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三章 监察百官
谢万一时间露出震惊的神色。
这就已经被阿兄看穿了?
他前来建康府的时候,杜英的确给他交代了两个职位,并且向谢万叮嘱,尽可能先让谢安接下来第一个,毕竟处理江左世家的后续事宜是最合适谢安的工作,却也是牵扯多、琐碎多也容易败坏人脉的工作。
若是谢安实在不愿意蹚浑水,那再给他第二个选择。
“监察百官。”谢万直接抛出了答案。
谢安:???
让我这个世家余孽去监察百官?
也亏得杜仲渊想得出来!
谢万也有些紧张的看着阿兄,阿兄大才,是他们五兄弟之冠,否则大哥性格再如何粗疏,也不至于直接当甩手掌柜,还不是因为有自家老三在,所以肯定有人兜底,自然就能够在外面潇洒。
所以若是能够让阿兄进入这新的朝堂,自然能够更好的帮助商谢家在朝中立足,到时候兄弟四人齐心协力,至少在三家外戚之中,肯定是最强大的那个。
毕竟司马氏肯定不会真的得到重用,能够保全性命就已经谢天谢地。
最大的对手就是郗家,郗愔和郗昙兄弟两个,以前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结果现在好像也渐渐打磨出锋芒,更不要说郗家还有郗超和郗恢这下一代的两个人,可谓是锋芒毕露。
真的想要对付郗家,没有阿兄居中坐镇,谢奕和谢万等兄弟几人心里还真没底。
此时的谢万也拿不准谢安的心态,如何能不紧张?
谢安一样用诧异的眼神打量着明显坐立不安的弟弟:
“然后呢?”
谢万:???
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给出的四个字实在是言简意赅,当即尴尬的轻轻咳嗽一声:
“目前秦王府上下还真的没有曾经坐镇朝堂、主持一国事务经验的人才,秦王已经属意并州刺史王景略未来主持朝政,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只是依靠王刺史显然还有所不足。
秦王自然也需要有人协助,而百官监察一直以来都是秦王担心之事。关中新政取代九品中正制,还有诸多缺陷,很可能被有心之人抓到空隙、从中牟利。
目前秦王已经派遣任洪聚负责此事,开设新的机构,负责四处巡查,但任洪聚本人也只是寒门子弟出身,可能难以在朝堂上负责一系列的压服百官、劝谏弹劾、考察新吏等等事务,所以秦王想要请阿兄坐镇朝堂,而让任洪聚负责各地监察、代天巡狩。”
谢安明白过来。
任群作为最早跟着杜英的两个人之一,资历虽然足够,但是和王猛一样,这些年也多半都在地方上,只不过王猛凭借自己出众的才能,统筹文武、镇压一方,已经有了足够的威望,并且推行关中新政,也有自己因地制宜的见解。
其和杜英隐居华山多年,思想上早就已经同步,相互之间的默契也是别人无从代替的,加上现在的功绩,其以后位列三公、宰执天下,的确能够让大家信服口服。
而任群在这上面显然相比于王猛还差得远,如果位列高位,自然不能服众,且其本事也可能无法支撑起来这个职务。
倒是这几年其一直在地方上一方面代表杜英行使监察之职,一方面对关中新政、关中律法等查缺补漏,对地方工作非常熟悉,未来将其职权范围从关中扩大到整个天下,也是合情合理的。
那么在朝堂上,总要有一个人帮助挡住唇枪舌剑、推动这些或许违背了很大一部分人利益的法律法规的修复,并且也能够明辨诬告和冤案,立场不偏不倚······
能够选择在鲜卑人南下的时候东山再起并且主持朝政,这是谢安的胆略。
能够带着朝廷和世家在杜英和桓温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周旋,这是谢安的手腕。
能够凭借着过往的事迹、一贯和煦的待人接物风格以及坚定不移的立场,得到整个朝野无论敌我的尊重,这是谢安的风骨。
如此名望加持下,谢安显然成为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想要钻空子的,要想一想自己的把柄落到了谢安的手里,是不是能够全须全尾而退。
想要造谣生事的,要想一想自己拿着编织出来的那些话对上谢安,能不能走几个回合不被怼的无话可说。
而想要阿谀奉承的,也要想一想,人家以前说隐居就能隐居,现在又是堂堂皇亲国戚,又有什么奉承话没有听过,又有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享受过,还会在乎你那点儿东西?
上一次求人家出手办事的可是司马家的皇帝,你是老几?
当然了,谢安立在那里,也像是一个活靶子,虽然有些人不敢在正面与之交锋,各种流言碎语也定然会在街坊邻里流传,以求能够把这座撼动不了的大山一点点的消磨掉。
所以······监察百官,这是一个塑造自己“清官”名望的大好机会,却也是一个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巨大挑战。
杜仲渊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有趣又艰难的活计啊。
不过相比于轻轻松松就能够获得“监守自盗、贼喊捉贼”名号的治理江南世家,谢安会如何选择,几乎不言而喻。
他叹了一口气:
“还要劳烦四弟回禀秦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亦步亦趋。”
谢万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谢安已经起身,整了整衣服,向外走去:
“朝堂上还有事宜,越是此时,越是不容松懈,所以就不陪着万石了。”
阿兄这应该是答应了吧?
谢万挠了挠头,也只好颔首应诺。
谢安走后,有人轻轻敲门,门本就开着,进来的正是刘氏:
“万石,你家兄长怎么说?可是要准备起程前往京口?”
“啊?”谢万愣了愣。
刘氏诧异:
“安石没有告知你?昨天他就已经让余收拾行李了,说是先把家眷送往京口和阮家嫂嫂团聚。”
家眷送到京口,那不就等于直接打算投靠秦王了么······
谢万顿时一脸无语,合着阿兄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就在这里好整以暇,等着自己来转达条件,其实本人已经做好了不管杜英给什么职务,都麻溜投奔关中的决定?
感觉又被三哥骑脸装比了的谢万,郁闷的说道:
是啊,这建康府啊,要变天了,嫂嫂你们先走也好。
第一九四四章 人人都想当裱糊匠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杜英看着谢万送来的亲笔信,顿时哈哈大笑,“这个谢安石啊!”
谢安的意思显然很清楚:
余心知肚明这监察百官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搞不好就是深渊、就是冰河,所以余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战战兢兢、一步一步向前走。若是这之后闹出来什么岔子,也别怪余之前没有提醒。
而且亦步亦趋,也说明谢安在岗位上也不打算大刀阔斧、雷霆手段。
这乱世里实在是有太多混乱和说不清的制度、规矩甚至是潜规则需要慢慢梳理,也有太多的约定俗称需要慢慢纠正。
这其中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应该及时更正、什么还能放一放,都是一个大工程,也关系到评判人之对错甚至生死,不可马虎大意,只能慢慢来,所以秦王您也别嫌弃。
否则的话,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是答应了?”新安公主伸手撑着杜英的肩膀,趴在他的背上看的津津有味,披散下来的秀发不知不觉的划过杜英的身前,若春风拂面,带来丝丝痒感。
杜英抓住她的手,点头说道:
“余既然没有直接清洗整个朝堂之心,那谢安石自然也没有抵死抵抗当忠臣之意。这其中又不是什么胡汉之别、华夷之辩,而且这些江左世家的人对于司马氏有多少忠诚之心还得两说。”
之前的王敦之乱,世家们快乐的分头站队,历史上后来的桓楚之乱,世家们又是快乐的分头站队,说这些家伙有什么为朝廷仗义死节之心,杜英自然是不信的。
在他们的眼里,司马氏也好,王敦也罢,都不过是被世家捧起来的,或者干脆就带着世家本身,改换门庭岂不是情理之中?
“如果夫君不推行新政的话,只怕现在这些江左世家都已经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新安公主忍不住感慨道。
杜家是司马家两代外戚,加上杜英已经是第三代——虽然其中一代属于南下的那一支杜氏,但是拢共就是两三代人的故事,所以南下的杜陵杜氏和西去的杜陵杜氏在血缘上是很接近的——再加上杜陵杜氏本来就是北方豪门、中朝勋贵,所以杜英若是高举世家的大旗,江左世家们哪里还至于和今天这样想反抗又不敢反抗、只能各怀鬼胎的样子?
杜英摇头说道:
“舍弃新政而追求世家的身份,那岂不是舍本逐末?世家制度的弊端已经人尽皆知,余若是不能打破这桎梏,那么现在的司马氏何尝不是未来的杜氏?
国家养士百年,又有几多敢于仗义死节的?
尊重所有的读书人,让百姓的生活富饶,即使是一个王朝在四面战事上屡屡吃瘪、主政的皇帝和官员昏庸无能,到了天地倾覆的时候,也会有英雄豪杰前赴后继,为了匡扶社稷、挽回天倾而战。
且看眼前,那些世家膏粱子弟,又有几人愿意为国流血?即使是会稽王身边平日里对我关中都督府不假辞色的蔡系和何放,不也在悄悄然联络我们,想要用朝中情报换来活命机会么?”
新安公主叹了一口气:
“只怕我那父王还蒙在鼓里。”
“会稽王啊······”杜英含笑说道,“皇室之中,有酩酊大醉已经打算将命运托付不知何人的;也有一腔热血、天真的认为这条早就已经开始四处漏水的大船还有挽回余地的。
唯有你父王最是清醒,知道这条船的沉没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甚至什么时候沉没都不是皇室所能掌控的,只不过他在会稽王的位置上,被先帝委以重任,有在外有清谈名望,总不可能依旧寄情山水、悠游林下,硬着头皮在支撑罢了。
所以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什么心思、又有何打算,他恐怕早就已经看在眼里,而且就算不去监听、打探,心里也能揣测到。
只不过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本来就无力回天,何必还要再揭穿别人的心思呢?
揭穿了也只不过是要面对新的背叛和人心惶惶罢了,只怕会让这船沉得更快。”
“若是换做夫君在那个位置上,是不是还能有余力回天?”新安公主好奇地问。
杜英沉吟许久,方才认真的说道:
“这大厦将倾、大船将沉,本就不是一两代人导致的问题,甚至是从立国的就已经存在。司马氏弑君上位,虽然延续了正统,但在很多人的眼里本来就是得国不正、破坏规矩,自然谈不上有多少效忠之心,再加上中朝几代皇帝或是暴虐,或是痴傻,诱发八王之乱,后又紧跟五胡乱华,因此司马氏积怨日久,等到南迁建康府,积重难返矣。
纵然南渡后出了明君如先皇明帝,又有什么用?若想要拯救这一切,唯有破而后立、拆了这条船重新打造一条小一些但是可能更坚固的。
否则这船上漏洞百出,前人和此代,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不断的修补这些漏洞罢了。所以为何人人都愿意做那裱糊匠呢?”
新安公主明白过来:
“只要自己能够在自己的任期之内堵住漏洞就可以,至于是不是有新的漏洞,或者这漏洞会不会之后再变成更大的漏洞,反正自己已经埋入黄土,自然不可能再追究过来,甚至还能落得一个好名声。
尤其是当这船彻底无法挽回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指责最后那个没有能够堵住、也实在无法堵住如此多漏洞的人,并且怀念之前那些维持着平稳的人,认为正是手腕和能耐上的差异,导致此代掌权者比不得上代掌权者,殊不知大家都是裱糊匠,此代也是在给上一代背锅罢了。”
杜英颔首:
“正是此理,而会稽王虽然有才,但很不幸,他无力改变又不可能拆了这条船的情况下,一切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并且很有可能还要给以前的那些裱糊匠们背锅。
后世人说到会稽王,只怕少不得提一句‘亡国之臣’,并且夸赞还是王丞相、明帝这些人能够力挽狂澜、是中流砥柱。
至于我,好在能够在一条已经沉掉的船上,另起炉灶,方才打造出来现在这条更加坚固并且更大的船。易位而处,身在会稽王的位置上,能不能拆了自家的船重新造一艘,可就不好说了,恐怕需要七分努力。
第一九四五章 秦王自证,秦军入城
“只要努力就还有希望?”新安公主诧异的问,原来这件事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艰难?
杜英笑道:
“剩下的九十三分就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对手犯不犯蠢了。”
新安公主:······
这不就等于没希望么?
“而且会稽王的对手还是桓元子、谢安石以及不才在下······”杜英无奈的说道,“你爹确实挺不容易的。”
新安公主从后面抱着杜英,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叹道:
“妾身也知道,所以当时和鲜卑人议亲,妾身也答应了······谁知,最后便宜了你这冤家。”
杜英一摊手:
“不愿意是吧?后悔了?余可没有强迫殿下哈。”
细细的呼吸扑打着杜英的耳朵,女孩的声音柔柔响起:
“妾身有没有后悔,还得需要妾身的大王,用表现来证明一下。”
“啪!”杜英合上了手中的公文。
不久之后,屋子里又想起了类似的声音,持续不断。
可能是因为摊开的公文太多吧?
乌云压城,暴雨在即。
建康城内,大街上的人零星三两。
并不是因为担心雨落之后变成落汤鸡,而是因为黑压压的身影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
在这大雨将至的夏日,关中军队在镇西将军谢奕的带领下正式入城,在此之前,关中军队已经不止一支抵达建康城下,包括谢万作为前锋率领的两千轻骑以及京口军的韩胤率领的两千步卒。
只不过谢万抵达后直接带领亲卫入城,未曾接管城防,而韩胤则负责接管了城外石头城、燕子矶等地的防务。
杜英选派这两个人为前锋,一方面是以谢万的身份安抚朝廷,避免朝廷反应过激,另一方面也是给孤军驻守京口多年的京口军一个表现的机会,且韩胤为正经北方出身,和城外的朝廷兵马之间没有什么人情世故、沾亲带故,接管防务自然是绝不拖泥带水,有敢于阻拦的,当场斩杀。
当然了,建康城外的驻军已经多半都是新兵和世家部曲。
前者哪有什么斗志,多半都是被拉得壮丁,之后的粮饷还不知道是谁发呢,所以拼什么命?
至于后者,也都已经收到了家族的命令,务必不能和秦王府产生冲突,家族这边还指望着这些部曲能够换个生身立命好筹码呢。
控制了整个建康府外后,谢奕也率领大军抵达,上万兵马很快接替了韩胤的工作。
韩胤对于进入建康府并无太大的兴趣,天下将定,现在正是争功的时候,当即麻溜的率军南下,沿着太湖西岸清扫敌军,而他的搭档袁方平早就已经出发沿着东岸招降纳叛。
被朝廷和江左世家联手压制了多年,现在让京口军负责清扫江左,也是杜英给他们的奖赏,其余各军多半都在之前淝水之战中有了功劳,对于这种传檄而定的简单任务也并不眼馋。
转回来说这建康府内,森严的队列行过长长的街道,重要的府衙之前,队列经过,立刻留下两队士卒左右站立,长矛交错、手按横刀,跟在军队后面的秦王府官吏则鱼贯而入,清查府库、统计文书,一切工作都十分娴熟。
而最前方彰显军威的铁骑,一直未曾分散,踏过天街,马蹄沉重,仿佛真的要直接将这建康府踏碎,将司马氏晋朝这条漏洞百出的破船踏碎。
大军入城,往往伴随着一系列不忍见之举,城中百姓多少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对秦王杜英,大多数百姓得益于关中新政的缘故还是颇有几分好感的,但是关中军队的军纪严明、路不拾遗,也只是遥远的传说罢了,中间还有世家和朝廷的屡次抹黑,因此百姓们多半也都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哪支军队不劫掠?
然而在家里紧闭门窗,战战兢兢等了半天,外面却只有持续不断的马蹄声。
渐渐地,有人忍不住推开了窗缝,可以看到森然的队列向前行进,若滚滚推进的铁流。
每一名骑兵、每一名步卒,都目不斜视。
开始有百姓走出屋舍、充盈街巷。
也开始有人为这支军队欢呼、对着他们招手。
一名领队的校尉在马背上对欢呼的百姓拱了拱手,腰杆依旧笔直。
“万岁!”此情此景,引得百姓们不由得欢呼。
转眼功夫,缩在家中门内、巷头巷尾观望的百姓,涌上街道。
大司马门上,郗昙看着大街上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嘈杂的欢呼声,长松了一口气,对身边的阮宁说道:
“世家和皇族之前一直在散播我军谣言,几乎塑造成了无恶不作的模样,即使是城中百姓将信将疑,对于我军也是心怀忌惮的,若是强行驱赶百姓出门迎接,只怕百姓更是瑟瑟缩缩、恐惧无以复加,而朝廷也正等着看这百姓抗拒、不出门的笑话。
所以余索性就不强制百姓出门,一军之强大、军纪之好恶,并不是口口相传的,而是实打实摆出来的、展现出来的、落在实处的。现在百姓们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才是做不得假、谁都抹黑不了的。
听他们的欢呼声,这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人能够阻止或者改变。”
阮宁微笑着颔首,与有荣焉。
实际上百姓敢于出门,背后自然也有潜伏的六扇门推动、带头,不过这些都已经无伤大雅。
“万岁”的呼声直冲云霄,不过这一次并不是面朝皇宫、面朝陛下,而是对着一支刚刚入城的崭新的军队,也是对着他们的背后那个新的天下共主,更是对着所有人已经翘首以盼的崭新时代。
且听龙吟。
欢呼声阵阵,若潮流、若奔雷,捶打着万仞宫墙。
皇宫内,大殿上,一片死寂。
小皇帝紧张兮兮的左顾右盼,珠帘后的褚太后面色苍白。
皇位下的摄政王司马昱坐立难安,尚书谢安沉吟不语。
而郗超已经得知自己未来会进入参谋司体系,甚至有可能接替张玄之主持参谋司——张玄之已经准备外放地方刺史镀金了——对于未来还长的人生自然翘首以待。
不过此时的他,在物理意义上也是翘首以待——正张望着大殿外,迫不及待能够看到谢奕和郗昙作为秦王麾下文武的代表上殿。
嗯哼,三个秦王老丈人一台戏。
如此好戏,吃瓜,吃瓜!
第一九四六章 三个老丈人
和郗超有类似心情的当然只是少数。
褚太后的声音也不再如同以往那样沉稳,带着几分颤音:
“会稽王啊,秦王为何还未入城?”
司马昱:······
我是他老丈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甚至我有理由怀疑,那小子正在努力让我当外公。
人越是紧张和心情紊乱的时候,越是想到这些杂七杂八不着调的。
当这想法浮现心头、挥之不去的时候,司马昱就知道,自己的心也彻底乱了,只能无奈叹道:
“秦王应当有自己的打算,不过多一个谢无奕在,也能够避免一言不合、擅动······”
司马昱声音小了些,话也没有说完,意思却很明确,杜英派遣谢奕和郗昙这样的组合先行接管朝廷,显然也是表示,大家还在磨合期,有什么矛盾争执,有朝中众臣多半沾亲带故的谢奕在,都可以谈一谈,不至于直接抽刀子砍人和挨砍。
所以陛下和诸公有什么想说的、想挣扎的,还可以试一试、提一提,免得你们憋在心里再憋出来什么极端的行为,最后大家都不好看。
因为真的发生了,杜英不好给舆论交代,所以面子上不好看,而你们,死相应该也不好看。
褚太后也是冰雪聪明的,一下子就听懂了司马昱的言外之意,一时间陷入沉默。
两人对答之间,谢奕和郗昙已行至大殿外,上殿行礼:
“臣参见陛下。”
小皇帝显然已经完全自乱阵脚,讷讷不知如何回答。看着他这番模样,朝堂上大多数的人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小皇帝终究还是太年少,一下子面对这家国危亡的挑战,如何能胜任之?
这还没有见到杜仲渊呢,人就已经快吓傻了,真的见到了杜仲渊,还不得直接从皇位上滚下来?
相比之下,前朝献帝的表现虽然也不能说多么出色,面对兵刃加身,一样有惊慌失度,但是还没有到现在这样未见其人就惶恐不安的程度。
这让一些原本还打算好生潜伏下来,等待“拨乱反正”时机的不少臣子们只觉得心灰意冷。
司马昱也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暗叹一声。小皇帝登基以来,面临的威胁也不在少数,上一次还有桓温提兵威逼建康府,简直就像是今日这一幕的预演。
但是奈何小皇帝本人在以前的一次次朝堂风波中,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褚太后和司马昱一次次的帮助他遮风挡雨,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而这一次······
杜英的风浪,即使是褚太后和司马昱也无法抵挡。
大船倾覆、天地崩塌,谁能幸免于难?
不过此时此刻,司马昱也不可能让孤儿寡母支撑,轻轻咳嗽一声,小皇帝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让两人入座,而司马昱立刻率先开口说道:
“镇西将军为国征战、屡立战功,今日凯旋,参见陛下,忠心可鉴,还请陛下赐席在本王身侧。”
“准。”
谢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打算拒绝。
司马昱作为摄政王,和百官之间本来就还有空隙,而这个位置再往下,坐着的就是文官之首的谢安。
宫人搬来软垫和桌案,谢奕正要入座,却不料谢安对他使了一个眼色。
谢奕自己粗枝大叶,所以对于在朝堂上可以卷动风云的三弟,那是绝对的信任,当即心里咯噔一声,可是已经走到谢安身前了,总不好扭头回去,他索性一咬牙,直接指了指身后其实也在给他使眼色、只可惜谢奕往前走根本没看到的郗昙说道:
“余为一介粗人,距离圣上和太后过近,唯恐有辱斯文,所以不若让重熙与余一同入席,也好让重熙指点照顾一二,否则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冒犯了圣上和太后,徒惹耻笑。”
司马昱稍稍错愕,但谢奕这人说话就是靠的一个实诚,此时说话诚诚恳恳,声音又粗壮洪亮,的确是一个粗鄙武夫应该有的脑回路,在这朝堂上显得格外突兀,可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不少臣属已经低头偷笑,紧张兮兮的小皇帝也忍不住好奇的打量着谢奕,一时间大殿上的气氛反倒是缓和了不少。
司马昱顿时犹豫,因为他让谢奕坐在自己的身边,也是方便朝会之后宴请,能够私下里和谢奕交谈几句。
谢奕的口风本来就不严,再加上几杯酒下肚,司马昱想要知道的消息,还有什么套不出来?
而且自己和谢奕之间显得关系亲密,自然也会有各种流言蜚语产生,或是司马昱打算投靠杜英了——这种流言司马昱早就听到过了,他顶着杜英老丈人的身份,自然早就有被人家这样嚼舌根的心理准备——又或是谢奕和皇室暗戳戳商议种种。
自然会有和谢奕不对付的人去扩散这些谣言,而到时候皇室只要配合一下,就能让谢奕乃至谢家面临大麻烦。说不定还能争取到陈郡谢氏重新倒向皇室的机会。
哪怕这机会只有千百分之一,司马昱也不介意一试。
可是现在谢奕拉着郗昙坐下,司马昱再想营造什么阴谋场面,自然不切实际,可若是不拒绝的话,等会儿谢奕放开了灌酒,自己有点儿招架不住啊······
年轻的时候和谢奕这些世家子弟没少厮混过的司马昱,和桓温一样,对这个酒桌霸王有深深地心理阴影。
“侍中联络南北,亦然劳苦功高,今日秦王不在,两位臣工便代替秦王入席也好。”褚太后的声音适时响起。
郗昙笑着拱了拱手:
“臣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太后请恕臣冒昧,秦王为秦王,下臣为下臣。下臣的确有替秦王传讯之职在身,但臣与秦王,是群星与皓月,如何能相提并论?所以万万不敢替代秦王。”
直接把褚太后暗戳戳埋的坑也给填上了。
“是本宫失言,且入座吧。”褚太后温声说道。
郗昙这是朝中千锤百炼的老油条了,挖个坑就想绊他一跤自然没那么容易,所以褚太后见未能成功倒也不在意。
谢奕舒了一口气,而走上来的郗昙瞪了他一眼。
你这老兵,自己主动跳火坑还得拉一个垫背的。
于是司马昱、谢奕和郗昙,杜英的三个老丈人,在大殿上排排坐。
第一九四七章 摄政王换人
对面视角最好的郗超,看着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余都快看到二三十年后争储的场面了。”
他的声音很小,左右亲信看过来,郗超压低声音说道:
“等会儿都老老实实的听着、看着,哪怕是余开口说话,尔等也不准做声。”
众人诧异。
郗超却并没有解释。
他也不知道郗昙和谢奕带着什么样过分的要求来的,毕竟这大军都在大司马门外耀武扬威一圈了,好像提什么过分要求也不为怪,因此该帮腔的时候自然是要帮一把的。
毕竟他也是郗家的人。
但是身边的亲信们,这都是桓温拉起来的班底,纯正的大司马府出身。
郗超一方面并不打算让他们牵扯到司马氏和另外两个外戚领袖的“厮杀”中,如此才好在未来把没有表过态、站过队的他们完整的交给如今代表大司马府势力的桓冲、罗友等人的手中,算是郗超没有以公谋私,把大司马的人变成外戚的人。
另一方面此次争论还不知道会牵扯到什么,手下亲信都是专门挑选培养的,开口就是尖酸刻薄,平日里把司马昱和谢安的手下人恶心的够呛,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可不能说话太过分。
秦王既然没有把司马氏赶尽杀绝的意思,那么平白得罪了秦王的老丈人,得不偿失。
几人小声交谈之际,谢奕已经朗声说道:
“秦王将会在三天之内抵达建康府。”
早晚都要来,总算是有一个确定的日期了,司马昱微微颔首:
“朝堂上下,无不恭迎秦王入朝,梳理朝务、推行新政。”
谢奕笑眯眯的打量着他:
“这是自然,而且天不可二主,陛下年少,朝堂应该有摄政王,但有两个摄政王好像就说不过去了,到时候真的产生一些冲突,到底应该听谁的?难不成还要再打一架?
大王这些年为了朝廷的稳定、为了江山一统,也是劳苦功高,所以秦王为了苍生社稷,也体谅会稽王身为长辈的辛勤,期望大王能够以身体为重······”
这就是在让司马昱主动退出朝堂、移交摄政王的权柄。
“天不可二主······”司马昱喃喃说道,这话从一个反贼的口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讽刺。不过此时此刻,和谢奕一个粗人计较这些话的对错好像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退出朝堂,本来就是司马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并且杜英也没有直接强硬的剥夺他的位置,再罗列一堆罪名——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还是逃不过这样的结局——但至少在现在,还是给足了台阶下的。
杜英自持为司马昱的晚辈,现在晚辈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长辈退让事说得过去的理由。
因此司马昱也没有含糊、挣扎的欲望,缓缓点头:
“理应如此。”
郗昙见司马昱的兴致不高,微笑着补充一句:
“大王为秦王的亲眷,秦王自然会奉养大王,待之如长辈,大王宽心即可。”
司马昱忍不住瞥了一眼更高位置上的小皇帝,本王既然已经退下,杜英若是想要奉养,自然也不会饿着我,只是不知道朝堂上这孤儿寡母······
自己既然承担起来照顾着江山的人物,算是给兄长一个交代,结果现在直接退隐,更像是把烂摊子甩手他人,还顺便把这孤儿寡母往火坑之中推一样。
让司马昱心中如何没有几分惭愧?当下听到此言,反倒是犹犹豫豫起来。
小皇帝自然也意识到什么,惶恐的看着司马昱,君臣对视,就像是溺水之人在看向最后的救命稻草。
孰不料褚太后开口道:
“会稽王这几年承担风雨、支撑朝堂,劳苦功高,理应如此。”
有褚太后下决定,这事就已经成了定局。司马昱之前也不是没有在私下里面见陛下和太后,多少也知道褚太后并不打算拖累他,但此时能够开口发声,让他对这个垂帘的晚辈又多了几分敬重。
事已至此,司马昱只好起身,对着小皇帝和太后深深躬身。
谢奕见最重要的事已定,而且这样的权利交接也算没有什么流血牺牲,算是在谢奕的可接受范围内,毕竟司马昱也算是他童年的朋友,他接着说道:
“目前据守城池的各路叛军已经平定,但还有大量的叛军藏匿在村寨、山中,甚至意图依托他们对于周边地形地势的熟悉负隅顽抗,这显然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若是不能斩草除根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直接威胁到建康府,威胁到陛下。
所以恳请陛下颁发旨意,授予秦王全权清扫叛逆、除寇安民之职。”
江左最难对付的,从来不是几座州府,而是州府城外,山林湖泊之间的诸多世家,世家们无不拥有自己的村寨、堡垒,并且对于部曲百姓也有着绝对的影响和控制,现在秦王大军南下,这些世家们虽然也开始尝试着联络秦王,但是同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多半都有操练兵马、呼啸乡里之举。
这让奉行精兵政策的关中军队的确有些头疼,因为若是分兵清剿这些村寨的话,说不定分到每个村寨也就只有十几个人,到时候人家完全可以凭借人数优势碾压过来,士卒本身再如何能征善战也架不住人家人多势众。
而若是直接以大军一个又一个村寨杀过去,那么兴师动众、好一番折腾下来都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并且这世家在本地根基深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最后只会让关中军队陷入战争的泥淖之中。
所以杜英一方面拉拢和控制诸如谢安等世家领袖,另一方面则需要朝廷出面背书。
司马昱皱了皱眉:
“之前朝廷已经同意加封秦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那么这江左战事理应由秦王直接全权负责,还有什么需要朝廷继续强调的?”
谢奕当即回答:
“终究难免会有一些心怀不臣之心的,打着陛下的旗反抗秦王,这岂不是贼喊捉贼?所以还是请陛下颁布旨意,让这些人意识到朝廷早就已经看穿了他们虚伪的真面目,也要求他们速速就地投降,不可继续负隅顽抗!”
说到底,就是让皇室出面向他们保证,秦王不会伤害他们,该投降的抓紧投降。
但是
第一九四八章 请陛下下旨
皇室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也就意味着之后杜英若是出尔反尔,直接动手把这些解除武装的世家给收拾了,那么皇室肯定要被世家们翻来覆去的辱骂。
这帮家伙多半是不敢骂杜英的,但是骂一骂司马氏的胆子必然有。
原本打算作壁上观,看这位兵马大元帅怎么和世家斗争的司马氏,一旦下达了旨意,那就是被杜英直接从墙上拽到了火中。
只怕忍辱负重,忍着忍着就没有任何复国的机会了。
杜仲渊玩的这一手,让皇室想要拒绝又无从拒绝,司马昱皱眉,褚太后沉默,皇室的两个领头人都陷入了犹豫之中。
谢奕见迟迟得不到回应,顿时豁然起身,冷声说道:
“朝廷之前既然已经说要请秦王执政,承认之前所犯下的过错,那么现在就应该配合秦王行事,清剿叛乱、稳定社稷,避免百姓再因为朝廷的过错而承受无妄之灾。
朝廷不愿意颁布旨意,号召那些叛贼乱党们放下兵刃,原因何在?是因为心有不甘吗?!”
说罢,谢奕一甩袖子,就要向外走:
“看来这朝堂上真正糊涂的并不是之前的窃国奸贼,又或者窃国奸贼还在朝堂之上!
既然如此,余当为陛下诛杀奸佞,还社稷以太平,请陛下在此等候!”
司马昱顿时一惊,谢奕这家伙是个莽夫,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能够从陈郡谢氏之中成长起来,在所有人的意识中,他也应该是一个有底线、还能讲道理的莽夫,但是现在这一甩手就要提刀来砍人,此人眼里还有半点儿皇权、半点儿臣子本分么?
“放肆!”有会稽王麾下的属官愤怒的站起来喊道,“这里是大殿,是陛下所在、天下之中,不是你的军营大帐,更不是尔可以肆意撒野的地方!”
谢奕霍然回首。
目光锋锐,有若利箭,直刺入那人的心中。
那属官一时惊吓,如坠冰窟,双腿一软,差点儿直接跪在地上。
当即,谢奕就要继续向外走。
“等等!无奕,且等等!”司马昱急忙伸手喊道。
真要是让谢奕出了门、喊了兵马直接杀入大司马门、杀入朝堂上,那就是双方最后一点儿默契都不打算保持了,司马氏恐怕明天就可以准备禅让的诸多事宜。
司马昱并不知道谢奕到底是来真的还是吓唬人,但是他也没有胆量去赌一把,万一谢奕早就已经得到了杜英的授权,一点儿顾忌都没有,那司马氏岂不是直接危如累卵?
谢奕脚步似乎并无停止的意思。
司马昱着急的看向在座臣工,谢安默然不言,而郗昙一样起身,不疾不徐的整了整衣摆,似乎打算提步跟上,至于郗超等大司马府属官,快乐吃瓜,都快把“搞事!搞事!”写在脸上了。
那会稽王府的属官们呢?
何放、蔡系等人面面相觑,似乎还没有回过味来,不过这脸上的茫然,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几分只是做作,那就不得而知了。
司马昱环顾一圈,发现一时间似乎谁都指望不上,索性自己直接冲了出去。
谢奕已迈出门槛,但司马昱的步伐更快,赶在他下阶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无奕,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谢奕冷声说道:
“纵容奸佞,不信忠良,余自然当用刀兵正视听。”
司马昱叹道:
“一道旨意,至少牵涉一州之地、万千生民,总是要好好探讨的,不能说下就下。”
“大王此言差矣。”谢奕摇头,“若无这道旨意,牵涉的才是万千生民,不知多少百姓要被世家蛊惑、无谓牺牲。
此秦王所不忍见也。
难道这些百姓就不是陛下之子民、典午氏之子民了么?秦王尚且不忍见,大王忍见之?”
司马昱一时语塞。
放任世家鼓动百姓对抗杜英、对抗关中新政,的确会带来诸多流血牺牲,但是也的确会让杜英投鼠忌器,从而将世家的火种在江左这片土地更多地保留下来,以等待时机。
可是此时面对谢奕的灼灼目光,司马昱又想不出来搪塞的话语,更不可能实话实说。
谢奕冷笑一声:
“大王所代表的,不过是三三两两负隅顽抗的世家罢了,根本就不是万千生民。”
司马昱松开手:
“或许如此,但此事还是可以商议······”
有话好好说,动刀子的话,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无奕兄,且回来吧,陛下也应该不至于不能明辨忠奸。”郗昙也走到了门口,温声说道,“擅动刀兵,终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谢奕哼了一声,重新回到殿上,瞥了一眼殿上神态各异的臣工,大踏步入座。
司马昱长呼一口气,对着郗昙拱了拱手,郗昙微微一笑,本来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司马昱大概也看出来了。
大概是直接感受到了方才谢奕卷动的杀气,小皇帝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而谢奕还没有坐下,一直吃瓜看戏的郗超就已经起身:
“请陛下下旨!”
随即,谢安也带着一众已经提前打好招呼、通过气的世家官吏们起身:
“请陛下下旨!”
司马昱还没有回到座位上,正背对着众人,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声音,轻叹一声,但是接着,他听到了更熟悉的声音。
蔡系、何放等人也次第出列:
“请陛下下旨!”
司马昱脸色微变,霍然回首,蔡系和何放等人显然也不敢和他对视,垂着头。
这些人······罢了,事到如今,大厦将倾,还真的能指望有几个人帮扶社稷?还不是能逃命的就抓紧逃命?
这,本就是世家该有的样子啊。
帘后,褚太后迟迟无声。
殿上,亦然一片鸦雀无声。
谢奕和郗昙齐齐看向司马昱。
司马昱默然,最终还是走到了黑压压一众臣工的最前面,躬身行礼:
“请陛下下旨!”
群臣“齐心”,这旨意下达的自然很快。
朝廷斥责那些盘踞山林、对抗秦王军队的世家部曲为逆贼,要求他们尽快开门投降。
陛下的旨意被朝廷使者快马加鞭传递向一个又一个的驿站,又经过最前线的秦王军队,送入各处村寨。
货真价实的旨意,货真价实的使者,有的甚至还是自家子弟,彻底击溃了这些世家的心理防线,也让他们所纠集的部曲和丁壮们丧失了斗志。
第一九四九章 秦王抵达他忠诚的建康府
这些世家们、部曲们,错愕的发现,喊着拱卫朝廷、保卫陛下的口号,结果在陛下的眼里,我们才是叛贼?
而且······秦王都还没有进入建康府呢,朝廷这边就已经下旨意了,这是什么意思?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旨意分发、内容也口耳相传,很快席卷整个江左的各处郡县,并且向山林中的村寨扩散,距离建康府还有一段距离的会稽,都已经陆陆续续收到了旨意。
朝廷直接保持沉默,世家们还可以打着拱卫朝廷、清君侧之类的名号结寨自守、互为奥援,但是现在世家自己心中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再坚持立场的话,就会被皇帝直接评判为逆贼,而且更担心自己身边曾经同气连枝的那些家族们会出尔反尔,先把自己给检举告发了。
世家们之间的联系依靠的是姻亲关系,还有利益纠葛,但是当生死来临的时候,这些联系显然还不足以让他们背靠背、生死与共。
以圣旨开路,秦王大军的推进显然更加顺利,至少原本很多还都不明情况、闭门不出的县城和大的坞堡,因为内部的组成更加复杂,领头的守将不敢赌有没有人背刺,所以基本都选择开城投降。
当杜英策马抵近城门的时候,张玄之压低声音说道:
“我军已经接管吴郡,吴郡世家恭迎王师入城。”
以前的关中军队,号为王师,是晋朝的王师。
而现在号为王师,自然是秦王王师了。
“但是那些山林之中结寨自守的小家族,余还真的没有非常担心,反倒是吴郡世家,在本地呼风唤雨这么多年,根深蒂固。之前联络都督府,是为了能够抗衡朝廷,后来和都督府之间又一直若即若离,显然是意识到一旦在吴郡全面推行新政,真正被推翻的还是他们。
再后来啊,又自请开设关中书院,大抵也是为了向朝廷宣扬一下自己的存在,避免被朝廷彻底冷遇。所以那书院开设起来,培养的还都是世家子弟,罗祭酒已经不止一次向余汇报过吴郡书院的错误之处,可惜吴中世家多半都是阳奉阴违。
书院之开设,在于让没有机会读书的人也能够读书,吴郡世家倒施逆行也。”杜英缓缓说道,“现在一看大事不妙,直接拜倒迎接,可是背地里说不定依旧有百般心思,想要算计于我,不可不提防之。”
这话对别人说也就算了,但是张玄之也是正儿八经吴郡四姓出身,杜英依旧能说出来,说明在杜英的心中,张玄之以及整个张家都已经是关中的自己人了,和吴郡世家撇开了干系。
这种从龙亲随身份的肯定,自然让张玄之也很受用,吴郡世家当初把张家推出来试探杜英深浅、当炮灰,如今自己负责给吴郡世家添堵,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因此属下认为,吴郡书院应当立刻查封、关停,并且从其余各个书院中抽调人手,替换师资,另外着人调查吴郡各家历年和皇室之间的金、权往来,这些都可以作为吴郡世家打压寒门、陷害忠良的证据。
哪怕是吴郡世家所做的这些,很多世家也都做过,法不责众,但现在大王的确应该挑选一只鸡,杀鸡儆猴,否则大王在江左的手段过于怀柔,只怕怀有异心、轻视大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吴郡世家啊······一旦动刀子,那会牵涉多少人?”杜英问。
“数百人,而或者······上千人,否则也不足以撼动吴郡世家之根基,也不足以震慑江左其余负隅顽抗之家族。”张玄之沉声说道。
“那就杀个百十号人吧,剩下的迁往北地守边。”杜英徐徐说道,“孤,不好杀人啊,莫要让孤为难。”
张玄之嘴角抽了抽,发往北地戍边,那和杀人的区别也不大,如今北地苦寒、人烟稀少,胡人纵马来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身首异处,这种生死命悬一线、不知明日还能否到来的恐惧和折磨,还不如直接引颈受戮来得痛快。
杜英接着说道:
“吴郡世家只是一部分,毕竟已经被朝廷刻意打压了这么长时间,在本地有根基,却难成气候,余更关心的是这建康府中、会稽城外,应该怎么杀。”
张玄之一时沉默,看大王的意思,这一刀下去可就不是百十号人的问题了,少不得血流成河。
不过王朝更迭,哪有真的一点儿都不流血的?
新王,永远都是踏着旧王的骸骨登基。
既然杜英面前的旧王只是一个傀儡,那杜英杀了这旧王、造成一个历代皇室相互残杀的恶性循环没有必要,那么就把操控傀儡的人杀掉。
但是这数百上千的人命,张玄之一下子也不好直接回答,杜英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微笑着说道:
“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而且来接替你的人对此也应该颇有想法。”
张玄之的参谋司职责将要移交给郗超,没少和这些世家打交道、拉扯的郗超,久在江左,自然更清楚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
如此想来,秦王在这个时候打算换参谋司的主官,本就有利用郗超之手杀人的意思。
当然了,郗超虽然是秦王的大舅哥,可是之前和秦王作对,现在想要融入到秦王府中、让别人也都能信服,总是要纳上投名状的。
没有什么比世家的颈中鲜血,更适合作为敲开秦王府大门的投名状。
“至于现在嘛······”杜英拖长了语气。
他和张玄之已一前一后穿过了建康府的城门,街道上,人山人海、万众瞩目。
“先来迎接属于我们的荣光吧。”
永和十四年的夏末秋初,秦王抵达了他忠诚的建康府。
在万众欢呼声里,在一浪又一浪的“万岁”声中,他抵达了为之奋战经年的终点,但是很显然,也是新的征途的起点。
破碎的山河,千疮百孔的基建,聊胜于无的地方统治,让杜英与其说是占领了整个天下,倒不如说是只是控制了一些重要的城塞,获得了本地世家、蛮族和百姓的归附,可是这些人又有多少忠诚呢?
杜英赖以征伐天下的基本盘,终究还只是一片关中、一片河洛。
不过至少此时此刻,杜英可以尽情的站在人群中央,享受属于他的万丈荣光。
第一九五零章 过端门,太极殿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权臣篡位三件套,当然按理说还应该有一个天子车驾,朝廷没有给,只是给了九锡,代表天子仪仗。
杜英倒也懒得和朝廷拉扯这些小细节,他更喜欢骑马,比马车里晃晃悠悠更舒服。
这三件套,赐给了权臣,但权臣多半出于“谦恭未篡时”的心态,并不会履行。
做戏要做全套,杜英自然也遵循诸位“先贤”们的潜规则。
“谢安石当时给本王的回复,此时想来,用在本王自己身上,也颇有道理啊。”杜英望着天街尽头的大司马门。
多少英雄豪杰曾经从这个门外走马来去,多少枭雄权臣曾经如同杜英这样向前张望,期望取而代之?
越是到了最后一步,越是要慎重。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是谢安的原话,何尝不适合现在的杜英?
大司马门下,士卒分作两排,泾渭分明。
中领军、武陵王司马晞亲自站在其中,而在司马晞的对面,邓羌笔直的身形不遑多让,甚至比司马晞更多几分杀气,目光森然、直勾勾看着司马晞,使得司马晞的脸色阴晴不定,不太很想和这种杀胚目光对视,可又躲不开。
杜英入宫,就等于进入到了禁军的控制范围内,秦王府上下自然是不可能接受的,那样岂不是尔等想要如何施为都可以了?
所以双方最终经过好一番针锋相对和引经据典,争执不下,还是依靠谢奕拍桌子,以及后续领兵抵达的邓羌直接摆出来一言不合就直接全面接管宫城的态势,才迫使朝廷不得不低头。
这也让谢奕在暗地里被人称呼为“恶犬”。
不过谢奕并不在乎,只要杜英能够完成最后一步,这样的称呼,这些人一辈子都得憋在心里,连说出口都不敢,而且······他们还能够活到什么时候,尚且不知道。
最终商议的结果,便是司马晞和邓羌共同负责大司马门内的安保问题。
而眼前这座建康宫,俗称台城,是第一座具有完整宫城、皇城结构的宫殿群,也深刻影响着后世一代代宫室营建。
过了这大司马门,便是皇城,百官官署沿着城墙徐徐展开,但杜英的目光只在正前方,大司马门内的端门。
杜英缓缓催马行进,司马晞下意识的想要开口,但是对面的邓羌已经率先拱手:
“参见大王!属下为大王牵马。”
说罢,他已经抓住缰绳,继续牵马前行。
司马晞欲言又止,此时再阻挡杜英下马,似乎也不现实,只好大步跟上,好在杜英也没有在皇城内纵马的意思,笑问一侧相随的司马晞:
“此宫城,比之洛阳,太小矣!”
司马晞心中无奈,建康宫是苏峻之乱后重建的,而且将百官官署都布设在宫城四周,无形之中也限制了宫城的后续发展。
而洛阳那建设了多少年、几代皇帝了?且也不是这种形制的,如何能相提并论?
但司马晞也清楚,杜英一直都有裹挟皇室迁都北上的心思,这话里有话也。
所以他稍稍犹豫之后,沉声说道:
“无论大小,祖宗基业,不可轻弃。”
“祖宗基业么?”杜英反问,“宣武基业、中朝皇都,不是在北方么?”
“北方未定,不可轻动,南渡以后,定都于此,所以此处暂为基业。”司马晞赶忙说道。
“哦——”杜英拖长语调,“那岂不是数典忘祖,安于现状?”
司马晞挨了骂,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他本来脾气就比擅长清谈、修身养性的司马昱暴躁,否则也不会被桓温优先“照顾”,免得这家伙铤而走险,做出什么破坏规矩的事。
大家都按照篡位和防止篡位的既定流程来回拉扯,冒出来一个莽夫直接砍人,那不就打乱了大家的节奏?
皇室这边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之前优先被任用的是谯王,但现在皇室上下,实在是无人可用,不得不让司马晞这个不稳定因素担任这等职务。
好在这条路也不算长,过大司马门,再过南止车门,门如齐名也。杜英也没有宫城纵马的打算,老老实实翻身下马,步入宫城的南大门——端门。
门开,太极殿已经近在眼前,而大殿左右两翼还有东西二堂作为偏殿,两翼包夹之下,太极殿更像是一座连绵的山,在独占鳌头、威武雄壮上,和上一世的杜英所见之故宫,这一世所见之长安、洛阳宫城(准确说是遗址)还有不小差距。
不过若是换做寻常人,第一次来此,面对这盘踞在高台上俯瞰人间的雄伟建筑,已经两股战战了。
此时行进的人,都非常人。
杜英饶有兴致的左顾右盼,就像是来旅游一样。
而他身侧的司马晞,逐渐忍不住暗暗攥紧刀柄。
奈何等司马晞似乎下定决心似的抬头时,杜英已经停住。
石阶就在眼前,直上大殿。
杜英径直拾阶而上,看也没有看背后的司马晞,司马晞咬着牙,盯着他的背影,但很快就感觉手腕上一沉。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邓羌已经按住了他握住刀柄的手。
动作之快,让司马晞以及其身边的一众禁军根本没反应过来。
“你!”司马晞一怔,旋即想要挣扎。
但是战场上不知道多少亡魂都没有能挣脱的这一只铁手,又如何是司马晞这个没有上过战场的能够轻易甩开的?
身后的禁军们顿时脸色大变,齐刷刷意欲抽刀,但是身后脚步声“呼啦啦”响起,邓羌的麾下已经展开,一样手按佩刀,与此同时,随同杜英进入宫城的骑兵,虽然在大司马门外就已经下马,但现在抓住缰绳,似随时都打算上马冲锋。
再一联想到这大司马门外,还有大量入城的秦王军队还未归入城内外各处军营,一旦自己在这里动刀子,这些兵马说不定顺势就会涌入大司马门!
从邓羌的手上传来的坚硬力道,再加上身边秦王士卒们锋锐的目光,最终迫使司马晞强行镇定下来,缓缓放松。
邓羌却一动未动。
“大殿之下,伯夷不可胡闹。”杜英的声音从台阶上响起。
邓羌这才松手,后退一步,但整个人仍然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随时可以斩杀司马晞。
这一刻,司马晞有理由相信,只要他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做到。
杜英继续向前走,邓羌则大步跟上。
司马晞忙不迭的想要跟着一起上殿,但邓羌霍然回首,瞪了他一眼,司马晞吓得一个踉跄,硬生生顿住脚步,一直等杜英和邓羌都上殿了,司马晞方才灰溜溜的跟上去。
第一九五一章 司马昭之心
两人几度拉扯间,杜英已经迈入太极殿中。
一道道目光已经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
从皇帝到百官,每个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不知道会给这一成不变的朝堂带来怎样惊涛骇浪的人。
杜英依旧大步前进,他却也懒得遵守什么亦步亦趋的规范,没有佩刀就已经很给朝廷面子了,躬身行礼:
“臣,秦王,领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督中外军事杜英,奉旨入朝摄政,参见陛下!”
“秦王平身。请秦王入摄政王之座。”
按照之前双方已经达成的协议,杜英摄政,司马昱自然就要退下了,此时司马昱也从位置上起身,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前行向在谢安身边的新位置。
不过司马昱现在已经没有半点儿实权在身,之后的朝会,可来也可以不来了。
因此当前行两步,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自己坐了多年,在此对抗一个个权臣枭雄、裱糊这漏洞百出之天下的地方,最终还是重新扭过头。
杜英已经行到近前。
这还是杜英和司马昱这一对翁婿第一次相见。
一个年轻正好、英姿勃勃。
一个怅然离去、鬓角斑白。
这是新老的交替,也是时代的交替。
杜英轻声说道:
“老泰山辛苦了。”
司马昱也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和杜英的第一次见面应该说什么好,现在被杜英抢了先,而且这个称呼还真得有点儿出乎意料,他稍稍错愕,旋即苦笑:
“望大王珍重。”
至于珍重的是什么,是江山社稷?是如今的摄政权柄?又或真的只是回答杜英方才的那一声称呼,珍重新安公主?
这恐怕就只有司马昱自己才能说清楚了。
大概兼而有之。
杜英嘟囔了一声:
“该死的谜语人。”
司马昱正和他错身而过,闻言,脚步一个趔趄,忍不住回头。
杜英已经施施然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坐下,朗声说道:
“臣奉陛下旨意、承百姓之愿入宫摄政,然宵小之辈竟然横加阻拦、怒目相向,臣诚惶诚恐,不知何时会为小人算计胁迫,所以臣请陛下收回摄政之命。”
小皇帝:哦······嗯?
他眼前一亮,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赶忙看向珠帘后。
会稽王一走,现在能帮助他拿定主意的也就只剩下褚太后了。
褚太后缓缓说道:
“秦王为国征战,战功在身,殊荣不假,又有何人敢于构陷秦王呢?秦王不妨阐明原理,朝廷定然为秦王主持公道。”
杜英朗声说道:
“臣下入宫,武陵王司马晞手持兵刃、怒目而视,之后又在大殿台阶之下几欲拔刀相向,险些使得臣下身边亲卫被迫动手、染血阶前!
此对陛下之大不敬也,对朝廷威仪之大不敬也!所以臣下请朝廷捉拿此逆贼也,仔细审问其是否有意图谋反之罪证,否则遗患无穷!”
大殿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新官上任三把火,杜英会想办法立威,这在情理之中。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位秦王的第一把火,竟然直接烧到了中领军的头上。
中领军负责宫城安危,也是司马氏留在手里的最后一面盾牌了,现在杜英直接动中领军的位置,那就是在司马氏的底线上跳舞,而且他要直接捉拿问罪的这个人,本来就是司马氏的皇族。
“这······”小皇帝六神无主,左顾右盼。
褚太后的声音适时响起:
“或许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武陵王为朝廷勋贵,之前也是有功之臣,定然不会冒犯秦王,不若请武陵王入殿对答?”
杜英冷声说道:
“对摄政王意图不轨,还有什么好对答的,难道让其在大殿上再伺机行凶么?!
若是陛下和太后顾及皇室颜面、叔侄情谊,本王身为摄政,可以代劳,以免除尊上之忧。”
这是连最后一点儿挽回的机会都不打算留,屁股还没有坐热的司马昱,惊的差点儿跳起来,最终还是控制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凛声说道:
“秦王所言,不过也只是大殿之下一面之辞,就此直接拿下朝廷重臣,还是负责皇宫守卫之重臣,是否有所不妥?还是······”
“大王此言差矣!”郗超霍然起身,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司马昱,“正是因为中领军事关重大,所以才不能放任这种人在宫城中掌管兵权,否则谁知道之后会不会真的意欲谋害秦王,甚至谋害陛下!”
顿了一下,郗超指了指司马昱的脚下:
“大王现在已经不是摄政王了,所以这些朝堂事务,大王还是不要卷入其中为好,否则岂不是越庖代俎?”
司马昱一时语塞。
而杜英直接看向同样在大殿上的谢奕:
“请镇西将军行此举,捉拿逆贼司马晞。”
从武陵王,到中领军,再到逆贼司马晞,一切变化的实在太快,很多人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谢奕本人显然也没有回过神来,有些茫然,不过他旁边的郗昙轻轻推了他一把,谢奕站起来之后,已经箭在弦上,当下里索性也选择完全相信女婿,一拱手:
“遵秦王令!”
说罢,大踏步的向外走去,捉拿司马晞,本就不需要他亲自动手,邓羌就在阶前等候,司马晞哪里是邓羌的对手?
谢奕只不过是撑场子罢了。
“大王方才摄政,人心不稳,这样直接捉拿朝廷命官······”终于有人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杜英瞥过来:
“是你之心不稳?”
那出身世家的官员也是一时热血上头,被杜英冰冷的目光一看,就像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两股战战,缓缓坐下,低头不敢说话。
杜英要杀司马晞,可能还要掂量掂量轻重缓急,可是要杀他,那可以毫不客气。
杜英转而重新面向小皇帝:
“这些祸国奸臣甚至能够位居中领军,隔绝内外,何其危险!
臣虽方才摄政,但也知轻重缓急,决不能将陛下以及诸位臣工之安危置于这等小人奸佞之手。
所以请陛下册立臣麾下猛将邓羌为中领军,负责统领皇城事务,请立谢万为中护军,统领建康府防务。”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不知应该如何接话。
中护军何放本来就在朝堂上,还因为自己悄悄联络杜英、向杜英表示支持而沾沾自喜,只道是自己已经保全家族,甚至还可能在新朝中占据一席之地,结果现在杜英直接撤换了自己的中护军,虽然没有罗列自己罪责的意思,可是这是真的半点儿面子都不打算给、一两句商量和招呼都没有啊!
第一九五二章 熟悉的胡萝卜加大棒
何放微微颤抖着,差点儿直接软在地上。
司马昱距离他不远,看着这个下属如遭雷击。
大船将倾,何放和蔡系都悄悄和杜英联络,并不是什么秘密,司马昱就算没有掌握到切实的证据也能够猜测到这两个人各怀鬼胎,这本来就是两个没有什么城府的人。
上下级一场,此时看何放失魂落魄,司马昱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同时看向左近的谢安。
杜仲渊这样做,是不是太着急了?
谢安似乎早就在等他的眼神了,笑了笑,凑近说道: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何必在乎早晚?年轻啊,本就应该雷厉风行、一力破百巧。”
司马昱皱眉,先皇名讳,直接就挂在嘴边了么?
虽然司马昱也知道,王谢世家的这些人,对于司马氏皇族本来就没有多少尊重,大家本来就是把皇帝看做傀儡,表面上的礼数周全只是为了维系双方这种“共天下”的权力结构罢了。
昔年明帝时,王导甚至能直言不讳,直接讲述司马氏中朝时期那一档子烂事,几乎把司马氏的脸面撕下来还要跺两脚,明帝也只能掩面而哭、埋怨祖宗们属实丢人,又能将王导如何?
他骂我祖宗,我还得谢谢他呢!
但是现在诸如谢安这样在朝堂上直接说出来,哪怕只是悄悄话,也足以表明谢安的立场——他和司马氏,已经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见司马昱难得露出惶然无措的神情,谢安轻声说道:
“大王本就是清谈名流,从此回归山水、含饴弄孙,莫要卷入其中,且看秦王施为就好,切记切记!”
司马昱欲言又止,谢安也不再多说。
杜英则好整以暇,看着小皇帝,或者更准确说,看着珠帘后的褚太后,明显向皇帝根本没有这主见。
事已至此,褚太后显然也知道据理力争什么的都没有用了,更何况按照杜英的说法,是司马晞冒犯在先,所以朝廷这边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褚太后不知道司马晞是一时冲动上头,还是落入了杜英的圈套之中,此时也只能缓缓说道:
“既然中领军有冒犯秦王之处,秦王申冤,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将中领军捉拿下狱,请有司会审,裁定对错,按照律法判定,秦王意下如何?”
杜英本来就没有要求什么把司马晞直接砍了,上朝第一天就直接杀皇族大臣,显然也不合适,杜英既要起到威慑朝廷的作用——至少不能还存在司马晞这种莽夫,一言不合就想拔刀,这样会平添太多不可控制的变数,杜英就是要让一切心怀不满的人,有什么意见都老老实实的在心里憋着——但是也不能太过火,让天下认为这又出了一个祸乱朝廷的董太师。
到时候保不齐各地余孽都要作乱。
秦国大好的江山、一统的天下,还不是几年功夫,说没就没了?
更何况杜英现在的根基还没有那么牢固。
所以褚太后识趣,杜英自然也就不在坚持,微笑着说道:
“臣本来就是遵纪守法之人,太后能够如此行事,自然是最好的了,臣也相信有司能明察秋毫。”
说罢,杜英回到位置上,脚步声响起,谢奕也回来复命。
有了这一次下马威,朝堂上众臣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出言不逊,这位秦王就直接把自己捉去和武陵王做伴,而且秦王看上去并没有想要主动找茬的意思,唯一倒霉的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中护军何放。
不过朝堂上的百官本就以世家为主,对于何放这个平时仗着自己是会稽王的亲信,经常大放厥词的家伙也没有多少好感,乐得见他倒霉。
之后一切事宜,全部都走入正轨,随着杜英入朝的张玄之禀报秦王军队接管各地州郡的情况,每报上来一个名字,百官的眼皮子就跳动一下,毕竟建康府城外之前就已经在秦王军队控制之下,封锁道路、排查人丁,所以建康府一城之内和外面已经有很久未曾通畅传递消息了,走小道传进来的消息全部都已经滞后。
没有想到秦王军队竟然展开的这么快,朝廷还寄以厚望的那些臣子们,开城投降的速度也比想象中的快多了。
不少人的脸上都难免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杜英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轻笑一声,这些人在建康府中,仗着杜英不敢直接在朝堂上大开杀戒,所以暂时还能保全性命,可是那些本地州郡的官吏,若是不乖乖开城投降的话,那关中军队甚至可以说他们是不遵圣旨、意图谋反。
谁愿意好端端的为朝廷效忠还要背负这样的骂名?
恐怕一边开城,一边还要骂着朝堂上的百官没有骨气在先,给了这样的圣旨,那就别乖我等奉旨开城在后了。
说回朝堂上,这些出身各地世家的百官们,听到别人家所在的城池没有抵抗,颇为惋惜,听到自家所在的州县老老实实投降了,又露出轻松的神色。
老双标了。
之后郗昙又向杜英汇报了建康府的府库、人丁清查情况,这其中也指出很多世家并没有乖乖配合上报家中人丁数量,杜英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大家都有大家的难处,暂时先这样吧”,直接带过。
这让那些心一下子提起来的官员们,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果然这位秦王还是老一套的胡萝卜加大棒,一个下马威之后又开始收买人心了。
只要是大家都熟悉的套路,那就好。
这场朝会也终究是一切平安的结束了。
建康府,夜色已深。
会稽王府上,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经熄灭。
司马昱向杜英移交了大部分的权力,自然也就没有了开府建牙的必要,而且他身边的那些官吏们,现在左顾右盼的都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司马昱心知肚明,看到他们也觉得厌烦。
但是朝廷前途未卜、司马氏如临深渊,司马昱又如何能够高卧榻上?
辗转反侧之后,只能起来在书房中看书,只是那什么兵法韬略,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最后索性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世说新语》,看着上面一个个中朝旧事、奇闻异事,倒是津津有味。
大王,公主回来了。老家臣轻轻敲了敲门。
第一九五三章 杀人名单
司马昱豁然抬起头:
“谁?”
“父王,是我。”新安公主软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司马昱也回过神来,心情一时难免有些复杂:
“进来吧。”
新安公主走进来,看着司马昱随手合上放在桌子上的书,顿时诧异:
“父王还看这本书?”
“哦?”司马昱愣了一下,“江左风靡已久。”
“有一些是女儿写的,有点儿······不想让父王看。”新安公主嘟囔道。
司马昱:······
倒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这书的确是杜英的后宅捣鼓出来的,坊间都知道那作者“郗某”就是杜家夫人郗道茂,没想到自家女儿也参与了一手。
新安公主有些尴尬,自己可是提供了不少皇家黑历史和趣闻。
现在被司马昱看到了,让新安公主觉得自己就像是恶作剧的小孩子被家长抓住了一样。
父女之间之前虽然有书信来往,但是当初的确是司马昱把女儿往火坑之中推——哪怕也有新安公主自愿的成分在其中——后来女儿姻缘造化,和杜仲渊在一起,却又没有办法位列正妻,司马昱甚至还不得不给予杜英驸马都尉的身份,这让司马昱对于女儿更是惭愧。
终究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为了维系江山社稷,满足自己的私愿而让女儿受委屈,奔波千里、屈居人下。
此时见面,双方的身份又有所不同,女儿以后少不得是皇妃的造化,而自己却已经被困在这建康府中,形如阶下囚。
让司马昱再多几分叹惋。
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
“阿爹宽心,女儿挺好的。”新安公主看着这几年明显衰老了的父王,眼泪不争气的已经开始打转。
什么公主和摄政王,又或者什么皇妃和阶下囚,他们说到底,最重要的关系,还是父女。
女儿经年未见,见面就开始抹着眼泪说“挺好的”,这摆明是受了委屈回娘家的架势嘛!
司马昱一时间都忘了自己的处境,豁然起身:
“杜英是不是欺负你了?”
“会稽王可不要血口喷人。”一道温和声音从门口响起。
司马昱愕然看去,杜英就站在门口,一脸不悦的走进来,也不跟司马昱客气,直接在自家夫人身边坐下,握住了新安公主的手。
在外人面前牵牵手没什么,但是当着自己父王的面,新安公主反倒是害羞了,小小挣扎一下,见杜英没有松手的意思,也只好随他去了。
杜英打量着司马昱:
“大王明面上叫人家秦王,背地里直呼其名,可真是明一套、暗一套啊。”
司马昱皱了皱眉:
“本王未曾邀请秦王过府。”
杜英笑道:
“余不是会稽王的外人啊,自家女婿都不能来了么?”
司马昱被他的无赖给打败了,不过看自家闺女牵着人家的手,神色忸怩的模样,也知道应该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什么欺负,那两滴眼泪应该真的是为他这个老父亲落下的。
这让司马昱的心情好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女儿能够和夫君和睦,还是因为女儿还挂念着他这个爹爹,此时面对主动上门的无赖,司马昱也没有直接怫然送客之意:
“看茶。”
门口的老家臣干脆的“哎”了一声。
司马昱:······
这老家伙只通报新安公主来了,没通报后面还跟着一个司马氏的掘墓人,也不知道心里向着哪一边。
“岳丈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大势所趋,躲不过去,也改变不了的。”杜英微笑着说道,“还不如好生看着,若是岳丈真的想要搭把手,说不定还能更少几分波折,也就能少死一些人。”
司马昱斜了他一眼。
帮忙,帮什么?帮着葬送这司马氏的江山么?
杜英却直接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从怀中掏出来一份公文,推到了司马昱的眼前。
“这是······”
“今晚杀人抄家的名单。”杜英回答。
司马昱一惊,原本顺势拿起来公文的手,颤抖一下,那公文差点儿滑下去,但是旋即又被他牢牢抓住,脸色阴晴不定:
“为何要杀人?”
杜英一摊手:
“朝中有多少阳奉阴违,等着‘拨乱反正’的人,大王心里应该是清楚的,如果不是因为有福儿这一层干系在,余其实最应该杀的人,是大王自己。现在反倒是能够让大王来决定谁应该死,谁还可以留,大王应该知足常乐也。”
顿了一下,杜英诚恳的说道:
“没有流血,就无法立威,余不得不这么做,但是也会尽可能的把人数控制在最低。这名单之中,大王觉得贪污受贿、上下勾连、为祸一方而朝廷平日里无法处置的,余帮着大王来处置。
朝廷不敢杀的人,我来杀;朝廷不敢除的害,我来除。
而名单之中那些两袖清风、薄有名望的,余还是可以留他们一条性命,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够为百姓所用。当然,到时候让他们这些人放下心结,意识到自己已经逃过一劫,恐怕还需要大王出面。”
司马昱明白了杜英的意思,借此机会,除去建康府内那些沆瀣一气的官员,也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他们之前正事不干多少,拖朝廷的后腿又或者想方设法的为自己的家族谋福利的事却是没少干。
他将信将疑的展开名单,粗略的扫了一眼,心中咯噔一声,这里面不只有一些司马昱已经之前辗转反侧之际不知道安安骂了多少遍的名字,而且还有他更熟悉的名字,比如蔡系和何放。
“蔡系和何放······”司马昱指着这两个名字,微微皱眉。
“此二人名为岳丈属官,实际上早就已经暗中和余联络,想要在之后超堂上相助一臂之力,所以此为首鼠两端之人也,现在正好为岳丈出一口恶气。”杜英回答。
“大厦将倾,人各有选择,何至于此······”司马昱叹了一口气,“本王并不怨恨他们,秦王也无需为本王考虑。”
司马昱还真有点儿担心,杜英会打着自己的名义,对朝廷大清洗,到时候司马昱当真里外不是人。
杜英笑道:
“除此之外,他们也还有班班劣迹,鱼肉乡里、欺压百姓,六扇门之前已经搜集了充足的证据。”
“本人所为?”
那倒不全是,其本人在大王的眼皮子底下,想来大王平时也会多加约束,不会让他们生事的,不是么?杜英反问。
第一九五四章 两王论书院
见司马昱迟迟不语,杜英接着解释:
“大多数都是其亲眷、族人所为,毕竟能够得到大王之青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家眷平日里自然也会自视甚高。”
司马昱沉声说道:
“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关中提倡的律法针对本人,而减少连坐牵连,以减少杀戮。”
杜英哑然笑道:
“看来大王平时也没有少了解关中的种种啊。”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罢了。”司马昱回答,“既然如此的话,谁犯下的罪责,应该去追究谁,不能直接叠加在此二人的身上,不是么?”
杜英颔首:
“那就废为庶民,其家族迁往北方戍边吧。”
杀人固然可一时爽,然后呢?
和平盛世不缺这几口人,但是乱世里,每一个人丁都显得弥足珍贵。
北方正是缺人的时候,借助这些理由把人都弄到北方去,能够减缓戍边和开垦的压力,应对草原上随时可能掀起的风暴,杜英绝对是不亏,而这些人还得谢谢咱不杀之恩,人生地不熟的更不敢有什么造次举动,所以岂不是一举两得?
历史上的隋朝也没有迫害南陈亲族,而是把他们迁徙到了西北戍边,最后还真的出了几个人才,安定一方社稷,算是历朝历代皇室相互屠戮的反面了。
直接拿起来司马昱桌案上的笔,司马昱这才发现新安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磨墨······这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么?
杜英拿着那生死簿,轻轻划去这两个名字。
递给新安公主,她吹干墨迹,走出门,门外自然已经有负责杀人的将领等候。
想来过不了多久,狂风暴雨将吹卷满城。
杜英则似乎浑然不在意外面的风雨,看向司马昱:
“彼等命运已定,而大王呢?”
已经决定今夜要杀多少人,杜英就不再管怎么杀人,若是连这点儿小逝都搞定不了,那张玄之、郗超等负责主持的人都可以提头谢罪了。
因此杜英剩下的任务自然就是做说客,把司马昱这个老丈人拿下。
“国破家亡矣,大厦将倾罢,余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司马昱淡淡说道。
新安公主对着杜英使了一个眼色。
他们这些长于清谈的人,一般都矫情,这种话说出来当不得真。
杜英心里也有数,从怀中直接掏出来一封公文,推到司马昱身前。
司马昱眼皮跳了一下,方才杜英掏出来一份名单就是数百人命,现在又是一份公文,意在何处?
打开看了一眼,司马昱轻轻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一份聘书,聘请他为关中书院的先生。
“关中书院,为国家培养栋梁、为未来培养人才,因此海纳百川,可以让秉持有任何想法的人在其中任教,所教导的学生未来通过朝廷的考核选拔之后能够进入朝廷为官。”杜英微笑着说道,“不知岳丈是否愿意在此就任?”
新安公主也适时地帮腔:
“父王,桓元子、殷渊源(殷浩表字)都已在书院就任,无一不是父王的故交老友,届时父王也可以和他们对坐论道、讲学博弈,方可不浪费这一身才华。”
因为新安公主之前的书信之中就已经提及了这件事,所以司马昱早就在心里有所揣度,此时沉声说道:
“诚然如秦王所言,怀有不同想法的人可以在书院之中任教,但是其一,最终选拔人才是由朝廷来决定的,考核题目是由朝廷来拟定的,书院并不能决定自己教授的内容就一定会被考。
所以为了尽可能的切合朝廷的实际需求,书院的培养肯定也会集中在对关中新政的宣扬和剖析上,届时就算是先生们对新政怀有不同的意见想法,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学生们适应朝廷的需求,又如何能够畅快各抒己见?
最终也只是循规蹈矩、所能教授的内容大同小异尔,否则自己的学生无法通过考核进入朝堂,那渐渐地就不会有学生愿意投入此门下。”
新安公主秀眉微蹙,说到底杜英只是把关中书院作为一个安顿你们这些遗老遗少、方便集中管理的地方。
到时候尔等愿意配合书院的安排去教书,那可以帮助书院分担教学压力,而若是不愿意的话,那么闭门造车,写一写回忆录、凑在一起喝喝茶,那也无所谓。
结果······父王好像还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这让新安公主正想给“口出狂言”的阿爹使眼色,却不料身边的夫君颔首说道:
“岳丈所言不假,那其二呢?”
司马昱斟酌说道:
“其二,对于我等而言,在茫茫多先生和学子之中,只是少数,众人所思所想,皆遵从新政,也愿意追随于新政。
而我等只是落后、失败之人,便是能够重新鼓起斗志、振臂高呼,又有几个人会追随?到头来不过是小院之中,一群败寇垂头丧气、互相宽慰罢了。”
杜英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岳丈所见的确清晰,而且敢说出来,余更是钦佩。”
司马昱倒是愣了愣:
“这话······本王还以为桓元子已经说过了。”
杜英摇头:
“大司马坦然受之。”
桓温的脊梁骨早就已经被连续不断的失败和背叛打断了,最终和南康公主在寿春重逢,颓唐失望之人,骤然发现老夫老妻上且还能团聚,心中最后的那一口憋屈气也释怀了。
夫妻半生,亏欠良多,以后只要能够执手相守,别的也懒得在意。
磨平了英雄气,只剩下儿女情长也。
不过杜英相信,这一对夫妻也能够成就一份爱情相守的佳话,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青史留名?
司马昱也渐渐明白桓温的选择,一时无言。
杜英倒是接着说道:
“岳丈所言,的确有道理,但余并不完全赞同。
诚然,现在的书院是为了朝廷培养人才而服务的,因为天下太大,还有诸多官吏缺口。多年乱世,导致太多人目不识丁,仓促提拔为官吏,埋下太多隐患。
所以书院的人才,之前的都督府、现在的朝廷,几乎要照单全收,尤其是这江左想要改变之,还需要从书院里选拔优秀人才,用以填充各处,压制住世家的反扑。
但是这并非长久之所需。天下虽大,但也只有那么大,书院年年培养人才,朝廷年年填补空缺,久而久之,哪里还有多少空缺需要朝廷去填补?但是书院所培养的人才,却还是一代一代,人数难以减少。櫅
第一九五五章 是新的,就是新政
司马昱明白杜英的意思,逐渐的,那个名为选拔人才,但是实际上因为人才缺口非常大,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的考核,就会变成真正的严格、筛选人才的考核,并非只要支持关中新政,能够理解新政的一些要点、新意的人才就能被朝廷所任用。
但是当天下人才不再紧缺了呢?
那时候的朝廷,自然不可能对书院培养的人才照单全收。
良莠不齐的,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有谁昏庸无能,又或者只学了新政皮毛,做出冒进的糊涂事?
书院目前的这种教育体制,显然也无法确保每一个人才都是精英。
精英,本来就不是在书院之中学习就能够抵造出来的,还需要在尘世人间摸爬滚打、饱经历练,方才能够磨去表皮,看一看此人到底是内蕴锋芒、才华横溢,还是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再过十年,书院培养的人才肯定就不会完全充斥于朝堂上,甚至有可能不用十年,只是四五年间,一切供需就会改变。”杜英接着说道,“岳丈信不信?”
九品中正制选拔人才这么多年也没有出什么乱子,一直维持着稳定的供需,所以要说人才需求的急剧波动,司马昱本来是不信的,但是正是在这短短四五年间,杜英的确已经给大家带来太多的奇迹,展现了太多准确的预判了,所以司马昱现在下意识的点头。
“到时候多出来的那些人才肯定也不会白白浪费,他们会散作满天星,充盈这天下的每个角落,这其中又会不会有岳丈的门生呢?”杜英反问。
就像是桓温最终选择接受是因为想要珍惜家庭,而不是什么桃李满天下的大饼,此时的司马昱亦然如此,他有些犹豫,但是当看到旁边新安公主期待的眼神时,心思难免有些动摇。
亲情,又或者这种教书育人的不错结局,单一都可能很难动摇他们这种上位者已经坚如磐石的内心,但是当叠加在一起的时候,又有谁是真的铁石心肠?
总是要为自己的未来、为家人的未来考量的。
杜英趁热打铁:
“如今新政草创,拢共没有发展几年,各地遵循余最初设计的纲要就可以发展建设、如火如荼,本地情况不同,也只要稍加调整修改即可。
毕竟乱世刚刚结束,开垦荒地、收拢流民、重建城镇,这些都是任何人,哪怕没有新政为主心骨,都会去做的,只不过新政铲除世家、发展工商,让这个过程更顺遂、更快罢了。
世家的管理下或许几十年、两三代人才能积攒下来的家底,在新政下只需要十年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小农经济的家底很厚,但是一旦这些家底被打破了、撕碎了,想要再生可就难了,工商业的勃勃生机显然能够帮助破碎的小农经济快速恢复元气。
司马昱作为国家的管理者,对此虽然秉持保守态度,但是也是知道关中新政已经给曾经都督府治下的州郡带来怎样的变化,这才几年?
杜英的确不是在说大话。
“但是,”杜英话锋一转,“等天下发展建设起来之后,再遵循现在的简陋、粗疏的新政,遵循现在可能仍然并不公平的管理和任务分配,自然就不现实了。
所以余需要有足够多对新政仍然秉持审视态度之人,在需要品评指正的时候,及时出手,提醒余这条路或许有所偏倚,从而查缺补漏。”
现在大家都是一穷二白,你多干点儿、我多拿点儿,其实都无所谓,拢共就那一口粮食的事儿,还不至于饿死人。
但是当经济民生越来越好,各个岗位之间的不公平,收获和付出的差距,就会从一口粮食变成一串铜钱,再变成真金白银。
到时候自然就会有人为了对抗这种不公平,揭竿而起。
所以现在的关中新政,还有太多可以改进的地方,杜英也需要有人时时在旁边提点、查缺补漏,如果全部都是将杜英的话奉为圭臬的人,那杜英只会沉浸在新政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上,却忽略这些隐患,最终当暗流汇聚成惊涛骇浪的时候,一个偌大的王朝转眼就能分崩离析。
步子太大,而且一直按这个步子走,很容易扯到蛋,历史上的秦朝和隋朝之短命,都有这方面的原因。虽然现在发展了工商业的天下,面对风险的承受能力要高于只依靠农业的那两个王朝,可是杜英也不敢沾沾自喜。
司马昱大概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从杜英这里得到这样的答案,盯着他,似乎想要从杜英的眼睛中探究出来,这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毕竟有着类似想法,最后却很难付诸实际的帝王,古来有之。
但是他从杜英那里看到的,只有真诚。
司马昱叹道:
“仲渊是能成大事者。”
连称呼都已经变了,似乎在这一刻,司马昱才渐渐开始认可杜英。
杜英应下了这个称赞,心中自然知道是当之有愧的,他也无非是因为作为一个后来者曾经旁观了太多的悲剧和乱世,知晓自己应该如何重蹈覆辙罢了。
新安公主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还有什么比阿爹和夫君能够和睦相处更好的结果呢?
但是接着便听司马昱话锋一转:
“但······若余一直都反对新政,并且身边渐渐聚集越来越多秉持相同想法、甚至意欲推翻仲渊的人,那岂不是惹火上身?”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司马昱想要充当好新政的这个“反面角色”,那么自然也会逐渐结交一批有相同想法的人,逐渐形成势力。
杜英对此似乎早就有定策:
“这天下本来就不是一家之言,所以尔等如果所言真的在理,那么朝廷自然也可以讨论、更正,又或者不推行既有的政策,换成尔等所支持的政策,又何妨?
只要这政策是真的有利于百姓,能够促进家国的团结和统一,那么什么政策不是新政呢?什么政策不可称之为‘新政’呢?
如今的新政,代指的只是余在关中推行的一些之前所没有的政策罢了,随着这些政策推行日久,他们可能就不是新,而是旧了,所以肯定也要改变,至于如何改变,若尔等的方案更好,那自然就遵循尔等所言。
第一九五六章 抬头,看到靴子
说到激动处,杜英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
“当然了,岳丈也应该能够看清楚,如今天下百姓所支持拥护的,绝对不是之前的九品中正制,世家肯定是要被扫入故纸堆里的。因此想要给世家招魂,那是痴人说梦,便是余能够默认,天下百姓也不会认可,所以岳丈应当往前看。”
“愿闻其详。”司马昱若有所思,杜英起身,他也情不自禁的起身,手里端着茶杯,时不时无意识的抿一口。
就像是一个长辈骤然听到晚辈向自己汇报未来的计划。
宏图霸业,就这么在这年轻人的口述中、比划下,在司马昱的眼前徐徐展开。
“以前,世家说是好的,那就是好的。现在嘛,百姓说是好的,那才是好的。”杜英解释,“若是岳丈也为了百姓考量,那你们就是对的,也是好的。”
这一次,司马昱没有回答。
杜英也没有再看他,拉着新安公主的手起身。
新安公主有些疑惑的回头,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发问。
“没事的,你阿爹会答应的。”杜英摩挲着新安公主的手。
人都还没走出书房,这话自然也落到了沉思中的司马昱耳朵里。
司马昱无奈的抬头,可哪里还有杜英的身影?
“这臭小子!”
门口,杜英问自家媳妇: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看看你娘亲?余还要赶回去主持这晚上杀人的事,手上要沾血,你就别跟着了。”
新安公主却果断的摇了摇头:
“若是因为夫君杀人,妾身就回避且嫌弃之,谈何与夫君风雨与共?更何况现在的这腥风血雨,都不是吹向我们的,妾身何必回避?”
杜英揉了揉她的头。
“再揉就不长了。”新安公主嘟嘴说道。
“现在也行,抱在怀里······”杜英话没说完,嘴就被捂住了。
新安公主做贼心虚一样左顾右盼,好在庭院中已经空无一人,亲卫们都在外面守着,让她方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杜英一下:
“真的是,什么话都说,被外人听去了简直要羞死了!”
“有没有人,我又不瞎。”杜英翻了翻白眼,“走吧走吧,让会稽王自己静一静。”
朝堂上,杜英直接把何放的中护军也给一并撤掉了,让何放一时间觉得自己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被司马晞这个傻大胆儿的举动给坑到了而已。
毕竟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向郗昙流露过支持秦王的想法,郗昙当时也满口答应,表示一定会转达他的想法、让他安心,这也让何放之后在一众会稽王属官之中,表现得淡然自若。
秦王总不可能把主动送上门表示归顺的人往火坑里面推吧,这样以后谁还敢归顺之?
但是回到家中,何放左思右想,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杜英若是真的有饶他不死、期望他在中护军的职位交接上有所配合的话,按理说下朝就应该派人前来联络,也算是作为宽慰才是。
可是怎么迟迟没有动静呢?
何放在院子里徘徊,导致家中的其余何家子弟也都担忧的左顾右盼,终于,有人不知道是因为被这紧张兮兮的气氛搅得心烦意乱,还是被何放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惹得坐立不安,忍不住开口说道:
“阿兄,不若直接联络城中其余各家,今夜直接反了他!杜仲渊带入城中的兵马拢共也没有多少,现在是唯一的机会,等到他那平定江东的大军都陆陆续续返回建康府,我们就真的是任由其杀戮了。”
“是啊,杜仲渊对于江左世家不留情面,我等又如何能够成为漏网之鱼?保不齐现在只是想要稳住我们,避免建康府中先起波澜,留待之后动手呢!”
“不可不可!”也有年老稳重的人秉持反对意见,“既然已经向杜仲渊示好,那么就应该从一而终,再反复的话,那些关中悍卒,连大司马都能杀败,凭借城中各家的部曲,如何抵挡?”
此言一出,叫嚣着要反抗的年轻子弟们都鸦雀无声。
对面入城的军队人少不假,可是今天其军队风貌、士气,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自家部曲甚至都没有披甲,如何同人家的甲士厮杀?
“那应该如何是好?”自然开始有声音弱弱的问。
“还是请家主前去拜会杜仲渊,问个清楚吧。”
“此时天色向晚,会不会叨扰······”
“生死关头了,若是不问个清楚,今夜你我谁睡得着?”
七言八语乱糟糟响起,惹得何放眉头紧皱,正想要开口呵斥,大门处突然响起来敲门声。
“何人敲门?”门房也紧张兮兮的问。
“秦王麾下参谋司郗超,前来拜见何家家主。”
众人面面相觑,郗超?难道这真的是代表秦王前来宽慰何家的?
对面说的客气,让何放稍稍有些犹豫,还是一挥手:
“开门吧,迎客。”
但是当大门稍稍打开一条缝隙,旋即就被重重撞开!
持刀甲士一拥而入,郗超的声音随之响起:
“奉陛下与秦王旨意,捉拿何家叛逆!全部拿下!”
堂上庭前,何家子弟们大惊失色,或有手脚发麻、一动不动的,或有大呼小叫、转身就跑的,又或有直接抓起来墙上兵刃、意图负隅顽抗的。
最后面的这些,自然最先迎来下场。
刀光一闪,血光四射,意欲顽抗的何家子弟们已经身首异处。
“住手,快住手!”何放率先回过神来,连连伸手高呼,此时他身处混乱的人群和大踏步前进的甲士之间,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让谁住手了。
他的声音还没有落下,人就已经被按倒在地,何放紧紧贴着地面,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沉重压力,勉强挣扎着抬头看,却只能看到一双靴子。
接着便响起了那曾经在朝堂上和他针锋相对、让他深恶痛绝的声音:
“何兄若是愿意束手就擒,并且帮忙劝降其余想要负隅顽抗的族人还有隔壁的各个世家,那么余可以替何兄向秦王求情。”
郗超,那个本来因为淝水的战败、大司马府的分崩离析而应该沦为阶下囚、成为失败者的郗超,此时却摇身一变,成为杜英的爪牙,出现在何放的面前,用胜利者的姿态俯瞰他,让何放心中如何能不会愤愤不平?
这让何放拼命挣扎着想要向上看。严
第一九五七章 建康府的第一夜风雨
郗超似乎知道何放想做什么,蹲下身,和何放的目光交织。
何放冷声说道:
“之前是桓温的狗,现在又变成了秦王的狗,看来你很喜欢当狗啊。”
郗超对于何放这个态度也不是很意外,微笑着说道:
“那又如何?只怕有些人想要当狗,人家都不收。”
何放脸上微微一热,自己向杜英主动示好,结果到头来自己还是落得一个刀架在脖子上的结果,可不就是“当狗都没人收”么?
所以千言万语憋在嗓子眼里,此时却也喷薄不出,冷声说道:
“看来秦王自始至终把我等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是要杀鸡儆猴了。便是余能够带着诸位杀入其余各家,又有什么用,到头来秦王还是不会留着我,且何家这么多人已经被杀,剩下的恐怕也少不了被流放的命运吧?
余独自一人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
郗超的眼底流露出一抹讶然,忽的轻笑道:
“之前还真是小觑了你。”
何放冷哼一声: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余或不算英雄,但也不能成那狗熊!”
郗超起身,摆了摆手:
“拉下去吧,今天晚上还有的活儿做呢。”
何放被人绑的结实,但仍然对郗超怒目而视:
“尔今日为杜仲渊之爪牙,明日说不定形如我者,便是你!”
郗超奇怪的打量着他,我怎么着也是货真价实的秦王外戚,便是杀也不可能因为“狡兔死、走狗烹”就被杀,你未免是想多了。
更何况······杀你们,杀的并不是一些首鼠两端之人,而是想要彻底将世家扑灭成灰烬,少不了要杀人,只是很不巧尔等都属于世家中人罢了。
之后的抄家,自然也是鸡飞狗跳。
这种传承多代并且基本上都位列朝班的大家族,家底之丰厚、人丁组成之复杂,让抄家本来就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负责主持抄家的,是随着杜英南下的秦王府官吏们,此时看着士卒们一点点搬出来的东西,也都暗暗咋舌。
而郗超本人,作为熟悉建康府乌衣巷中形势的人,自然早早地带人前往下一家。
何家是挨揍的第一家,军队从乌衣巷的左右两头同时动手,而比何家更靠近内侧的蔡家,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尽管士卒们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慢,不过本来就一样提心吊胆的蔡家从门内堵住了大门。
当郗超正和何放拉扯的时候,傅末波已经带着士卒直扑向蔡家。
拍门不应,傅末波毫不犹豫下令强攻。
攻城用的冲车“哗啦啦”的碾压过青石板街上的车辙,这仅仅铺在世家豪门的门口、象征着家族富贵和权势的青石板,恐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需要肩负的不再是慢悠悠的牛车,而是沉重的冲车。
与此同时,云梯一节节搭在院墙上,士卒们攀爬而上。
“放箭!”傅末波直接下令。
箭矢呼啸,若黑色的蜂群,掠过攀爬云梯的士卒们,飞入墙内,而士卒们也在箭矢没了身影的下一刻爬上墙体,一跃而下。
“砰!”冲车重重的撞在大门上,而厮杀声从门后响起。
傅末波本人也在第二批爬上院墙,扫了一眼院子里,眉毛一挑。
蔡家显然比何家做的准备更充足,大概是因为蔡系之前多次出使关中,觉得自己和秦王府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的缘故?
因此蔡家部曲们已经在院子之中聚集,此时正手持盾牌勉强阻挡着士卒的冲杀,不过很明显他们并不指望着真的能够挡住秦王将士,且战且退,无恋战之意。
六扇门在郗昙府上就依靠地道进出,此时看到这帮家伙的姿态,傅末波心里就有数,家里有地道,这些部曲只不过是在用性命掩护族人撤退!
“冲进去!”傅末波大吼一声,身先士卒,直接把手中的盾牌狠狠地砸向当面的敌人,那蔡家部曲刚刚想办法阻挡。
刀光闪动,傅末波已经绕过他,直接挥刀劈开了旁边的蔡家部曲,冲破防线,双手持刀,一旦有人阻拦,便是当头落刀!
蔡家部曲被傅末波这么一冲,彻底乱了阵脚,纷纷乱乱向后跑,都想要抓紧拦住他,而其余的秦王将士们则趁势冲杀。
“砰!”一声巨响,大门被冲开,脆弱的院门又如何能扛得住冲车的猛撞?
士卒们涌入,而郗超也已经提着刀走进来。
傅末波浑身是血,大踏步的迎上郗超,将手中的首级放到郗超的身前,拱手:
“属下未能活捉蔡系,请参军恕罪!”
郗超看着那个半是惊恐、半是狰狞的神情,也不知道蔡系在临死的时候到底是懊恼没有能够早一点儿投靠杜英,还是怨恨秦王竟然会一声不吭、痛下杀手?
“蔡家族人可有走脱?”
“已沿着密道追击,走脱不了。”傅末波朗声说道,“六扇门已经散步城中,无论他们从哪个犄角旮旯之中钻出来,立刻会落入围捕中。”
“能追上最好,否则以后为了斩草除根只怕还少不得要清扫民房,那样的话,扰民太甚,大王会不满意的。”郗超颔首,旋即调侃道,“看来这蔡家没有什么咒骂需要余来听了,走吧,下一家。”
走出门,整个乌衣巷中,已经是火光冲天、惨叫声不断,显然不只有蔡家选择了负隅顽抗,在此地经营几代人,哪个家族没有一点儿最后鱼死网破的底牌和本事呢?
不过乌衣巷里,最大的两个宅院,此时却是静悄悄的,甚至在这一片火光映衬之下,显得黑漆漆一片。
王谢两家,并无兵马叨扰,甚至还有士卒站在院子外面,作为护卫。
而王谢两家的家主,此时也不在乌衣巷,而是在秦王府。
杜英的府邸就直接设立在了大司马门边,之前是赏赐给桓温的府邸,桓温还没机会享用,现在倒是便宜杜英了。
在这建康城中,最不缺少的就是豪宅大院,还有城外连绵的茅草屋舍。
杜英也没有直接占据一处豪宅的意思,他的目光本来就一直落在不远处的皇城大殿上,那里才是他的归宿,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间罢了。
因此这处府邸只有两个院落留给杜英住宿,剩下的都变成了秦王府的官吏和扈从们驻扎之处,正堂更是变成了议事堂,书房改成了沙盘室,此时人来人往,实时汇报着城中各处的消息,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