘了,现在还在打仗呢!
“王主簿呢?”隗粹当即环顾四周,怎么不见人了?
那校尉有些无奈的说道:
“王主簿见司马正在思索事宜,索性先带兵向前进攻了,同时还嘱咐我等,暂时休整,不要打扰到司马的思绪。”
隗粹登时想到自己刚刚好像在想是不是能够和关中盟走上同样的道路,也觉得羞燥,这和背弃梁州刺史、转投他人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怎地会泛起来这样的想法?
只要梁州刺史还秉持着目前的方略,继续和胡人血战到底,那么隗粹就没有理由背叛他。
“尔等可还能战?”隗粹环顾左右。
将士们虽然多少都带着点儿伤,但是精神头都不错。
毕竟刚刚是彻头彻尾的顺风仗,甚至还有点儿不过瘾。
“愿听司马调遣!”
“围攻神明台,或许轮不到我等上阵,但是至少我们还有弓弩手,同时也可以帮助解决外围的残敌。”隗粹一招手,“走!”
将士们纷纷跟上。
而隗粹心里泛起来一种冲动,本来自己就是梁州刺史派到长安来宣示存在,并且尽可能抢下一些功劳的偏师。
既然难得能够有独自为战的机会,那何不多同关中盟合作?
关中盟之后肯定也是要随着征西将军一起对付江左世家的,和关中盟合作也符合梁州刺史的利益,而且也是之前梁州刺史一直想做的,因此好像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前方,一道道流光划破夜空。
关中盟弓弩手显然直接用火矢招呼退守神明台的氐人。
而氐人也一样不含糊,各种箭矢和石弹纷乱如雨下。
这样激烈的战争,这样几乎把氐人一路雄兵直接逼迫到绝路上的场面,似乎真的只会在关中盟这里见到。
跟着关中盟,对于自家儿郎,也是不错的锻炼和激励。
隗粹如是想着,脚下步伐更快。
第五百一十九章 火烧神明台
苻柳并不是一路兵败如山倒,被迫退守神明台,而是主动收缩兵力,以避免被黑暗之中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王师各个击破。
因此神明台左近,至少汇聚着两千以上的氐人兵马。
同时,神明台上灯火通明,如同一个巨大的灯塔,将周围照耀的如同白昼。
火光倒映在太液池幽深而平静的水面上,如果不是因为怒吼声和厮杀声围绕着神明台此起彼伏,恐怕会让人以为是一个宏伟而神秘的祭祀现场,甚至觉得是那个已经消散在历史长河中的庞大帝国的回光返照。
明亮的高台,自然也变成了最好的指示物。
箭矢时不时的飞起来,覆盖整个神明台。
而神明台上也站满了氐人的弓弩手,他们借助远远高出地面的优势,居高临下,尽可能的让弓弩射的更远。
如此一来,王师弓弩手想要威慑到氐人,就得尽可能的顶着箭矢向前推进,而一旦王师弓弩手能够突破箭矢的阻拦,那么等待高台上氐人的就是一场噩梦。
狭窄的台阶,本来就是只容许帝王一人通行,毕竟只有帝王才有资格沟通上苍。
而现在台阶上已经站满了氐人弓弩手和盾牌手,只要盾牌手不能及时帮忙挡住箭矢,那么弓弩手什么都没有撤退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同伴的推攘下迎向箭矢。
除此之外,在神明台各层平台上,氐人还布置了不少小型投石机。
不过针锋相对的,关中盟也把之前的那些投石机搬了过来,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然而氐人到底还是占据了射程上的优势,所以经常压制着王师抬不起头来,以至于杜英不得不下令寻觅火矢。
这便是刚刚隗粹看到的流光。
零散的火矢显然起不到太大的威胁,毕竟只要氐人及时扑灭,一两支火矢所掀起来的那点儿火花,并不足以将整个投石机化为灰烬。
后来,一直率军冲杀在前面、早早地就开始观察高台上氐人动向的任渠,索性下令直接把缴获来的一批酒坛子捆绑在床弩上,抬高床弩之后,用箭矢直接把这些“易燃物”抛上高台。
酒坛破裂,泼洒的遍地都是酒水,而火矢接着砸落下来,便引起熊熊大火。
大火逐渐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的投石机,并且随着酒液的流淌,顺着高台一路延烧过去。
那些来不及逃命的氐人,一下子就变成了火焰的助燃物。
尤其是一些身上还带着火的,扑腾跳跃,惊慌失措的往人群之中撞去。
那些氐人们也慌忙帮助同伴灭火,然而却往往是引火上身。
场面愈发混乱,以至于氐人的弓弩手之类的都慌张的丢下手中的家伙什,或是沿着台阶推攘着向上跑,或是咬着牙穿过还没有完全燃烧过来的火焰、顶着那热浪向下逃窜。
可是神明台下,又如何有那么多地方留给他们?
之前苻柳把大多数的兵马都收拢在神明台周围,让氐人的军阵固若金汤不假,此时也让从高台上逃下来的氐人几乎没有多少立足之地。
一群群氐人推攘着、呼喊着,都想要尽一切可能距离神明台更远一些。
然而从各个方向上逼近的王师将士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长矛和盾牌所构成的死亡阵线一点点的向前推进,逼迫着氐人后退。
此时,甚至都不需要必须让氐人后退,只要氐人不能前进分毫,就足够致命了。
尝到甜头的王师将士,愈发拼命的发射床弩。
火焰几乎在神明台下部的每一层燃烧,这也是因为床弩的抬高角度有限,不能直接射到上面几层罢了。
苻柳已经几次命令兵马冲击床弩所在的位置,奈何王师也转攻为守,针对性的在氐人的进攻目标处加强防卫,自然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王猛也将投石机和床弩架了起来。
当然王猛那边就没有这么好运,能够搜罗到现成的酒水,不过这并不代表着火攻就没有可能。
各种引火之物都被绑在了铁矢上,甚至还有一些草团子,被点燃之后,用投石机直接打出去。
这样做虽然有很大的风险,甚至风险都已经发生了——有不少王师将士反而被火给烧着了。
不过至少大多数的箭矢和火团都落在了氐人军阵以及神明台上。
而且,随着普通的石弹呼啸砸落,神明台上的那些照明用的火把、火堆,此时都被石弹砸断、砸塌,飞溅的火星在灼热而干燥的空气之中寻觅着一切可以燃烧、可以吞噬的物品。
火焰,沿着神明台的台阶一层又一层、向上蔓延。
“可惜了,这台子主体是夯土打造的。”杜英站在太液池岸边,这里还能感受到水面上传来的淡淡湿气和清凉。
不然的话,就现在王师火攻的这个架势,就足够把整个神明台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炬了。
“若全是木头打造,恐怕也支撑不到今天。”疏雨说道,同时警惕的打量着距离杜英所在的位置不过百丈远的一支氐人部队。
建章宫原本是有护城河的,奈何早就已经没水了,变成了浅浅的壕沟,甚至都不能起到阻拦外敌的作用。
所以氐人想要救火,那么就只能用太液池的水。
然而在此之前,杜英就已经指挥兵马控制了整个太液池的边缘。
当然杜英能够这么从容而快速的实现这一目标,也得赖于苻柳“配合得当”,如果不是苻柳收缩兵力的话,双方围绕太液池少不了还会展开血战。
现在那支氐人部队就是杀回来想要夺取一点点太液池岸边控制权,以运水救火的。
奈何他们直面的是杜英的亲卫,都是关中盟优中选优的精锐,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
更何况还有弓弩手虎视眈眈——有了床弩在前,这些弓弩手似乎没有什么作用了,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和对手们互相压制,因为他们的对手此时大概比较关心怎么在大火和浓烟之中活下去。
随着弓弩手一轮箭矢当头招呼过去,这一批甚至还拿着脸盆和水桶的氐人士卒,狼狈逃窜。
远处燃烧的神明台、惨叫的氐人、残破的旗帜,还有那被火焰彻底染成血红色的天穹······
苻柳之败,已成定局。
第五百二十章 求生欲极强
“据险而守、集结重兵,似乎并没有问题,可是为什么苻柳好像要败得很惨?”疏雨好奇的问道。
“怎么突然间关心这个了?”杜英反问一句。
疏雨怔了怔,撇过头:“属下只是担心这其中是否有诈,所以想要提醒公子一下。”
杜英不由得笑了笑,这小姑娘愣头愣脑的,平时只知道打打杀杀,杜英让她往哪里,她就往哪里,或者哪里危险,她就拦着杜英不让去。
至于这一战怎么打的,是不会关心的。
上一次灞桥外一战,打的天昏地暗,结果最后谢道韫问她过程,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跟着公子,从这个军阵之中杀出来之后,又冲入了下一个军阵。
这一次既然开口询问,十有八九是谢道韫专门叮嘱的。
毕竟谢才女也期望能够了解一下爱郎的英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期望能够帮着杜英复盘一下战局。
关中盟从一个没有经验的乌合之众成长为一个能进能退的强大军事集团,需要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复盘战斗、汲取经验,从而寻觅到适合这一支军队的战术、思想以及编制等等。
是攻击为主还是打防守反击更擅长,是以鼓舞士气为主还是更适合批评教育,是应该把精锐打散了混编以带动整支军队的提升合适,还是应该遴选精锐形成尖刀力量?
这些都是一支军队从弱走到强的过程中,主帅需要考虑的。
主帅甚至都可以不用考虑一场战斗具体应该如何进行,因为这是将领们应该做的。
除了“帅”以维持军队的士气之外,主帅还应该知道如何训练、整合出最需要的兵马,然后按照不同将领的作战风格将不同类型的军队交在他们的手中。
谢道韫显然是想要帮助杜英成为一个合格主帅的。
似乎是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说的有些不好听,疏雨时不时的微微扭回来,想要看看杜英现在是什么神态。
不过还不等她的余光捕捉到杜英的神情,就听见杜英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苻柳所做,本无大错,但是将兵马集中以求背水一战,本就非所有将领都能为。
当年淮阴侯能为此,是因淮阴侯统兵有方,再加之其为主动进攻、士气正高涨,绝地求生,正好搏杀敌寇。
而今日之氐蛮,其国,危在旦夕,其城,重围之中。再观此战,苻柳进攻屡屡受挫,士气不可用,而苻柳猝然收兵,更是令将士们质疑于此战是否能胜。
更何况一座神明台,固然能够给人足够的信心,但是当其被摧毁的时候,也就能够给人带来同等分量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非能背水一战之军,而行背水之事,苻柳不是淮阴侯,氐蛮也不是淮阴侯麾下的百战精锐,当他决心围绕神明台而守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这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余,从未怀疑。”
疏雨仿佛才从刚才杜英骤然发声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呀”了一声。
杜英皱了皱眉,看这丫头有些慌张的样子,怕是······自己说的话并没有记到心里去。
疏雨有些尴尬的不敢直视杜英,微微低下头。
杜英反倒是笑了笑:
“牵扯到兵法韬略,本来就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的,所以无需放在心上,你只要好好的当余的小护卫便好。
至于刚刚那些话,余会亲自和阿元解释,不用听她胡乱吩咐,让你来研究这些,不是强人所难么?从此往后,就做余的亲卫可好?”
疏雨赶忙摇头:
“那不好,保护公子,本来就是我家大娘子交给属下的任务,属下完成了之后自然还要去听大娘子的安排吩咐。属下是负责照顾大娘子的,不是保护公子的。”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杜英指了指她手中的佩刀。
刀微微出鞘,面朝前方,并不是做劈砍状,而是做格挡状,显然是随时准备为杜英挡住威胁。
俨然就是个合格的小护卫。
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疏雨登时红了脸,讷讷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杜英不由得一笑,这个小丫头,直愣愣的,或许在习武上,还有算数上都颇有几分天赋在,可是人情世故、待人接物,显然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她家主人的影响。
也真是辛苦谢道韫了,带着这小丫头出来,除了多了一个保镖之外等于什么都没有,而且这个保镖被杜英三言两语就能忽悠瘸了。
“现在是大娘子吩咐的。”疏雨憋出来一句话。
“那以后就让阿元吩咐你一直跟在余身边就好了。”杜英笑道。
带着这丫头,对于杜英来说,倒是比带着归雁那个小不点来的省心。
疏雨也不知道应该答应还是拒绝,只能说:“大娘子若是吩咐,疏雨自当从命。”
杜英也不再和小护卫开玩笑,指了指前方说道:
“走吧,战斗快要结束了,余身为主帅,之前可以稳居于后方,现在总归要到前面去看看的。”
疏雨如同蚊蚋般的应了一声,显然心里还在琢磨着刚刚杜英的话。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非自己不可?
“喂!打仗呢!”杜英喊了一声。
疏雨打了一个激灵,赶忙凑到杜英身边,警惕的看向周围。
而实际上杜英这里的确没有多少危险了,因为氐人正逐渐撤退到神明台的侧翼。
那个熊熊燃烧的土台子以及台子上的袍泽弟兄,他们现在也救不了。
“大王,大王!”阎负弓着腰穿行在氐人的盾牌之间,连声呼喊着,“我的大王呦!”
苻柳就站在几名亲卫之间,手提着佩刀,刀上还带着鲜血,也不知道是王师将士的,还是溃败的氐人的。
听到了阎负的声音,他犹然无动于衷。
“大王,事已至此,远不可为,大王何不抓紧撤退,保全兵马?”阎负就差直接上去扯住苻柳的袖子,把他往后拖。
不过看了一眼苻柳手中的刀,他还是并没有这么做。
求生欲极强。
苻柳这才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
“此战或还有转机。”
“何来转机,大王难道还以为淮南王会派兵救援?”阎负着急的说道,“若是有援兵的话,早就应该到了!这神明台烧成这个样子,他们都是瞎子吗?”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丢掉的刀
神明台上的火,仍然还在熊熊燃烧。
撕心裂肺的喊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脸色都不对劲。
但是他们现在也无能为力。
阎负的话,实际上也是周围这些将吏们想要告诉苻柳的。
淮南王凭什么要救援此时已经快要全军覆没的他们?
若是苻柳惨败,对于淮南王来说,岂不是等于失去了一个对手。
苻柳也没有了刚刚脸上的镇定,他死死咬着牙,紧盯着已经距离这里越来越近的王师将士。
“请大王速速离开!”阎负再一次郑重说道,“只要大王麾下还有兵马,那么就还是淮南王和东海王意欲拉拢的对象,若是大王真的将所有的兵马都拼杀干净,那到时候不知道是阶下囚还是一枚弃子了!
大王且看看周围这些将士,大家还想要在大王麾下厮杀,还想要听从大王的调遣,大王不能辜负了殷殷期望,大王更不能让家中亲人们苦苦等候而不得。”
这些话字字句句,敲打在苻柳的心头。
只要自己麾下还有兵马,谁都不能小觑自己。
就算是不再把自己当做一个合格的竞争对手,也会把自己当作重要的一股力量,能拉拢当然最好。
可若是这些兵马也都交代在这神明台下,那他就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到时候无论是苻坚还是苻生,肯定都会想尽办法清算苻柳的家眷和下属。
“这大秦,社稷摇晃之际,总归要有人拼命的。”苻柳惨然说道。
阎负大步上前,一下子握住了苻柳握着刀的手腕,此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直面刀刃的勇气,朗声说道:
“至少这个人不应该是大王!大王身为一方主帅,日后还有可为之处。
当年汉高祖抛妻弃子,犹然成就一番霸业,大王如何不能效之?当年刘玄德如丧家之犬四处逃窜,犹然还能割据一方、天下不敢小蜀汉,大王如何不能仿之?”
一边说着,阎负一边抓紧苻柳的手腕,生死关头,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
若是大王再执迷不悟,大家都得陪葬。
当然,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阎负选择当阶下囚。
苻柳长长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手中的佩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声音回荡,苻柳骤然回过神来。
一名战士,如何能丢掉他的兵刃?
自己这是想要离开,又不是想要投降。
不过还不等苻柳弯腰,阎负就眼疾手快拾起来。
苻柳没有从他手中接过来,而是低声说道:
“走吧。”
事已不可为,苻柳只是不甘心,但是终归还没有完全被仇恨和想要求胜的野心冲昏了头脑。
阎负当即招了招手,周围的将领们亦然如蒙大赦,纷纷招呼兵马撤退。
而且他们这一走,可不是所有的氐人兵马都被带走了。
苻柳黯然离去,甚至都没有下令鸣金收兵,显然他知道,此时鸣金,只会导致战场愈发混乱,而且也会让在前线拼命厮杀的那些氐人士卒们一下子乱了阵脚。
现在的苻柳想要全身而退,就必须需要那些士卒们能够为自己再争取到一点儿时间。
至于那一直牵动着苻柳神经的神明台,他看也未看。
或是不忍心去看。
就当苻柳带着大概千余残兵败将从神明台以北的城墙缺口中悄然离去的时候,王师将士也已经一路推进到神明台下。
原本负隅顽抗的氐人,此时已经幡然意识到,他们的主将早就跑了,因此也没有了抵抗斗志。
“苻柳已去,尔等早降!”王猛和任渠等人的反应也很快,当即指挥将士们高喊口号。
“苻柳已去,尔等早降!”王师将士的声音一开始还很零散,但是很快就汇聚到一起,如同浪潮一样席卷整个战场,接着重重拍打在北侧宫墙上。
余音回荡。
不少氐人士卒丢了兵刃,转身就往城墙缺口的方向跑。
当然还有一些本来和王师缠斗在一起的,各有各的选择,
或是觉得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索性愈发狠命的厮杀,非得要拉几个垫背的一起走。
或是并不相信王师所言,犹然在大呼小叫着表示一切都是谎言,只不过他们的喊声徒劳而薄弱,根本没有办法压住王师将士整齐的声音,而且他们时不时的回头看去,在那跃动的火光中,也真的寻觅不到苻柳的身影了。
也有一些并不打算就此为苻柳的失败而陪葬的——主将都跑了,陪葬大概都算不上——纷纷放下兵刃,跪倒在地。
“双手高举,低头!”王师将士们穿行在这些俘虏之中,厉声呼喝着。
建章宫之战,王师各部牺牲都不小,所以一个个肚子里也都带着火气,如果不是上面下达了抓活人的命令,恐怕大家会忍不住直接把刀落在这些氐人的头上。
“又是一批免费劳力啊。”杜英看着黑压压跪倒一片的苻柳,露出了笑容,算起来,现在关中盟抓到的俘虏里面,苻柳的麾下也有不少了。
真得感谢苻柳才是。
“整个建章宫,已为我军所有。”戴逯大步走过来,抱拳说道,“属下幸未辱命!”
“把神明台尽快收拾一下吧,上面的人估计没有几个活着的了。”杜英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高台,此时已经听不到上面的声音。
火,或许并没有烧到顶端,但是显然就算是有活人,也已经放弃了无谓的挣扎,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有活的当然最好。
杜英并不觉得这些家伙们被自家主将无情抛弃之后,还会有和王师拼命的冲动。
“这么一个高台,正好可以俯瞰未央宫,明日三面合围,我军进攻长安,更多把握。”苻柳跑了不要紧,现在杜英更在意的,是长安。
————————————-
“何人在此?!”
跑掉的苻柳,还没有抵达渭水岸边,就被乌泱泱足足两三千打着火把的军队包围。
接着苻柳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喝骂。
“大王,应该是淮南王的兵马,当先那人,似乎是赵韶。”阎负压低声音说道。
文人相轻,阎负和赵韶都是亲王幕僚出身,结果赵韶通过阿谀奉承,一路向上爬,已经成为朝中要员。
可是阎负还是一个小小的幕僚,因此对于此人自然不会有多少好感,此时也是一眼认了出来,那身材瘦小一些的,正是赵韶本人。
第五百二十二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此人不是应当在长安城中么?还以为其没于长安之乱。”苻柳也皱了皱眉,对于这个家伙的口碑,还是知道的。
见苻柳有些奇怪,阎负补充一句:
“大王有所不知,长安乱中,此人纠集府中兵马,意欲同东海王世子争锋,结果平昌王临阵倒戈,反去阻拦此人。
谁知赵韶发现事不可为之后,进攻未央宫只是虚张声势,丢下各家部曲,自己在亲卫的护送下自西门而出,归于淮南王麾下。
淮南王显然对于这等能够在变乱关头犹然还支持自己的忠志之士很是欣赏,不然也不会让他引兵前来。”
“好一个‘忠志之士’啊!”苻柳忍不住冷笑一声,“怕是因为除了我那识人不明的好兄长上位之外,不管谁坐在皇位上,都会直接要了他的命吧!”
阎负点了点头:“大王所言在理。”
“那本王倒要问问,其来有何用!”苻柳当即大步向前走。
阎负赶忙伸手拦住苻柳:“大王,大王切不可露面啊!”
“怎么?”苻柳脚步未停,皱眉问道,“本王既是败军之将,已然料到会遭耻笑,然其还能将本王如何?这晋王,也是大秦的晋王,也是圣上亲自封的!”
阎负无奈的说道:“可是为何淮南王派来的不是麾下将领,而是身为文官的赵韶?大王可曾考虑此事?”
苻柳终于顿住了:“这不是援兵?”
一直以来,苻柳都期待着苻生能够看到自己这边的动静之后,率军前来增援。
毕竟偌大的神明台,烧的就跟火炬一样,这效果已经比长城的烽火台好很多了。
谁不知道苻柳正陷入恶战?
结果苻柳到最后撤退,都没有等到。
现在苻生的兵马真的来了,可是为什么来的是一个人见人厌的赵韶?
苻柳大概揣测到了答案,可是他并不想去相信。
“一个文官前来,只可能是捉拿大王并且整编大王麾下兵马的!”阎负急促的挡在苻柳面前。
“前方何人,若再不答话,乱箭加之!”又是一声呼喊传来。
苻柳身边的将领们也都听到了阎负的话,一个个露出担忧的神色,看向苻柳。
马蹄声响起,十余名骑兵护卫着赵韶走出军阵,接着便听见赵韶的声音:
“晋王可在军中,可否一答?”
阎负当即就想要开口拒绝,苻柳却摆了摆手,依旧越众而出,同时低声说道:
“事已至此,不管淮南王有何居心,本王都只能担着。便是淮南王要整编各部,也不会真的夺走你们的兵权,正是用人关头,无妨。”
将领们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对苻生有可能的打乱整编之类的操作感到担心,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原本就是苻苌的手下,现在又是苻柳的手下······
真的一直站在淮南王的对立面。
所以谁不担心淮南王会要了他们的脑袋以报之前的争权私仇?
阎负本来还想说什么,苻柳对着他摇了摇头。
阎负默然,只是对着苻柳的背影一拱手,与此同时,他的脚步缓缓后退,逐渐把自己的身影没入人群之中。
而苻柳已经站出来:
“本王在此。”
赵韶当即又拍马上前两步,身边的亲卫举起来火把,照亮苻柳的身形,赵韶不由得微微一笑,在马背上草率的拱了拱手:
“参见晋王殿下。”
“见到晋王,为何不下马行礼?!”旁边有苻柳的亲随大声呵斥道。
“聒噪!”
赵韶当即冷声道,猛地一挥手,身边的骑兵直接举起手中的兵刃,而身后的兵马也黑压压的向前推进,火光下,可以看到已经张开的弓弩。
那亲随怔了怔,一时间也不敢说话了。
对面这是疯了,真的打算对大王下手?
苻柳则皱眉说道:“本王为朝廷亲王、陛下之子,尔等为何如此无礼?!”
赵韶不由得哈哈大笑,扬起来马鞭,指着苻柳以及后面那些神色各异的将士们说道:
“败军之将,丧师辱国之人,何足言勇?大王,请让本官尊称一声大王,尔出此言,岂不羞愧?”
苻柳登时面露怒色。
赵韶会对他冷嘲热讽,这本来就是苻柳预料之中的。
但是苻柳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敢一点儿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大胆奴才!”苻柳当即一挥手,厉声喝骂,“尔不过淮南王的一条狗罢了,如此狂吠,谁给你的胆子?!”
赵韶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皮笑肉不笑:
“大王或许不知,我家主上有言,大王兵败,盖无德无才而强为,情理之中。
因此我家主上认为,大王不配为王!一介草民,或都胜过大王!余之所言、所行,皆我家主上所嘱咐,此为大王所应受之礼。”
苻柳登时大怒。
“大王三思啊!”赵韶退到了骑兵之间。
拳头攥紧,苻柳此时恨不得直接撞入人群中,将赵韶碎尸万段。
“哦对了,我家主上还有吩咐,大王无能,责不落下属。诸位将军只要还有报国杀敌之心,皆可为我家主上麾下,一切官衔待遇如旧。”赵韶接着看向苻柳身后的那些将领。
原本就神色各异,显然并不打算追随苻柳跟苻生拼命的这些将领,一个个面露喜色。
还有这种好事?
“诸位,识时务者为俊杰!”赵韶接着笑道,“咱们的晋王,可不是一棵值得攀附的大树。现在能绑缚晋王者,我家主上有重赏!”
“尔等勿要为其所迷惑!”苻柳当即大呼。
不过他话音未落,几道身影已经同时扑过来,直接将苻柳压倒在地。
“糊涂,尔等糊涂!”苻柳仍然还在挣扎,奈何怎么也挣不脱好几个人的压制,被绑了个结实。
不过他犹然还在大骂。
最后还是一名将领给了他一闷棍,让苻柳晕了过去。
不管是动手还是没有动手的众多将领,此时齐齐向前,对着苻生营寨的方向拱手:
“我等愿听从淮南王调遣。”
赵韶点了点头,同时一挥手,身边的骑兵们骤然涌出,三下五除二将这些将领和他们麾下的士卒分隔开,更多的弓弩手直接涌上来,对准了这些人。
“此是何意?!”将领们登时惊慌失措。
赵韶不由得大笑:“弑主之人,何德何能,可为我家大王所用?诸位,走好!”
“赵韶,你不守信用!”
“混账!”
第五百二十三章 草丛中的人
众人破口大骂。
而赵韶直接扭过头,摆了摆手。
箭矢和马刀齐发,根本不给这些将领再多喝骂的机会。
赵韶则忍不住自言自语:
“余不过只是淮南王的一条狗罢了,狗的乱叫,你们也敢信。”
一边说着,他一边扬了扬马鞭。
麾下将士逐渐将那些六神无主的败兵们包围。
“让他们放下兵刃,带回去。”赵韶从容说道,目光越过这些败兵,看向远处的神明台。
这些败兵已经很难再有抵抗之意,拉回去整编就是了。
这不是赵韶的任务,他就是帮着苻生来做砍脑袋的恶人的。
又或许说是恶犬更贴切一些。
现在赵韶更在意的,是长安。
不是长安何时能守住,而是长安何时能够丢掉。
长安丢了,就丢了,至少丢了长安之后,氐人之中,再没有谁比自家主上更适合来当氐人的王。
最好是那让人不知道有多少底牌的苻坚,也一并死在长安!
前方出现跳动的火光,不知道多少王师士卒正在向这边靠拢。
“带上晋王,撤退!”赵韶果断下令。
他率军过来的任务就是抓住晋王并且将这些兵马全部都收拢回去,至于和王师开战,那不是他应该做的。
现在刚刚击破苻柳的王师,谁知道是强弩之末还是气势如虹?
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而且很显然淮南王现在也不打算和王师一决高下,不然的话,此时前来的应该是淮南王本人,而不是被推出来当恶人的赵韶了。
“来都来了,却又不战,此为何意?!”隗粹大步走上一处小山坡,看着缓缓退却的苻生麾下兵马,忍不住破口大骂。
反倒是他身边的将士们,忍不住微微松了一口气。
自家主将抵达神明台下的时候,已经没有他什么事了,苻柳的战败是板上钉钉的。
所以隗粹索性不做锦上添花的事,而是让自家儿郎们抓紧时间休息,当苻柳撤退的时候,他又自告奋勇带着好歹算恢复了一些体力的将士们杀了出来。
结果眼见的都已经要撞上氐蛮的兵马了,大家都做好了和苻生这等狠人来一场恶战的准备,结果对面竟然跑了?
这还是大家认知之中的苻生么?
不过跑了也好,将士们到底还是疲惫,再和养精蓄锐的氐人决战,说句实话,大家心里真的都没有底儿。
“隗兄,氐蛮不战而退,我军不可再追,等天亮了之后再说。”身后传来王猛的声音。
隗粹点了点头。
历经几次战斗,隗粹麾下的兵马也就是五百人,前面跑的氐人败兵,数量都比他们多,当然如果考虑士气等因素的话,那冲杀起来谁胜谁负也难说。
不过王猛还是放心不下隗粹,毕竟这是关中盟可以发展和拉拢的盟友,所以在隗粹率军杀出去之后,王猛也赶忙整顿兵马,前出接应。
此时看到隗粹没有盲目进攻,他又何尝不是放下心来?
这年头,想要找一个足够理智的盟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是汉人,我是汉人!”前方突然传来呼喊声。
隗粹和王猛齐齐看过去,只见得一个只披这胸甲、身上甚至还是长袍的男子,踉踉跄跄的从草丛之中钻出来。
几名王师士卒站在左右,刀剑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
一名士卒拱手说道:
“启禀将军,此人藏身在荒草之中,不知是何来路。”
王猛不由得好奇打量这家伙,笑着说道:“你是被抓的汉家壮丁?”
“是也,是也!”那人赶忙点头,直接跪倒在地,“诸位兵爷,小人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汉家百姓,家住长安城西,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之前氐人,不,氐蛮征兵,将小人拉了丁壮,随着军队一起。刚刚两军冲突,小人趁机藏身草丛中,方才觅得王师!”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哽咽,就差直接哭哭啼啼的抹眼泪了。
隗粹忍不住叹息一声:
“多少汉家儿郎,为氐蛮所迫,家破人亡啊。”
“他就算了吧。”王猛冷笑一声,“说说,尔到底是何人?为何身着衣甲却又披有长袍,而非普通农家之短打?且去看看,此人手上可有老茧?”
“未有!”一名士卒低头检查。
“是也,一个农夫不该如是!”隗粹亦然反应过来,“而汉家百姓多在胡尘欺凌之中,自然也不会读书认字,偏生这打扮,像是文人一般······此人不对!”
那人赶忙解释:“小人之前是个教书先生,氐蛮之中也有仰慕汉家学说,所以开设私塾者,小人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氐蛮抓捕丁壮,让小人随军,负责讲述一些‘忠君体国’之事,以期鼓舞士气。
小人为氐蛮所用,只为养家糊口,小人该死,小人有罪!还请诸位军爷念在······”
“可以了。”王猛无奈打断,“嘟嘟囔囔的,就不用把你那八十岁老母和八岁的孩儿抬出来了。”
隗粹听闻王猛所言,索性直接抽出刀子。
我们武夫不听你狡辩,再敢说这些通用的借口,小心上去就是一刀子。
王猛不等那人回答,蹲下身,微笑着问道:
“汝应为苻柳的幕僚吧?苻柳亲信,莫不是阎负?”
那人眼睛之中的震惊神色一闪而过,旋即低下头,想要回避王猛的目光。
“起来吧,就算你是苻柳,也不会杀你。”王猛淡淡说道。
那人迟疑片刻,还是缓缓站起身来,解开衣甲,又伸手拍了拍衣袖和膝盖上的尘土,拱手说道:
“余确为阎负,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竟能一语道破?之前种种,倒是让兄台见笑了。”
隗粹登时露出惊喜的神色:“还真是苻柳身边的狗头军师啊。”
王猛啧啧笑道:“余为关中盟主簿王猛,字景略。”
“久仰大名。”阎负点头,接着又苦笑着解释一句,“这可真不是阎某谦虚。
关中盟兵马几何,或未可知,但是至少杜盟主和王主簿之名,大秦,不,氐蛮军中将领,无人不晓。”
王猛怔了一下,想了想,当初关中盟和苻坚、苻融等人接触不少,再加上战场上的表现以及俘虏透露等等,氐人知道这些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在关中扬名了。
王猛搓了搓手,他的性子再怎么懒散,也不可能真的宠辱不惊。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不想死,何必说这些
阎负也察觉到了王猛露出的喜色,不由得叹息道:
“因此败于杜盟主和王主簿之手,情理之中。”
旁边的隗粹皱了皱眉,其实他很想说,这一战也有他们梁州军队参与,而且还有戴逯这王师将领在。
关中盟的功劳虽然很大,但是也没有到其余人都不配拥有姓名的地步。
不过毕竟自己这条命是杜英救下来的,所以隗粹此时也不好开口。
王猛径直说道:
“乱军之中,能够有这身打扮的,必然是随军文人,也只可能是幕僚之类,而军中有资格携带幕僚的,怕是只有苻柳本人了吧?
其左臂右膀两位参军之中,梁殊此时应当在岐山,因为原本打算派遣其前往凉州劝说王擢,可对?
如此,剩下的一人,自然就只可能是阎负阎兄了。至于什么教书先生之类的,氐蛮什么时候这么虚心好学了?
据我所知,似乎也就只有一个苻坚,还算是有此美名,其余氐蛮,若是早就心慕汉家学说、意欲以仁德而非欺压治理关中,那么何来今日之关中盟?”
阎负当即郑重的再一次拱手:
“景略兄所言极是。不过是仓促之间寻觅来的借口,让景略兄见笑了。”
王猛负手而立,悠悠然一笑。
他之所以能够作出这样的判断,当然也是因为有来自于各方的情报。
有邓羌所描述的氐人中高层官员和将领的特征、性情,有俘虏对于军中将领、幕僚的身形、装扮的回忆,当然,还有从凉州送过来的情报。
比如梁殊之前就被选定为使者打算去劝说王擢退兵。
只不过对于王擢这样的墙头草来说,氐人已经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和氐人合作,所以当即就把梁殊的信送到了姑臧,接收的人正是名义上负责天水军政事宜的杜明。
因此关中盟这里自然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并且王擢回信含含糊糊稳住了梁殊,此时梁殊可能还在岐山等着,对王擢的退兵寄以厚望呢。
综上所述,眼前这个文人打扮又有资格披甲的家伙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而旁边的隗粹,一时惊为天人。
能够抓到一个人就辨别出来对方的身份,而且还不是随便猜测的,这位王主簿功力深厚不说,关中盟的消息情报网络显然也很发达啊。
尤其是后者,更值得注意。
“今为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阎负接着低叹一声。
王猛打量着他,忍不住笑道:
“本来就不想死,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呢,且随余来,带你去见我家盟主。
阎兄身为苻柳幕僚,而今苻柳怕是已经落入苻生的手中,凶多吉少了吧?
阎兄旧主不保,何不另寻出路?既然阎兄躲在草丛之中,而不是去投淮南王,那本身不就不想再为氐人所用么?
想来跟在苻柳身边,阎兄也无施展抱负之处,而对氐蛮又了如指掌,余这里倒是有一个好去处,阎兄且来,或许合尔心意。”
阎负怔了怔,看着王猛,有一种自己的心思都被看穿了的感觉,当即尴尬的笑了笑。
王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大家都是聪明人,懂的都懂,有些话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当即阎负快步跟上王猛:
“承蒙景略兄提点。”
目送这两个家伙匆忙离开,隗粹不由得挠了挠头。
这帮文人互相猜心思的,也不觉得无趣?
——————————
关中盟,少陵坞堡。
随着王师兵马北上,关中盟的境地自然没有当初那般危如累卵了。
因此原本向南迁移的妇孺、商贾等等,都陆续北归。
随着关中盟和荆州、巴蜀等地的贸易往来更多,少陵坞堡反倒是比之前还要热闹。
而且坞堡外搭建起来的新的工坊,从冶炼到造纸再到各种轻手工,应有尽有。
从战场上送下来的战俘,在关中盟士卒的看押下从事这些工坊中的体力劳动,弥补关中盟现在丁壮不足的窘境。
“好在这些战俘也都意识到氐蛮日薄西山,因此都盼望着能够早日得到释放。”此时,坞堡内的议事堂上,任群也在和几位盟中掾史商议此事。
麻思微笑着说道:
“这也有赖于咱们盟主的提点,告知这些氐蛮,并不会让他们当一辈子苦工,而且还给他们足够的奖励机制。
做的好的人,就能够获得更多的食物和日常用品。这可比用刀子逼着他们来干活管用得多。”
“尤其是现在各方商队汇聚盟中,那些小巧的家伙什儿,盟中最是不缺。”蒋安亦然含笑说道,在这贸易之中,各家受益颇多,因此说到这个他就乐得合不拢嘴。
一向小心谨慎的他,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或许就是跟着杜盟主走了。
“是也,上次去工坊走了一圈,就发现有不少氐人将上次的这些东西放在床头,怕是以后打算带回家里。”任群点头,“只要不断地告诉他们有回家的希望,而且随着秦国崩塌,这种希望更甚,那么这些人也就断了反抗的念头。”
“只是不知道盟主到底是什么心思。”蒋安忍不住微微皱眉,“不得不说,这些蛮子的力气倒是不小,就算是换上了咱们的人,恐怕也没有办法做的比他们更好。”
任群对此倒是有所了解:
“待到关中稳定,盟主必然会用薪金留下这些氐人,或许盟中开销更大,但是至少不用和现在这般提心吊胆。”
“这样也可以。”蒋安和麻思等人点头。
随着盟中发展欣欣向荣,给这些下苦力的氐人发工资,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对于氐人没有什么好感的周隆,虽然并不是很赞同,不过此时也并未开口。
从盟中整体利益上来考虑,的确也应该这么做。
周隆不能让自己的个人情感影响到整个关中盟的决策。
“长史!”一名参谋快步走进来,“武关急报,江左来人已入武关,直驱蓝田!”
“这时候来了?”任群豁然起身。
众人的神情也都变得凝重。
盟主暂定为未来的长安太守,并且将会直面前来争夺权力的江左世家,这在关中盟的高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江左世家的威名,在关中当然并不好用,不过盟中上下当然还是足够警惕。
第五百二十五章 把罗伯父也卖给你情郎了
参谋点了点头:
“正如之前盟中所揣测,他们从淮水直接转入南阳,入武关,显然就是先要让我们措手不及。带队的人,正是王右军。”
“长安城还没有拿下来,想要捡便宜的就先到了!”周隆忍不住一拍桌子。
对这些政治斗争之类的,周隆并不感兴趣,所以他此时恨不得直接动手,把那些江左来人收拾了。
一了百了。
蒋安和麻思等人也都带着不满的神色。
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想来军中很快也应该会知道此事,”任群轻轻揉着太阳穴,真的是内部的一团糟刚刚理顺,外面又来了新的麻烦,“倒是不着急禀报盟主,我们先拿出来一个主意。”
说着,他缓缓坐下,同时心中有些自责。
现在既然代替盟主和景略兄坐镇此地,应该拿出上位者的镇定才是,自己刚刚霍然站起来,显然也带动了几位掾史的情绪。
我还不是很合格啊。
“也好。”蒋安点了点头。
“去请谢掾史和罗监军吧,对江左来人了如指掌的,也就只有他们了。”任群接着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麻思无奈的点头。
不久之后,就听见脚步声匆匆响起。
走在前面的罗含,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白须迎风飘然,腰杆儿挺直,一点儿都没有年迈力衰的感觉。
相比于当初刚刚来到关中盟的时候,罗含的精神状态显然更好了,这大概是因为不需要接触那些让他头疼而又并不想参与的政治斗争,还能够教书育人,实现他之前的梦想。
看他垂下的衣袖上似乎还有点点新鲜墨迹尚且未干,便可揣测,刚刚老爷子应该还在批改作业,或者修订教案。
跟在罗含身后的谢道韫,持弟子礼而行,她一身素白衣裙,秀发挽成妇人发髻,娇俏的容颜再加上束住秀发的玉钗,平淡之中不失秀美,让人眼前一亮。
谢道韫的腰间插着一本账簿,应当也是在核对账目,听闻消息之后,顾不得其他,匆匆而来。
他们之所以来得很快,当然这也是因为任群派人去告诉他们有事关盟主的要事相商,但是并没有透露其中细节,所以罗含和谢道韫虽然疑惑,却也匆匆前来。
否则的话,若是知道事关江左世家,谢道韫或许会因为担心杜英而来,但是罗含十有八九就得掂量掂量了。
老爷子都已经快到功成身退的年纪,而且现在又主持这关中书院、如鱼得水,小日子过的很自在,不见得就愿意蹚浑水。
毕竟关中盟只是关中书院的发起者罢了,不管是桓温坐镇关中,而或者关中的权力落在江左世家的手中,培养人才、为己所用,都是必然的。
因此他们同样也会有求于关中书院、有求于罗含。
罗含完全可以在这些派系纷争之中保持中立、独善其身。
而且以罗含的声望,并不怕江左世家或者哪一方势力真的把他怎么样。
之前罗含入建康府为官,最后也是全身而退,便是明证。
此时罗含的目光在任群等人身上扫过。
众人本来就已经起身,此时赶忙拱手行礼:“参见监军、谢夫人。”
一声“谢夫人”,喊得谢道韫微微错愕,旋即羞红了脸,甚至都忘了还礼,匆匆缩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罗含也怔了一下,旋即露出几分揶揄的笑容:
“若非战事阻碍,阿元应当已经和仲渊喜结连理了才是,所以这一声‘夫人’,你还是当得起的。
老夫怎么也算是个见证者,需要老夫牵线搭桥的时候,也尽管招呼便是。”
杜英帮助罗含实现了多年以来的梦想,所以对于杜英,罗含是很有好感的,因此他也同意杜英和谢道韫之间的婚事。
至于什么琅琊王氏,罗含当初在建康府的时候都没有在乎过,现在难道会在乎?
谢道韫更不好意思,勉强笑了笑。
罗伯父也为老不尊的,跟着这些家伙们一起这样打趣自己。
“老夫虽为监军,但是有名无实,来此多日,从未行监军之事,反倒是这关中书院,在老夫的手下也算是风生水起。因此老夫也算是添为关中盟内一员。”罗含接着说道,“这一声‘监军’就算了,还是称呼一句‘先生’吧。”
“那我等便不跟先生客气了。”任群微微颔首。
显然这是罗含在主动拉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图让关中书院能够得到盟中更多的支持。
而谢道韫的目光扫了一圈,发现周隆、蒋安等人的神情也都很受用,不由得轻轻一笑。
他们各家的孩儿都在书院之中上课,因此现在颇有几分开家长会的感觉。
罗含的神色也愈发放松,施施然入座,任群等人既然还有心情在这上面和他寒暄,说明应该不是什么要命的事,这也让罗含松了一口气。
老人家上了年纪了,经不起刺激。
径直看向任群:“所以到底有何急事?”
“江左世家已经派人前来,已入武关,不日将抵达长安。”任群赶忙说道,“盟中上下,都未曾同江左世家打过交道,因此考虑到监军和谢夫人对江左了如指掌,特意请两位前来一并商议。”
皱了皱眉,罗含淡淡说道:
“老夫现在一心修读书籍、教育子弟,外面俗世纷扰,老夫不欲涉足。”
早就料到罗含不想掺和,任群微笑着说道:
“我家盟主曾有言,不可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先生虽然一心向学,但关中书院为盟中所设,子弟皆为盟中所出,先生可以不闻窗外事,但是怎能忽略关中盟呢?
江左世家前来,必然和征西将军争权夺利,我关中盟身处夹缝之中,或首当其冲,因此更需先生攘助。”
罗含一时沉吟。
旁边的谢道韫也轻声说道:
“伯父,书院能容于关中盟,但不见得能容于江左各家。家家皆有私塾,家家皆有学问,如何能让关中书院再放异彩?
而今盟中对外之心拳拳,伯父既以盟中一人自称,自然也不能作壁上观,可对?”
罗含登时忍不住笑道:
“也罢,也罢!”
说着,他指了指谢道韫:“罗伯父当真是要让你这丫头卖给你家情郎了!”
谢道韫这一次并没有刚刚的羞涩,只是抿唇一笑。
我家情郎能打下偌大的基业,有这么多坚实的拥趸,我骄傲。
本来就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第五百二十六章 土地兼并
罗含既然开口,索性直接起身,负手而行。
任群等人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江左各家前来,其目的,自然在控制关中、避免桓征西在关中发展成荆州那般。”罗含侃侃而谈,“因此江左必然全力争夺关中的官衔职位,各家不擅兵法、少掌军队,但是还是能在文治上和桓征西一较高下······甚至是直接胜之的。”
对此,众人并没有疑问。
江左世家能够立足于江南,就是依靠其丰厚的家传学问,形成自己独具风格和脉络的理政之法。
世家子弟,就算是平庸之人,秉持着这些经验,按部就班,也足以在官场上做出来一些成绩。
“因此江左各家行事,必然从三处入手。”罗含接着竖起来三根手指。
麻思和蒋安都若有所思,似乎在自己揣摩到底是怎样的三处。
而周隆忍不住咧了咧嘴,他很想吐槽一声,你们文人就这么喜欢三这个数字么?动不动就是上中下三策的,难道再多想出来一个会出问题?
“其一,便是各地官职,关中百姓现在散落各处,因此每一处州府都格外的重要。”罗含缓缓说道,“就算是江左掌控不了长安,也会尝试去掌控周围的地盘。
当然,桓征西也会想办法去派遣自己麾下的官吏,可是如果一地官吏不能做出什么成绩,甚至引起百姓反感的话,就会变成对手攻讦的把柄。
只要现在双方还想身为晋臣,只要还不打算自立门户,那么让自己的人取得更多的政绩,就是排挤对手的最好选择。”
“荆蜀官吏,或许比不上世家子弟,但是也不至于差距明显。”麻思沉声说道,“只凭这个还不够。”
只要桓征西稍微走心,应该就不至于如此。
“所以在提高政绩上比不过去,那自然就要想办法压制对手。”罗含解释道,“当一方为官清明廉洁,而另外一边苛捐杂税繁多而百姓生活不便的时候,差距自然就出来了。”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任群沉声说道:“和百姓所息息相关的,不过农耕和商贸,前者提供食物,后者提供住行物品。
农耕为重,关乎到军队征战,而且关中现在地多人少,恐怕很难在此下手,那么剩下的就是商贸了。”
“不错。”罗含点了点头,“关中百废待兴,四方商贾必然蜂拥而至,而今这少陵坞堡的热闹就是一个明证。
江左繁华,世家手中控制的商铺和产业不计其数,届时必然会有大量江左商贾前来。”
蒋安已然明白:
“所以,商贾们云集江左官吏所在的州郡,并且压低价格打压巴蜀和我关中本地商贾,那么自然而然,百姓也会随之向江左官吏所在的州郡汇聚,如此,州郡财政就会出现明显的差距。”
“是也!”任群抚掌叹道,“桓征西在这上面,当真不是江左的对手。”
“而且诸位所言,皆在商贾,谁又说耕作不是可入手之处?”罗含反问一句。
大家面面相觑。
罗含则微笑看向谢道韫:“阿元可知,老夫为何意?”
谢道韫温声说道:
“方才所言,财政既出问题,则为了能够弥补差距,征西将军麾下的吏员必定会想办法征收苛捐杂税,而江左世家若是再趁机降低税款,百姓何去何从,岂不明了?
并且,在田地一事上,诸位或许忽略了,世家之所以代代为世家,便是因为有丰厚的家业。家业又从何而来?盖因一代又一代划湖山田地为己有、以国民为己民尔。”
说到这里,谢道韫的声音也忍不住低了几分。
陈郡谢氏渡江之后一直不温不火,却能在自己的父辈异军突起,就是因为自家三叔他们在会稽大量兼并湖山,使得谢家的财富与日俱增,方才有了足够和琅琊王氏平起平坐的话语权。
不然的话,难道真以为凭借谢尚、谢奕这几个赳赳武夫的战功?
在世家眼里,这些武夫算得了什么,只会打打杀杀罢了。
所以明摆着在解释自己家族崛起的不道德行为,谢道韫也难免有些羞愧。
“盟主曾言,世家之崛起,在土地兼并。”任群叹道,“之前未曾听闻其害,今日思之,此国家之弊病也。”
“打压桓征西麾下的官吏,使得其百姓为己所吸引,而后又以这些百姓为己之民。”蒋安缓缓说道,旋即打了一个寒颤,“如此一来,桓征西既不利于官场,又失民心,摇摇欲坠矣!”
周隆也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和江左世家兼并土地、收拢流民的这些手段相比,他们之前所作所为,更像是过家家一般。
所以人家能叫世家,他们顶多就是叫坞堡罢了。
“世家起而国家衰。”罗含叹息道,“仲渊虽然不在此,但是能一语劝老夫为诸位解惑,又一语囊括世家弊病,老夫当真佩服啊。”
大家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盟主就是盟主,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不然的话我们怎么会认他当盟主?
罗含唏嘘之余,接着说道:“其三,自然就是让桓征西主动离开关中。”
“这?”任群诧异,“先生是说荆州?”
“多少将士浴血打下的关中,桓征西会主动舍弃?”蒋安忍不住问道。
王师北伐,付出的牺牲也在万人以上,而且多数都是随着桓温南征北战多年的精锐。
更不要说这背后付出的财力物力。
这些可都是荆州的家底儿啊。
牺牲了这么多,桓温会舍得丢掉关中?
“不错。”罗含点头,“荆州和关中,对于桓征西来说,哪一个更重要?
若是江左各家派遣官吏前往荆州,手持圣旨,桓征西是应还是不应?若是江左商贾积极浮舟西去,桓征西是允还是不允?
皆是荆州世家、商贾之利,皆受到江左威胁,桓征西是在关中,还是折返荆州?”
议事堂上登时都陷入沉默。
异位而处,他们恐怕也会选择放弃关中。
固然,有了关中之后,外接河西、中原,内裹巴蜀,可是这又如何比得上荆州这大后方重要?
“当然,”罗含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桓征西北伐取得胜利,江左也不会逼迫太紧,以免桓征西真的裹挟荆蜀以鱼死网破。
所以老夫所言之三条,为江左可能为之的策略,而非条条皆会成真,诸位且先宽心。”
第五百二十七章 答案在尔等自身(加更)
谢道韫也补充道:
“南渡不过两代,江左也并非富可敌国,不然不会让征西将军搅风搅雨。所以无论是抢占关中还是逼迫荆州,江左很难双管齐下。
更何况如今之江左,也非诸位所见之铁板一块。内部争斗众多,吴地和南渡世家也互相不配合,所以想要让江左齐心,不一定容易。
因此江左世家或许会做罗伯父所说的这些举措,但是并不见得都能凑效。”
有罗含和谢道韫的解释,气氛松弛下来一些。
不过此时并没有人认为罗含刚刚所说的三条是危言耸听。
“请先生赐教,如何破之?”任群谦虚的起身拱手说道。
罗含却施施然一挥袖子,坐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环顾左右,从容一笑:
“这些问题老夫也不知道答案,老夫现在不过只是一个乡野村夫、教书先生罢了,天下大势,老夫不需要那么关心。
人啊,老了,没这个心气了。”
说着,罗含摆了摆手。
任群的嘴角抽了抽,老爷子刚刚侃侃而谈,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架势,结果现在话锋一转,又干脆利落的想要抽身而出。
您这一脚踩在漩涡之中,到底是想进来,还是不进来?
罗含看任群等人脸上都露出迟疑和思索的神情,怕也有些于心不忍,索性又点醒一句:
“仲渊和景略都是聪明人,现在我们能够想到的,他们不见得想不到,因此必然能够带领关中盟找到破局之法。
而在老夫看来,刚刚所提出的问题应该怎么回答,最重要的,其实并不在老夫,也不在征西将军和盟主,而在尔等。”
议事堂上的气氛登时凝重。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很快就明白了罗含想要表达的意思。
作为江左世家未来有可能的对手,关中盟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并不在盟主和主簿这两只领头羊,那还不就是在他们这些下属么?
江左世家若是想要对关中盟下手,他们就是不错的拉拢或者打压的对象。
尤其是按照罗含所设想的,到时候桓温若是匆匆南下坐镇荆州的话,那关中盟就将成为关中第一大势力。
更何况就算是桓温不走的话,也必然会在长安以及周围各处州府大量的任用关中盟的官吏。
这既是为了拉拢杜英,让杜英带着关中盟这个团体帮助他对抗江左,同时也是在分化杜英,让关中盟只可能作为一个团体依附于桓温而存在。
现在关中盟就已经在帮助桓温收拢关中流民,治理已经拿到手中的各处州郡,桓温自然也食髓知味,不会轻易放弃关中盟,也会想尽办法去掌控关中盟。
若是关中盟的所有人,都是桓温提拔上去的,自然桓温也能够将他们再从位置上踢下去,而且关中盟现在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几个坞堡凑在一起,互成掎角之势,团结一体。
可是如果这些掾史们星散各处,那就很难再和现在这样背靠背相互支持了。
遥相呼应?
恐怕就只是呼应呼应而已了。
久而久之,谁能保证自己的心态不会有所改变?
而且桓温的分化和“侵蚀”是一方面,江左世家的打压又是不得不面对的另一个问题。
江左世家若是真的打算对各地州郡中桓温所派遣的官吏下手的话,那现在想一想,倒霉的不就是他们么?
“原本以为盟主首当其冲,现在在恍然发现,我等都在和盟主并肩而立。”蒋安忍不住喟然感叹一声。
他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富家翁,结果命运总是推动着他身不由己的向前走,现在似乎都一种要赌上身家性命的感觉了。
“首当其冲或许不对,应该是盟主所向披靡!”周隆在旁边慨然说道,“蒋兄怎能涨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
有周隆这么一说,蒋安就算是想打退堂鼓,这个时候也拉不下这个脸,不然的话,他蒋氏还怎么在关中盟做人?
当下,他也咬着牙说道:
“盟中上下,团结一心,便牢不可摧!”
“说得好!”任群亦然起身,攥紧拳头,“盟主和主簿犹然征战在外,我等留守在后的人也不可妄自菲薄。如何和江左世家争斗,那是未来的事,而如今,我们需要做好争锋的准备。
入冬之后,盟中农闲,搭建集市、工坊等诸多事宜,一项也不能拖沓。最好是在年底之前,就让长安城外出现一个汇聚巴蜀、荆州、河西以及关中商贾的市集。
盟中以及各地州郡的百姓所需要的物品,都由关中盟生产,薄利多销,尽快获取人心。还有,盟主之前吩咐下来的新式的工坊生产方略,诸位可有一观?
现在盟内还缺少足够数量的工匠,所以还请诸位掾史辛苦一些,或是联络从其余地方前来的人员,或是督促工匠们继续学习,这些都非职责之内,但是身为关中盟的执掌者,又是分内之事。
具体安排,余今夜就书写出来,诸位以为如何?”
“盟主不在,长史为大,我等自然听从长史调遣!”麻思率先起身,接着,几名掾史也都起身拱手。
任群点了点头:
“只要做好力所能及之事,关中便是铁板一块、滴水不进。届时江左世家又凭借什么来撼动关中盟?”
“是也!”周隆朗声说道,“只要我等不未战先怯,总有办法解决问题。”
罗含似乎对关中盟官吏们的精神状态也很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或许他们还不清楚江左世家的实力,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要真的撼动江左,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一股精神气。
有这股气在,一切都有可能。
“年轻就是好啊······”罗含忍不住喃喃说道,如果自己也年轻二十岁的话,恐怕同样会热血沸腾,站在其中振臂高呼。
不过现在,罗含还是得给这些家伙们泼一盆冷水: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诸位先坐,老夫为诸位介绍一下此次江左派来的人物。”
众人也都随之正襟危坐:“我等洗耳恭听。”
谢道韫静静的听着罗含侃侃而谈,王羲之、王坦之、谢石,这些都是自己之前曾经在那深沉而令人迷醉的夜晚和杜英讨论过的。
也的确是这一次北上的领头人物。
剩下的人,和谢道韫预料之中的也大差不差。
第五百二十八章 保护想保护的人
这些熟悉的名字、大概相似的描述内容,这让谢道韫恍惚之间想到了那摇曳的红烛、低垂的帘幕,还有心爱之人温热的呼吸······
杜郎,何时归来?
“阿元?”罗含的声音骤然响起,一下子将谢道韫从悠然神往之中拽了回来。
“啊?”谢道韫怔了怔神,明显有些茫然。
罗含无奈:“你这丫头,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让伯父见笑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道韫当然不能承认在想自家情郎,腼腆一笑。
虽然她不说,但是看她的神情,大家哪里还不清楚,都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
“伯父刚刚想说什么?”谢道韫赶忙岔开话题。
罗含只好解释:
“你家五叔,老夫了解也不是很多,刚刚简单说了几句,要不你再给大家讲讲?这性情、为人,总是要了解得越清楚越好,不然的话没有办法对症下药。
江左世家本来就不是完全团结一心,所以我们想要与之为敌,也不见得一定要把自己摆在对面,他们可以想办法拉拢和分化我等,我们自然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不,正说到这里,想问问阿元,是否有将你家五叔引为我用的可能?”
谢道韫微微颔首,这个问题,当时杜英其实也考虑过。
不过谢道韫个人的观点是不现实。
当下只要复述一遍就好。
听着谢道韫所言,麻思斟酌说道:
“秘书郎尚且年轻,或许并不会刻板守旧,若有能让秘书郎动心之处,则此事或可为。”
“谢司马亦然可以出面,劝说秘书郎袖手旁观。”蒋安附和道,“长兄如父,秘书郎就算不答应,应该也不会真的坚持和王家一起对付关中盟。”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激烈,甚至这语气大有直接把谢石绑来的意思,让谢道韫张口结舌,旋即看向罗含。
罗含对着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不过此时,两人心中大概都有点儿意识到,江左世家此次北上,或许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可怕。
因为他们遇到的不止是一群初生牛犊,而且还是“秀才遇上兵”。
也不知道王右军是否清楚,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而王右军一向聪慧而从容,遇到这样的场面,是不是还能风轻云淡?
难得,罗含突然对这漩涡之中将要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兴趣。
——————
长安城外,神明台下。
夜色已深,神明台上的火已经近乎扑灭。
只剩下斑驳的墙面还有被烟熏成黑色的土,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惨烈战事。
甚至当杜英走上神明台的时候,台阶上、平台上的尸体都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下点点喷洒的血迹。
连日奔波,杜英也没有力气一路向上爬,他就站在神明台腰部的位置,俯瞰整个建章宫。
火把的光亮笼罩着建章宫和太液池,遍地都是废墟。
“百废待兴,不过如是。”杜英感慨一声,只期望到时候拿下长安,情况比眼前要好一些,不然的话,这长安城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至少公子已经在为百废俱兴做准备。”疏雨低声说道。
她一手捧着头盔,另一只手提着佩刀,刚刚经过连番恶战,刀鞘上都是深深地刻痕。
秀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身形挺拔,显得清爽干练。
不过衣甲的破损还有脸上没有及时擦去,所以已经凝固了的血迹,都在告诉人们,这个女子也曾经在乱军之中厮杀,绝不输于男儿身。
凭借几次激战中的亮眼表现,疏雨也赢得了杜英亲卫们的尊重,而不再把她当做自家主母塞过来的丫鬟。
这个丫鬟,过于能打了。
“哈哈,你倒是看得明白。”杜英随口笑道。
“从龙首原向南看去,已经能见到星星点点的灯火。”疏雨伸手指向南方,“足可见关中盟已经不是一个两个小小的村寨。”
这一次,杜英凝神点头。
这小丫头也不是完全就知道打打杀杀,自己的布局和意图,也不知道她是无意间看到的,还是早就已经留意?
夏收之后,关中盟的发展愈发加快,尤其是杜英在工坊生产之中直接提出了流水化生产,更是让工坊的效率提高。
反倒是关中盟合用的工匠和丁壮还不足,所以限制了关中盟进一步拓展,不然杜英有信心在这个秋天过去之前,让关中盟的产品覆盖王师兵锋所到的每一个角落。
而发展起来的关中盟集市、工坊,就是杜英为长安的复苏所准备的。
关中盟已经计划在林氏坞堡,甚至更北侧靠近长安的地方兴建新的集市,这里将会成为未来长安的聚焦点。
汉代的长安城,城内其实并不很大,半数都是宫殿、府衙。
集市、民居等等基本都在城外,比如长陵、阳陵等五陵之地,“五陵少年”也因此而来。
既然这样建设已经是长安的“老传统”了,那杜英也没有打算改变,就在向南靠近关中盟的位置发展起来关中的经济中心。
说到底,还是没钱。
不然的话,向南重新建立一个长安,如同隋唐那样,当然更好。
“拿下长安之后,留给余的时间也不多,总归要有准备。”杜英微笑着说道,“若是征西将军真的舍得将偌大的长安直接交给余的话,那关中盟现在的人手正好可以接管长安城的方方面面。”
“一切都在公子的掌控之中,这当然最好。”疏雨应了一声,“疏雨不懂这些,但听公子吩咐便是。”
“其实能够被选为阿元的亲随,你应该不算愚笨,应该可以懂一些。”杜英接着说道。
疏雨瞥向杜英,摇了摇头:
“既然比不上公子和我家大娘子,那疏雨何必再于此费心费力?只要公子说做什么,疏雨去做就好。”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杜英笑道,“那打打杀杀就不累么?”
“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自然不累。”疏雨径直说道。
不过说完,她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低头,又不忘解释一句:“当,当然,保护公子那是大娘子交代的任务。”
杜英看了她一眼,小丫头的目光躲躲闪闪,不知不觉的,一缕发梢从马尾之中滑落出来,却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