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谢玄:我觉得有诈
“诺!”回答杜英的,是成百上千将士,整齐划一的应和。
相比于另外一侧的喧嚣,关中盟的军阵,沉稳而安静,大步向前。
而在两路开拔的军队前方,战斗已然爆发。
氐人也并不是依托营寨死守,而是一如既往选择在营寨外列阵。
人数在两千上下。
这应该已经是氐人经过昨夜的变乱之后,能够在南门外云集的全部兵马了。
不过杜英和谢奕只派遣了一千五百人去迎战。
因为他们都看得清楚,这两千人,连军阵都不甚整齐。
应该是昨夜内乱都只能留守营寨的老弱,而或者受到什么打击之后士气低沉的军队。
“是卫大将军的残部。”邓羌通过飘在前面的将旗,一眼看了出来。
是他曾经的同僚们。
说着,邓羌的脸色已经逐渐阴沉下来,缓缓提起手中的马槊。
这些同僚们当初可没有把他真的当做自己人,而且后来进攻林氏坞堡的战斗之中,大家也是血战不休,早就已经是死敌了。
邓羌当即对着袁方平一拱手:
“曾经的‘好兄弟’,现在更是生死仇敌,余便先率军向前进攻,袁将军带兵在侧翼掩护,如何?”
袁方平看了一眼邓羌麾下的五百兵马,让邓羌直接去进攻氐人,他觉得有些托大,可是若是把自己麾下的兵马调拨一部分给邓羌,袁方平又有点儿舍不得。
“还请将军放心,本部五百人,皆是不久前林氏坞堡之战余留下来的精锐,对上这些残兵败将,手到擒来!”邓羌慨然说道。
袁方平也只好点了点头,人家是有仇的,而且归根结底大家只是友军,总不好直接驳了邓羌的面子。
邓羌根本不给袁方平反悔的机会,一拍马,带着自己麾下士卒向前。
袁方平亦然下令,他麾下的一千兵马沿着邓羌的左右两翼展开,配合着压上去。
“氐人以留守残兵出阵,而以主力驻守城中,似乎有所不妥。”谢玄此时追上袁方平,“将军应当小心有诈。”
袁方平皱了皱眉:“愿闻其详。”
谢玄伸手指着两侧的宫殿说道:“我们是想要保全长安的,氐人必然也有着相同的想法,一旦把长安打烂了,也会影响到氐人在关中的威信。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氐人应该不会把战线一路拉回到长安城下,更何况氐人也多次见识过王师霹雳车的锋芒,放弃城外,而坚守城墙,等于避长而扬短,此兵家大忌也。”
“贤弟所言在理。”袁方平点了点头,然而有些无奈的说道,“只是从目前来看,氐人确实只有这么多兵马在营寨外。”
“那营寨中呢?”谢玄登时反问。
袁方平错愕,因为从这个角度来看,城南的氐人营寨里看上去空空如也,所有的兵马应该都在外面了才对。
现在想来,这些兵马看上去是那么的单薄而松散,终归只是王师这边的主观臆断罢了。
万一对面只是装出来的这个样子呢?
万一营寨中还有伏兵呢?
“可若如此,两侧城门岂不是更没有兵马驻守?”袁方平旋即问道。
“长安城池高大不假,但是城墙很长,既然如此,则处处是我霹雳车可以逞威风之地,也就处处都是破绽。”谢玄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脆和稚嫩,但是语气格外凝重。
袁方平顺着他的想法说道:“若余为苻融,的确应该不会选择守卫城池,而会选择将兵马派出城······”
“长安城的高大,导致霹雳车的进攻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直接凑效,只要在城上稍微布置一些兵马,就已经足够阻拦王师。
而假如能够在这一段时间内,击破王师一部,就能够同时向左右两个方向出击,威胁到王师的霹雳车等攻城器械。
无论是震慑着王师撤退,还是直接摧毁这些攻城器械,都将会极大地减缓城南这边的威胁,不是么?”谢玄侃侃而谈。
他也一直注视着袁方平的神情。
袁方平一开始只是看在谢奕和杜英的面子上,不好直接说谢玄把这件事看的太复杂了,可是他越是听下去,越是觉得,好像他们之前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些。
而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因此袁方平的脸色,愈发凝重。
不等谢玄话音落下,他就果断的大喊:“传令,请邓将军回兵!”
谢玄轻轻松了一口气。
“咚咚咚!”三声鼓响,直接打断了袁方平的声音。
“不好!”谢玄暗叫一声,接着便看到那原本空荡荡的营寨之中,旗帜一面面竖起来。
也不知道有多少氐人兵马鱼贯而出。
与此同时,一直僵硬着没有行动的营寨外氐人兵马,此时也跟打了鸡血一样,来不及回头去看,也随着一名名将领发起进攻,主动迎向邓羌!
“看来也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营寨之中还有伏兵,不然的话,一开始阵型的零散,不像是假装出来的。”谢玄忍不住感慨。
旁边的袁方平不由得翻了翻白眼,现在是感慨这个的时候么?
他也顾不上谢玄,当即下令:“掩护邓将军,撤退!”
“不可!”谢玄当即一把抓住袁方平的马缰,“将军,此时万万不可撤退!”
“这是为何?!”袁方平登时急促问道。
“此时撤退,便是兵败如山倒,真的遂了苻融的愿。”谢玄紧紧盯着袁方平,“而且氐人暴起发难,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那就和他们拼了?”袁方平亦然挺直腰杆。
“对!”谢玄郑重的点头。
“我没有看玩笑。”袁方平补充一句。
“余又为何要戏弄将军?”谢玄抽出腰间的刀,“愿与将军共进退!”
袁方平当即一拽战马:“弟兄们,随我杀胡!”
他麾下的一千将士,到底也都是历经血雨腥风历练出来的精锐,纵然氐人的数量看上去直接翻了一番,但是没有人畏惧,一个个嗷嗷叫着向前冲。
谢玄一边拍马跟着袁方平,风吹动着他的头巾和衣袖,犹如刀子一样切割着脸上的肌肤,让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戴上头盔,不过现在,他更关心的是,阿爹和姊夫,何时能赶来支援?
“就这么杀上去?”袁方平一边催动战马,一边扯着嗓子问。
第五百章 提前的交锋,苻融与谢玄
谢玄第一次做出的判断已经被证明是正确的。
第二次做出的判断也成功说服了袁方平。
所以现在袁方平也下意识的询问谢玄的意见。
他已经逐渐信任谢玄,而且现在也的确没有别人能够和自己商讨这个问题。
袁方平并不畏惧死亡,镇守边关的世家子弟,和那些纨袴膏粱不一样。
他只是想死的明白一些。
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要做什么,就算是到了黄泉下,也好向阿爹交代。
是孩儿的决断有误,不是孩儿糊里糊涂的就死了。
“氐蛮想要用这种近乎于围魏救赵的方式,打乱我们的部署,而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住,那么阿爹和姊夫就能够从容调整。”谢玄大声向袁方平解释,“所以全看将军的了。”
姊夫?
袁方平一脑门的问号。
他也听说了杜英和谢道韫的事,不过他这个年纪,正是期望热血报国的时候,对这些儿女情长并不感兴趣。
现在突然意识到,这好像也是杜陵杜氏这瘦死骆驼比马大的北地豪门和南方世家的联姻,而且既然谢玄都能这么叫出来,那说明在谢奕心中,这场婚事也没有问题······
这其中好像牵扯了很多势力啊。
不过这些想法都只是从袁方平的心底一闪而过。
要命关头,这些八卦暂且不重要。
“期望咱们这位万人敌,也靠得住吧。”袁方平向前努了努嘴。
而就在他们的前方,一道身影,如同利箭,直刺入氐人阵中。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不管氐人玩出来什么花样,邓羌既然已经开始冲锋,就不会回头。
他麾下的那些将士们也是这般。
这一幕,直刺激的袁方平等人热血沸腾。
“虽千万人,吾往矣!”袁方平亦然提起来他的马槊,大笑道,“快哉,快哉!”
与此同时,石块的锐啸声骤然传来。
氐人营寨中,很快响起“砰砰”响声。
谢玄当即瞪大眼睛,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石块,就像是真的看到了天兵天将下凡。
霹雳车,这么快就开始向着氐人营寨抛射石弹了?
以谢玄对霹雳车性能的了解,那笨重的庞然大物,调转方向就费尽了力气,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轻松。
那么就只有一种答案······
谢玄登时狂喜:
“姊夫,姊夫一开始就料到了!”
姊夫果然是将帅之才,这一切,好像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可是为什么姊夫之前只字未提呢?
谢玄很快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肯定是因为姊夫想要考量他们的随机应变能力。
“袁兄,此战用命,则大功毕成!”谢玄兴奋的喊道。
然而袁方平已经策马奔出,留给他一个帅气的背影。
而回答他的,是袁方平中气十足的命令。
“杀!”
“杀!”谢玄身边的王师将士齐齐高呼,反倒是震得谢玄一个哆嗦,不过旋即热血便涌了上来,同样狠命一抽战马,汇入冲锋的人群之中。
那石弹落下的声音,让所有王师将士再没有任何担忧。
杀过去就是了。
一切都在杜督护算计之中,那么胜利,自然也在算计之中。
——————————————————
此时的杜英,伸手拍了拍旁边的霹雳车,又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预判苻融可能的安排,只是他也怀疑于为什么本来就不擅长守城战的氐人,会主动把战线撤退到城池上。
如此一来,自然说明在别的地方还有安排。
这安排,或是落在城东,集中兵力抵抗桓温,或是落在眼前的这座营寨中。
这座营寨建立在长安城南的汉代宗庙、明堂等废墟之上,而且又正对着南侧正门——安门,无论是调动兵马,还是掩藏兵马,其实都很方便,就看对方主帅愿不愿意这样安排了。
所以杜英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里面有猫腻。
当发现袁方平等人已经向营寨推进之后,杜英并没有让霹雳车着急对付未央宫的南侧大门——西安门,而是先对准营寨,给营寨来上几下。
打草惊蛇也好,单纯的告诉此时正在营寨外列队的氐人,你们的退路也已经被封锁了也罢。
来两发,总没有坏处。
结果谁知道,霹雳车还没有动手,氐人自己先动手了。
所以杜英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霹雳车,放!”杜英当即让自己这边的霹雳车都对准营寨。
长安城墙“拆迁”起来或许比较费劲,但是对付营寨,还是很轻松的。
只可惜另外一边的谢奕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那一侧的霹雳车都已经对准了城头。
不过谢奕和杜英的配合还是很默契的,在察觉到杜英已经支援袁方平之后,谢奕也没有着急命令霹雳车调转方向,依旧猛攻长乐宫南侧的覆盎门。
既然氐人真的把兵马潜藏在营寨中,那城门的守卫,也就真的空虚。
杜英目送袁方平等人先后杀入敌阵,暗暗点头。
霹雳车一砸,氐人的伏兵自然会乱了方寸,而如果此时趁机击破寨墙外的氐人,那么这一战大有可为。
“令朱序率兵支援。”
王猛已经匆匆赶过来,本来他都做好准备进攻城墙了,距离安门这边战场比较远,所以察觉到霹雳车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攻击城墙,方才过来。
不需要过多询问,他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当即下令。
“是否应该更派重兵?”杜英其实本来打算让韩胤和殷举过去支援的,甚至自己率领中军顶上去也可以。
关中盟这两千兵马往上一压,配合着袁方平,保不齐能够全歼营寨内外的氐人。
所以杜英怀疑王猛这样做未免有点儿添油战术了。
朱序的五百兵马派上去,又有不少是临时补充的兵员,怕是聊胜于无。
“一击不成,若是苻融还聪明一些,便会果断收兵。”王猛摇头说道,“派些兵马,让他意识到事不可为,就足够了。”
似乎是响应王猛所说的话一样,当朱序带兵出击的时候,安门也洞开,大概三四百骑兵涌出来,越过护城河上的石桥,向营寨扑过来。
“数量还不少。”杜英感慨,这些显然是掩护氐人兵马撤退的。
面对强弓劲弩都已经排开的王师,氐人骑兵自然不会冒险冲阵。
“接下来就要看他们的应变了,不知道能够留下多少人。”王猛接着说道。
这里距离安门外战场还是远了点。
鞭长莫及。
第五百零一章 西安门外
“谢玄对上了苻融,有点儿早,没想到啊。”杜英不由得笑道。
“怎么?”王猛不明就里。
杜英摆了摆手:“没有,就是觉得有些事,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余不信天意,只信眼前的兵马、手中的刀兵。”王猛爽朗回答,“那攻城?”
“攻城!”杜英当机立断。
安门战场,自己管不了,但是眼前的未央宫战场,自己可以给苻融带来一些压力。
下一刻,射程最远的床弩率先咆哮,接着,关中盟弓弩手们在盾牌的掩护下尽可能的向前推进。
距离城墙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城上的床弩也针锋相对的还击。
箭矢从城头跃下,掠过护城河,直撞上盾牌。
床弩射出的箭矢,是关中盟的盾牌没有办法抗衡的,盾牌手们却仍然坚定地向前。
箭矢撞在盾牌上、刺穿盾牌,也刺穿一个胸膛,然而往往去势不减,仍然横冲直撞。
一个又一个胸膛被刺穿,而一名又一名的士卒仍然瞪着眼睛、面色狰狞,直直看着城头。
尽管放马过来,皱一皱眉,就不是好汉!
“上!”亲自指挥弓弩手向前挺进的韩胤大声吼道,他自己的手里也捧着一只弩,直勾勾的注视着城头上绰约晃动的人影。
城上的床弩毕竟数量只是少数,而且很快又引起了关中盟床弩的注意。
另外还有两台霹雳车以及更多小型投石机也都开始重点照顾弩箭飞出的位置。
这让氐人的还击很快就哑火了。
眼见得关中盟弓弩手一步步的走入氐人从城头上向下的射程范围内,从城上飞下来的,却只是零零散散的箭矢,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箭如雨下。
“真如盟主所料!”韩胤登时露出喜色。
氐人在城头上的人不可能很多!
“将军!”旁边的校尉也有些激动,“可要放箭?”
“现在才刚刚进入射程,不着急。”既然氐人的反击如此薄弱,那韩胤就更有底气了,脚步愈发坚定。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放箭!”韩胤骤然举起来劲弩。
关中盟将士们齐齐举起家伙,扣动劲弩的扳机。
论膂力,汉家将士终归还是比不过胡人,不过劲弩的精巧可以弥补这种不足。
箭矢一排又一排,扑上城墙。
关中盟这一个夏天的积蓄,此时都不在乎的砸向城墙。
箭矢笼罩了整个西安门。
宽大的城门上,好几处氐人的旗帜都随风摇落。
而架桥车、云梯车等等,都跟在后面,随着弓弩手向两翼后退,自然就是他们表演的时候。
西安门作为未央宫连接外面的重要通道,在护城河上是有石桥的,不过三座石桥,在此之前已经被氐人破坏了两座,只剩下一座作为进出通道。
西安门的正面颇为宽阔,士卒们若是簇拥在一座桥上,显然会成为城上氐人的活靶子,此时就已经有不少石块有些盲目地落在石桥上。
显然氐人早就已经计算好了射程和距离,射程比较小的投石机,索性直接拿来封锁石桥。
如此,架桥车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
年久失修的护城河,经过多年的淤积,远没有一国都城的护城河所应该有的宽阔。
随着士卒们整齐的号子声,一辆辆架桥车栽入护城河里,卷动波涛和泥泞。
而更多的将士就跟在后面,甚至还不等架桥车固定好,就匆匆越过护城河。
与此同时,云梯车也顶着飞舞的矢石,沿着那石桥前进。
“修补桥梁,还不算太难。”王猛摇晃着他的羽扇,伸手指着那只不过被挖走了桥心石的石桥,“若是铺上木板的话,人立刻可以渡过护城河。”
“用石块填吧,不然云梯车也不好过河。”杜英摇头说道。
王猛讪讪一笑。
关中盟打造了四台云梯车,两台给了谢奕,还有两台在他们这里。
一台正好越过现在的石桥进攻,正对着西安门的门楼。
而另外一台自然最好也是尽快支援同伴。
并且······关中盟打造的架桥车,身子板瘦了一些不说,长度也不是很够。
当然这也是因为氐人在最近也尽可能的疏浚和拓宽了护城河,抬高了护城河的两侧堤岸,导致原本应该能够连接两岸的架桥车,此时难免下陷。
将士们也得从堤岸上跳下去,再从另外一边爬上去才行。
这些都是关中盟之前不知道的情报,所以倒也不能完全怪王猛疏忽。
不过人可以这么走,沉重的云梯车却不能这样走,却已经是事实。
车下坡容易,再上坡可就难了。
“而且我们慢一点儿,也不是什么坏事。”杜英接着补充一句。
王猛一边下令扛着简易云梯的士卒准备上阵,一边微微点头。
长安的城墙太长,谢奕和杜英麾下六七千人,分散开来之后,也很难在某一段城墙下集结太多的兵马。
因此一旦城中氐人意识到南侧的王师进攻过于猛烈之后,调集兵马过来,那就等于杜英当面的压力要翻番了。
杜英当然架不住。
最好是等城东发起进攻的桓温把氐人留在城中的预备队给吸引走了之后再发力。
正面既然不着急,那着急的就是安门那边了。
王猛回过头,看向安门外的营寨。
那里烟尘滚滚,但是可以看到王师的旗帜正坚定的夺占营寨的一处处墙壁和高台。
“杀!”袁方平的脸颊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喷溅状的,说明他刚刚曾经一刀劈砍了迎面而来的氐人。
此时,袁方平就带着亲卫,沿着已经破败不堪的台阶,攀登营寨中的一处高台。
氐人的将旗就竖立在高台上。
从位置来看,这里应该是汉代曾经的宗庙所在。
“我汉家供奉列祖列宗的地方,如何是尔等胡人可以沾污的?”袁方平一边大步向上爬,一边挥动着手中满是鲜血的佩刀。
台上的氐人,虽然居高临下,却且战且退。
因为他们刚刚亲眼看到,这个年轻的南蛮小将,一人撞进四五个人之中,手起刀落之间,卷起一片腥风血雨。
脚步声匆匆,这是袁方平的亲卫挺着刀枪,从台阶两侧,直接沿着土坡向上攀爬,显然他们并不打算和主将抢夺最方便的一条道路,而他们手中的长家伙,也帮助主将遮挡来自于其余方向的威胁。
第五百零二章 昔日辱我,可想今日?
最后一个台阶踏上来,袁方平将“哇哇”叫着扑上来的一名氐人直接踹倒在地。
然后他整个人如同猛虎下山,骤然扑上去,手中刀压在那氐人的脖子上,直接一横。
鲜血再次喷溅而出,喷洒在袁方平的脸上,盖住之前的鲜血印痕。
“呸!”袁方平吐了口吐沫,“腥气!”
接着,他上前两步,一刀砍断了立在台子上的旗杆。
氐人的将旗砰然落地,后面扛着旗帜跟上来的王师将士当即把旗帜插在地上。
旗帜招展,“晋”字展露出来强劲有力的轮廓和笔触。
虽然这里已经不是曾经的大汉,但是这个晋朝,仍然还是汉家王朝,仍然还是这个民族建立的王朝。
所以在汉家宗庙的遗址上,只有这面旗帜才有资格飘扬。
袁方平抖了抖手腕,刚刚到底还是用力太猛了,他接着抬头看向退却的氐人,哈哈大笑:
“氐蛮,也不过如此!”
在高台下,杀声犹然响亮。
不过氐人的确是且战且退,这也是为什么高台上的氐人并没有恋战的心思,因为再不走的话,台下的同伴一旦丢掉了他们,那么就是困守此处了。
袁方平低头看去,乱军丛中,邓羌的身影仍然是那么明显。
而他身边的关中盟士卒们也一个个嗷嗷叫着如同饿狼一般,不断地扑杀、不断地撕咬,让氐人生不出多少和这样的敌人以命换命的勇气。
“真是好汉!”袁方平赞叹一声,接着提起刀,带着亲卫们从高台的另外一边杀下去。
如果速度还足够快的话,能够包围正在被邓羌驱赶着后退的这些氐人。
箭矢呼啸,营寨另外一边的氐人也在被迫后退。
他们面对的敌军主将,倒是没有袁方平和邓羌这两个杀胚那样凶神恶煞。
甚至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但是对方冷静而稳重的指挥,让氐人将领在慌乱之中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甚至还在不断的被抓住破绽。
袁方平留给谢玄的任务,就是带领弓弩手射住阵脚。
邓羌当时一马当先,直接凿穿了氐人在营寨外的阵列。
接着,杜英误打误撞安排的投石机,又打乱了营寨内埋伏氐人的节奏,让这些氐人士卒们还以为自己的计策真的都被识破,所以仓皇之下所想的就只剩下撤退了。
显然指挥的苻融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才会主动派出骑兵接应。
这也就使得袁方平和邓羌很轻松的直接追着氐人的败兵杀入营寨中,也陷入了如今的混战。
这样的混战,弓弩手显然是排不上什么用场的。
因此袁方平在意识到谢玄也是“人小鬼大”之后,索性把弓弩手丢给他,让他负责带人跟在后面,清扫大军过境之后的漏网之鱼。
结果谁曾想到,谢玄这小子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并没有乖乖地跟在袁方平身后,而是带着弓弩手转向西侧,排成棱线,一边射箭,一边向前推进。
其实这样做是有很大风险的,谢玄身边的步卒很少,氐人一旦扭头杀上来,那么这些弓弩手很有可能变成氐人的猎物。
不过很明显,现在的氐人,并没有这个“好心情”。
随着谢玄带着弓弩手推进,氐人的败退更加迅速。
“苻融过早的派出骑兵前来掩护撤退,或许是稳重的做法,但是也在告诉这里所有的氐蛮,他们的主将已经无力回天,所以他们会更加畏惧于抵抗。”谢玄微微眯眼。
跟在他旁边的王师校尉心里打了个哆嗦。
这个年轻人似乎格外的冷静而大胆。
稳稳地拿捏住了对方的人心。
“少将军,还要进攻么?”校尉不知不觉的带上了尊敬的称呼。
虽然谢玄没有一点儿官衔在身,而且谢奕实际上也是行军司马,而不是将军。
但是此时,校尉觉得这个称呼一点儿都不违和。
“把氐蛮赶出营寨!”谢玄如是回答。
王师将士们打起精神,似乎浑然忘了,他们只是腰间佩着短刀的弓弩手。
而氐人士卒也在扭头奔逃,似乎他们也忘了,自己的人数也不是很少,真的要战的话,到底是谁跑还说不定。
因此,袁方平在高台上看去,看到了谢玄带着弓弩手兜了一个圈子,逐渐从整个侧翼压制住氐人,其实也有些惊讶。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赞叹“虎父无犬子”的时候。
袁方平带着亲卫三步并作两步从高台上冲下去。
上高台的时候,他都没有遭受多少难以克服的阻碍,现在更是势如猛虎。
“尔等可还记得当日欺辱之邓羌否?!”不远处传来邓羌的一声暴喝。
接着,袁方平就看到,邓羌猛地策马,直接撞开阻拦道路的氐人士卒,手中马槊如恶龙出水,掠过人群和刀剑的缝隙,直接刺向被几名亲卫保护在背后的氐人豪酋。
那氐人豪酋面露惊恐神色,显然他也想到了自己作为曾经苻黄眉的手下时,对邓羌的嘲讽和鄙夷。
其实这种鄙夷,一直延续到不久之前。
邓羌归顺了关中盟,更是让他们的嘲讽变本加厉,不用担心苻黄眉的不悦,不用担心邓羌会用拳头直接砸在他们的脸上。
这邓羌,就是如他们之前所说的那样,一条狗,一个必然的叛徒。
可是这氐人豪酋怎么也没有料到,今日,邓羌不仅仅是用拳头来砸他的脸,更是打算直接用马槊要了他的命。
亲卫们的阻拦,聊胜于无。
马槊轻轻一荡,两名亲卫就闷叫一声,向两侧退开。
而马槊的势头并没有减弱,仍然向前。
一名亲卫眼疾手快,挡在了那氐酋身前,马槊当即将他洞穿。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马槊继续向前,速度似乎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这么再一次刺入那氐酋的胸口。
“昔日辱我,可想过今日?”邓羌的笑声响彻整个高台下的战场。
那氐酋瞪着眼睛,脸上交融着恐惧、不甘、愤懑等等神色。
死不瞑目。
不过其余的氐人士卒,登时如同发疯一样扑向邓羌。
当着他们的面,越过这么多人,斩杀自家豪酋。
对于氐人来说,这是耻辱,对于这些护卫们来说,更是耻辱。
所以他们只想着能够趁着邓羌这一马槊还没有收回来,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第五百零三章 破阵!
邓羌的笑容变得冷酷。
他随手丢了马槊,抽出腰间双刀,左右开弓,挡住威胁。
同时胯下战马被催动,左右晃动奔走,撞击着这些氐人步卒,逼迫着他们后退。
而邓羌麾下的将士,此时也都杀了上来,刚刚主将冲的太猛,他们实在是跟不上,但是现在总不至于还掉链子。
氐人一开始的愤怒,是因为邓羌当着他们的面斩杀了他们的主将,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他们。
不过随着关中盟士卒涌上来,再加上邓羌也挥舞着刀冲入战团,让氐人士卒们一下子冷静下来。
没有了马槊,难道邓羌这样的万人敌就不是万人敌了么?
氐人士卒们恍惚间反应过来,他们正在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随着恐惧弥漫上头,这些氐人开始仓皇逃窜。
然而很可惜,他们的后路,也不是没有人杀过来。
从高台上冲下来的袁方平,直接撞入意欲后退的氐人之中,刀光闪动,人头滚滚。
这些慌乱而没有斗志的氐人,很难抗衡已经杀红了眼的袁方平。
袁方平麾下的将士亦然嗷嗷叫着从高台上扑下来,倒不是因为他们一个个的也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久战疲惫,是在所难免的。
但是看到眼前的这些氐人,这些惊恐、混乱,甚至是哀哀求饶的氐人,王师将士们再疲惫,也要坚持向前冲杀。
不管是为了曾经战死的袍泽报仇,还是为了那一个个圆滚滚的项上首级,他们从来都没有如同今日这样畅快的杀胡。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有汉家将士朗声吟诵。
很快就激起了无数王师士卒的应和。
“胡无人,汉道昌!”
这首已经在军中随着戏剧的演绎而传播广泛的诗作,此时就像是擂动的战鼓,催促着、鼓舞着王师将士,挥动手中的兵刃,劈砍前方的胡人。
哪怕他们身上也有流血的伤口,哪怕他们手中的兵刃都已经卷刃。
杀胡!
袁方平已经换了一把刀,他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马槊。
那是邓羌的马槊,洞穿两个人,斜斜的刺在地上。
就像是斜插的旗帜,而马槊上的两具尸体,犹然在表征着马槊主人的勇猛无敌。
袁方平当即上前拔出马槊,马槊横扫,逼迫着迎面几个氐人士卒连连后退。
不过这东西到底是太长了,在混战之中反倒是不好用,他目光一瞥,看到了在人群里左冲右突的邓羌,当即大喊一声:
“邓兄!”
邓羌回马,向着这边冲过来。
袁方平亦然带着麾下将士迎上前,两支兵马逐渐靠拢。
然而氐人显然是不可能让正面和后面的南蛮凑到一起的,在几名豪酋的指挥下,反扑来的颇为猛烈。
邓羌随手丢掉已经卷刃的左手刀,伸手去捞马背上的兵刃,结果捞了个空。
以他的作战习惯,每次上阵,除了马槊之外,肯定还要备下很多兵刃的,刀剑和铜锤,都不能少。
不然的话,若是丢了马槊,一把刀,很快就会劈砍的卷刃,根本没有办法帮助邓羌完成一次冲锋。
结果这一次,邓羌没有抓到自己的铜锤。
只摸到了断裂的绳子,显然不知道在哪一次贴身搏杀之中,被氐人的刀剑给割断了。
“杀南蛮!”氐人士卒嚎叫着杀上来,显然他们也发现这个家伙手里的兵刃不够了,正是击杀这个猛将的好机会。
邓羌当即拽住缰绳,握紧右手的刀,忍不住啐了一口。
自己刚刚真的是太过自信,早知道就不把左边的刀丢掉了,卷刃了的刀,砍不了人,至少也能格挡一二。
一支支长矛就从邓羌的左边刺过来,瞄准的就是他这个空当。
“将军小心啊!”
关中盟的将士们着急的大喊,然而有几名氐人刀盾手排成一条直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任由关中盟将士们如何冲撞、如何用刀剑劈砍,就是举着盾牌挨打,“岿然不动”,显然是要为同伴击杀邓羌创造机会。
邓羌的额头也有汗珠流淌下来,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啊。
当几支长枪刺过来的时候,邓羌的人已经不在马背上。
他从战马一侧翻下去,就地一滚,直接撞开了右侧的两名氐人士卒,刀光一闪,刀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探出去的,所到之处,血光绽放,正劈砍在氐人士卒的腿上。
那两个氐人士卒踉跄摔倒,原本应该落在邓羌身上的刀也随之挥舞成空。
邓羌随手抄起来地上的一面盾牌,一跃而起,正好挡住当头劈砍下来的又一刀。
而几名氐人长矛手也绕过战马,从邓羌的背后杀上来。
“当!”脆响从身后传来。
袁方平提着马槊,一下子架住那几支长枪,帮助邓羌挡住了背后的杀招。
“砰”又是一声轻响。
这是甲胄相互撞击的声音。
袁方平和邓羌已经背靠背而站。
“邓兄,你的马槊。”袁方平将马槊的枪杆递给邓羌,同时提起自己的刀。
“之前看你的马槊用的也不错。”邓羌微笑道,“留着用吧。”
“这马槊,还应该是在邓兄的手中,才能令万军辟易。”袁方平不由分说,脚在地上一踏,身形猛地扑出去,而他的声音犹然还在邓羌的耳边回响,“袁某为邓兄开路!”
邓羌双手握紧马槊,猛地一抖,逼退前方的氐人,同时且战且走。
背后的袁方平已经一路直冲到邓羌的战马下,绕过战马,又和另一侧被关中盟士卒压退的氐人刀盾手战在一起。
邓羌则抓住机会,翻身上马,拍了拍战马的脖子,他不由得庆幸,敌人没有第一时间杀掉他这个老伙计,那么接下来,就是他和老伙计重展雄风的时候。
马槊骤然向前刺出,寒光飒飒。
邓羌大吼道:
“破阵!”
“破阵!”袁方平同时也双手握紧佩刀,不管不顾的迎头劈砍,甚至都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还有防御。
“破阵!”王师将士,无论来自于关中还是荆蜀,两淮还是江南,此时都有着相同的想法。
破开前面的氐人军阵,向着近在咫尺的长安,再迈出一步。
马蹄声响起,氐人派来增援的轻骑已经抵达营寨外。
然而一轮轮箭雨,压制住了他们的步伐。
谢玄!
第五百零四章 安门,安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谢玄带着弓弩手抢占了寨墙,并且居高临下阻拦氐人骑兵。
原本还认为自己还有机会的氐人步卒们,登时变得绝望,因为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能够帮助他们暂时挡住王师愈发凶猛的进攻的骑兵,此时被箭矢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最终,这些本来一个冲锋或许就能压制住邓羌和袁方平猛烈进攻的氐人骑兵,被迫绕寨而走,同时也不甘示弱的张弓搭箭。
奈何再精准的骑射,也不可能比得上依托营寨、进可攻退可守的王师弓弩手。
“打得漂亮!”袁方平忍不住大笑道。
而氐人士卒们此时也回过神来,一直从侧翼逼迫上来,其实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多注意的这些王师弓弩手,不知不觉的已经占据了足够要命的位置。
“这个谢家小郎,不负乃父之名。”邓羌也忍不住赞叹一声。
氐人的忽略是一方面,显然这也是因为谢玄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战机,将本来就是射住阵脚、掩护一下自家兵马进退的弓弩手,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氐人很快聚集起来,向寨墙方向发起进攻。
奈何为时晚矣。
袁方平和邓羌齐心协力,直接将氐人封锁在了营寨中。
那一处处应该是汉家宗庙的高台,此时都已经被王师攻占,王师的弓弩手三五成群,从高台上向氐人射箭,逼迫着氐人逐渐龟缩在高台之间的低谷中。
不少氐人都妄想向寨门冲杀,奈何邓羌和袁方平是怎么也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风尘之中、血火倒映下,那怒吼声汇聚在一起,隐约如同怒龙的咆哮。
此地积攒数百年的香火和龙气,似乎从封印之中挣脱而出,萦绕在这一个个其貌不扬的土台之间,向着那些曾经肆意践踏它们的胡人嘶吼。
此时,寨墙上,谢玄注视着战场,提着他的佩剑。
这是因为他的身高还不太够,拄着佩剑的话有些滑稽,不然显然是那样更有大将之风。
营寨外的氐人骑兵犹然还在尝试着接近营寨,奈何谢玄并没有忽略任何一个死角。
当然,也是因为骑兵想要救援的话,也只能通过寨门,而不管从什么方向发起冲击,目标就那一个,所以在谢玄这里,氐人的行动轨迹甚至都是在眼底清晰可见的。
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指挥一场局部战斗,也让他的小脸儿绷得紧紧的。
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真要是玩砸了,到时候爹爹得把逞能的自己吊起来打,姊夫也会很失望的吧?
“砰!”一声轻响传来。
谢玄也松了一口气,这是寨门终于被关上了,也意味着原本滞留在寨门处的零星氐人被肃清。
剩下的氐人,都被包围在营寨中。
随着朱序率领五百兵马抵达,氐人甚至转而向南突围的可能性都随之破灭。
当然,向南突围,然后撞上杜英或者谢奕接着派出的主力兵马,得不偿失。
氐人的目的地还是北侧的安门。
安门也一直在等待着这些人,所以一直处于将关未关的状态。
谢玄不免有些遗憾。
此时如果再多一彪人马,不用太多,千把人足矣。
他真的敢带着这一千人,“逆流而上”,顶着氐人骑兵去进攻安门。
万一动作足够快,杀入城,那长安,不就破了?
谢玄正觉得遗憾,不过听一听背后连绵不绝的杀声,又随之欣慰。
王师杀进来的人数也就是两千人,而氐人的兵马至少有三四千。
然而王师上来就占据了几处高台,又以邓羌为矛头,一路凿穿氐人军阵,直接杀到北门下,最后竟然就这样包围了数量比自己还多的氐人,居高临下,压着氐人打。
只能说姊夫指挥的霹雳车,真的是神来一笔······
谢玄还没有来得及感慨完,就看到一队人马沿着护城河直接向安门杀过来!
方向是西侧,姊夫这是发现了安门防务的破绽!
谢玄登时露出狂喜的神色,猛地扭头,声音都变调了:
“两位将军,莫要恋战,安门,安门!”
连带着谢玄身边的校尉、士卒都反应过来,扭头大喊:
“安门!”
刚刚关闭的营寨北门骤然打开,邓羌听到谢玄的声音之后,凭借直觉做出了判断:
“儿郎们,杀出去!”
“掩护!”
这是袁方平的声音,邓羌既然决定主动出击,那么袁方平凭借一己之力以及另一个方向朱序的支援,还不足以继续围攻氐人军队,只能转攻为守,坚守住几处高台。
旗帜摇晃,烟尘又起,谢奕虽然比杜英稍慢,但是也做出了相同的决断。
移动的将旗,迎风舒展,正是一个“谢”字。
谢奕干脆利落的带着中军亲卫,直扑安门!
与此同时,似乎是想要和谢奕争锋一样,西侧而来的队伍,也竖起了将旗,骤然展开。
杜英的将旗!
这一对伯侄,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亲自上阵。
而关中盟和王师也并没有停止对两侧城门的强攻,尽可能的牵制氐人。
随着云梯车靠近城头,给氐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以至于蚁附攻城的王师将士,都一度爬上城头,只不过上去的人还是太少了,最后无奈退下来。
不过这样持续的进攻,也让氐人不可能增援安门。
“射住阵脚!”谢玄站在寨墙上,声嘶力竭。
其实不用他多说话,弓弩手们都已经明白,此时必须要尽可能的避免游荡在外的氐人骑兵对靠近安门的王师造成威胁。
原本已经迂回到西侧的氐人骑兵,骤然发现,南蛮们不再阻拦他们靠近寨门,反而阻拦他们向北走,所以他们不明就里,一头撞入了营寨之中,赢得了营寨中被围氐人的一阵欢呼。
“分散到各处高台,守住就是胜利!”谢玄接着一挥手,率先从寨墙上跳下去。
然后一个踉跄,差点儿跪在地上。
不过他很快就正过来身形,继续向前奔跑。
身后的将士没有人笑话他,一个又一个的跟上,动作格外麻利。
他们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接下来,就要看营寨外的袍泽了。
被氐人骑兵一冲,袁方平麾下也损失惨重,不过他同样边打边退,守着刚刚亲自夺下来的太庙遗址,默念着“列祖列宗保佑”。
这一刻,将士的损失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安门,安门!
第五百零五章 阿兄,你是否错了?
沉重的城门,正在一点点的合上。
氐人士卒们显然也有些后悔,当时为了让骑兵快速杀出去,把城门开得太大了,后来考虑到为了让自己人快速入城,留下的口子也不小。
而此时,几乎转眼之间,两队王师士卒,已经扑到城门外的石桥上!
还有一队士卒,在那浑身浴血的将军带领下,也在向这边狂奔。
如同三支离弦之箭,直指安门!
小小的门缝,就是王师破城的良机。
此时的安门上,氐人的安乐王苻融也全神贯注盯着城下快速逼近的王师。
今日的自己,在指挥上出现了好几处纰漏,尤其是过早的派出骑兵增援,结果反倒是打击了自家将士的士气。
苻融虽然没有太多的指挥大型战事的经验,但是他自问熟读兵书、眼前的这一场战斗又不是上万人的厮杀,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失误。
想到这里,苻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长安。
东侧传来的杀声,在这边犹然可闻。
是因为昨夜内乱之后,自己对能够守住长安也失去信心了么?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昨夜之前,苻融曾经幻想过,兄长上位之后,必然能够统合氐人各方势力,然后将南蛮拒之城外。
只要能够坚守到来年开春,南蛮内部必然会出现分歧,而且南蛮的粮食必然也不可能支撑到那个时候,转机也就随之而来。
可是当苻健真的将权力交给苻坚,苻融才恍然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首先,苻坚并没有真的能够凭借苻健的旨意就号令原本已经拔出刀子和苻融打的热火朝天的苻生和苻柳。
显然这两个家伙都很清楚圣旨是怎么来的,当然不服气。
不过大局为重,他们倒是还没有到完全昏了头脑的地步,所以和苻坚约定,长安丢给苻坚,而他二人率军驻扎在渭水岸边,算是掩护长安的北侧,但是······
北侧哪里有敌人?
只有鱼遵率领的部分兵马,而苻生和苻柳显然是想要先获得鱼遵的支持。
在对付苻坚上,两个人同气连枝。
其次,苻健并没有藏着掖着,他留在长安城中的,真的是一群老弱病残,凭借这些兵马,苻健根本没有抵抗苻坚逼宫的资格。
而现在,凭借这些兵马,苻坚也很难守住长安。
“阿兄,这一步棋,你是否觉得自己走错了?”苻融心中总是时不时的升起来这样的疑问。
守不住长安,必然是要被氐人骂的。
苻健显然觉得他守不住,所以发现跳出来一个背锅的,就果断把这口锅甩在了苻坚的背上,偏偏苻坚还觉得自己夺权成功。
这让苻融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种他们之前多年的努力,都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失落感。
而正是因为这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心间,所以今天站在安门上指挥的他,有些魂不守舍。
可是他的敌人,智商一直在线,他所暴露出的一点儿破绽,都会被立刻抓住。
这也让苻融觉得奇怪,安门外的南蛮将领,那邓羌,之前不过是苻黄眉手下的一个莽夫罢了,至于那袁方平,也只是一个承蒙父荫的年轻人,之前很少听闻其名。
为何这两个人,就能联手将局势搅动成这样?
箭矢呼啸,这是城上的弓弩手和城下的王师在对射。
时不时的有箭矢就从苻融的身边掠过,可是苻融置若罔闻。
“砰!”一声闷响。
城门最终还是关上了。
城上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杜英和谢奕奔驰而来的速度,终究还是比不上氐人士卒关门的速度。
但是杜英显然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弃进攻。
一台冲车已经从西安门那边向这里移动,与此同时,半数霹雳车被抽调出来,斜斜的抛射石弹,阻断两侧城墙到安门上的道路。
与此同时,杜英留下邓羌仍然在安门外,和谢奕率军回援营寨。
原本在营寨中作威作福的氐人兵马,骤然感受到了压力,而且随着骑兵杀进来之后,速度逐渐减慢,已经很难再和之前那样横冲直撞。
逐渐,氐人步骑再一次被压缩在高台之间。
站在安门上,苻融的心在滴血。
因为他的麾下总共就只有六七千兵马,其中三千分布在城上不说,还得抽出来一些把守长乐和未央这两处宫宇。
而剩下的兵马,苻融全部都安排在了城外。
可是现在一场恶战,自己的半数兵马恐怕都要交代在营寨里了。
这也让苻融彻底失去了再出城和王师一较高下的可能。
可是死守城池的话······
石弹不断地砸击着城墙,氐人士卒们看着那些密密麻麻靠近城墙的敌人,脸上的神情满满都是紧张和恐慌。
指望这些兵马守城,别说是一个冬天了,恐怕在这个秋天都坚持不过去。
“大王!”梁平老的声音响起。
苻融微微侧头,梁平老的脸上也满满都是苦涩,他本来应该代表东海王府坐镇宫中,陪着苻坚一起指挥全城的战斗。
而现在派他前来,显然是出事了。
“怎么?”心底骤然泛起来种种可能发生的可怕之事,苻融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南蛮已破城东营寨,丞相不知所踪,城东告急!”
“什么!”苻融虽然预料到了很多,但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清河王不敢出城救援,只好关闭城门,依托城池坚守。”梁平老苦笑道,“但是东门外直面桓温,要比这边更加危险,甚至清河王麾下的兵马还比不上大王多······”
“大兄如此做,是对的。”苻融攥紧了拳头。
清河王苻法,他们的大哥,绝对不会不顾阿爹的生死,只是他不能再等阿爹回来。
长安,最重要的是守住长安!
“所以永固阿兄是何意?”苻融接着问道。
梁平老看着瞠目欲裂的苻融,迟疑片刻,还是低声说道:
“若是事不可为,则尽快收兵,保全兵马,才是最重要的,撤下来一人,是一人。”
苻融登时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不过他还是勉强稳住了,伸手挥退了想要搀扶的亲卫,喟然长叹:
“无法拒敌于外,余有愧于阿兄啊!”
梁平老摇了摇头:
“淮南王和晋王皆作壁上观,长安已是孤城困守,城池太大,兵马太少,城中丁壮又多在多次征战中消磨殆尽,我军无从补给兵员······
长安,是注定守不住的。”
第五百零六章 落日孤城
苻融没有直接回答梁平老的话。
他知道梁平老说的不错。
可是又怎么可能甘心呢?
城外的厮杀声已经逐渐变小,这说明营寨中发现不会有援军前来的氐人步骑,逐渐丧失了抵抗的斗志。
关中盟之前并没有杀俘虏的恶劣过往,所以这些氐人兵马最终很有可能选择放下兵刃。
毕竟都不是氐人曾经赖以杀伐、开疆拓土的一线部队,多数本来就是临时拉来的青壮,所以苻融并不指望他们能够为大秦征战到最后一刻。
“本王知道了,不过一时半会儿,南蛮还没有这个本事。”苻融指了指城下。
高大的长安城,虽然让氐人疲于奔命,但是对于登城的王师将士来说,也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攀爬上来。
梁平老叹了一口气,刚刚他已经看出了城外的局势,苻融说的信心十足,实际上他应该已经在城外的战斗中吃了败仗,此时城外那营寨里的厮杀声还没有停下来呢。
不过这也无妨,安乐王一时面子挂不住说一句大话罢了,梁平老知道,在东海王府的几位子嗣之中,最得苻坚信任的,除了苻法之外,就是这幼弟苻融。
关键时候,如何取舍,苻融定然心里有数。
梁平老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苻融看也没看他的背影,反而看向城西。
城北的氐人军队指望不上,城东也已经失利,不知道城西,会不会有什么惊喜?
隔着漫长的城墙,苻融看不到什么,只能看到西斜的太阳。
太阳落山之后,今日的攻防,应该也就结束了吧?
此时的苻融,无比盼望那一刻,这样他才能利用夜色调整自己的部署、修补那些已经快要被摧残殆尽的守城器械。
虽然苻融很不想承认,但是他自己清楚,畏惧之意正弥漫上心头。
——————————
杜英和谢奕拾阶而上,走上高台。
高台之间,数百名氐人士卒已经放下兵刃,抱头蹲着。
王师将士依次甄别身份,将他们分向不同的队列。
汉人在一边,氐人在另一边。
显然汉人更容易获得王师的信任,他们将作为后备兵员。而氐人则将作为关中盟的苦力,尽快押送到后方。
有了邓羌部下帮忙甄别、指认,其实这个工作很简单。
甚至还有几个氐人豪酋被揪了出来。
“这几个家伙,蓬头垢面、衣甲凌乱的,要不是贤侄手下有认识他们的人,想要认出来他们,可真是太难了。”谢奕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那几个被单独看押的氐人豪酋,心情很不错。
虽然经过一日的苦战,王师并没有能登城,但是至少通过营寨一战,骤然歼灭了氐人的半数兵马。
而且通过审问俘虏,对城上的布防以及兵马数量等等也有了很深的了解。
这长安城南侧三座城门,俨然已经是一个花架子了。
这让谢奕对两三天之内就能拿下长安信心十足。
人要知足,面对长安这种在关中处于核心地位的雄城,能够这么快攻破,就可以了。
杜英微微一笑,其实他还是挺想去问问这几个人的,“你们擅不擅长奔跑?”
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人回答“鄙人不善奔跑”。
谢奕接着说道:“刚刚传来的消息,王师击破苻雄,苻雄率领百余名亲卫突围而出,未入长安,转而向北逃窜,已经分兵追杀。”
“不想给长安添乱啊。”杜英并不觉得意外,“如此一来,城东和城南两侧城外的氐人都已经肃清了。”
“城北现在顾不上,城西······”谢奕也将目光向西看去。
司马勋,总是不太能令人放心。
尤其是司马勋并没有全军向长安扑过来,还分出去不少兵马进攻长安以西的各处州郡,乃至于他自己都不在城西。
率偏师来进攻长安的,正是之前杜英也算有一面之缘的西戎司马隗粹。
据说这家伙虽然执掌兵权,但是也是一个执拗的家伙,打仗是一把好手,有事没事反对一下司马勋的意见也是一把好手。
所以司马勋一般都是自己亲自率领军队征战,隗粹更多的是充当参谋罢了,让他领兵的话,也是率领无关紧要的偏师。
同样是司马,同样是率领偏师,同样是性情直率甚至有些执拗······
杜英总觉得这上下级关系似曾相识。
不过至少谢奕在桓温心中的地位,肯定要比隗粹在司马勋心中的地位高很多。
“报!”一名传令兵大步走过来,“启禀司马、督护!西戎司马隗粹率军进攻建章宫,已经杀入宫中,不过苻柳率军从渭水赶来支援,双方僵持于宫阁之间。”
杜英和谢奕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
总想“旁敲侧击”,从侧翼杀上来占便宜,却总是挨最狠的揍,真不愧是司马勋······
现在留守长安城中的氐人兵马,基本上都是苻健临时拉起来的老弱,看看高台下那些投降的氐人士卒就知道战力如何。
可苻柳麾下的兵马,却是收拢起来的苻苌旧部,曾经也是氐人的主力之一,远比今天杜英他们对上的这些氐人难对付。
“建章宫和未央宫之间还有复道连接,不过现在都被氐人付之一炬了,可惜。”杜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然若能拿下城西的建章宫,就能够顺着复道回廊杀入未央宫。
“但也不可不管不问。”谢奕当即便要动身。
虽然不太清楚苻柳和苻生现在屯兵城北,到底是什么态度,但是王师也不能将他们当做局外人。
一旦苻柳击败隗粹之后,前来进攻关中盟怎么办?
“小侄去吧。”杜英摇头,“天色向晚,让将士们停止进攻,小侄率领还未上阵的兵马过去。”
“让戴逯随你一起。”谢奕当即说道。
杜英想了想,自家麾下兵马也疲惫不堪,这一去增援,怎么也得带上一千余人,还得把骑兵都带上,对于现在的关中盟来说,的确捉襟见肘。
谢奕既然已经开口,那杜英自然也就不跟谢伯父客气。
落日余晖,笼罩着长安。
天空渲染着夕阳的血色。
随着金锣声在城南响起,王师将士如潮水一样退下来。
不过王师弓弩手似乎意犹未尽,又送了氐人一轮箭矢。
而氐人也不甘示弱。
双方很快又陷入了矢石横飞、你来我往的阶段。
第五百零七章 建章之围
杜英见到王猛的时候,王猛正指挥霹雳车和床弩,与城墙上的氐人打的好不热闹。
氐人显然也学乖了,既然自家投石机比不过王师的霹雳车,床弩无论固定到哪里,都难免遭到“定点清除”,所以索性拆了床弩,动起来。
只见整个城墙上,时不时射出来一支铁矢,掠下城头。
就像是挑衅一样。
虽然中间间隔的时间很长——整个床弩的拆解和组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总是没完没了的有箭矢飞出来。
在杜英看来,氐人这么做,杀伤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还不等杜英说话,就看到有一支箭矢正正扎在王师的一台床弩上。
王猛本来还挂着笑容,脸色登时变得阴沉,甚至都来不及和杜英打招呼,气呼呼的指挥关中盟将士也跟着一起更换床弩的位置。
这一次能够刺中床弩,甚至直接钉在上面,那么下一次保不齐就直接把操控床弩的士卒洞穿了。
与此同时,大小投石机也一并招呼,奈何石弹并没有及时落在那氐人床弩所在的位置。
王猛只能叫停,因为根据经验,氐人应该早就脚底抹油了。
而此时,沉重的霹雳车,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调转方向。
“在城墙上打游击战,苻融也是让余大开眼界了。”
杜英感慨一声,见师兄有点儿上头,也索性不打扰他,直接招呼任渠随他一并离开,向建章宫的方向开进。
苻融的这点儿小手段,或许王猛凭借手头的这些器械,真的没有办法奈何他。
毕竟氐人居高临下,又有城垛的掩护,而关中盟不管做什么,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氐人能够根据关中盟的调动及时更改自己的床弩所在位置。
但是这除了挑衅之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顶多就是让王猛和关中盟将士们愤怒罢了。
然而以王猛的理智,就算是再愤怒,也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杜英对此很放心。
既然如此,那苻融就不会对关中盟造成多少威胁。
师兄若是觉得这样太吃亏,自然就会让人后撤一些,离开氐人的射程,大家明天再较量就是。
以杜英对王猛的了解,王猛之所以还坚持和氐人你来我往的打,更多地还是为了锻炼关中盟将士的器械操控罢了。
实战,往往是最好的磨刀石。
杜英收起来这些感慨,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建章宫。
建章宫其实也已经不能算是宫殿群,而是一片废墟。
曾经这里是汉武帝理政的地方,是那个最强盛的汉帝国真正的心脏所在。
和未央宫的布局类似,前殿也相当于大殿,坐落于整个建章宫建筑群的东南侧。
汉武帝在北侧修建高耸入云的神明台,台上又放置有赫赫有名的承露盘,是这位一代雄主沟通天地的象征。
而建章宫西北还有太液池,象征北海,其内豢养珍奇异兽,汉成帝曾经和赵飞燕泛舟于此,赵飞燕做掌上舞。
然而这一切,都在西汉末年的王莽之乱中毁于战火。
不过都是宫宇被烧毁,比如那高耸的神明台、巨大的承露盘,一直到东汉末年也还在。
此时杜英眼前的建章宫,也不能完全算断壁残垣,历代显然还多有修缮,隐约可见几处宫宇。
而现在,这些殿宇恐怕又要在这一次战斗中摧残殆尽。
滚滚浓烟从北侧升起,提醒杜英激战正在发生的位置。
“陆唐,你且率骑兵从西侧迂回,切记,遇到氐人骑兵之后不得恋战。”杜英吩咐道。
陆唐这一次回答的却并不爽快,甚至有些犹豫的看向杜英。
身为杜英的亲卫,他的任务不应该是带领骑兵充当侧翼或者前锋,而是在这乱军丛中保护杜英的安全。
上一次杜英进攻苻苌营寨,结果被苻苌追着绕寨而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没了命,陆唐从此引以为戒,在战场上恨不得寸步不离。
这才是一个亲卫应该做的。
可是身为杜氏家臣,他好像又不应该违背少主还算合理的命令······
作为一个别人口中的傻大个,此时的陆唐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抉择了。
杜英一眼看出了陆唐的纠结,不由得笑道:
“陆氏是我杜家家臣,令尊是家父的心腹,余自然也把你当做左臂右膀。
难道真的舍得让你就这么一辈子都充当亲卫?以后骑兵的数量扩编,早晚还是要由你来带领的。
不然的话,交给其余任何人,如何比得上交给自家人来的放心?且去吧,余身边还有那么多亲卫呢。”
陆唐深吸一口气,此时俨然已经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充当亲卫,是他的职责,是爹爹交给他的任务,也是家主对他的信任,但是终归不是他这一辈子都想做的事。
总还是想要继续往高处走的。
“谨遵少主令!”陆唐应了一声,带领骑兵越众而出。
“任渠,尔率军从正面杀进去接应。平道兄,请率军从东侧迂回。”杜英接着下令。
任渠和戴逯亦然齐齐答应。
杜英却并没有选择跟着任渠一起行动,而是带着亲卫追上了戴逯。
戴逯不由得惊讶,一边放慢脚步,等了等杜英,一边担心的说道:
“督护应当从南侧进入建章宫才是。东侧位于长安城和建章宫之间,若是被氐人察觉到了,从未央宫中杀出来,督护便处于险境。”
杜英摆了摆手,瞥了一眼已经近在咫尺的长安东侧城墙:
“苻坚若是真的敢出城冲杀,那余倒是敬他是条汉子。”
接着,杜英自顾自的伸手向前指了指:
“战火已经从建章宫前殿蔓延到北侧的太液池了,此时从南侧杀进去,只不过是追在梁州刺史所部的后面罢了,很难左右战局。
袭击氐蛮侧翼,帮助西戎司马摆脱苻柳的纠缠,还得看我们这一路兵马才行。”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戴逯赞叹道,“督护是好男儿,戴某愿随督护冲杀。”
“平道兄这话说得,感觉好像是在嘲讽余自不量力啊?”杜英打趣道。
周围的校尉和亲卫们都怔住了。
但从字面看,好像还真有点儿这层意思。
戴逯登时连连摆手:
“属下用词不谨,还请督护恕罪!”
“这有何妨?”杜英亦然笑道,提起来手中的佩剑,“咱们都带着家伙呢,真有虎,那便杀虎!”
众人齐齐大笑:
“我辈当如是也!”
“愿随督护杀虎!”
第五百零八章 戴逯的提醒
杜英这么一调侃,接着又借此鼓舞了士气。
将士们笑过之后,自然更升起雄心。
现在的他们,是趁安门之胜而救援袍泽,而氐人,则是依托长安困兽犹斗。
难道还真的怕了这困兽不成?
戴逯一开始还真的有点儿紧张,杜督护在他的脑海中应该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为什么突然开始找自己的茬?
军中都是粗人,平时开玩笑,哪里会深究这些?
戴逯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所以他正尴尬和紧张的时候,听得杜英如此化解,方才明白过来杜英的意思,心中不由得佩服。
到底是弄出来戏剧这种东西,又出口成章、书写出来那一篇荡气回肠的《胡无人》的杜督护。
这鼓舞士气的方式,都和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好感升起,戴逯策马离着杜英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尚未接敌,属下有一言,想提醒督护。”
杜英微微一笑:“平道兄但说无妨。”
戴逯已经明确地强调了他是“属下”,把杜英当做主帅,而杜英还是以表字称呼回来,这自然让戴逯更加受用。
毕竟他不是杜英真正的下属,跟杜英客气一下,自然也不想杜英真的和他不客气。
“之前接到江左家中兄弟传来的家书,王氏似乎对督护之为颇为不满,此次江左派人北上,必然会想尽方法对付督护,督护切莫掉以轻心。”戴逯的声音很低,同时目光时不时的瞥向不远处的疏雨。
他知道那是谢道韫的贴身婢女,所以也是在提醒杜英,琅琊王氏为什么对杜英很不满。
杜英心里有些无奈,就算不是因为谢道韫,自己也会被桓温给推出去,所以王氏对自己不满,只是早晚的。
这是军中的高层们心里都清楚的,连谢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对于戴逯这样的中层将领们来说,接触的消息少,自然只是刚刚意识到这些,或者就算是之前意识到了,也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抓紧和这种政治斗争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
云端之上的斗争,不是他们有资格参与的,参与进来的后果,基本就是“殃及池鱼”。
而现在,戴逯主动告诉杜英这些,让杜英已经很清楚戴逯的态度。
显然戴逯是希望继续北伐、收复整个北方故土的,在他的这个理想支撑下,他当然更愿意结交杜英这种北方豪杰。
再加上在杜英和谢奕的双重影响下,谢奕麾下的将领们,对杜英的感观都很好。
戴逯会选择提醒杜英,也在情理之中。
“多谢平道兄。”杜英正色说道,接着露出些许忧色,“我辈男儿,志在北方,这等俗事,怎地总是萦绕不去?”
这句话可直接说到戴逯的心坎上了。
他一向和江左那些名流不对付,也就是自家阿弟还能说几句话,有些书信往来。
若非是担心自家阿兄不慎卷入到政治漩涡中,戴安道也不会在家书中说这些。
当即,戴逯有一种不管不顾,就随着征西将军、杜督护他们,和江左来人斗一场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按捺住了心神,沉声说道:
“此为北伐王师上下之夙愿也,谁若拦之,皆为戴某之敌。若是王氏敢阻拦督护征战,戴某亦然不会坐视不理。
届时督护但有能用到戴某的地方,尽管可以招呼。戴某虽然人微言轻,但还是有几分热血的。”
杜英微微颔首,对着戴逯一拱手,算是心里知道了。
戴逯显然并没有把话说死,而是不忘强调了他也是“人微言轻”,但是他能够有这个态度,杜英就已经很满意了。
不能指望着所有人都拉自己一把,只要不拖后腿,就是盟友。
“督护,前方就是建章宫的东门。”戴逯指着不远处的缺口。
宫墙上的红色已经斑驳陆离,墙头上的汉瓦破碎凌乱,而原本应该是宫门矗立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两侧的墙体也都倾塌下来,不见了红色,取而代之的是被火焰烧灼后的黑色。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双凤阙,因其两侧阙楼上有鎏金凤凰而得名。
不过这座东门早在王莽之乱中就毁于战火,历经数百年风雨,更是只剩下夯土台子,早就没有了当年双凤对立、昂首而鸣的雄壮。
透过这缺口,隐约可见厮杀的人群。
“先解决眼前吧。”杜英笑道。
“当如是。”戴逯也把心底那些乱七八糟惹人烦的念头丢掉,猛地一抽战马,“愿为先驱!”
————————————
建章宫前殿东北侧。
火光冲天。
西戎司马隗粹拄着刀站在一处台子上,这里或许曾经是宫阙阁楼,也曾经有高耸的阙楼,但是现在只剩下了高低不平的土台子,也变成了隗粹的救命稻草。
他的身上有好几处伤口,这是刚刚混战之中留下的。
而现在,苻柳将隗粹包围在东北角的这片废墟之中后,没有再围攻,而是直接选择了放火。
周围的宫阙都被点燃,这也是杜英他们远远看到的黑烟升起的地方。
苻柳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用火将隗粹他们烧死。
这样可以减少兵员的损失。
现在的苻柳,明显并不想在长安攻防战中浪费自己宝贵的兵力。
而之所以前出进攻隗粹,主要还是因为担心隗粹会越过前殿的宫殿群之后直接进攻苻柳驻扎的太液池。
苻生和苻柳出城之后,也并没有驻扎在一起。
之前都已经拔刀相向、相互之间的敌意显露无疑。
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成为合作无间的好兄弟。
所以苻生驻扎在渭水岸边,而苻柳驻扎在太液池西北侧,依托太液池和神明台扎营。
显然苻柳也看中了还残存不少高度的神明台。
也算是各自依托险要了。
隗粹只不过是倒霉,让苻柳感受到了威胁罢了。
或者说,整个梁州刺史麾下的军队都有些倒霉,总是莫名其妙的挨揍。
以至于杜英他们听到隗粹被困在建章宫之后,都没有觉得奇怪。
搞事不成反被搞······
这本来就是大家熟悉的司马勋啊!
不过现在不是隗粹吐槽自己的时候,因为自己麾下的又一次突围被苻柳无情的击退,因此现在的隗粹,必须要面对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再没有援兵的话,自己可能真的要被烧死在这里了。
不,更准确说,是被浓烟熏死。
第五百零九章 关中盟在此!
对隗粹和他的部下来说,现在的确是生死一线之间。
“司马,听!”
一名校尉突然激动的喊道。
隗粹刚想问,就怔住了。
杀声,是从南侧、东侧,同时响起的杀声!
隗粹麾下的兵马被一分为二,他并不相信这样的阵仗是自己那些被分割在外的将士能够制造出来的。
隗粹对自己麾下的将士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那些家伙六神无主之下,能够保持不被击溃就不错了。
所以答案就只剩下一个,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有同样反应过来的将士,忍不住高呼。
“援军到了!”所有的将士们在短暂的惊诧之后,都陷入狂喜。
隗粹亦然松了一口气,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火焰,嗅着空气中逐渐呛鼻子的烟味,五味杂陈,最终都汇聚成一句话:
“儿郎们,杀出去!”
“杀出去!”绝处逢生的将士们,一个赛一个的激动。
即使是火焰灼热,他们仍然沿着火焰之间的空隙,顶着氐人的箭矢向外冲。
而且他们已经察觉到,虽然火焰仍然在熊熊燃烧,但是氐人的箭矢明显变得有气无力了。
援军,正在牵制氐人的注意!
一支支长矛从火焰后刺过来,直接杀死了冲在前面的几名王师将士,这也让王师将士们又一次冷静了一些。
氐人虽然被牵制,但是仍然保留了不少兵马在外。
之前多次突围都被击退留下的心理阴影,让这些将士们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果然,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还是不行么?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隗粹越众而出,大吼一声。
他不顾身上的伤口,一把抢过来一面盾牌,但是这盾牌并不是用来对抗氐人长矛的,而是被隗粹直接丢在火堆中。
那些燃烧之中的断壁残垣、曾经的画栋雕梁,此时发出一声声脆响,直接被盾牌压断。
而窜动的火舌,舔舐着盾牌,似乎只要能够融化表面的铜,这里面还是木头的盾牌,也能够变成最美味的食物。
不过在此之前,隗粹在盾牌上一踩,人已经越过火堆,同时借助地势的高,直接跃起,双手握刀,人如同陨石一样重重砸落在氐人之中。
氐人并没有想到隗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杀过来。
他们还眼睁睁盯着几个火堆之间的缝隙,哪里会想到几次突围都被击退的对面,竟然还有这种直接越过火堆的猛人?
刚刚匆匆两三步之间,火星已经燎到了隗粹的头发,随着他的前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烧糊的味道。
可是隗粹只是不断地挥动手中的刀。
出现在氐人长矛手侧后方的他,三下五除二将那几个挡路的氐人斩杀。
主将尚且如此,我等怎能偷生?
王师将士们也都鼓起斗志,顺着火堆的缝隙杀了过来。
当然也有更悍不畏死的,有样学样,盾牌一丢,压住火焰,几步之间,人已经出现在隗粹的身侧,追随着主将厮杀。
不过回过神来的氐人,更是嗷嗷叫着扑上来。
围了这么久,难不成还真的让这些家伙逃出生天?
——————
就在这建章宫前殿的东北角不远处。
戴逯带着他的麾下大步向前突进,任渠也指挥着将士们从南侧涌入建章宫,将那些已经越过前殿继续向南推进的零星氐人驱散,和隗粹的麾下汇合。
氐人虽然料到了南蛮会派遣援军过来,但是没有想到南蛮竟然直接从南侧和东侧,各有上千人,就这么直接撞了上来。
兵力的确超出了苻柳一开始的预料。
毕竟苻柳认为,城南的关中盟和谢奕,目标应该还是长安城才对,而且苻融也应该足够让他们陷入苦战了。
而且司马勋和谢奕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这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当初子午谷之战中双方一点儿都没有的默契,让氐人充分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苻柳更不太相信,谢奕会倾尽全力救援司马勋的麾下。
然而杀进来的王师,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弟兄们莫慌,关中盟在此!”
任渠高声呼喊着,同时挥动手中的兵刃,指挥麾下的将士抢占道路两侧的高台和宫阁。
“关中盟在此!”任渠麾下的将士亦然高声呼喊。
此刻,他们以自己是关中盟的将士为荣。
他们是常胜之师。
任渠身先士卒,带着亲卫突入战团,仍然在高呼着刚才的口号。
这是杜英专门叮嘱的,一定要让这些被营救的司马勋部下们记住,到底是谁把他们救出来的。
说是“王师”,就太笼统了。
记住是关中盟,记住是杜英的兵马。
任渠对此并没有排斥,反而落实了杜英的安排。大概在他的心中,自己也已经是关中盟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为关中盟而呼喊,情理之中。
喊声里,双方的战斗沿着台阶和屋舍展开。
而关中盟将士们的声音,不啻于给那些慌乱的隗粹部下吃了一颗定心丸。
并不是隗粹的麾下没有多少战斗力,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主将被包围在了东北角。
剩下的几名校尉也都带领部下各自为战,对于救援主将还是突围本来就有分歧,自然就导致这一支被分割开来、原本也应该有一两千人的部队,看上去格外的混乱。
现在关中盟的援军到了,原本想要突围的将领,也都鼓起勇气带着麾下的将士们杀回去。
他们也不是真的贪生怕死,隗粹治军颇为严格,贪生怕死的人也不可能走到这个位置上。
主要还是担心这点儿兵力,救援不成,结果全军葬送在这里。
现在援军一到,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杀回去就是了。
“诸位,直接向北进攻,东侧有我家督护解围!”
任渠接着大喊。
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这些隗粹麾下将士们不同,任渠甫一杀进来,就派人抢占高处,而在这之前,这些要冲之地基本上都落入氐人的掌控之中。
现在关中盟的弓弩手居高临下,可以射住阵脚,而传令兵跟着爬上高台或者楼阁,也能及时向自家袍泽们传递氐人的最新动向。
在得知杜英和戴逯已经去解救隗粹之后,任渠决定先去把前殿宫墙的北门堵住,避免苻柳继续派遣军队从太液池进入建章宫前殿。
第五百一十章 救命之恩,隗粹不忘
也有几名隗粹部下对此有所怀疑,不过关中盟已经抢占各处要冲,士卒们紧跟着从高台之间越过,向前进攻。
他们这些原本就顶在最前面的人,也被关中盟士卒们“簇拥”着,向北前进,根本身不由己,所以也只好不管不顾,便这么杀过去。
命都是人家关中盟救下来的,现在人家说向哪里,就向哪里吧。
氐人显然也收到了苻柳的命令,并不跟王师继续缠斗,且战且退,一直撤退到前殿北侧宫墙外,依托几处大殿坚守,也是守住从太液池过来的道路。
宫墙外,马蹄声同样阵阵响起,显然苻柳按捺不住,派出了骑兵增援,与此同时,还有大队的步卒从北门涌入。
而在前殿的东北角战场,隗粹一脚踹开前面的氐人士卒,身后自然有人负责补刀,至于隗粹本人,已经迎上了不远处飞驰而来的几名骑兵。
“抢占那处大殿,堵住氐蛮,快!”杜英正大声下令,接着,他的余光瞥见了隗粹。
虽然隗粹被烟熏火燎的,怎么看都有些狼狈,不过大家之前毕竟是见过的。
杜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即翻身下马。
隗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跪倒在地,朗声说道:
“督护率军救援,解我危难,此为救命之恩也,隗粹没齿难忘!”
杜英也惊了一下,他当然期望隗粹会记着自己的恩情,不过就算隗粹是恩将仇报的小人,杜英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的侧翼受到苻柳的威胁而来。
现在隗粹这见面就直接跪下,是杜英没有想到的。
再看看隗粹脸上的血污和烟灰,杜英大概也能理解,刚刚他应该也是正在九死一生之际。
当即,杜英赶忙上前,托起来隗粹:
“救援友军,职责所系,杜某当不得将军如此,快请起!”
隗粹郑重点了点头,脸上犹然带着唏嘘神色。
甲胄在身,单膝跪下有点儿难,所以他索性行此大礼。
若不是杜英及时赶到,他这一路兵马,今天真的可能一个逃出去的都没有,作为主将,隗粹觉得杜英也当得起自己这样的礼数。
“快拿干净的布,给将军擦拭包扎。”杜英接着吩咐。
隗粹却拉住了杜英的手腕:
“督护,无需如此,战斗仍然还在进行,不过是些许小伤,何足挂齿?”
前方杀声犹然激烈,杜英亦然点了点头,不强求:
“还好赶来及时,那请将军率军跟在我部侧翼。苻柳这个老对手,今日既然撞上了,那就不能让他安安心心的走。”
隗粹当即摇头:“此战,为隗粹之战,督护来援,已感激万分,隗某当为前锋才是!”
话音未落,隗粹不等杜英说话,径直转身,用喑哑的声音喊道:
“儿郎们,可敢随我报仇?!”
“报仇!”他麾下的将士,虽然一个个被烟熏火燎之后,都跟主将一样狼狈,但是一双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
“走!”隗粹大吼一声,率先冲入前方混战的人群。
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的将士们,紧跟着他杀了上去。
“都是些好汉子啊。”杜英喃喃感叹一声。
司马勋这人虽然拉胯,但是他的部下之中,杜英之前打过交道的梁惮,就是个颇为聪明的谋士。
而眼前的这隗粹,俨然也是一个直爽汉子,而且还颇得军心,这些将士们的斗志,明显胜过杜英之前见过的不少司马勋麾下。
戴逯此时也率领兵马清扫干净了原本包围隗粹的那些氐人,逼迫着他们向北侧撤退,正带兵回来复命,也向杜英这边靠拢,不然杜英率领的兵马不过百余人,戴逯多少有点儿放心不下。
听到杜英的感慨,戴逯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
“司马勋何德何能······”
身为谢奕的麾下,他早知道司马勋在子午谷之战中的所作所为,对于司马勋自然更没有什么好感。
大家都是军中男儿,本来完全可以不讲就那些龌龊的政治斗争,并肩杀敌、一起喝酒,就还是好兄弟。
但是司马勋的行为,在戴逯看来,不配和谢奕、和他们当兄弟。
杜英瞥了戴逯一眼:
“平道兄,还是慎言。”
戴逯冷笑一声,浑不在意。
他就是说了,又如何?
司马勋就算是听到了,难道还打算来找谢奕的麻烦不成?
戴逯的神情,杜英自然也是尽收眼底。
双方之间的矛盾这么大,戴逯会有这样的神情,无可厚非。
不过这也提醒杜英,双方之间的矛盾分歧很大,到时候自己想要左右逢源,谈何容易?
不过至少,戴逯等人并不讨厌司马勋麾下的一些人,比如眼前这个隗粹,就用自己的顽强赢得了戴逯的认同。
“把苻柳赶出建章宫。”杜英接着说道。
“请督护放心!”戴逯朗声应道,当即招呼麾下将士们,追上隗粹,“隗兄,余来助你一臂之力!”
杜英正想要带着亲卫也冲上去,骤然看到,西南侧的一处楼阁上,竖起来关中盟的令旗。
氐人骑兵,从西门杀进来了!
那陆唐呢,陆唐在做什么?
杜英皱了皱眉,此时的他有些矛盾,既期望陆唐能够挡住氐人骑兵,以避免他们杀入建章宫之后,沿着宫宇之间宽阔的道路横冲直撞,打破现在关中盟的优势,可杜英又难免有些担忧······
毕竟这些骑兵都是关中盟的家底,百战精锐啊。
不舍得是肯定的。
当即,杜英将目光投向前方,看着隗粹的将旗在人群中飘扬。
就算不考虑这些骑兵的命运,这一次关中盟也付出了不小的牺牲。
期望自己至少是避免隗粹未来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吧。
“杀进去!”杜英下定决心。
骑兵,他管不了了,那是交给陆唐的任务,而且陆唐失败了,还有任渠在。
现在,歼灭前殿四面宫墙内的氐人残部,才是杜英的任务。
亲卫们应声而动,不过还是有两三个人留了下来。
“公子,且留在这里吧。”疏雨拦住杜英。
“为何?!”杜英皱眉,不满的说道。
戴逯和隗粹,都冲在前面。
“上一次公子就已经以身涉险了,这一次不能再如此,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没办法交代。”疏雨急切的说道。
“交代,需要跟谁交代?!”
杜英攥紧佩剑,紧紧盯着前方的战斗。
第五百一十一章 火烧建章宫
战斗并不顺利,氐人的抵抗犹然顽强。
显然他们也已经知道了骑兵的到来,所以想要再努力坚持一下。
这让杜英莫名的有些烦躁。
局势似乎一直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我家娘子、归雁、关中盟上下、家主······”疏雨沉声说道,“所有人,都期盼着公子能够平安凯旋。”
杜英怔了怔,刹那间,谢道韫的温柔浅笑,还有给自己换药时的秀眉微蹙······种种柔情画面,都浮上心头。
“是啊······”杜英喃喃说道,“有太多的人期待着余能够平安无事。”
不过,杜英顿了一下,接着指着前方说道:
“但是这些将士们,也在等着余,等着余去带领他们凯旋!”
话音未落,杜英已经猛地一拍马:
“余带着他们杀入这险境,就应当带着他们克敌制胜!”
在这混战之中,杜英作为主将,已经很难发挥什么指挥的作用。
甚至身在高楼上的那些传令兵,发挥的作用可能都要比杜英来的好,所以杜英更需要做的,就是告诉所有正在艰难厮杀的将士们,他们的主将,就跟在他们的身边,随着他们一起杀敌。
从来,都和他们站在一起。
疏雨猝不及防,只能看着杜英策马向前,无奈之下,也只好追上杜英,提起来刀:
“那疏雨当为公子前驱!”
留下的亲卫们亦然追上来,杜英的将旗就被他们撑在手中,跟在杜英身后,迎着秋风招展。
他们这几名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速度骤然提起来,再加上前方的步卒都果断让开道路,所以如同利剑一样,直接刺入氐人之中。
“杀!”已经杀红了眼睛的王师将士们,盯着杜英的将旗,拼命地向纵深厮杀。
戴逯和隗粹这两名主将,也都杀在最前面,一个个浑身浴血,有如地狱中归来的夜叉疯魔。
原本负隅顽抗的氐人,终于坚持不住,开始崩溃。
从前殿东侧,一路向北侧溃败。
与此同时,南侧的王师也在向前压,逼迫着氐人向西北收缩。
前殿北门的缺口处,一面面盾牌举起来,弓弩手随之在盾牌后列阵、射箭,北门外的氐人,只能顶着箭矢缓慢前进,再不可能和之前那样涌入建章宫。
杜英提着剑,大声喊道:“平道,北门要守住!”
带兵堵住前殿北门的,正是戴逯,他隔着人群,对着杜英扬了扬手。
杜英不管这边,直接策马奔向隗粹所在的地方。
将旗残破,已经看不出来上面写的到底是个什么字,而隗粹就坐在将旗下,大口喘息着。
他的手微微哆嗦,拿着水囊,甚至都没有办法送到自己的嘴边,一半的水都顺着下巴流了下来,地上积满了血水。
一次次的挥刀厮杀,又怎么可能不疲惫。
杜英本来想要说什么,看到这一幕,又闭上了嘴。
隗粹听到马蹄声,也随之抬头,当即收起来水囊,勉强拄着将旗站起来。他身边的将士同样相互扶持着,但是一个个目光炯然,就等着自家主将下达命令。
他们,还能战!
“督护,可要并肩杀敌?”隗粹指了指西北侧的氐人。
“你先休息吧。”杜英摆了摆手,“那边交给我。”
话音未落,前殿西门内外,杀声骤起。
氐人骑兵还是杀进来了么?
杜英皱了皱眉。
“督护,时间不多了,绞杀残敌要紧。”隗粹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
“也好。”杜英叹息一声,“这一次,将军在侧翼。”
隗粹点了点头,没有推辞。
他知道自己还剩下几斤几两。
现在当然不是逞能的时候。
————————
杜英所担心的陆唐,并没有死。
他没有选择和氐人骑兵硬碰硬。
宫墙外的道路还算宽阔,当然这也归功于历代以来的破坏,让原本的宫墙外侧屋舍和楼阁基本上都找不到存在的痕迹了。
氐人骑兵一路杀过来,陆唐就带着骑兵向太液池方向避开,沿着太液池南岸向氐人营寨方向迂回。
陆唐的想法当然也很简单,自己既然没有办法和氐人骑兵抗衡,那么索性就去搅乱氐人的营寨。
此时苻柳应该已经把大多数的步骑都派遣了出来,营寨中留守的兵马就算是还有,也不可能是什么精锐。
氐人骑兵的动作很快就证明了陆唐的揣测。
原本根本没有将这些王师骑兵放在眼里的氐人,眼见得都要直接冲到西门外了,结果还分出来百余人,调转马头,追着陆唐而来。
这说明氐人也知道自己的薄弱之处,所以就算不能击败这一支王师骑兵,也得牵制住他们。
这也就导致杀入西门的氐人骑兵数量减少,也算是陆唐能够做出的最大贡献了。
他的任务,杜英交代的很清楚,就是要为王师骑兵保留火种,说什么都不能把这些宝贵的骑兵拼干净了。
“放箭!”任渠就站在建章宫前殿上,大声下令。
箭矢横飞,而氐人骑兵或是挥动手中的兵刃,或是举起来为骑兵量身打造的小盾牌,依然快速的向前飞驰。
而他们的到来,无疑让那些原本败退的氐人士卒们重新燃起斗志,也跟着骑兵一起重新进攻。
骑兵一路驰骋,负责扫荡道路上的王师,而跟在两翼的步卒,则如同饿狼一样扑向两侧高台、殿宇上的王师将士。
短短的距离,很快就缩减为贴身肉搏。
箭矢失去了作用,王师弓弩手们不得不一直后退到前殿附近,而其余的王师将士则沿着每一座高台、每一道台阶,和氐人一点点的厮杀、往复拉锯争夺。
尸体堆满了道路,鲜血顺着台阶滚落。
这曾经是宫人侍女娉婷走过的宫殿台阶、曾经是王侯将相亦步亦趋的阙楼大道,此时已浑然如地狱一样。
“放火!”任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狠心下达的命令,但是现在,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令旗举起又挥下,一堆堆柴火被点燃,而火焰很快就沿着那些残存的楼阁蔓延开,沿着道路不断向西燃烧。
说来也是讽刺,这些点火用的物资甚至还是氐人之前准备下、用来困住隗粹的。
而现在,原本一路灭火的王师,不得不再次借助火焰的威力。
王师将士且战且退,趁着大火还没有完全封闭道路,退到了前殿下,眼睁睁看着整个建章宫前殿外侧建筑都在火焰之中呻吟、崩摧。
第五百一十二章 我所见过的盛世
火烧建章宫,这并不是杜英下达的命令。
从个人情感上,杜英显然更期望能够保存这座曾经象征着一个王朝顶峰的宫殿群。
日后长安肯定是杜英的根基所在,甚至是他赖以抗衡天下的依托。
所以在杜英的心里,长安已经是他的家了。
在家里放火,怎么都有些心痛。
不过杜英也清楚,如果任渠不这样做的话,恐怕现在就要被氐人骑兵蹂躏了。
当前殿方向火光冲天,杜英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督促将士们尽快解决建章宫北侧的残敌。
任渠在尽一切办法争取时间,也是在向杜英求援。
最后的氐人已经被逼着退到了北侧宫墙下的一座宫殿处,并且依托宫殿后面的宫墙角楼死守,与此同时,还有不少氐人意图通过北门杀进来,因此杜英这里也是两线对敌。
无论是这攻坚战还是北门的防守战,实际上都不需要杜英亲自上阵了,前者的战斗中,双方争夺的是狭窄的台阶,后者的战斗中,争夺的则是那一道缺口。
怎么也轮不到主将填在最前面。
杜英顶着氐人的箭矢,站在距离那一道台阶不过五六丈远的地方,就已经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公子莫要悲伤太甚。”疏雨注意到杜英时不时的瞥向前殿的方向,只道是一直在招呼着灭火的杜英,舍不得这巍峨的殿宇。
杜英摇了摇头:“烧了就烧了吧。现在余更担心的是人。只要将士们还在,何等雄伟的宫殿不能重建,何等太平的天下不能得来?”
“公子大义。”疏雨一拱手。
“或许吧。”杜英淡淡说道,“或许是大义,或许是因为,余只是想要身边的人、想要这些追随着余旗帜的袍泽和百姓们,能够好好活着,能够亲眼看到,他们只敢想象,甚至想都不敢想的盛世。
只是······想让大家都高兴一点儿罢了。”
疏雨一时默然,这并不像是一个年轻气盛的一方枭雄应该说出来的话,更像是一个阅尽沧桑的老人发出的感叹。
所以,他到底又见过怎样的盛世?
“公子知道何谓盛世?”疏雨忍不住问道,“现在的江南,不算盛世?”
杜英不屑的笑了笑。
那是因为我见过,五千年未有之和平鼎盛。
不过这话,杜英自然不能说出来,不然疏雨怕是会露出“活见鬼”的神情。
疏雨虽然不知道杜英的答案,但是她看到了杜英表露出来的神情,不由得好奇,在公子的心中,又应该是怎样的一个天下?
前方,戴逯已经带着兵马杀散了顽抗的氐人。
氐人骑兵自西门杀入,任渠一下子反而处于危机之中,杜英也只能改变之前的安排,让戴逯率军速战速决,扫清残敌。
而侧翼的隗粹配合杜英的中军,堵住北门。
此时,还剩下十多名氐人,退守到西北角的角楼,似乎在期待着友军的支援,不过戴逯并不打算跟他们客气,一通火矢直接招呼了过去。
以至于现在呈现在杜英面前的西北角楼,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
好像四面宫墙,唯一残存完好的角楼,就是这个了吧?
杜英如是想着,果然,有战争,就不可避免地有破坏。
只期望这座城,和这座城的人,未来能够少经受一些苦难和杀戮吧。
清扫干净氐人,戴逯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率军前来支援的两名将领——戴逯当然是不会和杜英一较高下的——另一个,任渠,此时已经打开了前殿的局面,而又在苦苦支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变成氐人的刀下亡魂。
所以戴逯更害怕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任务。
不然的话,残存的氐人解决不掉,承受压迫的袍泽解救不了,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刚刚专门把这个机会交给他的杜英,又有何颜面去见让他作为代表前来的谢司马?
侧翼的隗粹一直承担着封堵北门的任务,此时也退了下来。
因为氐人不再从北门继续增援。
北门内已经没有氐人兵马,盲目的顶着王师的箭矢和长矛冲击北门缺口,没有太大的意义。
当然,杜英他们不知道,此时的陆唐已经冲到苻柳的营寨那边去了,让苻柳不得不收缩一部分兵马,防止自己的大营出意外。
虽然只有一百余骑兵,可是如果真的闹腾起来,再大的营寨,可也经不住一把火的烧灼。
因此苻柳也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西门的战斗上。
“走,前殿!”杜英不等戴逯返回,就拍马转而向南,同时他还带走了自己麾下的中军五百兵马,只留下少数士卒配合隗粹。
戴逯也不需要杜英下命令,紧跟着带领兵马赶往前殿,留下身后仍然还在燃烧的角楼。
完全符合后世电影之中真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的形象。
“司马,杜督护他们回援了!”一名梁州出身的校尉凑到隗粹身边。
历经苦战,刚刚又带着将士们代替戴逯,在北门冲杀一阵,此时的隗粹已经站都站不直了,背靠着一处断壁,大口喘着粗气,听到属下的声音,他勉强抬起头,笑道:
“怎么,还想跟着杜督护冲杀一阵?”
那校尉惴惴说道:
“杜督护这么一走,岂不是将司马独自留在北门,面对氐蛮么?”
周围的气氛登时一凝,一道道目光投过来。
隗粹不由得皱眉,目光在附近这些人身上扫了一圈。
历经苦战,跟在他身边的基本上都是亲卫或者军中将校老卒了,也差不多是现在这一个小团体的核心人物。
这些人显然有人并不是这么认为,因此也一样皱眉想要表示不满,也还有人大概有着类似的想法,正左右环顾,应该是寻找自己的盟友。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隗粹的声音有些冷淡。
众人都保持沉默。
“你们且看看自己的脚下。”隗粹也不等有人开口,直接伸手指了指从北门的缺口一直铺开的尸体,“这里有氐蛮的,也有我们袍泽的,也有关中盟的。
刚刚还曾经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还曾经并肩作战,而现在,就因为杜督护回援前殿,就认为关中盟弃我们于不顾?”
“那总该应该和司马说一声。”那校尉硬着头皮说道。
第五百一十三章 谁怕了?
隗粹目光如刀,直直盯着那人:
“战场瞬息万变,尔等如何得知杜督护当时还有闲心顾得上我们?
氐蛮暂时已经退却,杜督护为何不能将我们留下休整,而去救援同样正在苦战的前殿?
你们不要忘了,是谁将你们从那火海之中救出来的?
本来就欠了杜督护一条命,现在人家就算是真的将我们置之死地,那也就当把这条命还给杜督护了,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不少人已经露出惭愧的神色。
隗粹哼了哼,既然已经活下来了一次,那么之后难免就更怕死。既然已经承受了一次恩情,那么就觉得之后还应该继续承受恩情才是。
人性向来如此。
“难道隗某麾下,皆是孬种,不懂感恩,畏惧氐蛮?”隗粹径直站直,目光炯炯,向北望去,“且不说现在并没有氐蛮前来,纵然是来了,杀了就是,尔等,怕了?!”
这句话,简直就是在戳着这些人的脊梁骨,问他们,你是孬种么?
都是历经血战的将士,老兵固然油滑,但是那一腔血性还是在的,登时纷纷应道:
“愿为司马而战!”
他们的提起满是鲜血的兵刃,那些兵刃似乎也在嗡嗡作响,在吼叫:
谁怕了?
“这一次,我们既承人之恩情,而且杜督护又是在帮助我们对抗苻柳,甚至其现在所做的,又何尝不是解救我们之前被阻隔在南侧的那些袍泽?”隗粹慨然说道,“因此应当是为杜督护而战!”
众人齐齐应诺。
而隗粹竖起耳朵,他隐约听见不远处的太液池外,似乎传来一些声响。
这又是谁,闹出来动静?
“休整片刻,氐蛮虽然没有找上来,但是不代表我们不能找过去。”隗粹环顾四周,“血债,还得咱们自己报仇!”
“遵命!”
——————————
当杜英和戴逯一前一后抵达前殿的时候,任渠实际上都撤退到了前殿的台阶上。
氐人骑兵在前殿下耀武扬威,时不时的张弓搭箭。
准头有没有是一回事,气势的确是很足,也让沿着台阶向上进攻的氐人士卒们斗志高昂。
生死一线,知道援军不久就会抵达的王师将士们,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长矛在前,不断地向下戳刺,构成阻挡氐人的第一道防线。
刀盾手穿插在长矛手的缝隙之中,一旦有漏网之鱼,那么他们就会凑上前将其击杀。
至于弓弩手,或是躲在台上盾牌后,或是游走于刀盾手和长矛手的缝隙中,只要抓到目标,就立刻一箭射出去。
氐人骑兵过于狡猾,不断地策马变换位置,所以任渠也不指望着能够通过自家弓弩手压制住氐人,索性就和氐人骑兵“各打各的”。
氐人骑兵的目标是王师暴露出来的长矛手,而王师弓弩手的目标则是那些沿着台阶往上进攻的氐人步卒。
总而言之,挨打的都是步卒。
中箭的王师将士,眼见自己活不成了,也不拖累同伴,直接就地一滚,把自己当做那滚石一般,从台阶上滚下去,直接撞在两三名氐人身上,把这些氐人一起带着滚落。
若是借此机会还能活着,他们犹然还跳起来,冲入氐人之中,高呼酣战,直到被乱刀劈砍而死。
一而再,再而三,氐人的惊呼声、汉家将士的怒吼声,响彻整个前殿。
就当任渠都有些不忍看到自家麾下的将士以命换命的疯狂杀敌时,杜英和戴逯,沿着前殿东西两侧杀过来。
从东侧杀过来的杜英,直接迎上台阶下的氐人步卒。
而从西侧杀过来的戴逯麾下,一个个脸上还带着刚刚剿灭氐人残部的戾气,直接撞上氐人骑兵。
原本东西游走的氐人骑兵,登时被限制在台阶两侧的狭窄区域内,只能和步卒一起迎战。
杜英则在亲卫的护卫下,匆匆登上前殿的高台。
曾经恢弘的殿宇,此时已经坍塌了一半,受伤的将士就安置在大殿中,此时有受伤比较轻的将士,看到了盟主的出现,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不过杜英对着他们压了压手,让这些将士们安心坐下。
而他径直走向任渠所在的位置。
“参见盟主!”任渠郑重一拱手,脸上带着愧疚神色。
盟主在北侧率军高歌猛进,结果自己这里却把好不容易夺下来的地方丢了一个一干二净。
杜英看着身上喷溅满鲜血的任渠,当即担忧的问道:
“可有受伤?”
“都是氐蛮的。”任渠挺直腰杆,这句话他还是有资格说出来的。
居高临下,氐人骑兵又上不来,若是如此还要被伤亡惨重,甚至自己这个主将也浑身是伤的话,那就实在没有脸来见杜英了。
“那就好。”杜英亲切的拍了拍任渠的肩膀,“没有料到苻柳竟然会派遣骑兵从西侧杀进来,也没有料到这些氐蛮竟然会如此拼命,是余之疏忽。
尔能率军稳住阵脚、坚持到援军赶到,已然是大功一件,辛苦了。”
任渠赶忙摇头:“盟主何出此言?氐蛮狡诈,战场上本就难以预料全面,未能阻敌,当是属下之过,盟主不责罚,属下就知足了。”
杜英哈哈笑道:“也罢,你我就别在这里互相抢夺责任了,先拿下苻柳才是。”
任渠怔了一下,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盟主觉得能够击败苻柳?”
刚才的战局,实际上一直是氐人在压着任渠打,而现在援军赶到之后,双方仍然在一个个高台、宫室的争夺。
顶多算是陷入了僵持。
击败苻柳,似乎不太现实。
“已经不是一次击败他了。”杜英不由得一笑,“难道这一次,就没有信心再破苻柳?”
任渠当即大声道:“盟主欲为,则属下为盟主破之!”
谁怕了?
当初任渠带着百号人马,照样在潏水岸边和数倍、数十倍于己的氐人骑兵血战,何曾说怕?
“好!”杜英点了点头,“知道为什么余这么有信心么?
不只是因为余麾下有尔等虎狼之师,更因为苻柳再如何调兵遣将,也终究只是一人、一军,而本将这里,可不止有眼前这些兵马。”
任渠当即反应过来,现在长安城外的战斗已经结束,随着天色昏暗下来,长安城的攻坚战也告一段落,所以杜英完全可以抽调盟中以及谢奕那边的援兵。
当即,任渠信心更足,拱了拱手:
“属下先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