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五二章 势如破竹
大年初三。
关中王师先破襄阳,再破夷陵,如今大军横扫荆州,西、南两路兵锋自枝江和当阳直接压向江陵,沿途荆州兵马狼狈逃窜、溃不成军,竟然再未曾组织起来一次像样的防御。
这般消息很快就随着关中报纸传遍大江南北,天下再次震动。
此时距离三国时期的南北拉锯才过去多少年?
世人自然还记得,当年围绕着襄阳和夷陵发生了多少惨烈大战,无论是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还是陆逊火烧七百里连营,这都是彪炳史册的战功,也是历史上数得上的大战,那一次不是哀鸿遍野、尸横遍地,而天下为之震撼?
襄阳和夷陵的坚固,也在这些大战之中彰显无疑。
但是现在,这两座曾经抗拒百万大军的城池,轻而易举的为关中王师所下,整个荆州北部完全变成一团乱麻,且谁都能够看出来,高歌猛进的关中王师,就是能斩开这乱麻的快刀。
一个词,几乎同时在看到这消息的人心中浮现:
势如破竹!
昔年杜预打出来的军事奇迹,如今在杜英的手上重现,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老天爷,对于杜家还是一如既往地青睐啊。
南阳城中,大年刚过,但张灯结彩,新年的气氛好像还没有溜走似的,大概也是因为受到了前线捷报的影响吧。
在过去几年之中,南阳一直都是关中和荆州隐形对抗的最前沿,作为“边境”城镇,也的确在双边贸易之中吃到了不少好处,但是战争自始至终都如同头顶上的阴云,挥之不去,令人心中惶惶然。
而现在,连襄阳都已经攻克,南阳一下子从前线变成了后方,百姓们自然也是彻底松一口气。
天下太平,好像真的就要看到了。
杜英走入议事堂的时候,发现一众官吏们也是一样兴高采烈,就差直接抱着杜英欢呼了。
他不由得轻笑道:
“荆州此胜,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属下恭喜都督!”张玄之率先说道,“拿下江陵,指日可待,已成昔年中朝平吴之势也。
杜武库之功,今朝都督再现,此天命所加!”
整个战局一如昔日西晋灭吴的翻版,所以这种天命的感觉,让天下为之震动,也无疑让都督府的声望和号召力直攀高峰。
整个都督府上下,从高层决策者到底层的实行者,都已经到此时此刻了,最后一点儿残存的疑惑、担忧甚至是愚忠,都会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就只有面朝江左、目光灼灼。
杜英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先稍稍冷静一下:
“荆州世家不能阻挡我军锋芒,是在情理之中,但是江陵和武昌两处重镇还没有攻克,荆州水师的大半主力还在,且荆南还在朝廷的掌控之中,荆州战局还没有直接变化到我军可以传檄而定的地步,因此无论是参谋司还是前线军中,皆不可掉以轻心。
此话也要传给周隆和毛穆之,让他们莫要误入敌军圈套,越是此时,越是需要稳扎稳打。”
张玄之收起来笑容,肃然应诺。
杜英接着看向张湛:
“处度之前出身荆州,对荆州的了解,此地无出尔右者。荆州大族为祸荆州多年,根深蒂固。此次我军能够顺利进攻,也颇得益于荆州大族内部矛盾重重,人皆意欲在此天倾之下保护自己的家族,因此最终分道扬镳。
但这也意味着我军占据大的州郡轻而易举,但是想要深入乡里,恐怕还会遭到荆州大族的负隅顽抗,处度可有良策教我?”
荆州是四战之地,但是就是在这四战之地,群雄走马来去,荆州大族却百年不变,由此可见荆州大族在此地的根深蒂固,尤其是经过昔年三国乱世、王敦之乱等等的摧折,荆州大族仍然能够在不会再出现的历史上推动着桓家建立桓楚,所以杜英也不可能对这些荆州大族掉以轻心。
以他们对荆州乡野民间的掌控,一旦整个败局稍稍稳定下来,其肯定会煽动百姓在后方闹事,不断地袭击骚扰关中驻军,且一旦王师前往清剿,其或是分散逃离,或是坚壁清野、依托多年营造的坞堡严防死守,王师不动用大军,很难斩草除根。
待到春天来到,又是春风吹又生。
张湛既然被杜英任命为南阳太守,就知道自己未来还是有机会返回荆州的,否则他这个假豫州刺史,无论是在许昌还是在洛阳,都比身在南阳更合适一些,所以平时张湛依托自己本来就知道的,在这方面也是下了苦功夫,当即沉声说道:
“王师之前所到某处,则分田分地、教化百姓,从而使百姓知都督政策不言假、知世家之可恶,自然而然的也就能为都督所用。
河东和巴蜀世家也曾经多有异心,但最终因为失去了百姓的支持,轻而易举为都督所平。
但荆州不同于这些地方,荆州大族对百姓的控制是深入骨髓的,百姓们世世代代为大族之佃户,效忠于这些家族,和家族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无论是思想上还是物质上都无比依赖于家族的决定。
否则荆州大族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冬天就拉起来数万大军,这其中也离不开百姓对其信服,甚至是无条件的支持。
因此在这般境况下,都督想要直接遵从之前的方案,有可能反而引起百姓的反对和抗拒。”
张玄之皱眉问道:
“是好是坏,这都不能明辨,却是为何?”
张湛解释道:
“荆州为鱼米之乡,且自中朝之后,胡人未曾南下劫掠,所以经历的战乱不多,百姓安居乐业。
但自都督兴兵北方之后,荆州也难免被卷入战事之中,一方面长期以来荆州大族都限制百姓和关中之间的贸易,却假托是都督单方面的禁止。”
杜英轻轻咳嗽一声,其实在经济上封锁荆州、在文化上孤立荆州,倒也不全算是荆州大族的锅,杜英的确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否则以荆州原本的雄厚基底,若是任其融入到天下贸易网络之中来,很难保证关中在经济和文化上的统治地位,甚至很难保证关中商品的倾销。
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这些罪责自然是要一股脑推给荆州大族的,张湛也是秉持着这样的基调,不可能拆都督的台。
第一八五三章 今日荆州,明日江左
只听张湛接着说道:
“另一方面,荆州大族也一直渲染都督府行事没有章法且邪恶,尤其是好战······”
张玄之等人一时间都尴尬的笑了笑。
其实这也没有说错,自都督府建立以来,对外的战事几乎就没有停歇过。
但是都督府一直行事如同那南下劫掠的胡人一样,以战养战,越是对外开拓,收复的地盘越大、收拢的流民越多、工商业铺开的摊子越大,经济自然也就愈发繁荣。
如果关中是农耕立国,那么这样持续不断的对外扩张无疑会极大地压榨国力,小农经济显然无法支撑短期内快速的扩张,而且连续不断的战争还会影响到春耕秋收,进而直接影响到国家根本。
耕战耕战,十年耕、一年战,昔年秦国奋六世之余烈方才能平定天下,汉武掏文景两代之国库方才能战胜匈奴,而现在的关中,在战争发动频率上显然已经远胜过以农耕为主的历朝历代了。
究其根本,一部分是因为杜英一直在推动精兵政策,再加上自己和王猛在战场上以少胜多的超群本事,所以一直在用较少的牺牲换来更大的收获。
而另一部分原因,自然是杜英一直把工商业和农耕并重,因此对外战争促进物产的流动,新的工业技术又带动各地矿业、伐木业、运输业的发展,自然能够让关中都督府一边打仗、一边赚钱,甚至只要仗打的足够快,那么赚的就能比支出的多。
比如这一次襄阳之战,关中军队把襄阳世家百年积蓄尽收囊中,早就把军费给抵消掉了,而且襄阳直接纳入关中的贸易市场,也让关中的资本又有了投资的地方,因此都督府都不需要为襄阳的建设过多操心。
不需要为战争之后的满目疮痍和重建操心,只是需要保证春耕秋收能够在最低限度上维持,如此一来,关中的战争机器能够比别人更加顺畅的运转,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在荆州大族的眼中、口中,这样的关中都督府,是竭泽而渔、是劫掠无度、更是杀人如麻。
所以他们对都督府感到恐惧,而这种恐惧再经过添油加醋,传到百姓的耳朵里,自然都督府的形象已经和地狱里爬出来的夜叉,和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胡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一次,关中王师越过沔水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进攻,荆州军队就直接宣告崩溃,与其说是威名远扬,倒不如说是关中在荆州百姓的心中恶名远扬。
有这样的“民心基础”在,荆州大族想要号召本地百姓反抗都督府,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张湛缓缓说道:
“如此一来,我们想要直接推动新政,可能并不顺遂,除非······”
张玄之率先回过味儿来,轻轻敲着手掌:
“荆州大族也是留了一手,若是想要推行新政,恐怕少不了要和他们谈判,答应他们一些条件,他们也就能够顺水推舟,转过来为都督府美言几句,百姓们将信将疑,却也不会再多反对了。”
“世家总是要留一手的。荆州大族在意识到我军不可抵抗之后,裹挟民意,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手段。”张湛回答。
张玄之恨恨的一挥拳:
“可惜,六扇门目前对荆州的渗透和掌控还太弱,捣捣乱、传递一下情报也就算了,想要在乡里之间发动百姓,几乎不现实。”
荆州大族早就对六扇门严防死守,城镇里人多眼杂,阻挡不了六扇门,但是乡镇坞堡之中,是断不可能让这外来人渗入的。
接着,张玄之忍不住提醒:
“都督自起兵以来,爱民如子,一直把百姓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以此为生身立命之根本,而无论是关中百姓还是其余各州百姓,也因此对都督拥护支持。
所以若此时都督不顾荆州百姓之死活,恐会惹人诟病,也让关中百姓失望。”
张玄之隐约察觉到了张湛有可能是想要劝说杜英不管百姓之死活,直接杀进去,把荆州大族杀得干干净净,自然就能够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至于这期间会有多少百姓身死,尤其是会有多少和荆州大族有关系的百姓身死,不得而知。
所以他必须要提醒张湛一下,现在都督府并非杀人的时候。
张湛轻轻笑了笑:
“余心中明白,今日之荆州,便是明日之江左,都督能够把荆州杀绝了,来日也不可能把江左杀绝了,否则这骂名我们在座的谁也承担不住。”
众人颔首。
张湛接着说道:
“如今我军高歌猛进,荆州大族眼见得已经没有战胜我军的希望了,所以自然会向四下里分散撤退、逃窜,意图依托坞堡防守,挟持百姓为人质,逼迫都督府向世家妥协。
这是无解之局,除非提刀杀人。但好在这无解之局,迄今为止仍然还没有完全形成,所以我们又何必一脚踩进去呢?”
杜英眉毛一挑:
“愿闻其详?”
“让荆州大族稍稍有一些希望就好了。”张湛微笑着说道。
“停止向江陵和武昌发起进攻?”张玄之忍不住开口。
此时这两座重镇近乎唾手可得,应该城中守军已经在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了。
结果现在停手,岂不是给了荆州大族整修城池、编练军队的机会?
张湛颔首:
“不错,江陵和武昌只要还在,在朝廷的眼中,在世家的眼中,荆州就还在,荆州大族就还有扶持的可能。
所以朝廷和江左各家肯定会转而要求荆州大族全力守住这两座城池。既然如此,荆州大族哪里还有心情在我军背后捅刀子?”
张玄之恍然大悟:
“把兵马分散在乡野之间,说到底只是在赌我军在不在乎百姓之生死而已,是无计可施之举。
但若是城池还在,荆州大族也会觉得我军已如强弩之末,难以进攻,所以为了再营造出坚不可摧的假象,更会把乡野之间的兵马全部都收拢入城中,这样,乡野百姓,临时之间,便是坚壁清野都来不及了,他们又能够裹挟多少进入城中?”
张湛补充道:
不过也不排除世家大族舍不得放弃这些田地和百姓,所以我军只需要停止进攻的同时向两翼展开,尽快清扫田野残兵、收拢百姓就好,其定然不会舍本逐末。
第一八五四章 荆州最后的颜面
杜英也在斟酌。
此时停止进攻,很有可能给了荆州大族喘息的机会,甚至朝廷和江左世家也能回过神来,抓紧给予支持。
但是如果能够让荆州大族主动放弃其在荆州星罗棋布的坞堡村寨,让关中军队顺利占领,那也未尝不可接受。
最终,在一道道目光注视下,杜英轻声说道: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能不动兵戈而得民心,自然是好的。时至今日,我们所在乎的也不应该是一城一地之得失了,而是民心之所向。”
“主公圣明。”张湛和张玄之齐齐说道。
其实这笔账他们也算得清楚,如果此时直接强攻这些村寨和坞堡,那么付出的伤亡代价也不少,尤其是很可能会出现双方仇恨越来越深、对面越打越强的情况,得不偿失。
反倒是把敌军汇聚在两座城池之中,令其不得不死守孤城,还能达到聚而歼之的效果。
张玄之直接走到舆图前,指着两座城池之间的一大片空白说道:
“就目前来看,江陵和武昌之间这一片云梦旧泽,也就是华容小道,泥泞难行,这冬春之交,冰雪似融非融,更是会加大行军难度,所以我军只需要派遣一些斥候深入其中,就能够切断武昌和江陵之间的联系,让其只剩下大江这一条路可行。
而巴蜀水师顺流而下,也可以袭扰大江两岸,纵然无法直接战胜荆州水师,使得荆南以及两座城池之间难以互相支援,还是可行的,所以敌军退守两城,很容易就变成困守孤城,甚至朝廷只要决心救援,我军甚至还可以反过来围点打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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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军队在荆州势如破竹的消息席卷整个江左。
寒风飒飒中,会稽王府里,人人皆脸色苍白。
关中军队的强大,让人几乎生不起抵抗之心。
司马昱在上首,也不知道已经沉默了多久,而被司马昱邀请来的谢安,垂袖坐在次席上,一样没有说话,只不过神色看上去要比在场其余人镇定很多。
会稽王府的一众僚属,都是铁杆保皇派,当然这里面有天生的,也有被江左世家排挤之后被迫的,但不管是什么缘由,和谢安之间自然都不对付,因此此时看到谢安淡然的神情,心中不由得腹诽:
谢家早就已经把鸡蛋放在了两个篮子里,这家伙稳坐钓鱼台也是理所应当的,难不成杜英还会杀了他这三叔不成?且看那谢家五郎去了一趟关中,是什么待遇!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杜仲渊的亲戚······好吧,就是亲戚。
相比之下,拥护皇室的这些僚属们,多半都已经是家道中落、无路可走,所以别说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了,他们全家上下也就凑出来这么一颗鸡蛋,只能选一边,所以看着谢安,如何能心里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谢安大概也清楚这些人心里的盘算,但根本不屑于和他们对视,反倒是随着谢安而来的阮家、戴家、王家、刘家等几个会稽豪族子弟,怒目而视,但谢安轻轻咳嗽一声,这几个人在别人的地盘上,也不好过多造次,恨恨的收回了目光。
沉思之中的司马昱,似乎也感受到了下面气氛的不对,当即抬头,略有些迟疑的说道:
“杜仲渊三日之内就推进到了江陵城下,四日之内就已经包围了武昌,但是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八天,其却并无强行攻城之意,甚至城中守军几次尝试出城挪战,和关中军队之间还能互有胜负,这又是为何?”
蔡系站出来说道:
“或许是因为关中兵马轻兵疾进,一路上只顾着向前冲杀,也因此让荆州兵马产生误判,以为关中大军压境而来,因此崩溃,但实际上其背后的追兵并无太多。
以至于现在关中追兵冲到雄城之下,望而生叹,唯有等待后续援军抵达。”
蔡系也是关中都督府的老熟人了,之前杜英南下京口,曾经把他和司马恬一并抓获,司马恬不发一言而蔡系破口大骂,最终杜英倒也没有为难这个喊着“我蔡家也想共天下”的年轻人,反而直接将他放了回来(注:第一二四零章)。
已经做好投水、咬舌、绝食等一系列自尽手段,只等着青史留名的蔡系,茫然回到建康府,迎着一种揶揄的目光,方才回过味来:
杜仲渊这是觉得他是个废物,所以连杀都懒得杀!
觉得自己受到侮辱的蔡系,几次主动请缨要和杜仲渊一决高下、亲自率军进攻京口,但······司马昱其实在这个想法上已经和便宜女婿达成一致,所以一直把蔡系留在身边,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样。
总不好伤了蔡家的心。
因此除了蔡系之外,别人都对此事心知肚明,此时看蔡系信誓旦旦的模样,无不忍俊不禁。
关中轻兵冒进有可能不假,但是这本来就是关中军队最擅长的战术,且看杜英当年千余骑兵就敢狂奔千里,直插京口,所以只要其以轻兵出击,定然是最精锐的那种。
已经闻风丧胆的城中守军,凭什么能够和关中轻兵打的有来有回?
唯一的可能就是关中军队在让着荆州兵马,甚至是在用这种方式在帮助他们挽回已经为数不多的自信,让他们觉得这一场仗还没有见分晓。
“杜仲渊是打算围城打援。”谢安缓缓说道。
蔡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司马昱已经眼神示意他,他只好悻悻然退下。
司马昱接着看向谢安,作洗耳恭听模样。
谢安接着说道:
“只要两座孤城还在,荆州各家以及大司马府就会觉得事情还有转机,会向荆南、向江左求援,恐怕求援信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一两个时辰之后就能见到。
那么······救,还是不救?”
谢安提出的这个可能显然更切中实际,一众人面面相觑。
杜仲渊好大的野心,拿下荆州还不够,竟然还在图谋吃朝廷一口。
司马昱叹道:
“江陵和武昌是荆州的象征,也是荆州最后的颜面了,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杜仲渊这是设下了明谋陷阱,容不得我们不踩进去啊。
尚书觉得,应该怎么救?”
谢安沉声说道:
派人去谈吧,拖延时间,保住这两座城,给荆州各家抓紧收拢兵马的机会。
第一八五五章 鸿胪丞
谢安提出了“谈”,这让一众会稽王府属官们齐刷刷看过来,性子急躁的甚至差点儿拍案而起。
所谓以地事秦,如抱薪救火,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
现在的朝廷,刚刚和杜仲渊在关中谈完,又去荆州谈,试问下一次是不是就要在淮南、在建康府城下谈了?
总是和谈,朝廷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给杜仲渊的?
三公九卿给了,难道要给九锡,还是和亲?
不对,和亲已经和过了······
想到这一点,官员们更加尴尬,因为在此之前的那一次谈判,大家就已经在思考封王的可行性,只不过最后谢石的谈判还算顺利,虽然是在朝廷的底线上跳舞,但是实际上朝廷为了能够争取到缓冲的时间,哪里还有什么底线?
只要杜英不直接打出来造反的旗号,封王······并非不能接受。
现在还要和谈的话,不是封王就是给九锡了吧?
无论是哪一条,都已经等于朝廷向世人传递一个潜台词:
朝廷对于杜仲渊最后一点儿掌控力和制衡力也没有了,躺平了,爱谁谁吧,就等着杜仲渊入主建康府了。
毕竟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一旦给了,那么朝廷有嘴也说不清,甚至后人还要说一句,想要禅让就禅让,想要负隅顽抗就负隅顽抗,你这般进进退退的,当真不厚道。
“先谈吧,一边谈,一边向荆州两座城池增援兵马和钱粮。”司马昱缓缓说道,“至于能谈出来什么,倒是不重要。”
既然不打算谈成,那么漫天许诺,到时候实在不行倒打一耙就是了。
大王大概是这个心思,而属官们一时半刻也的确想不到其余更好的办法,形势就是这么个形势,谈一谈说不定还能拖延些时间。若是就这么直接往荆州运送钱粮兵马,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那么下一个问题自然就变成了,让谁去谈?
众人心中的第一个人选自然还是谢石,上一次长安谈判,总归是没有把朝廷的裤衩都赔进去嘛!
因此在这个人选上,就连并不是很愿意看到谢家独大的王府属官们,也表示赞同。
关中都督府早就已经设立了通事馆,而朝廷的四夷馆按理说正对应通事馆,可是总不可能让主管外事的大鸿胪带着四夷馆的人去和杜英谈,那是几个意思?
把朝廷的郡公、车骑将军当蛮夷来看待?
所以属官们也觉得索性朝廷也设立通事馆,就让谢家五郎来担纲。
司马昱自然也想到了谢石,因此看向了谢安,相比于属官们因为私人恩怨或者公事恩怨对江左世家们的愤愤不平,司马昱的心态倒是非常平和,知道现在是两方唇亡齿寒的时候,因此也愿意在这些事上先征求谢安的意见。
论治国理政的本领,司马昱自问还是比不上谢安的。
谢安自然知道这些人的小算盘,缓缓说道:
“这一次不如就让鸿胪丞去一趟吧。”
此时朝堂上的鸿胪丞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跳出来嚎了一嗓子的蔡系。
经过京口一战,司马昱自然也明白了蔡家这个心比天高、本事不济的子弟是个什么货色,再加上朝廷现在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外事需要处理了,南边的百越早就消停,而北边直面的两个威胁最大的敌人——桓温和杜英,名义上都是朝廷自己人,自然每次不仅仅不能让鸿胪寺出手,甚至还得回避一下。
所以把蔡系放在这个位置上,也是等于雪藏了,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蔡系也作为王府的幕僚出现在堂上。
此时听到谢安直接点名自己,蔡系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他的确是和杜仲渊不共戴天,当时京口外江面上沦为阶下囚的耻辱,以及后来杜仲渊嫌弃的释放他的羞辱,这些都让蔡系想一想就浑身发热,攥紧拳头。
但······都不共戴天了,蔡系的确是不怎么想再见到那凶神恶煞一样的杜仲渊。
因此在众目睽睽之下,蔡系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声不吭。
司马昱的目光也落过来,谢安会选择蔡系,这让司马昱有点儿不理解,但蔡系的本职工作就是对外交涉,现在要把鸿胪寺转换为通事馆,肯定也是用原班人马的好,蔡系的确应当换个名头、继续履行这个本职工作。
大概是谢安担心总是让谢石往来两边,到时候一旦达成什么不利于朝廷的协定,会有更多的人质疑甚至是谩骂谢家吧。
这家伙,在自己的生前身后名上,可是谨慎得很······
更何况这一次谈判注定了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所以到时候谈判破裂,双方再起战端,说不定就会让人怀疑使者的能力,与其凭空受到质疑,还要犹豫是不是能做出解释,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参与其中。
既然谢安不愿意动用谢石,司马昱看了他几眼,知道事情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便果断的说道:
“那就让鸿胪丞走一遭吧。”
事已至此,蔡系自然也不可能再推辞,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拱手应诺。
知道蔡系心里也是不情不愿,司马昱只好宽慰两句,许下了无论成败,回来都有重用的承诺,蔡系这才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暂时定下来拖延策略,接下来就是把江左、荆南等朝廷空置下的人力物力全部都运输到这两座城池去,不需要司马昱再多吩咐,属官们也心里有数,当下依次告退。
司马昱则看向迟迟未起身的谢安:
“安石可还有良策教我?”
谢安摇了摇头:
“良策虽无,但杜仲渊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步伐,余仍然有所不解,不知道大王可有何见地?”
说到底,还是因为杜英突然停止进军的这个行为有点儿难以理解,也不符合杜英一贯的快打快进、让对手手忙脚乱,最终演变成大溃败的一贯行事风格。
司马昱皱眉说道:
“或许是因为北方战事所以钱粮不济?”
“襄阳丢的太快,荆州世家损失惨重,只是缴获的这些钱粮就已经足够支撑大军所用。”谢安摇头。
两人对视,一时默然,都有一种吃不透那个年轻对手的感觉。
现在本来就处于劣势,还察觉不出来对方的弱点甚至是意图,这盘,怎么都翻不动啊。
第一八五六章 敲打王家
“荆州能撑几日暂且不好说,本王担心的还有两淮。”司马昱沉声说道,“既然能够进攻荆州,那就说明其也已经做好了和我们全面开战的准备,说不定随时都有可能进攻两淮。
到时候又应该如何抵挡?”
荆州只是江左的上游,朝廷渡江之后对荆州千防万防,但是还是曾经多次让荆州落在敌人的手中——虽然这敌人都是出自内部——不过最终都逢凶化吉。
可是两淮却不一样,这是真正的江左门户,若是关中兵马南下直接饮马大江,那建康府朝廷也就到头儿了。
君不见昔年孙吴能够抵挡曹魏加中朝,依靠的就是两淮,守江必守淮,若是没了两淮,长江天险也不顶用,你自己不想投降,这整个江左的世家和百姓可也都不愿意给你陪葬呢。
所以现在杜英对荆州下手了,早晚也要对两淮下手。可是这种紧张情绪,司马昱也不能自己直接向手下人传播,否则很快就会人心惶惶,至少现在司马昱还在努力营造出来一种朝廷仍然能够牢牢掌控淮东,甚至徐州的假象,关中都督府在淮西和京口的兵马都采取防守姿态,翻不起来什么风浪。
可是掩耳盗铃终究解决不了问题,司马昱也只好问计于谢安。
谢安长叹:
“早年大司马为祸患,所以朝廷对杜仲渊太过忍让,寿春、京口,这些地方说给出去就给了。”
司马昱无奈:
“时有大司马在侧虎视眈眈,朝廷尚且指望着能够拉拢杜仲渊为朝廷抗衡大司马,孰能料到无论是大司马还是鲜卑人,竟然陆续都成为了杜仲渊的手下败将,以至于今日无人能制?”
谢安倒也知道,此时责怪司马昱养虎为患也没有用,且这些决策的背后又何尝没有他的点头甚至是推动?
朝廷之前的行为,其实就是在养蛊,所以蛊虫失控,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谢安徐徐说道:
“只要能够保住徐州,淮东还算安稳,杜仲渊也不会越过徐州先攻打两淮的。”
司马昱叹道:
“事到如今,本王也只能相信安石了。”
对于两淮局势的判断,司马昱自然比不得谢安,因为······且看看关中都督府布置在两淮的都是些什么人?
在淮北的是谢奕,在淮西的则是谢玄,再加上诸葛侃等谢尚留下的镇西将军府旧部,看来看去,全是谢家的人!
所以论对这些人的了解,谢安可远胜过司马昱。
这种过于明显的脚踩两只船行为,让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安,也难免有些尴尬的轻轻咳嗽一声,果断把话题落在徐州上:
“徐州如今是敬和(王洽表字)在指挥,但是敬和不通兵事,恐只能相助安抚百姓、收拢流民,真正能撑起来徐州防务的还是之前就为大王所赏识的孙无终。”
司马昱皱眉,脸上难免流露出几分不悦、几分惋惜。
他早就看出来孙无终是个人才,因此也毫不保留的委以重任,结果谁曾想到正是因为自己的破格提拔,导致孙无终在青州一直受到慕容虔和王洽的打压,一直到此次南下徐州稳住阵脚,几度击退谢奕,才算是一鸣惊人。
慕容虔心怀不轨也就算了,王洽尚且还对朝廷选拔赏识的人有所打压,甚至反而相信慕容虔的选择,最终这琅琊郡也拱手让人,大批琅琊世家子弟沦为杜仲渊的阶下囚,以至于琅琊王氏现在嘴上都快硬不起来了,生怕杜英一生气一刀把琅琊各家的好苗子、嫡系子弟杀的干净。
若是王洽早就能和慕容虔争一争,对孙无终委以重任,那青州局势何至于糜烂如此?
司马昱本人有何至于担忧关中军队今日破了淮东、明日直抵建康府而夙夜难寐?
谢安看出了司马昱的不满,劝道:
“大王,王敬和之前的确有刚愎自用之处,但是大王还是念在其现在仍然为王家之主,对江左诸多世家、青州琅琊等地百姓和世家都有号召,本人也并非完全庸才之下,稍稍宽恕之。
徐州防线,仍然还需要依赖王家的钱粮,此时断不能让王家知道大王的不满,泄了心气。”
世家,世家!
司马昱差点儿直接抓起桌子上的酒爵甩到地上,大概是转念一想谢安也是世家,而且还是江左世家如今的代言人,当着谢安的面骂出来,大家脸上未免都不好看,所以只能强行忍住了。
深吸一口气,司马昱缓缓说道:
“孙无终能够稳住徐州阵脚,功不可没,令其为都督徐州军事,领安北将军,而王洽为徐州刺史。安石意下如何?”
大王虽然能够分的清现在不是和王家翻脸闹矛盾的时候,但是还是咽不下这一口气啊······谢安心中如是想着,直接把孙无终从一个小小的偏将提拔为一方都督,还偏偏让王洽位于其之下。
如今以武为重,所以徐州都督在徐州刺史之上虽然也说的过去,但是孙无终的资历可比王洽差远了,只怕王洽知道了仍然难免会担心或者对朝廷心怀不满。
不过,总要让大王以及朝堂上下有一个宣泄愤怒的余地,否则王洽这样乱来,直接葬送了青州大好局面,其余地方都督和刺史只顾着自己利益、有样学样,那朝廷的分崩离析只会更快。
就当是借助于此,敲打一下王家吧。
对于敲打王家,谢安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不过好在司马昱还没有完全晕了头脑,接着问道:
“留在江左的王家子嗣之中可有表现出众者?”
谢安会意,会稽王这是打算惩罚王洽,但是转身又给王家子弟一颗甜枣吃,王洽知道会稽王的意思之后也就更不会对朝廷心怀不满了。
“除此之外,还要从江左各家之中遴选人才,此为危急存亡之秋,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报纸等舆论上,我们都不能相让半步。”司马昱轻轻揉着眉心。
之前关中都督府横扫北境、席卷山河的气势,本来就很恢宏,再加上报纸的全力鼓吹,已然营造出新朝诞生的气象,这也导致整个男方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此次荆州军队的溃败,显然也是受到了关中骇人声势的影响。
第一八五七章 春回南阳
进了二月,天气明显回暖了许多,池塘暗处的薄冰已经没了踪影,垂下来的柳条上又添新芽。
南阳不再是边境,但其控扼交通的地理优势也不会因此而改变,随着道路化冻,大街上的生机更加蓬勃。
杜英也没有再把自己裹得和粽子一样对抗这南北交界之地不干不湿的复杂寒冷,大步穿过回廊,张玄之带着几名参谋跟在杜英的身边,汇报着荆州前线的情况。
一直走到回廊尽头,月洞门处,张玄之等人也说完了,当即不再随着前行,毕竟过了此门就是后宅,虽然现在的后宅已经被郗道茂当做了女官衙署办事的地方,整日里进进出出的人也难分男女了,不过都是各个衙署的中坚力量,在安保上也不用太过担心。
杜英的书房大概是这人来人往的院子里少有的一片净土了,就算是卧室里面,都被郗道茂堆了不少公文和即将付梓的报刊稿件。
张玄之等人也不是没有劝说都督夫妇搬出来,把这里单纯当做办公之处,但是郗道茂予以拒绝,表示这南阳城也就只是寻常郡府,昔年两汉时期的确是世家望族聚集地,但是那些深宅大院也多半都在历年战事之中摧毁,现在能够找出来如今这一处完好的院落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必再惊扰百姓、腾挪屋舍?
至于杜英······这种事他全权听夫人的意思。
见都督夫妇如此,张玄之等人也只能在心里道一声“郗夫人贤惠”了,转念一想,虽然都督后宅的几位夫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儿都督抢来的意思,但是的确一个比一个贤惠舒达,皆有母仪天下的风采,都督的目光毒辣,无人出其右。
至于抢人,那算得了什么,历朝历代的帝王,这种事做的还少么?
杜英倒是不知道自己在张玄之等人的眼中已经成为了会找老婆的楷模,直接推开书房门,看到郗道茂正坐在软榻上,伸手撑着头,昏昏欲睡。
坐下,杜英搂住了她的纤腰:
“夫人,困了我们就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郗道茂一下子惊醒过来,接着便感觉到夫君的手开始不老实的动来动去,登时白了他一眼,本来的确是想睡的,但是你摸来揉去的,怎么还睡得着?
杜英笑嘻嘻的看着她,一只手已经在解腰带:
“那睡不着,咱们就做点儿正事?”
看他这般模样,郗道茂就知道所谓的正事肯定是晚上的正事,轻轻推了推杜英,推不动,也就顺着他的手臂乖乖巧巧的向后一躺,格外的自觉。
郗道茂身子柔柔弱弱,自然扛不住夫君的火力。
不过杜英今天和众人议事许久,一样累了,所以倒也没有让疏雨和归雁也加入战场的意思,一个只能跟在旁边擦擦汗,另外一个是女武将,太强了一些,杜英一挑二担心遭不住。
所以最后让郗道茂舒舒服服了之后,擦洗干净,杜英抱着她缩到床上,拥在一起。
郗道茂轻声问道:
“荆州战场怎么样了?”
杜英缓缓说道:
“朝廷已经派人来和谈了。”
“真心假意?”郗道茂直接问。
杜英笑道:
“十有八九只是为了给运输物资争取时间罢了,不过也无所谓,我们延缓进军又何尝不是另有所图?所以双方各取所需。”
“但是这样就会导致江陵和武昌的防务更强。”郗道茂担忧的说道,“岂不是会导致夫君在荆州速战速决的想法不能落实?这样的话,夫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到长安。”
长安那边长期没有人坐镇,自然也不行,就算杜英可以信誓旦旦的说相信留守在长安的官员们,这些官员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他们不是在萧规曹随,而是在这乱世之中开辟出来新的道路,所以如何能不担心自己走弯路呢?
杜英的存在,就是他们的指路明灯,所以他们自然期待杜英能够留在长安。
有这类似想法的也不只有官员们,关中百姓亦然如此。
所以杜英这一次出门也是秉持着早去早归的想法。
如今南阳已经快迎来了春天,春耕都要开始了,似乎距离杜英这个承诺的实现越来越遥远。
杜英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说道:
“时间倒是无妨,也不差这几天,如果能够把荆州百姓平安收入治下,那么之后也会少很多麻烦事。”
“看夫君的轻松模样,应当颇为顺利?”郗道茂问。
杜英应道:
“荆州世家发现我军不打算攻城,如蒙大赦,优先把自家家眷和家臣收入城中,而寻常百姓和佃户自然不值得荆州世家动用重兵维系入城的道路。要知道我军虽然还没有兵临城下,但是骑兵、斥候却是从来没有间断出击。
因此一直在对抗这样连绵不断的袭扰,荆州世家也难免精疲力尽,不可能顾全那么多人。
如今关中军队也正分成小队,护送都督府官吏们前往田野村寨之中,推动新政。
马上就要春耕了,世家丢下的大片田地必须要尽快划分给百姓和佃户了。”
“百姓必然回感念于夫君的功德,尝到了耕者有其田的甜头,百姓们自然也会捍卫新政。
世家想要重新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不过夫君这一下是把荆州世家得罪到底了。”郗道茂感慨道,“只怕他们距城而守,不死不休。”
杜英哂笑:“在火炮的面前,城中守军再多、钱粮再多,又有什么用?所以拿下江陵,余势在必得。
至于武昌,目前有荆州水师在不假,但是巴蜀和汉中打造的水师也已经成型,正好借助这次机会锻炼之。而且荆州水师能够护得住江岸,又如何能护得住整个武昌城?
更何况余也不相信,之前我军所到之处,敌军无不闻风丧胆,结果现在多了一些钱粮补给,他们就能如虎添翼、重振雄风?
他们又不是你夫君。”
郗道茂微微错愕,倒不是因为她惊讶于杜英这番嚣张的发言,而是正如其所言,杜英真的重振雄风了。
无奈的瞥了他一眼,杜英自然不跟媳妇见外,不过也知道她累了,因此表示准备睡觉吧,孰不料郗道茂缓缓的滑入了被褥之中。
杜英嘿嘿一笑,指点着她吹拉弹唱的轻重缓急,享受着难得的安适。
第一八五八章 再隐东山
朝廷选派的谈判使者是蔡系。
不过荆州世家和大司马府这边自然也不可能由着朝廷来,所以他们一样选派了使者,正是关中都督府的老朋友、巴蜀战场的大善人、名声差点儿被杜英搞臭了的倒霉蛋儿——习凿齿。
关中王师在荆州势如破竹、数万大军的不战而败,让荆州世家和大司马府的脸面都丢干净了。
荆州世家表示说好的将门虎子、深仇大恨呢?结果到头来是虎父犬子、贻笑大方!
大司马府则表示,荆州大族招募的这些兵马,上了战场军心就直接崩溃了,这是招的兵马?就算是几万头猪,也比这表现好!
虽然互相指摘,但是双方自然都清楚现在不是互相甩锅的时候,所以只能把气儿咽下去,一起面对咄咄逼人的关中都督府。
在这般情况下,习凿齿之前在巴蜀战场的不堪表现,自然就变得不重要了。
大家恍然间意识到,原来真的不是习凿齿无能,而是敌军太强大。
甚至习凿齿当初在巴蜀弄得有声有色,差一点儿真的阻挡了杜英进入巴蜀,这是能耐啊,差一点儿总比现在差的远来的好。
所以也已经无人可用的世家族老们,索性又把习凿齿推了出来。
至于关中都督府散播的那些习凿齿和都督府有一腿儿的言论,荆州这边也非常明智的直接当做谣言了——若是习凿齿真的和都督府有关系的话,不应该再忠心耿耿的听令,完全可以直接把江陵城打开,放关中兵马入城了。
其还愿意坚守在江陵,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其忠心?
被重新重用的习凿齿,自然也得先为家族分忧。
所以杜英在南阳见到了蔡系和习凿齿,双方简单寒暄了两句,杜英就直接让梁殊负责招待,开始谈判,显然他自己连听的意思都没有。
蔡系和习凿齿面面相觑,旋即也明白过来,都督府这边怕是很清楚,朝廷也没有多少和谈的诚意,所以都督出面寒暄两句算是给朝廷一点儿面子,剩下的就是和梁殊之间的来回拉扯了。
朝廷在等着向两座城池汇聚兵力,那么都督府又在等什么呢?
他们并不知道,杜英转身离去之后,就直接离开了南阳郡府,而是在豫州刺史张湛的陪同下,直接出城,向襄阳而去。
荆州初定又临近春耕,自然是杜英在荆州百姓们面前怒刷一波存在感的好时候,而借此彻底稳定民心之后,杜英自然也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向荆州大族最后的两处据点发起进攻。
至于张湛,俨然已经是杜英新任命的荆州刺史了,刚刚被撤了豫州刺史的头衔,但因为荆州还没有完全为都督府所有,所以杜英先给他襄阳太守的官职,大家心里都清楚,武昌和江陵城破之日,就是张湛走马上任之时。
因此张湛也很是积极,似乎生怕动作慢一点儿,自己这个荆州刺史就当不成了。
这倒也不怪他追求功名利禄,而是其昔年追随桓济北上关中,历经长安变乱、被扣押为人质、不情不愿的为杜英效力、认识到关中新政的强悍之处从而思想发生转变,再到前往许昌、南阳等地兜兜转转担任地方官······从抗拒到效忠,可以说张湛是南人投北的典型了,且因为其投靠的早,无疑也是都督府南方官吏们心中的效仿对象。
现在重新回到荆州,从还需要看桓济脸色行事的小小幕僚,变成了荆州的父母官,张湛自然也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悸动。
人之常情。
建康府,东山。
自从谢安入朝担任尚书、“东山再起”之后,东山别墅作为谢安曾经隐居之地,已经很少回来,大概也是因为昔年建康府围城的时间里,困守东山的世家不得不在东山挖掘壕沟、修筑壁垒,让原本小山流水、曲径通幽的东山变成了一座大碉堡,早就没有了山水意趣,所以谢安也不是很喜欢再来此地了。
但是这一次从会稽王府出来之后,谢安和府衙之中的官吏们打了一个招呼,就回到了东山的谢家别业之中,每天处理公务也是在这里,让朝中的官吏们忧心忡忡。
“三哥为何躲在这东山不出去?”水榭边,谢石手里捻着一枚棋子,一边皱眉看着棋盘,一边问道。
在他的对面,谢安甚至根本没有看向棋盘,似乎对于这一局势在必得,目光一直落在水榭外的假山上,这也是东山别业里面仅存的一处山水庭院了。
寄情山水,也算是谢家的传统艺能了,所以谢家子弟走到哪里,这山水庭院是半点儿不能差,谢道韫也深谙此道,所以长安的都督府后院也是回廊曲折、水流涓涓。
听到谢石问话,谢安缓缓说道:
“荆州势必保不住了,所以余此时出面与否,区别不大。若是荆州丢的太快,那么朝廷肯定要追责,当时提出让蔡系担任使者的为兄,说不定在会稽王的暗中指示下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这东山看云卷云舒,无论荆州如何天崩地裂,你我兄弟二人都能置身事外。”
“阿兄这般肯定荆州很快就守不住?”谢石忍不住诧异的问。
朝廷上下目前对守住荆州自然不报多大希望的,对手是什么水平他们心知肚明,按照朝廷的揣测,杜英放慢对荆州的进攻,恐怕只是因为后勤跟不上或者北方局势不稳而已,早晚还是要全力进攻的。
因此江陵和武昌存在的价值并不是坚守,而是拖延,尽可能的给朝廷更多的时间,招募兵卒、训练军队、打造器械等等。
在此之前,朝廷对外征战,所能够依靠的都是两淮的流民、荆州的军镇,而如今这些都已经指望不上了,自然到了朝廷自食其力的时候。
之前朝廷在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上迟迟不顺遂,半是因为江左子弟的确不擅长征战,流民那么好用,为什么要让对北方南渡的朝廷没有多少好感、生存空间完全被挤压了的吴越世家出人出力?甚至南方世家对朝廷的敌意和排斥,又或者说难以获得朝廷重用和赏识的不满和嫉妒,一直到王导引吴郡大族进入朝堂才有所缓解,但那也只是吴郡大族而已。
一个地方的世家体系本来就不是完全依靠大族支撑起来的。
第一八五九章 博弈荆州
世家体系中,大族只是骨干和头部罢了。
二三流世家和寒门才是完全充斥着角角落落的基层,而自由户和佃户共同组成的百姓则是底层。
也半是因为让荆州和两淮军镇拥有足够的兵马,担负对抗北方的重任,本来就是朝廷对他们的妥协,他们有兵、朝廷没兵,这样才能维持皇权和兵权之间的脆弱平衡,让这些方镇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能够当土皇帝,不需要担心有一天朝廷直接派兵进攻自己。
而朝廷的大义名分在,又让朝廷能够牢牢把控道义制高点,只要不是所有方镇一股脑的造反,那么有一个造反的,朝廷只要督促其余几个围攻,就能够解决,之前朝廷的确好几次凭借这招式化险为夷。
两重因素叠加在一起,朝廷的确没有建立一支独属于自己的军队的必要和可能性。
但是现在这些外力以及借力打力都已经用不上了,朝廷只能靠自己,这自然就必须要尽可能的争取时间。
棋盘上一声脆响,沉吟半天的谢石落子:
“使者就算是再无能,高低也能够拖延几天吧,阿兄为什么信誓旦旦认为荆州战事很快就会重启?”
谢安手中的棋子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也跟着落下。
原本僵持的局面,顿时一边倒的席卷,谢石诧异的瞪大眼,看着阿兄之前就已经布下的暗线一条条被激活,自己节节败退。
这种狂风暴雨的进攻和狼狈不堪的后退之下,一个攻其所必救,一个不得不抓紧填补缺漏,根本不需要过多思考,两人手中的棋子快速的落下,但很快,黑色还是席卷棋盘,谢石无奈投子认输:
“这棋是下不过阿兄了,下一次再来一次博陆,与阿兄一决高下。”
谢安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棋力比不过,那么无论是博还是弈,没有差别。”
“嘿!”谢石不满的吸了一口气,不过想一想自己的过往战绩,的确是输多赢少,也只好闷闷的哼了一声,旋即岔开话题,不给三哥继续打击自己的机会:
“所以方才的问题,阿兄没有回答。”
说着,谢石还有些挑衅的看向谢安:
阿兄不会并不知道答案吧?不会吧,不会吧?
谢安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答案方才就已经告诉你了。”
谢石愣了一下,诧异的问:
“在哪儿,方才不是在下棋么?”
“之前你我僵持半天,可是尔只是在想着每一步怎么走而已,但是余已经布下了很多后手,当僵局被打破的时候,就是所有的陷阱都已经布设好,只等着你进来的时候。”
谢石若有所思、思索再三、放弃思考,摇了摇头。
谢安无奈的收拾棋盘:
“杜仲渊既然发起进攻,就定然不会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所以也定然不会出现杀到江陵城下停止脚步。
唯一的可能,就是相比于江陵和武昌,这荆州还有更加重要的,比如荆州大族控制的那些百姓和部曲。
荆州各家收入城中,把这些佃户和留守村寨的部曲都丢的干净,若是直接放在身后不管不顾,那么荆州各家在城破之后,依旧可以散作满天星,跑到荆州的腹心煽动这些佃户和部曲作乱。
杜仲渊想要在之后平定之,就要耗费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了。所以与其等着城破之后,再对此焦头烂额,倒不如先把背后的这些隐患梳理出来。
对付那些看上去对大族言听计从的佃户,只需要把大族的土地和山林分下去,让他们从别人的奴仆变成土地的主人,他们自然会对杜仲渊感恩戴德,若是旧主找上门来,不直接被扭送官府就已经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了。”
谢石对此还真的没有非常诧异:
“关中一直在推动新政,分发世家田地就是其一,杜仲渊会这么做只是早晚的。
但在荆州这种世家大族耕耘日久的地方,只是佃户和百姓同意这么做可没有用······”
荆州大族也只是荆州世家体系的一部分而已,各地的小世家和寒门,家财不多也不少,才是真正的地头蛇。之前荆南各个郡府一下子摆脱荆州大族的掌控、投入朝廷的怀抱,就是因为本地二三流世家的推动,哪一个二三流世家不期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王谢这种注定名垂青史的顶流?
再不济也应该是荆州的蔡、黄、习之类的豪门。
谢安随手从身边的软榻上抽过来一份公文,推过去:
“对付那些剩下的小世家和寒门,只需要委以官职,再加上兵马威胁和百姓的支持,这些小家族们本就不会反抗杜仲渊。
尤其是关中的考试选拔,本来就是给寒门一个翻身的机会,因此寒门也会支持杜仲渊。最后剩下的世家还能有多少,真的要反抗的话又能够翻起来什么风浪?
这样的恩威并施,并不是杜仲渊第一次做了,之前其入蜀的时候,就曾经在梓潼进行过尝试,后来这种方式开始逐渐在整个巴蜀推行,只不过巴蜀本来就缺乏顶级豪门,所以一切更为顺利,也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但现在杜仲渊把荆州大族都驱赶到了这两座城池中,剩下的荆州各地,和当初的巴蜀又有什么区别呢?”
谢石将信将疑的拿过来那份公文,发现上面正是对关中都督府治理巴蜀的详尽描述,写这封公文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习凿齿,应当是其一路败退到夷陵之后,反思自己在巴蜀的失败路途,总结出来的。
虽然其中充斥着大量对都督府“不讲武德”、“倒行逆施”、“违背祖宗之法”的猛烈抨击,但是从字里行间仍然可以总结出杜英治理蜀地的方式:
获得周抚的支持而手握本地兵权、拉拢巴人和氐人等山中部落下山以稀释本地佃户和百姓且鼓励杂居通婚、对所有百姓无论汉人还是巴氐分田分地,最后则是开设书院并且以招收寒门子弟为主。
这几套用下来,兵权、民心都在杜仲渊的手里,利益受到损失的那些大家族们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毕竟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下场一样不怎么好。
现在杜英只不过是把这一套又用在了荆州而已。
荆州大族拼命的向江陵和武昌收缩,看上去是在打造两个坚不可摧的堡垒,但实际上却是把广大的荆州直接让给了杜仲渊。
第一八六零章 各地世家皆不可用
“就算是仲渊直接撤走了对这两座城池的围困,荆州大族也回不去了。荆州的田垄乡野之间,不会再有人支持他们了。”谢石合上公文,叹息一声,“奈何荆州大族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意识到了又能怎么样,这是阳谋。”谢安淡淡说道,“所以杜仲渊收拾干净荆州乡野,也就该对这两座城池下手了。
把这些政策推行下去,然后再把几个违背的世家杀鸡儆猴,用不了几天的。
估计现在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战事也快要重开了。”
谢石豁然起身:
“既然如此的话,岂不是应该速速告知会稽王,调动荆南以及左近之鄱阳、豫章等郡兵马增援?说不定还能够在荆州城下挡住关中军队,否则一旦这两座城池被破,荆州的富裕之地,从南阳到武昌,尽数为仲渊所有,只是凭借荆南,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谢安伸手向下按了按:
“荆南的那些世家刚刚归附朝廷,说到底也不过只是贪图朝廷的封赏,从而让自己在本地的治理能够名正言顺一些罢了,真的能指望这些世家出人出力?
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能够把自己下辖的那些蛮夷镇压住,不在这个时候惹是生非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荆南和宁州、巴蜀等地山水相连······”
谢石拍了拍额:
“杜仲渊在巴蜀劝导蛮夷下山,分田分地,在很多蛮夷聚集的州县并不干涉蛮夷的生活,因此获得了不少蛮夷部族的支持。就算这些部族不会帮助杜仲渊进攻荆南,但是其只要稍稍说几句话,就能够影响到荆南的这些蛮族,让他们心向都督府。
倒是差点儿忘了这一茬。
相比之下,荆州这些世家历年来对于蛮族多有劫掠打压,双方之间早就已经结下了梁子,唉······”
荆州如今的这些家族,多半都是昔年三国时期东吴治下的家族,当时三国争霸,打得天昏地暗,但是无论哪一国,对于周边的蛮族仍然还能保持着绝对的碾压地位,东吴这边就是缺人缺粮了就到越人、武陵蛮等蛮族地区劫掠一番,抓其丁壮、夺其仓储。
所以荆州南部这些地头蛇们,和当地的蛮族,不能说和睦相处吧,也是血债累累了。
自中朝建立以来,一直奉行的也是世家制度,这些本地世家对于地方上的管理和压制更是说一不二,因此虽然战事的减少让双方之间的矛盾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但是这种社会地位上的差异还是让双方之间的矛盾几乎没有调和的可能。
而杜英入主巴蜀之后,对于这些蛮族却多半都是采用招抚的政策,两相对比之下,这些蛮族自然都更支持杜英,所以现在他们肯定也会全力帮助煽动荆州南部的蛮族,从而拖住荆州南部的这些世家。
所以荆州本地的世家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至于鄱阳、豫章等地世家,也多半都是江南的本地世家。
而且和三吴等大家族聚集地不一样,这里一样蛮夷横行、烟瘴飘动,穷山恶水之间,汉家百姓的生存空间并没有很大,一直到南渡之后,才开始渐渐离开州郡附近,向四周开拓,因此本地世家的实力都不算强大不说,和朝廷之间的关联也不多。
很少会有出类拔萃的人产生、出将入相,而朝廷对于地方的治理也基本都是半放权的。
而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自然就是荆州大军过境的时候,鄱阳等地世家也基本都只是作壁上观,任由你们走,反正我们也拦不住,何必惹得一身骚?
建康府中到底是谁说了算与我们的关系也不大。
因此,之前让这些家族为了朝廷出兵出钱,或许还可以拿出来关中新政和世家之间势不两立的例子进行劝说,可是现在杜英也已经开始尝试在巴蜀和荆州寻找新政和世家之间能够共同存在的方案,因此再想要让他们动心,谈何容易?
“鄱阳和豫章等地,在荆州和扬州夹缝之间,不受两边大族的待见,因此长久以来只能窝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其真正的底蕴,丢在建康府甚至说一声‘寒门’都无妨。”谢安淡淡说道,“所以杜仲渊的种种行为,不但不会让他们畏惧和反感,反而看到了能够一下子翻身、走出来眼前桎梏的可能。”
地头蛇再怎么摸爬滚打,也是地头蛇。
这些小世家们也未尝没有怀揣着变成强龙的梦想。
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一样是他们家族子弟的野心。
只不过之前一切的晋升之路都被南渡世家和吴郡世家所把持,所以他们只能屈居在自己的地盘上。
现在杜英带着书院-考试制度来了,这给了这些家族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而不是天生就注定了是中品或者下品,只能附庸于大族。
所以他们就算现在还在观望,也未尝没有人已经开始倒向杜英那边。
“连这些人都信不过,那朝廷岂不是要把整个荆州甚至小半个西部扬州都拱手让人?”谢石皱眉说道,“仲渊连关中新政最后的缺漏都已经填补上了,我们哪里还有胜算?
阿兄啊,索性直接给仲渊低个头,以仲渊谢家女婿的身份,也不太可能为难你,阿兄还有阿元都会劝说······”
谢安慢慢收拾着方才的棋盘:
“棋已经下了,虽然处于劣势,但是直接投子认输,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而且会稽各家对于江左的掌控,自王丞相去后,一落千丈,三吴、流民之中都有异军突起者。
如今经过余的诸多调整,朝堂上我会稽各家终于渐渐占据上风,这是谢家真正成为第一世家的大好机会,余又怎么甘心直接认输?那些追随着谢家一路走来的人,余又如何给他们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出卖了江左世家和朝廷,换来荣华富贵,史书上怎么说为兄,为兄不在乎,但是整个陈郡谢氏,都要沦为笑柄。
笔,终究是在读书人的手里,世家没了,世家的读书人也不会被杀的干净,杜仲渊必然还要用他们,而他们的那杆笔,怕是不会宽恕谢家啊······”
谢石涩声问道:
那阿兄岂不是只有和朝廷共存亡这一条路可以走?
第一八六一章 要荆州,还是要淮东?
“若是真的为朝廷而死,那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吧,至少谢家没有临阵倒戈,为人耻笑。”谢安平淡的说道,“不过谢家那么多人,有余为典午氏陪葬就可以了,所以石奴(谢石表字)无须担心。”
说话间,最后一枚棋子也收入了棋篓当中。
棋子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安转身离去:
“天色向晚,石奴也早些休息吧。”
谢石上前两步:
“但如今这局势,眼见得就要兵败如山倒,阿兄打算听之任之?”
“荆州失守,余会面见大王,陈述机要。”谢安的声音远远飘来,“但是现在,不少人还对守住荆州抱有很大的幻想,所以还需要杜仲渊给他们泼一盆冷水。”
谢石挠了挠头,对于谢安所说的“泼冷水”将信将疑。
但是事实证明,谢安人在东山,对于千里之外的荆州局势却拿捏在手。
就在第二天,战报传来,杜英南下襄阳坐镇,关中军队强攻江陵,一日之内便清扫干净江陵城外营寨。
火炮不断轰击一昼夜之后,大军攻城,一日而破。
算起来,杜英进攻江陵,拢共就只用了三天。
荆州军队狼狈向东退入沼泽,关中军队也并未冒险追击,任由荆州军自华容向云梦泽深处撤退。
因为整个军队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的斗志和士气,基本上就是在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所以为沼泽所吞噬的、掉队的、悄悄逃跑的、转身投降的,林林总总,不计其数。
整个撤退道路,已经变成了一场噩梦,最终渡江退到巴陵的荆州军队,十不存一,多半都只是各家最核心的部曲以及大司马府的护卫了。
而关中军队三日下江陵的雷霆之势,无疑也让武昌人心动摇,江北的城垒和营寨一夜之间全部都改旗易帜,不愿投降的世家死忠被斩杀一空,首级悬挂在辕门上,迎风飘荡,向南岸的武昌主城示威。
荆州水师到底还是强军,在邓瑕的带领下强攻夏口,结果夏口早就人去城空,此时占据一个北岸城寨也没有必要,水师主帅邓遐只能又折返,发现武昌对岸的营垒全部都换了主人,立刻又开始强攻,却被及时赶到的关中援军好一顿炮轰,打的毫无脾气。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尚且稚嫩的巴蜀水师和汉中水师分别自大江和沔水上游直冲下来,夹击荆州水师,而关中军队也借此机会强渡大江。
又是一场昏天黑地的恶战。
“水师没有打赢,着实可惜。”
襄阳城中,张玄之站在沙盘前,叹息道。
沙盘是武昌的沙盘,大江横亘在中间,双方的船只排布一目了然。
两日前的水战,新打造的汉中和巴蜀两支水师齐出,而且还装备了火炮,但是新兵蛋子和荆州水师这种老牌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哪怕是东西夹击、顺流而下,最终还是被荆州水师击退。
“此战荆州水师的损失不在我之下,顶多算是惨胜,能以新兵打出来这样的战果,足够夸耀功绩了。”张湛劝慰道,“更何况我军还在源源不断的打造战船,另外两淮水师也在向京口调动,而荆州水师却是打一点儿少一点儿,船还能再造,可这些经验丰富的士卒,焉能再生?
优势,终究会一点点的倒向都督府的。”
张玄之回答:
“但是现在未能消灭荆州水师,南岸的武昌一时半刻怕是拿不下来了。本来裹挟江陵大胜之余威,期望可以直接在南岸立足,这一番······怕是又要给其喘息之机。”
“天下大势已倾向于我,江左还算富足暂且不说,荆州南部、扬州西部这些州郡,鱼龙混杂、汉蛮杂居,本就没有多少人力物力,如何能和关中、中原抗衡?”张湛笑道,“所以我军现在已经近乎全有大江之北,该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朝廷啊。
尤其是两淮水师开始横行江上,朝廷必须要在淮东、荆州之间做出取舍了。
其若是想要保荆州,则淮东轻易入主公之囊中;其若是想要保淮东,则荆州水师势必要东去增援,和两淮水师对抗,那么到时候谁又能阻拦我军渡江南下呢?”
“若我是朝廷,恐不会放弃荆南。荆州控扼上游,且荆州南部这些世家方才归附朝廷,朝廷就这样舍弃之,也会令其心寒。”张玄之缓缓说道,“至于淮东,寿春、梁郡和广陵等重镇都在我军掌控之下,朝廷在淮东的地盘凌乱无章,且还在被两淮军步步蚕食,与其死守此地,还不如换来一些时间,稳住荆州。”
张湛颔首:
“对朝廷来说,稳定人心是当务之急。但是这两处战场无论保全哪一处,其关键其实都在于荆州水师,尤其是荆州水师刚刚击破了我军的一次夹击,证明了其强悍所在。
但······荆州水师可不是朝廷的水师,而是大司马府的水师,大司马此时可不在荆州。”
张玄之神色凛然:
“荆州水师会东去?”
“那就要看朝廷和大司马之间如何博弈了。”张湛叹道。
两人说话间,杜英已经从外面走进来,显然是刚刚在城中巡查了一番——这也是张湛给杜英的建议,荆州新附,前线还在打仗,所以无论百姓还是那些归顺的世家,心里都没有底,而都督巡视、嘘寒问暖,自然能够让他们感受到都督府提振荆州经济、恢复民生的坚定态度,自然会响应都督府的政策。
“刚刚收到的消息,朝廷已经赐大司马假节钺、总揽青徐和两淮战事,封孙无终为都督徐州军事,封王洽为徐州刺史。”杜英随手放下头盔,“另外加辅国将军戴施为镇北将军,以晋陵太守王蕴为行军司马,率众三万北上淮东。”
张玄之和张湛对视一眼,皆是了然:
朝廷已经和大司马商议好了,荆州可以不要,但淮东必须守住,甚至两淮都要夺下来!
不过说来搞笑,朝廷因为不知道孙无终实际上是关中都督府的卧底,现在其作为徐州守将,成为朝廷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前线将领,再加上出于压制王洽的目的,竟然直接给了一个都督的位置,孙无终自己大概都料想不到,当卧底都能当成都督吧?
但现在议事堂上,人多眼杂,自然不适合谈论孙无终。
第一八六二章 漫长的战线
所以张玄之直接切入后半句:
“辅国将军戴施是大司马的部将,朝廷以其为帅,统带江左编练的三万新军,显然是把两淮之战全权托付给大司马了。
倒是王蕴这个人选有些意思。”
王蕴并非琅琊王氏,而是太原王氏。
王坦之带着太原王氏重返故里,但王蕴一直在江左未曾走。
一方面,是因为王蕴本人是保皇派,政见不同。
另一方面,太原王氏因为有琅琊王氏顶在上面,所以一直被人所忽略,各旁支子弟多半各凭本事,家族内部的联系没有那么紧密,所以王蕴也没必要去抱王坦之的大腿。
当然,这里面也未尝没有太原王氏分头下注的影子在,世家的传统艺能。
朝廷选派王蕴当行军司马,名为司马,实为监军。
而朝廷给出这个人选显然也很有意思,众所周知,何家和蔡家之前依附于皇室,得会稽王一时之重用,结果这一次监军的竟然不是这两家的人,而是选出来一个太原王氏,说明会稽王对于自己手下这些歪瓜裂枣们也深深的失望。
还不如换一个能力有保证的。
“会稽世家竟然没有卷入其中?”张湛旋即察觉到了不对。
按理说,谢安应该积极地安插自己的人手才是,这怎么又是大司马府,又是保皇派的,难道明明把持着朝廷大半边天的会稽世家,已经放弃治疗了?
杜英摇头:
“名单和官职任命,正是谢安石提出。自荆州开战,其告病居于东山多日,此次返回朝堂,开口便是此计策。因此所料不差的话,朝堂大权应该都会交在谢安石的手中,统筹钱粮兵马、增援前线,本就是其所长。
真的让会稽世家出人指挥作战,反倒是其所短。”
大司马府负责进攻,皇室负责给予封赏,也就是道义上的加持,而江左世家负责后勤,这的确是各取所需、各展所长的安排。
三方最终能够同意这个方案,也说明荆州之战让他们一下子意识到了,真的到了唇亡齿寒的时候。
对手之前虽然也多次曾经流露出团结的意思,但是那也都只是想要在军事行动上相互配合之类的,还真的没有明确的要组建一支共同指挥的军队,属于盟友,而不是一家人。
但是现在,三方之间的合作程度显然远比想象之中的要高,这让张玄之等人自然而然的也升起来危机感,毕竟在此之前都督府还真的没有同时面对过整个江南的力量,大多数情况下······这三方必然是两边拼命,另外一个蹲在后面拖后腿,甚至还能和关中都督府眉来眼去。
杜英淡淡说道:
“局势如此,情理之中。不过相对应的,这也是平定天下的最后一场大战了。
大司马挂帅,谢安石为辅,放在哪个时代都是响当当的阵容,所以能够与其较量,也是我关中都督府的幸事。”
江左这三方,其实也只是在负隅顽抗、奋力一搏,他们若是侥幸打赢了,那就是南北分裂的局面,若是打输了,东晋朝廷就可以收拾收拾准备搬家了,建康府要换房本了。
至于会不会出现和历史上苻坚那么尴尬的事情,败了一战,满盘皆输,杜英倒是觉得不会。
一方面自己的背后比苻坚当时完全依靠做老好人收拢过来的那些牛鬼蛇神们要安定,汉人是整个社会的中坚力量,氐人、羌人等目前也都积极的响应关中新政,没有造反的必要和缘由,杜英一视同仁、消除偏见的政策,本来就是他们几代人努力想要取得的结果。
另一方面,杜英的背后还有王猛、有整个都督府的人才,天下人才几乎汇聚于此,若是还维持不住江山半壁,那就有些丢人了。
张玄之也打起精神,伸手指了指徐州方向:
“目前大司马人在淮北,临近徐州,根据消息,其已经苏醒过来,逐渐能处理军纪要务,而徐州的孙无终也收拢了不少从青州南下的溃兵,现在这两支军队加在一起应该也有两万之众。
配合上朝廷的三万援军,就是五万战军,再加上淮东等地朝廷之前陆陆续续增援的郡兵,人数应当在六七万上下。
但现在这六七万人散步在从江左到徐州的漫长战线上,又分别和青州、睢阳和寿春等地的我军对峙,双方都很难在某一处形成绝对的兵力优势,从而取得突破,所以无论是敌我,想要破局,定然会选择这战线上的某一处。”
杜英微微颔首:
“参谋司认为是哪里?”
都督这句话明显是给下面的参谋们独立思考和发言的机会,很快就有几个比较急躁的参谋开口,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徐州上。
“彭城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若是能够自彭城向北进攻青州,或者向东进攻睢阳而取得胜利,那么说不定能够重现去岁进攻洛阳之局势。”
“大司马方近从病榻上起来,恐身子骨也经受不住舟车劳顿,坐镇徐州,或是主动出兵,或是亮明旗号、汇聚兵马,等待我军来攻,也是情理之中。”
杜英静静听着,没有表态。
“徐州恐不会是战事爆发之处。”一道反对的声音响起。
杜英定睛看去,原来正是昔年河东的地头蛇,张平。
张平投降都督府之后,和王擢一样被杜英请为参谋,依靠他们戎马一生的经验提点这些年轻的参谋们。
因为张平自己的儿子张蚝现在在江陵前线大杀特杀,已经有军中“邓羌第二、万人敌”的美誉,未来建功封侯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张平的心态相当的平和,早就接受了现状,一直在安心为参谋司出谋划策,反正儿子未来飞黄腾达了,也不会亏了他这个老子。
这一次杜英南下,他也主动请缨随行,安心当一个普通参谋。
这也是杜英收拢这些地方豪强、枭雄之心的手段,重用你自然是不现实的,王擢这种墙头草,名声早就已经臭大街了;张平这种地头蛇,之前和地方世家之间的关系过于亲密,谁知道放出去镇守一方,会不会有暗中勾结?
就算是杜英放心他们,手下的官吏们也不放心。
更不要说一个萝卜一个坑,谁愿意这么两个经验丰富的老油条占着坑,还有可能往上升?
第一八六四章 世家和新政之间只能存在一个?
和朱序这样的组合,杜英自然是不可能让他们作为偏师在旁边打秋风的,而是令其直接发挥所部骑兵众多的优势,直扑徐州,作为大军前锋。
桓温会选择南下,是都督府的一致猜测,至少目前还不算事实,杜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帮桓温下这个决心。
万余步骑眼见得就要杀过来,吃又吃不下、再不跑又跑不掉,桓温肯定会选择尽快南撤。
除此之外,杜英还调动巴蜀军、荆州军(周隆麾下的前南阳郡兵)自荆北向荆南、豫章等方向发动佯攻。
当然,荆州水师已经被调动到建康府方向,和驻扎在京口的两淮水师对峙,所以说不定巴蜀军真的能够突破大江天堑,杀入荆南。
尤其是在杜英离开荆州的时候,豫章、长沙等地的世家也悄悄派人前来拜见,领头的正是豫章熊氏。
听其姓氏就知其祖上,此为春秋楚国王公后裔,也是豫章郡数百年来最大的地头蛇,而熊氏的光彩甚至在历史上还要延续千年之久。
作为正儿八经的楚王后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豫章熊氏自然和江左那些本地的吴越世家、南来的会稽世家都没有多大的干系,一直属于井水不犯河水,反正豫章这边穷苦,江左繁华之地的人也不乐于过来拓展势力。
但是现在,战火已经烧到豫章熊氏家门口了,熊氏眼见得要糟了无妄之灾,自然心里不乐意,明明是朝廷和江左世家还有荆州那群大族招惹来的祸患、一步步养蛊一样培养起来的关中都督府,结果现在却需要豫章熊氏带着豫章、鄱阳等地的世家出人出力。
凭什么?我们和杜仲渊之间无冤无仇,倒是朝廷这些年被各地的世家轮流把持,但是就是没有我们豫章熊氏的份儿,既然如此,作壁上观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等杜仲渊来了,其若是想要抢夺土地田产,那我们可以和他谈,大家都是大族出身,京兆杜氏也不是什么寒门,杜仲渊肯定能理解并且继续和我们保持井水不犯河水。
豫章熊氏的这种态度并非个例,事实上天下之大,朝廷真正能够管辖和控制的州郡并没有非常多,一部分是为世家所掌控,一部分是荒蛮之地、出了城就是蛮夷的地盘。
豫章熊氏所在的豫章郡算是这两者的结合,城里和城池周边被豫章郡本地世家牢牢把握,城外远山则充斥着蛮族,鲜少有汉人会去,所以这里的人们对于关中新政的认知,不能说聊胜于无吧,也只能说一点儿也没有。
关中新政在南方的宣传本来就是借助于报纸,可是这半荒蛮半封建的地方,有几个人真的读书认字?
报纸流传过来也不会有人看,摸一摸纸张说不定就揣兜里走向村口茅厕了。
世家自然是看报的,但是他们看到的报纸也不只是关中的报纸,还有江左世家、朝廷所掌控的报纸,这上面自然就是对关中新政大肆抨击、各种妖魔化。
豫章熊氏是数百年的本地豪门了,但是在朝堂上做官的不多,耕读传家,就想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所以对于朝堂上那些呼风唤雨、颠倒黑白的世家也看不惯,因此对他们刊行的报纸,秉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遇事不决先打个折扣。
这种种前因后果叠加在一起,让豫章熊氏自然而然的认为,什么关中新政、世家生死存亡之类的,都不过只是关中都督府和朝廷彼此攻讦所喊出来的口号罢了。
不管是谁当这天下的主人,十有八九也都顾及不到豫章郡这穷山恶水,想要治理本地,多半也都是继续托付给豫章熊氏,朝廷名义上在此地设立州郡、豫章熊氏按时缴纳赋税而已。
历朝历代换来换去,不都是一个德行?所以,为了江左朝廷去拼命,豫章郡的世家们是万万做不来的。
但该应付的还是得应付,他们一边慢慢吞吞的筹集兵马钱粮,但是对外宣称的气势宏大,一边悄悄和杜英联络,就算杜英对豫章熊氏的重要性还认识不足,至少先刷个脸、通个气。
总不能无冤无仇的就直接和杜英结下梁子。只可惜豫章熊氏的使者抵达的时候,杜英已经北上许昌了,负责接待的是张湛。
张湛在荆州待过很长时间,自然很是了解这些周边邻居的心态,当下好言劝抚,让他们只要继续对朝廷阳奉阴违就可以,都督府这边并不强求他们表明什么坚定的立场。
豫章熊氏很是受用,宾主尽欢。张湛的文书送到许昌之后,杜英也没有意见。
当张玄之等人略有些不解的询问时,杜英笑着解释:“关中新政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一个或者几个世家完全把握住天下人才进取之道、把握住天下的赋税甚至是百姓的生死。在此之前,江左的诸多大族都有这方面的倾向,使人不知君而知世家,使世家的家规家法凌驾于国法君威之上。这就是国家分裂的征兆,昔年春秋战国之乱象,可不就是周失其威,诸侯并举么?那时候的诸侯和现在的世家又有什么区别?但天下经历战乱这许多年,民心所向,皆是尽快结束战争、还一个太平盛世。所以我们如果真的要把所有世家都赶尽杀绝,那就必须要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甚至是一个坞堡、一个坞堡的争夺过去,那又需要迁延多少岁月?因此只要能够击败那些坚决反对关中新政的,比如荆州大族,又比如南渡的会稽世家,剩下的我们也未尝不可以团结。之前在巴蜀和荆州的尝试,已经说明,本地的世家也并非全知全能、无欲无求,他们多半也都在世家大族的压迫下,作为其附庸,上缴财富不说,而且自家子弟的上升之道也被世家大族牢牢把握,若非能够讨得大族之欢心、得大族之赏识,那么自家子弟永远都只能落于人后。虽然比寻常百姓和寒门子弟强很多,但是即使是某个二三流世家的顶梁柱,终其一生,也不过只能成为某一个郡县的地方官员罢了,别说走入朝堂,就是在自己的州郡之中独领风骚,也几乎不可能。而关中新政无疑给了所有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没有世家的阻截,没有知识的沟壑。来源:下一章第一八六五章桓温南下
第一八六五章 桓温南下
吏若有所思。显然,他们之前那种
“世家和新政之间只能存在一个”的想法过于偏颇了。杜英其实真正想要打压的,只是那些把控着人才进取之道,也就进而把控着整个天下之权柄的世家豪门,而事实上一直在和关中都督府唱反调的也的确是这些人。
张玄之出身的吴郡张氏,是吴郡四姓之一,但是这些年的不景气让张氏成为吊车尾的存在,最后又被顾家推着成为吴郡世家试探关中态度的棋子,张家也索性直接投靠都督府。
因此对于大家族的垄断和掌控,张玄之感同身受:“对于小世家来说,遵从新政,丢掉的诚然是一部分家产,但是换来的却是再次被打通的进取之道。丢掉的家产,其实只要头顶上的世家大族叫唤一声,也可能是人家的,但是考取的功名、朝廷的利禄,是自己实打实用知识换来的、用难以磨灭的血汗博取的。”张玄之如此,今时今日的荆州小世家们,还有豫章郡的世家们,可能也感同身受。
自荆州战事开启,朝廷和荆州大族就在不断的压迫下面的小世家们出人出粮、参与战事,这种压力又从小世家传递到下面的百姓之中。
最终的结果就是,朝廷和大族呵斥小世家们办事不利,而百姓们则谩骂小世家们狼心狗肺、为富不仁,偏偏这些小世家的家财、部曲,还都被抽调一空。
忙活了半天,两头挨骂不说,前线还吃败仗,自家部曲跑回来的十不存一。
所以这些荆州二三流世家们最终都选择了配合关中新政,既是寄人篱下没得选,也是对朝廷和骑在头顶上的大族深深的失望了。
杜英在荆州尝试推动包容世家的新政如此顺利,也是得益于这些小世家的积极配合。
豫章熊氏虽然是本地说一不二的地头蛇,但是相比于那些世家大族,体量自然还是小了些,所以有舍有得,就要看他们愿不愿意做这个
“交易”了。虽然杜英是在团结世家,但是并不代表着要对世家做出退让,让世家用田地换进取之道,这是杜英顺手而为,并不会让关中新政的推行出现变动。
世家能够接受,自然是最好的,大家的伤亡都能够降低。世家若是不能接受,那也就是关中大军再跑一趟的问题。
杜英相信,除了真的会一无所得的世家大族之外,其余那些本来就屈居人下的小世家们,都会做出和荆州、巴蜀世家类似的选择。
豫章熊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都督,徐州战报,大司马率军出城,向南撤退,已到龙亢。我青州、两淮各军,衔尾追击。”一名参谋大步走进来。
参谋们登时忙碌起来,根据公文在沙盘上仔细的标注,很快整个淮北战场就清晰地呈现在面前。
随行许昌的文武很快就齐齐赶到,其中的将领们,包括指挥杜英亲军的陆唐、从青州功成身退的殷举、率领关中新军来援的蒋安、驻守许昌和下蔡等地而恰逢其会的谢奕部将任渠等人,文官则以正奉命巡察各处的任群为首。
任群一直在按照杜英的指示在各地巡查采风,采纳百姓市井的实际需求、整理大大小小的案件,一方面填补目前关中律法的空隙,一方面为建立一个完善的监察体系打基础,目前已经完成了关中和凉州的工作,刚刚进入中原没多久,就遇上了杜英坐镇许昌,索性就把许昌作为自己的首站,说不定还能帮上杜英的忙。
王猛也好,任群也罢,作为当初最早随着杜英起家的人,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很具有主观能动性,能够主动想着为杜英解忧,此次大军征调,都督府下辖各地兵马倾巢而出,从主力战军到地方郡兵,再到征调的民夫,人数林林总总十数万甚至达到了二十多万。
这其中肯定也少不得会出现争端矛盾,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打架斗殴也是常事,所以军中的纪律稍加松懈,就有可能直接崩坏、一溃千里。
作为熟悉律法的人,任群的出现的确是恰到好处,能够帮助杜英维持住军纪。
环顾一圈,杜英也霍然发现,在场的算起来清一色的都是当初随着杜英在关中起家的旧部。
当年那些小小村寨之中不起眼的山野村夫们,此时也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
但是当年那个瞻前顾后、打仗更多是为了博取名声的大司马,似乎还是那个大司马,而偏安的朝廷,也还是那个朝廷。
既然守旧的势力不思改变,那么新生的势力,就注定要把这些旧势力统统扫入故纸堆!
杜英笑了笑,没有说话,把舆图让给张玄之。在场的都算是
“前辈”,而且眼前的还是一场关乎到天下最终归属的大战,所以饶是张玄之跟着杜英走南闯北,此时也难免有些紧张,轻咳一声,拿着木杆点在徐州上:“半个月之前,我青州军南下徐州,和出兵阻截的孙无终、王洽所部连战五场,各有胜负······”说到这里,杜英脸上先忍不住抽了抽。
不得不承认邓羌的演技着实是有些拙劣,据说还有邓羌越众而出、单枪冲阵,差点儿被包围的情况出现,就硬是给孙无终刷战功。
也得亏现在朝廷属于死马当活马医,就只有孙无终这一个还能靠得住的将领了,所以也不会深究孙无终的这些战果到底是否有猫腻。
只要能够打胜仗就可以了。至于为什么是
“各有胜负、转进徐州”,敌强我弱,可以理解!
“后我军抵达徐州城下,桓温亦然率军北上救援徐州。我两淮军自睢阳和巨野东进徐州,我河北军自青州一路南下,汇聚于徐州,双方对峙一日,桓温虚晃一枪,接应徐州守军出城,急急向南撤退。我军担心有诈,一时未敢追击,确定沿途无虞之后,再行追赶,如今双方已逼近龙亢郡,不日将抵达淮水。”任群忍不住惋惜的说道:“若是当时直接咬上去,说不定桓温想要退到龙亢郡给老祖宗烧个香都来不及了。”杜英摇头:话虽如此,谨慎一些,也无坏处。
若是被桓温伏击,那么徐州战场说不定还有变故,此时能顺利拿下徐州,也合我意。
来源:前一章第一八六四章世家和新政之间只能存在一个?下一章第一八六六章也拦不住他
第一八六六章 也拦不住他
的木杆接着向南移动:“桓温南下,应非一时之举,朝廷援兵自淮东北上,分兵阻挡我广陵、寿春等地兵马增援之路,同时主力已进抵马头。”马头是曾经涡水入淮处的要塞,背靠涂山,旧名则是当涂。
胡人南下,北方郡县乔置于南,当涂也乔迁姑孰,延续千年。而昔年淮水主要支流之一的涡水因为常年没有疏浚,逐渐干涸,不再能够支撑航运,当然,从北到南,也没有了航运的需求。
也因此,涡口的重要性降低,周边城镇也在多年的战火中尽数荒废。但因为自涂山下还有一条洛涧向淮南腹地延伸,可以顺着水路深入淮东,所以硕果仅存的马头要塞依然是连通淮南和淮北的重镇。
朝廷援军屯驻马头,显然是为了接应桓温从淮北南下。
“朝廷的援军并非只有步卒,还有一部分荆州水师,沿着淮东各条港汊河流,最终进入洛涧。”张玄之补充道,
“好在春来不久,淮南的水道之中也没有那么高的水位,所以大型船只无法通行,只是一些蒙冲战船罢了。两淮水师留守寿春的船队也能够应付,但是可能很难阻挡大司马择机渡淮。”不比于大河和大江,支流都是浩浩荡荡,淮水以其支流多、水网广而闻名,因此想要从大江进入淮水流域并非什么难事,汉末三国时期,曹魏兴兵伐吴,也多半都是在两淮打造船只,走水路、入巢湖,最终进入大江之中,而孙吴把守的重点也在巢湖,这才成就了合肥城和濡须口,围绕着这两处爆发了不知多少脍炙人口的大战。
如今巢湖的北侧在关中军队的控制下,之前荆州水师没有来的时候,两淮水师曾经一度借助此处水路南下,但是因为关中控制的寿春、京口都不在巢湖左近,所以荆州水师抵达之后,两淮水师便向东退到了京口、广陵一线,否则对方顺流而下,两淮水师又没有陆地上的支援,刘牢之自然不会强行打逆风仗。
但荆州水师没有选择自巢湖北上,直接压向淝水,而是选择取道淮东一些在舆图上都没有标注出来的小河道北上进入洛涧,这让参谋司众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
或许是因为荆州水师不敢把主力全都拖到两淮战场去,毕竟两淮水师还在下游牢牢盯着他们,说不定荆州水师一走,他们就敢直接炮轰建康城。
又或许是因为桓温所选定的决战地点也不在两淮,而是在更南的位置,所以只需要有一小部分水师负责掩护、接应北方的军队南下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兴师动众。
更或者,只是虚晃一枪,骗杜英做出错误的决断罢了。杜英缓缓说道:“桓温想要渡淮,也拦不住他。”淮水河网密布、码头众多,就算是两淮水师全员在此,没有掣肘,也很难阻挡对方分兵渡河,尤其是河对岸的要塞还在对方的掌控之下。
不过,杜英话音一转:“不管桓温是否愿意在这两淮与我决战,这战场的风向本来就不应该是他说了算的。既然谢将军衔尾追击未曾松懈,那就趁机试探一下桓温的虚实,逼迫着他不得不向我寿春方向移动。”说罢,杜英的手在舆图上指了指。
淝水,这就是杜英选定的主战场。
“许昌距离淮南太远了,打点行装,我们也准备南下。”杜英接着下令。
众将肃然:“遵令!”————-淮水悠悠,作为江左门户,滋养了土地肥沃的两淮,也见证了数不胜数的血火杀戮。
天下之乱,最乱之处多半都在此。谢奕勒马淮水岸边,在他的前方,桓温的大军正沿着河岸展开,虽然是背水之势,但是水上还有战船增援,而在大军阵列之前,大车排成一个弯月形状。
显然是关中军队之前赖以战胜北方胡人的却月阵,现在倒是被桓温有样学样掌握了,而谢奕麾下现在汇聚了邓羌、朱序等人,一样有大量的凉州骑兵,所以用却月阵来对付倒也合情合理。
但是桓温显然忽略了,关中军队和胡人不一样,胡人的步卒多半都是强拉的汉人丁壮,是凑数和当炮灰的,但是关中步卒,可都是能够硬撼敌军骑兵的存在。
既然桓温打算以却月阵对付骑兵,那谢奕自然毫不客气的以步卒破之。
随着令旗挥动,邓羌和朱序各自率领骑兵从两翼飞驰而出,却并没有冲阵的意思,只是远远的吊射这军阵,而前军步卒则在荀羡的指挥下向前倾轧!
盾牌开路,箭矢横行,关中步卒的推进,落在那些朝廷兵马的眼中,就像是一面厚重的墙向着自己贴过来,随着距离的缩短,压迫感扑面而来。
桓温显然也知道一旦让这步卒冲上来,一辆大车一辆大车的和朝廷兵马争夺,那么朝廷军队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所以也干脆利落的下令出击。
其麾下前军都督高武的将旗越众而出,大量的轻甲步卒从大车的缝隙里冲出来,就像是一条条从山间跃出的小溪,并最终汇聚成奔流的大河。
明明摆出来了防守的阵势,但是实际上在大车之后等待的却是随时准备进攻的军中精锐、大司马府嫡系兵马,由此可见,桓温也预料到了谢奕不可能拿着骑兵硬撼却月阵,所以也做好了以步卒对步卒的准备。
荀羡不慌不忙的开始指挥各部进攻,或是包抄、或是突进、又或是穿插,其麾下的将士都是随着其守卫睢阳许久的老卒。
在之前应对慕容恪的战事之中,讲究的就是一个灵活,因为慕容恪的指挥风格也属于细致多变的那种,偏生荀羡从出镇北方开始,打的也是类似四两拨千斤的仗,这才从胡人的手里硬生生的抢出来一片地,所以之前慕容恪和荀羡才会棋逢对手,谁也奈何不了谁。
现在,面对骤然冲出来,显然是打算一力破百巧的朝廷兵马,荀羡自然依旧发挥自己的长处。
百巧可以破,那千巧、万巧呢?很快,关中步卒就以一仗,甚至是一幢为单位,不断地切割、包围敌军,每一次旗帜的变动,都意味着有几十人或者百余人被关中步卒从敌军冲锋的阵列之中撕咬下来,转眼就没于乱军丛中。
来源:前一章第一八六五章桓温南下下一章第一八六七章谢奕桓温,急战淮水
第一八六七章 谢奕桓温,急战淮水
为桓温麾下南征北战多年的悍将,自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既然荀羡想要吃肉,那就让荀羡敞开怀的吃,而他自己率领自家部曲,直接向着荀羡将旗所在的位置扑过来。
一力破百巧,真正的破局之手,在此处!阵中,荀羡显然也微微吃惊,没有想到高武竟然拼得两翼的大量麾下步卒不要,偏生要和荀羡玩儿交换。
如果真的让他攻破中军,那关中兵马没了荀羡的指挥,难以为继,也只能选择撤退,不过真正损失并不会有多大。
倒是高武,为此很有可能要把自己半数的兵马交代进去。在这关中军队占据兵力优势、桓温不得不背水列阵采取防守姿态的情况下,高武却拿出来了这样的打法,自然在荀羡的意料之外。
但既来之、则安之,荀羡本人在刀尖上跳舞的次数也已经不在少数了,哪里会被这点儿阵仗吓到?
当下里他索性也艺高人大胆,根本不下令各部回援,反而让他们相互配合、各自为战,同时把军中原本打算派出去的陌刀队拉到了自己的正面,打算仅仅凭借陌刀队和身边百余名亲卫,接下来高武的这一次进攻。
高武身边的部曲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两军霎时对撞,只见刀光剑影、人仰马翻,陌刀的起落、士卒的嘶吼,落入高武和荀羡的眼眸中。
隔着一排排恶战的士卒,两名大将已经能够对望。荀羡直接张弓搭箭,毫不客气的送了一箭过去,旋即拍马而走。
对面的高武也几乎在同时做出同样的选择,当荀羡的箭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的时候,他的箭矢也擦着荀羡的马尾巴飞过。
一个耳朵嗡嗡响,另一个大概损失了几根马尾巴毛。两人策马,在乱军丛中,再一次对射,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又不约而同的换成了对方冲锋在前、威胁较大的小目标,只见不断有鏖战之中的猛士中箭到底,而荀羡和高武之间的距离,忽近忽远,却还保持如初。
这般棋逢对手,让双方都慎重起来,拍马游走,说什么也不能给对方一箭中靶心的机会。
荀羡明显是以此拖延时间,等待其部众慢慢的将高武的两翼士卒都吃掉,这样就能合围高武。
荀羡在等合围,高武在等什么?军中鼓声响起,这是位于更高处俯瞰这个战场的谢奕,发出了总攻的命令。
荀羡霎时明白了,此时下令总攻,只有一种可能,桓温在渡河,要撤退了!
换而言之,眼前的高武、冲杀出来的这些步卒,只是拖延时间的炮灰而已!
用大司马府的精锐当炮灰,从而让谢奕和荀羡都相信桓温是真的打算和他们在此一较高下,而事实上却是开始悄悄向南岸转移剩余兵马。
桓温可真是好手笔!随着荀羡脸色一变,不能再和高武玩儿躲猫猫的游戏,其立刻带着亲卫扑上去。
而高武则果断的收兵,且战且退。与此同时,两翼的关中骑兵,开始向却月阵发起冲锋。
石弹飞落、箭矢横掠,却月阵爆发出对骑兵的强悍打击力。不过桓温毕竟开始撤退了,留守却月阵的士卒,已经很难完全发挥出这个军阵的全部实力。
邓羌和朱序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猛将,冲锋一旦开始,有进无退,他们也无不当先在前,骑兵顶着水陆两重箭矢,直撞入却月阵中!
战马嘶鸣,士卒吼叫,有人下马步战突进,有人提槊横扫千军。两支骑兵两方对进,转眼功夫就要逼近码头。
桓温也不得不停止渡河,指挥各路兵马反击,双方沿着淮水岸边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正面的高武也已经率军退入阵中,但荀羡紧跟着扑上来,两军围绕着一辆辆大车展开争夺。
不远处山坡上,谢奕居高临下,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局势。很明显,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桓温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这也不是桓温无能,而是其麾下精锐的青州军多半都折损在了之前河洛、昆阳两次大战之中,现在所依仗的高武所部是桓温之前留在龙亢、镇守淮北的兵马。
虽然是悍卒,但是因为桓温之前也不止一次从此抽调援兵北上,所以很多部队都已经是空架子,最后在徐州和残存的青州军整编在一起,队伍混杂且总体人数也没有多少,剩下的那些本地郡兵、世家部曲等,自然依仗不上。
此时正是高武带着主力在对抗荀羡,而世家部曲分散在两翼勉强抵抗骑兵。
至于从徐州撤退下来的孙无终所部,在战场上不见了踪影。谢奕忍不住瞥了一眼南岸,哪里还不清楚,桓温第一轮肯定是先把孙无终麾下的万余人运送到南岸去了。
知道孙无终底细的谢奕,神色怪异。不过他也知道,并不知情的桓温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情理之中的。
朝廷把生死大权、全部兵马都托付给了桓温,那么桓温也不可能让孙无终这个明面上朝廷选定并扶持起来的军头儿顶在前面,掩护高武所部撤退。
孙无终在桓温的眼里大概也就是一个地方军阀,其本人愿不愿意这样干是一方面,朝廷那边知道了会引起怎样的批评浪潮又是另一方面,毕竟朝廷也不可能容忍桓温把其麾下最后一支效忠的兵马直接送掉了,这样怎能不怀疑桓温的居心?
无奈之下,桓温也只能让自己的部众当先,掩护孙无终先撤退。不过即使是现在关中军队三路杀入这却月阵中,胜负也还未曾见分晓。
桓温本人,依旧牢牢地坚守在岸边,未曾撤退,这无疑是苦战中的朝廷士卒们的精神支柱,即使是作为二线的淮东、淮北郡兵以及琅琊王氏等世家部曲,此时也都爆发出极强的斗志,依托拒马、塞门刀车和手中长矛,顽强抵抗着骑兵的突进。
而在正面,高武甚至还一度借助后方霹雳车的支援,击退了荀羡的进攻。
没了孙无终部,双方人数诚然是桓温这里稍稍处于劣势,但桓温早就布下了大量的拒马和鹿砦,防得就是关中骑兵。
在对付骑兵上,桓温麾下一样可谓是经验丰富。所以冲锋的骑兵打的很难受,尤其是冲击却月阵,甲骑派不上用场杵在那里就是却月阵充足矢石火力的活靶子只能依靠轻骑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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