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零四章 再造大燕慕容垂
这让青州军的将领们都忍不住扪心自问:
这还是打仗么?
谁家又是这么打仗的?
这更像是一个哥哥在纵容因为叛逆而离家出走的弟弟,为他打点好前路、安排好保镖,想要走到哪里都可以。
罗友叹了一口气,只怕自郾城向东,都是一般无二的光景,有郭瑞做了榜样,其余各地的都督府所属县官只需要有样学样就可以,而他们越是这般做,罗友就越是不能下狠心占据这里,这样只会引起谩骂声以及百姓的强烈不满。
罗友可是很清楚,关中报纸的那些所谓的记者说不定就潜伏在城中“虎视眈眈”,这边青州军劫掠了百姓,那边关中报纸就会大肆报道青州军的“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大司马府的声望,更会彻底跌落谷底,青州军将会混的和一支被胡人所操控、裹挟的流民军没有什么区别。
以前的大司马府,尚且还有心气去操办报纸,和关中报刊打擂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可是现在的大司马府,已经被分割在各个地方,消息不通,甚至现在罗友都不知道荆州内部如何了,更不知道在枋头一样兵败的桓云和桓秀又率军退往了何处。
朝不保夕之下,大司马府的报刊没有了资金投入,也没有了传播渠道,荒废是必然的。
而且事实上罗友对于大司马府的报刊还是颇为了解的,那上面对于夸赞大司马府这边的战功以及贬低关中都督府,甚至连带着拉踩朝廷,都无所不用其极,了解真相的人看到之后,甚至难免有厌恶的感觉。
尤其是荆州世家一直没有放弃对报刊的把控,并且一直意图把这里打造成巩固世家制度、宣扬世家和九品中正制稳定性,并且强烈抨击关中新政种种弊端的平台。
......?
但是······腐朽的就是腐朽的,再如何粉饰也无法掩盖其腐朽的内在。
先进的就是先进的,再如何吹毛求疵也无法掩盖其优秀。
百姓就算再不学无术,也不是傻子,对于那些夸大其词的说法,只能置之一笑,久而久之,大司马府的这些报刊也就沦为一群酒囊饭袋,却又享受着九品中正制带给他们最低生活保障的酸腐文人、世家纨绔们狂欢的地方。
又有几个真正务实、支撑着这个世家的人去看呢?
而大司马府对于关中报刊的模仿,最终变成了这样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状态,这,也只是大司马府对关中新政种种措施模仿的一个代表而已,剩下的还有商贸、工业等等,现在似乎都逐渐沦为世家宣扬自己的思想,甚至是闭门造车、自娱自乐的地方。
可是这样的狂欢,也最终让大司马府失去了太多的民心,太多的人才。
时至今日,看着这郾城阖城百姓,罗友甚至都不敢直接征召丁壮,甚至掳掠成军。
因为这些百姓有自己的认知和意识,一时的服从只会让他们之后寻找到机会爆发,桓温已经在不久之前的昆阳吃了一次亏了。
郾城的县衙大堂上,人满为患,青州军的将领和文吏们面面相觑,眼下局势之复杂、前路之渺茫,让他们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罗友的身上。
罗友看着舆图,缓缓说道:
“先向徐州进发吧,关中军队一时半刻也打不下徐州。”
顿了一下,他环顾一圈:
“明公现在的身体可能经不住这样的奔波,我们必须要有人留下来拖延敌军,或者营造出折返河洛的假象。
苻黄眉已经有一次让河洛面临风险,这一次定然不敢在胜利之前托大,所以说不定会回援河洛。
现在就要看......?
诸位谁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了。”
回应罗友的,是鸦雀无声。
桓秀抵达祝阿郡的时候,各方消息汇总过来,他才清楚眼下自己面临的局面多么危险。
枋头之战的结果,已经传的河南河北、人尽皆知,因此慕容垂早就按捺不住了,直接出兵进攻邺城,摆明了是要趁着王猛和桓云两败俱伤的机会夺回邺城,而慕容德、慕舆根也随之而动。
甚至传闻已经驻扎在渤海的慕容暐,都有派兵增援的意思。
在夺回邺城的这最后机会面前,慕容氏子弟再一次摒弃前嫌、齐心协力。
慕容氏子弟可不只有河北有。
十日之前,慕容虔响应慕容垂的号召,在济南郡易帜。
五日之前,睢阳城外的慕容恪也随之易帜,同时撤围北上,屯兵河岸,和慕容虔遥相呼应。
在慕容氏子弟直接摆出来“重造大燕”的浩荡声势之时,琅琊王氏的家主王洽已经悄然离开了济南郡,南下泰山郡,收拢沿途州县郡兵,似乎还打算继续南下。
王洽的选择是对的,因为琅琊兵不血刃、被关中王师拿下,而琅琊城中还有大批王洽带着北上的王氏子弟也成了关中王师的阶下囚,王家多年的悄然积蓄则变成了邓羌的军资,因此现在琅琊王氏在慕容虔的眼里甚至都没有了利用价值。
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刀砍了。
此时再不跑,更待何时?
而在这般境况下,渡河抵达济南郡外祝阿的桓秀,看上去就颇为倒霉了。
他南下渡河的时候,慕容垂已起大兵前往邺城,根本没有在平原郡阻拦桓秀,只是派一小队骑兵礼送出境罢了。
结果现在,桓秀向南是济南郡,向北也不可能回平原郡,卡在慕容虔北上响应慕容垂的道路......?
上,慕容虔不收拾他收拾谁?
大军新败、士气低落,精锐更是被付之一炬、十不存一,因此桓秀看着舆图上的纵横标注,也唯有眉头紧锁。
在他的桌案前,则摆着两封信。
一封是王猛送来的,还有一封是慕容垂送来的。
意思都一样,劝降。
桓秀麾下的这支兵马,十有八九已经不堪大用,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是现在正是双方兵力都吃紧的时候,桓秀这支兵马,自己用不上,却也不期望被别人所用,否则总是需要额外操心去对付之。
从一开始横行河北,到现在变成各方嫌弃,桓秀不知道这一仗是怎么打的,可是要说全怪伯父的指挥过于鲁莽,被王猛一个计策接着一个计策玩的团团转,却也不准确。
大概这就是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军太狡猾吧。
桓秀的手指摩挲着两封信,患得患失。_&?
第一八零五章 论英雄谁是英雄
当桓秀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在此夹缝中抉择的时候,一脚把他踹入这种险境的王猛,已经回到了邺城,正高兴的看着一封信。
这是来自杜英的信。
内容很简单,桓温撤兵,杜英即刻尽起河洛、关中之军,前来增援河北,务必一战定北方。
这正是王猛一直在期待的,倒不是师兄弟再次并肩作战,而是把慕容垂这个不死小强彻底摁死。
“看来此战无虞了。”张彤云站在王猛身边,踮着脚探头探脑。
不愧是师兄弟,在让夫人当自己的贴身秘书这件事上倒是达成了惊人一致。
王猛摇头:
“仲渊便是真的尽起兵马,可河洛经过苦战,又有多少人?连河洛军都不在。所以估计能凑出来五六千人吧,且大多数都是关中新编练的新卒,两个顶不了一个,聊胜于无。”
“那夫君还这么开心。”张彤云无奈。
“因为仲渊来了,这说明他和余一样重视河北,欲定天下,必须先平河北!”王猛沉声说道,“至于兵马······在余心中,杜仲渊一人,何尝不是百万雄兵?”
张彤云配合着笑了笑。
啊对对对。
她可是谢道韫谢姊姊带出来的兵,哪里不知道这师兄弟两个一向这般把对方吹得天花乱坠?
他们开心就好吧。
或许在外人的眼中,王猛和杜英真的有这么厉害,可是在谢道韫和张彤云的眼里,这不过就是相守一生的自家男人罢了。
“那都督是要来邺城了?”张彤云接着问。
“最好是不要,但仲渊应该也还有他的计划,估计明日之前就会送来。”王猛回答。
张彤云看了一眼外面向晚的天色:
“没几个时辰了,......?
夫君如此肯定?”
“要不要打赌?”
“不。”张彤云果断的摇头。
和王猛这种人精打赌,十赌十输。
她又不傻。
而且夫君每次的赌注,也很没意思,据说都督和谢姊姊每次打赌的赌注,有意思的很······
王猛没有在意,自顾自的看舆图。
张彤云看了他一眼,半天了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忍不住娇嗔:
“你这木头!”
“夫君不回长安么?”新安公主看着正在收拾公文的杜英。
出门在外,行囊这方面,杜英是从来都不操心的,疏雨自然会把这一切做好,而且还有新安公主查缺补漏,总不可能冻着杜英,但是在带什么重要资料这方面,杜英一向是亲力亲为。
听到新安公主的话,杜英一时沉默。
长安······他自然也是想回去的,那里有自己的妻儿,算时间谢道韫都应该快要显怀了,结果自己这个做丈夫的、做未来父亲的,竟然连看都没看到一眼呢。
片刻之后,杜英微微笑道:
“那么想把夫君拱手让人?
新安公主一滞,白了他一眼:
“妾身和谢姊姊之间,没有夫君想的那些勾心斗角,姊姊身怀六甲,夫君应当回去看一看的,你不心疼妾身都心疼呢。”
杜英摸了摸头上,自家后宅的这两个,郗道茂也好,新安公主也罢,对于谢道韫都颇为敬重,就更不要说下面的小丫鬟们,更是听计从了。
有一种我也只是谢夫人爱妻的既视感······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
新安公主打量着杜英,泛起奇怪的神色。
夫君该不会是嫉妒了吧?
不过杜英旋即笑......?
着揉了揉她的头:
“回去固然是想回去,但是目前还是河北的战局更加重要一些,兵马数量不多,总归是我们没有办法回避的硬伤,所以余抵达河北说不定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个问题,帮助师兄遮掩侧翼,让师兄能够在清河或者邯郸方向上有所发挥。”
顿了一下,杜英感慨道:
“慕容氏多年来在河北纵横,声望还是有的,根基虽然已经被摧残的七七八八,但鲜卑各部依旧还会倾向于臣服慕容氏,所以慕容垂此次登高一呼,鲜卑各部群起响应,若是真的让他再成了气候,那以后想要击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因此关中都督府就算是在河北流干了血,也要再次击碎胡人壮大之野心。”
杜英自然是很清楚慕容垂是什么样的货色,只要给他一点儿阳光他就能灿烂的那种枭雄,历史上就给苻坚来了一刀,杜英自然要把他扼杀在虚弱的时候。
哪怕这个时候的杜英也很虚弱。
新安公主看着杜英,神色复杂。
杀胡,杀胡,在很多情况下往往都只是为了实现政治目的的一声口号。
甚至对于桓温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借助胡人来树立自己的英雄形象罢了。
可是只有杜英,一直以来都在认认真真的考虑杀灭胡人的事。
和大司马这一战之后,杜英最佳的选择应该是落井下石、斩草除根,尽快收拾了大司马,把荆州收入囊中,可是杜英却选择了北上河北,剑指鲜卑。
在他的心中,鲜卑人的威胁比大司马、比朝廷都要大,永远是优先打击的目标。
甚至新安公主有理由怀疑,如果桓温在青州一动不动的话,杜英很有可能会先对河北的慕容垂动手。
终究是桓温因为巴蜀之事心生愤怒,认为杜英夺占了多年来......?
自己也在想方设法蚕食、可惜迟迟没有能够完全掌握的地盘,再加上杜英一时势大,让桓温按捺不住,宁州的毛穆之一动,双方之间的战争一发不可收拾,慕容垂那边自然也就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时间。
而如果桓温真的有灭胡之心,其在青州,过了大河就是平原郡和清河郡,怎么不去攻打?
甚至桓温和琅琊王氏还在利用琅琊和鲜卑人做贸易,这条航道原本是在渤海世家的手中,河北几次战事之后,渤海世家式微,鲜卑人又站出来接管着这条航道,而事实上这也意味着鲜卑人一直在利用江左给自己供血、恢复元气。
不但没有攻灭胡人,反而在悄悄滋养胡人,以求慕容垂能够尽快壮大、给关中都督府所控之河北带来麻烦的,正是大司马和朝廷自身。
正是因为身处都督府之中,把各方之间的弯弯绕都看的很清楚,所以那些本来就有北伐志向的人才才会越来越紧密的团结在杜英的身边。
他们知道都督是为何而战,也看得清朝廷是怎样的朝廷。_&?
第一八零六章 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大司马和朝廷一直在犯愁、在抱怨收拢不到人才,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审视自身,人才为什么不投靠。
而在关中都督府这边,甚至就连新安公主这种司马氏子女,都愿意倾尽全力。
新安公主目光柔柔,看着杜英,却也看的杜英浑身上下都有不自在的感觉,他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
“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夫君最好了。”她笑盈盈的说道。
这让杜英更是困惑,哪里想到小公主只是犯花痴了而已,只好缓缓说道:
“余此次前往河北,估计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雪纷飞的时节了。经年累月在外奔波,什么时候结束啊······”
打下了偌大的天下,而杜英的内心深处其实想着的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新安公主打量着他,悠然说道:
“连夫君都已经感到疲惫了,更何啻于天下百姓?百年乱世,人心都在求稳,谁也不想看着又出现一个春秋战国,战火连绵不绝。
且现在朝廷做事经常自相矛盾、斤斤算计,也是很多人看在眼里的,再加上有关中新政作为对比,所以夫君以新代旧,顺理成章。
所以只要夫君率先展露出霸主姿彩,之后很多事都会有人推着夫君向前走,夫君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他们也会帮着夫君变成名正顺。”
正统虽然是在东晋司马氏的手中,可是杜英本来走的就是“篡”而不是“反”这条路,只要他不反,朝廷也不敢逼反他,所以杜英最后是可以顺理成章从朝廷手中接过来正统的。
至于霸主姿彩,现在的杜英其实也大差不差了,号令北方、泰山压顶,这是不亚于历史上苻坚所展现出的强悍。
而且相比于苻坚,杜英有更多的优势,......?
他既是晋臣,还是晋人,甚至是中朝重臣、外戚之后——说起来杜英和新安公主之间是有表亲关系的,只不过已经远到天边去了——可谓是根正苗红。并且杜英麾下的兵马,显然比苻坚捏合起来的前秦大军来的强悍。
这种强悍不是体现在兵力多寡上,苻坚的八十万大军如果当真的话,的确已经达到了古代战争的极限。
而是体现在军队的指挥如一上,关中军队里没有慕容垂和姚苌这种野心家,有的只有对杜英的忠诚和对建立开国之功的狂热。
因此杜英的兵力比不上苻坚,但除此之外,事事处处都远胜过苻坚。
并且苻坚有王猛主持内政,杜英也有。
新安公主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自然也不只是为了宽慰杜英,天下有识之士大概都能看出来杜英继承大统的可行性很高了。
等这一次大司马在几个战场失败的消息彻底传开,这种呼声只会越来越强烈。
毕竟临近改朝换代的时候,永远缺不了推波助澜、歌颂粉饰的。
“这些人其实才是最容易令人放下戒备、不正视听的。”杜英无奈的说道,“乱花渐欲迷人眼嘛!”
新安公主浅笑:
“但夫君仍然还是要用他们,不是么?总要有一些人站出来替夫君吆喝。”
杜英笑着点头。
有些活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走吧,去
河北,先去会一会慕容氏兄弟。”杜英合上最后一本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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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坦之一手一份,将两封文书同时推到了王猛的身前: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刺史打算先看哪一个?”
枋头已经被王猛一把火烧的干净,不再适合驻兵,所以王猛留下隗粹驻扎在漳水上,掩护邺城的......?
南侧侧翼,同时自己带领主力回防邺城。
邺城的守将都已经被邓羌带走了七七八八,留下来主持战事的文武官员分别是王坦之和朱序。
朱序一直顶在滏水前线,所以邺城的种种事务都落在了王坦之的肩头,再加上慕容垂正向邺城开进,慕舆根则更是直接在滏水和朱序对峙、大战一触即发,所以王坦之更是头疼。
他只是一个文官来着,再干几年都快成武将了······
王猛的到来,可算是让他松了一口气,明明敌军压境,脸上却久违的出现了笑容。
王猛随手拿起来代表好消息的那一封:
“奋战多日,还是先振奋一下。”
王坦之自然是不信他的,王猛又不是今天刚到,昨天就来了,只不过王坦之并没有打扰他,而是把时间留给了一样分隔两地的小夫妻。
不管王猛的奋战到底是在哪里奋战的,王坦之觉得这家伙完全不需要振奋。
“大司马人事不省······”王猛缓缓念出来,合上了公文,看向王坦之,“这真是······”
“天命所归。”王坦之直接说出了答案。
最能和杜英竞争皇位的桓温,已经昏迷,活不活的下来还是一件悬案,而桓温的昏迷、桓温的失败,不胫而走,只会让原本还在观望的人不约而同的倒向关中。
天命,彻底归于关中,归于都督了。
“大司马醒来之后,环顾四周,众叛亲离,而且荆州没有救成功,自己还跑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两淮,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吐血。”王坦之接着打趣道。
“大司马的确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王猛翻着公文,随口回答。
王坦之会心一笑。
这种评价一般都出现在击败对手之后,多多少少得给对......?
方一点儿面子。
倒不是指望着对方还能有一天还个人情,而是为了凸显自己的胸襟,也借助抬高对手来凸显自己更强大。
王猛一句话,也等于定了关中报纸的宣传基调——如实报道,甚至对桓温表示慰问。
王坦之心想:都督肯定也会赞同的,这一对师兄弟在这种嘴上吃点儿亏、实际上占大便宜的事上从来出奇的一致。
“都督让河洛军放弃深入两淮是对的,局势如此,朝廷和大司马府定然会齐心协力对抗我军,而不再进入淮北,反倒是把大司马府和朝廷都放在淮北,让他们自己去争夺地盘,斗去吧。”王猛笑着说道,“如此一来,河洛军就能北上重返河洛休整,都督也能够把更多的兵马带来河北。
陈留、洛阳等地的郡兵,经过此番大战,想来战力都有多锻炼,余也算是有更多的把握了。”
王坦之也没来得及细看,登时惊讶的问道:
“陈留竟然还有郡兵剩下?”_&?
第一八零七章 愚公移山又如何?
王猛扬了扬手中的公文:
“大司马根本就没有强攻陈留,陈留守军囫囵全在,现在睢阳已分兵接管陈留,陈留郡兵在郡守谢凌的带领下,启程北上。”
王坦之叹道:
“孤城绝境,方显英雄本色,之前还倒是此人只是寻常世家子弟,看来还是小觑了。”
王猛轻声说道:
“毕竟是在河西敦煌风沙里厮杀出来的,江南那绵绵烟雨下出来的纨绔,自是不能与之相比。”
自桓温率军向东越过虎牢关和鸿沟之后,陈留就变成了桓温身后的一座孤城,守将谢凌却并没有投降的打算,一直率军死守。
好在陈留这里的兵马不算多,但也够用;粮草不算多,但也够吃。
而城中的世家也都清扫的大差不差,关中新政也正在推行,百姓的日子刚刚有了盼头,所以也正是都不期望事情有所反复的时候,自然对于关中王师的守城行为颇为支持。
陈留城中上下一心,桓温几次攻城都未有取得进展,所以索性把陈留丢在身后,陈留被围数月,城中粮草也渐渐不支,桓温长期的袭扰让士卒也疲惫不堪,多有动摇者。
但谢凌每日吃住都在城上,时刻关注着将士们的状态,屡次扼杀这些心态的纠葛变化于萌芽之中,总算是稳定住了陈留的军心民心,没有让桓温找到可乘之机。
也因此,当桓温大军撤退的时候,杜英也颇为惊讶的发现,陈留城竟然还好端端的在关中王师的手中,其实杜英都已经做好了陈留城破的准备。
倒不是因为谢凌的忠诚不可靠,而是杜英对于陈留城内的百姓和士卒并不是很信得过,毕竟谢凌也是一拳难敌四手。
谢凌的成功,让......?
杜英刮目相看,陈留守军人皆官升一级,旋即杜英就让谢凌率军北上增援王猛,为大军先行,俨然也是期望着谢凌能够在之后河北之战中立下功劳。
对内能够扛得住大司马,对外能够杀灭胡人,接下来快速晋升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后生可畏,余可更得小心,不能有差池,否则反要为后生所笑。”王坦之感慨道。
王猛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能超过你王文度的人,世上也屈指可数,就别在这里装低调了。
眼见得天下一统已经有了端倪,王坦之显然又开始想到“功高震主”、“猜疑不定”那一套了,毕竟他的出身摆在这里,杜英不怀疑位置更高的王猛,但是可能会怀疑他。
就像是历史上的汉高祖,一样的知人善任、听信谏,结果在立国之后,对于那些跟着自己起家的兄弟无条件信任,而对于韩信、英布等后来投靠,却也立下大功的臣子多加猜忌?
谁知道杜英是不是又会成为下一个汉高祖?
毕竟杜英现在所攻占的地盘,和当初汉高祖定鼎天下之前何其相似,因而这重合之下,也难免王坦之会有一些谋求后路的心思。
王猛在杜英那里不可能是韩信,但是不代表他王坦之不会是。
看王坦之似乎浑浑噩噩的真的开始思考这些事,王猛无奈的轻轻咳嗽一声,缓缓说道:
“仲渊曾经对余说过,天下之大,向北过荒原不知其几万里也;向东越大洋不知其几万里也;向南入蛮荒不知其几万里也;向西过西域亦不知其几万里也。
因此穷
我等一生,或许都无从见天之尽头,无从让天下万国来朝。华夏为天下之中,但是也只是天下的一部分,未来要走的路还很长,有些事,是我们子子孙孙再去考虑的了。”
......?
王坦之愣了愣,他其实是没有料到,都督的雄心壮志竟然已经不在九州之内,而在天下之大。
若是天下真的有这么大,那何处没有容人的地方?
开疆拓土,这是名垂青史之功,一个地方的攻占、治理,等人口繁衍生息之后,再向外开拓,如此往复,这的确是穷一生之力都很难完成的,子子孙孙亦然投身于其中,又何必需要担心天下容不下自己呢?
“天下······到底有多大?”王坦之喃喃说道。
王猛摇了摇头:
“这是仲渊在华山之时所说,姑且就当他说的对吧。
但是就算没有几万里,只有几千里,几百里,那也不是我们这一辈人能够完全征服、收入囊中的,不是么?”
王坦之微微颔首:
“此愚公移山也。”
王猛哈哈大笑:
“昔日在关中,仲渊与我,身边不过几个村寨、数百兵丁而已,最终还是推翻了氐秦这座山,接着又一路南征北战,直到今日。
这一路上推翻的山,不止一座,想要推翻的山,还未成功且志在必得。
愚公移山,又有什么可怕的?
愚公移山,又如何?
我们的子子孙孙,华夏的子子孙孙,千千万万人,齐心协力的话,天下再大,又能有多大?沟壑再深,千千万万人,亦然填平之!
文度,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说着,王猛伸手指了指王坦之的胸口:
“文度,你的心,可要放在正道上,没有的东西,想一想可能就变成有了,这非取善之道,乃取死之道也!”
这句话几乎是直接把王坦之内心的担忧和一些邪恶的想法直接暴晒在了阳光下。
振聋发聩,也让王坦之有些尴尬和羞愧,嘴巴张了......?
张,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王猛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怀疑和顾虑,都是情理之中的,谁皆有之,即使是余,即使是仲渊,可能也真的难以避免。
但是余相信仲渊,所以坚定地认为是余自己所思所想落了下乘。仲渊那边必然也是如此,如此方才有关中都督府之今日。
因此有这样的想法不是什么错误,但余更期望文度能够相信都督,相信他能始终如一。”
王坦之下意识的想问,都督会么?
不过转念一想,一个把半边天下丢给师兄、把后方丢给老婆,自己带兵守在前线的都督,一个在微末之中就心心念念着天下,不只是华夏,还是除了华夏之外的天下的都督,又为什么不会呢?
王坦之无奈的笑了笑:
“的确是余着相了。”
王猛大概是跟着联想了师弟种种甩手掌柜的行为,亦然笑出了声。
王坦之也没有料到关于陈留的讨论竟然能够牵扯出来这么多话,但是至少也算是挡住了自己心中泛起的奇怪念头。_&?
第一八零八章 攘外必先安内?
将这一封公文一收,王坦之指了指旁边那一封:
“刺史且看一看。”
王猛拆开这封王坦之口中的“坏消息”,扫了一眼。
原来是桓秀已经做出决断。
和王猛这个刚刚宰了他伯父的仇敌并肩协作,甚至成为桓家第一个投降关中都督府的人——桓冲属于听调不听宣的特殊情况,也没有人天真地认为杜英能够调动桓冲前来中原作战,两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而不是上下级——这对于桓秀来说显然很难接受。
但是直接率军投靠慕容氏,桓秀显然也很难接受。
毕竟正如王猛让阮宁前去桓秀军中交涉,以及后来书信中所说的那样,和胡人打了这么长时间,口号也喊得震天响,结果现在却投靠胡人,还是曾经为桓温名义上之下属、朝廷将领,现在却直接竖起来反叛旗帜的慕容虔和慕容恪,桓秀就算自己能咬着牙接受了,也得考虑一下这样做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吧。
大司马府原本占据的道义、喊出的响亮口号,可都白费了,天下人只会把大司马府也当做一个有野心、和胡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能和湖人同流合污的军阀而已。
这样只会更加凸显关中都督府的强大和伟大。
桓秀甚至有理由怀疑,王猛可能还巴不得自己投靠慕容氏呢,这样也算是彻底把桓家的名头弄臭了。
桓秀只是桓家崛起之后的第二代,现在二伯桓云已死,大伯桓温和父亲桓豁的联系也中断,桓秀一支孤军困在鲜卑人之间,没有叔伯们的指挥,他更不敢做出这样自毁名声的举动来。
宁肯全军死守祝阿小城、尽墨于此,也算是为朝廷效忠、为抵抗胡人竭尽全力了。
至少不会有人......?
说三道四。
不过好在想要睡觉的时候就有人送来枕头,济南郡的慕容虔直接派人联络桓秀,只要桓秀让出祝阿,那么慕容虔也可以在济南郡外让出一条道路,让桓秀追随着琅琊王氏撤退的步伐一并向南撤退。
桓秀一时大喜过望,这样自己就能够不用陷于这两难境地,自然满口答应。
不过做人没必要做绝,桓秀还是很客气的答复了王猛和慕容垂的劝降。
王坦之送上来的这封信,也正是桓秀的回信。
“显然慕容垂也清楚桓秀不会投降,还担心桓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降我关中。”王猛微微皱着眉,走到舆图前,伸手在“祝阿”这个位置上敲了敲,“地方虽小,却在腹心,慕容氏这一次交换倒也不算亏。”
没有慕容垂点头,慕容虔肯定不可能让路。
说到底慕容垂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够毫无顾忌的调动河北、青州两地的兵马,不用担心自己空出来的城池又被人捡了便宜。
而之所以说青州兵马也可以被调动,是因为······
王坦之拿着木杆,落在兖州上:
“原本兖州局面,我军完全占据上风,成武和琅琊东西夹击,之前就已兵败孙盛后会师,意在北上。
孙盛龟缩徐州,难以寸进。
但现在先是琅琊王氏
南下泰山郡,王洽正在这里招兵买马,后是桓秀走一样的道路南下,可想而知,双方都刚刚被都督府击败,此时只怕是要一拍即合了。
如此,泰山郡之前汇聚的那些游兵散勇,本不值得担忧,可是现在,说不定能够和徐州的守军一南一北,牵制兖州我军。
再加上慕容恪和慕容虔到底是北上进入河北战场,还是一如既往进攻睢阳,尚不得知,所以兖州这里的防务,很难取舍啊。”#......?
战场上最能挑动全局的是突出部,而最易受到攻击的,自然也还是突出部。
兖州,尤其是现在谢奕屯驻的成武和任城,显然就是这样的突出部,也是大司马府和朝廷的眼中钉。
“徐州那边倒还好,孙盛新败,孙无终又是我们的人。”王猛缓缓道。
王坦之却担忧:
“此次琅琊之战,动用了殷举这枚暗子,直接扭转战局,但是也让各方对于六扇门更加警惕戒备。
孙无终估计也并非没有半点儿破绽,再加上都督和刺史都期望其能够在未来两淮或者大江防线上有所建树,为我军打开缺口,因此其现在更重要的恐怕还是赢得朝廷和世家的信任。
若是再悄悄做出有利于我军的改变,只怕······很容易引起怀疑。”
王猛笑道:
“在众人的眼中,孙无终无疑是会稽王的人。而会稽王忙活了这么多年,其实真正掌握的能战军队也就只有这么一支,所以自然也会在心理上更加信赖和依赖之,直接怀疑到孙无终头上的可能倒是不大。”
司马昱现在也是半个落水之人,想要把自己捞起来,甚至还想带着身后一长串儿都快沉底的司马氏子弟一起上岸,那孙无终大概是他手里最后一棵稻草了。
所以他会自己欺骗自己,相信孙无终对自己的忠诚。
人之常情。
王猛又补充道:
“而且朝廷得知我军在各处战场大胜之后,恐怕也要掂量一下此时贸然招惹我军会引起怎样的弊病。
既有可能导致孱弱的势力被一下子击溃,也有可能导致都督府直接丢了荆州不顾,把目标对准江左,更何况都督府现在可是摆明车马要对付胡人的,连大司马府的残兵败将都不管了,这是把天下大义放在前面的决定。
......?
#朝廷,如果还记得这是谁家天下,就不会、也不敢背后捅刀子。否则都督府就算是败了,这一刀捅不死,卷土重来之际,便是民心汹涌之时,大江南北,谁还会信服这样的朝廷?
总有人吹嘘什么‘攘外必先安内’,而实际上往往都是内安不了,外挡不住,徒留笑柄,这是因为他们忘了,天下不是一家一户的天下,而是千千万万人的天下。
善恶取舍,人心向背,可都在这一举一动之中呢。”
王坦之轻叹:
“江左有虚怀若谷者,有家事为重者,也有体察民情者,而偏偏少的就是真正胸怀天下、志在四方者。
若是会稽王不在,谢尚书不在,余还真的会担心,好在这两个人,无论最终目的如何,大概都会遵循刺史所想这般。”
“能坐在万人之上之位的,拿捏得住轻重。”王猛缓缓说道,“文度,余和你打个赌怎么样?”_&?
第一八零九章 战河北兄弟齐心
“愿闻其详。”王坦之笑道。
“朝廷非但不会出面捅刀子,而且还有可能会犒赏三军,表明都督出兵之举,也是得到朝廷大力支持的。”王猛说道,“如何?”
王坦之干脆了当的说道:
“余相信刺史的判断。”
“好,那赌注······嗯?”王猛愣了愣,差点儿没有反应过来。
王坦之则一摊手:
“一开始觉得匪夷所思,后来刺史抽丝剥茧这番解释,余倒是觉得并非没有可能了。
而且一般和刺史相赌都是输多赢少,所以余还是老老实实相信刺史吧。
大战在即,若真的都如同刺史判断的这样,的确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么?”
王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王坦之则接着说道:
“算起来,都督也应该能够在两日之内抵达汲郡,届时都督会直接前来邺城么?”
王猛打量着面前的舆图:
“余倒是觉得,邺城不缺他一个,可是这落子,又该在何处呢?”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是慕容垂对于过去两年来整个河北战事的评价。
最开始的时候,争夺邺城控制权的他和慕容儁以及慕容恪,还有背后的鲜卑贵族、各地世家等等,显然就是那相争的鹬蚌,结果最后却是国破家亡,连邺城都丢的干净。
滏水之战,又是一场大败。
王猛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成为了笼罩在很多鲜卑将领心头的阴霾。
唯一曾经击败王猛的邯郸守将慕舆根,也没有对自己的“光辉”战绩感到骄傲,毕竟当时是有慕容德赶来增援,自己以多胜少,而且这小......?
小的波澜,又如何比得过后来滏水之战的惊涛骇浪?
不过就算是心理阴影又如何?
大燕总是要复兴的,鲜卑几代人的心血也不能付之东流。
慕容垂从来都不相信慕容儁那个几乎没有率军打过仗的鲜卑世子能够带着燕国走向全盛,他所依靠的也不过是手下这些慕容氏兄弟们的用命,凭借的也不过是自己慕容家世子的身份罢了。
虚名就是虚名,当不得真。
之前的那个燕国,在慕容儁的手底下分崩离析也好,这正清楚的向世人表明,慕容儁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而他,慕容垂,如果能将这崩裂的燕国,重新捏合成一个整体,天下人将他和慕容儁放在一起两相对比,自然就知道,真正能够带领鲜卑一统北方、虎视天下的,到底是谁!
昔日,王猛借助鲜卑内部的矛盾,挑拨挑拨、蛊惑蛊惑,最终酿成了燕国的覆灭。
但如今,王猛和大司马府斗的两败俱伤,甚至关中都督府为了守住河北,就连杜仲渊都亲自赶来增援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次的鹬蚌,是王猛,是桓云。
而这一次的渔翁,自然只
可能是他慕容垂。
曾经各有间隙的兄弟们,此时都意识到慕容氏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所以慕容德、慕容恪、慕容虔,这些人都团结在慕容垂的旗帜下,甚至就连那被王猛一手扶持起来的慕容评也暗戳戳的向慕容垂示好。
曾经已经分崩离析的燕国军队,此时林林总总加起来又有五六万之众,这其中还有慕容德麾下令王猛也头疼不已的鲜卑骑兵,也有清河等地源源不断的粮草支援。
此时的慕容垂,站在邺城外,迎着鼓荡的秋风,看着身前、身侧上下一心的鲜卑军队,意气风发。
今日......?
兄弟几人齐心,定要光复社稷。
慕容垂眼见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之势,最激动的是那些已经无依无靠的鲜卑贵族们。
之前他们在邺城的时候,往往自视甚高,而燕国没了,他们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能够享受现在的荣华富贵,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厉害,只是因为大树之下好乘凉。
慕容氏作为外来民族,既要推行汉化以争取本地百姓民心、争取本地世家的全力支持,也要想方设法的尽可能维持自己的统治。
鲜卑人是少数派,所以只有重用鲜卑出身的勋贵,才能构建起来一个不至于被汉人直接影响和把控的朝堂,因此很多鲜卑勋贵是德不配位的,奈何他们自己之前自视甚高。
燕国的破碎,让很多人一阵梦醒,可是想要在文治上比得过汉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滏水一战更是证明,甚至连武功都可能比不过,这让很多鲜卑勋贵们一落千丈,流离失所,和汉人流民已经别无二致。
当听说慕容垂起兵的消息之后,他们自然激动的纷纷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部曲属官前来投效,也让慕容垂的势力水涨船高。
尤其是慕容氏几支力量的合流,更是让之前饱受慕容氏内斗之害,对于投靠谁难以抉择的不少勋贵们,终于安下心来——这一下,不管投靠谁,都是投靠慕容氏嘛!
重振鲜卑,还是要靠慕容氏,一个完整且上下齐心的慕容氏。
鲜卑勋贵们高兴,但跟着慕容垂的世家们却没有那么高兴。
渤海世家从一开始就支持慕容垂,结果邺城一场变乱,渤海世家发现自己已经被慕容垂抛弃,果断临阵倒戈。
而慕容垂之后前往清河,和河北世家摒弃前嫌、携手共进,然先是在滏水之战中利用了河北世家,后来又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清河世家赶尽......?
杀绝,以夺取清河世家积蓄丰厚,却迟迟未能决定拿出来供应大军的钱粮。
这一次又一次的黑历史,让慕容垂在汉人世家那里的信用以及无限趋近于零,因此现在慕容垂的身边也并无什么大的世家支持,不过是小猫小狗三两只。
慕容垂对此自然是无所谓的,汉人狡诈,在此之前他已经深有体会,再加上汉人的财富他已经掠夺的七七八八,倒也不缺世家的支持。
但慕容垂不知道的是,自己长期以来对世家所做的这些不亚于,甚至还胜过关中新政的“丰功伟绩”,又给自己埋下了怎样的隐患。
“启禀大王,邺城守军已在城东结寨。”一名斥候禀报。
慕容垂的手向前一挥:
“破此邺城,兴复大燕!”
“兴复大燕——”无数的鲜卑将士齐齐高呼,声震原野。
而就在他们的对面,王猛和王坦之并肩登上城门,向东眺望,看着黑压压而来的鲜卑大军,王坦之喟然道:
“慕容垂的确是慕容氏之天才也。”_&?
第一八一零章 谋水淹王猛早布局
说着,王坦之伸手比划了一下:
“只是这当面的大军,就应该有四五万之众,且还有从邯郸方向南下的步骑,那慕容德可不是省油的灯。
能够几次三番凑出来这样的声势,的确颇有手腕,颇为骇人。
想要战胜慕容垂,恐怕还少不了一番苦战啊。现在派驻在城外的兵马只有两千余,是刺史想要试探一下慕容垂的底气?”
王猛却笑着伸手指了指天。
天空阴沉沉的,风也冷嗖嗖的。
不过这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秋天本就会如此。
“天将降大雨?”王坦之打量了一下,作为世家优秀子弟出身,观天象这种事还是会两手的,怎么看都不太像。
顶多就是秋天的毛毛雨而已,又不是夏天,动不动就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王猛却摇头说道:
“不,若是夏天的雨,或许还不够用,但是秋天绵绵不断的雨,恰到好处。”
王坦之眉毛一挑,隐约明白。
邺城是北方雄城不假,但是长期以来一直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漳水。
漳水作为大河的主要支流,又发源自太行山、王屋山,似乎一直以来都传承和延续着这北方山水独有的蛮横霸道,平时就水流湍急、河水不深却难以跋涉而过,一旦雨水充足,则河面暴涨,动辄有淹没码头、村舍之举。
而古人和漳水的搏斗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历史上有西门豹治邺,就是和邺城周边的这些大小河流搏斗,最终缔造了一个北方雄城。
当然,漳水也不是第一次被利用,之前魏武就引漳水、白沟等灌入挖开的大坑中,形成玄武池,用以操练水师。
时至今日,千年前留下来的种种水利设施已经老化不堪,曾经碧波万顷的玄武池也淤塞缩小,频繁的战乱更是让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的邺城统治者们没有办法维护和修缮这些水利设施,正是因此,也不得不在漳水下游修筑水坝、调控水量,避免邺城再次沦为一片泽国。
枋头这座城存在的重要价值之一也在于其能够保护水坝不受到攻击。
而现在枋头虽然被一把火烧了,可是王猛仍然留下目前麾下除了邓羌之外最能打的隗粹把守水坝,再加上河北水师的协助,一时半会儿这水坝倒也不会有危险。
“秋雨连绵,滏水、漳水、白沟等等都会涨水。”王坦之缓缓说道,“一般这种情况下,都会在枋头开闸放水、排入大河。
但若是依旧封闭闸门······”
水漫上来,最先淹没的,不是邺城,而是邺城周围的低洼地带。
目前这些地方,也正在慕容垂的掌控之中。
甚至看王猛派出城的那支兵马安营扎寨的位置,正好卡在两处低洼地带之间,分明是引诱着慕容垂往地势低的地方驻扎。
“这是否会杀敌一千,自损也一千?”王坦之喃喃问道。
王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敌强我弱,且我等早有准备的话,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损失?”
“那都督呢,都督不是正在赶来的路上?”王坦之旋即诧异的问。
杜英带着援军赶来,然后被王猛直接一起淹了,那可出了大事了。
王猛笑道:
“仲渊不可能来邺城的。”
王坦之下意识的想问为何,但是看王猛果断的样子,他敢肯定,就算是都督真的来了,大概王猛也会放水,没有差别。
杜英在汲郡渡河,这里一直在关中王师掌控下,最安全。
谢凌在汲郡等候杜英,他是专程从前锋赶回来汇报工作的,而其麾下兵马,也是这次杜英北上援军的前锋,已经向前推进到了漳水岸边,和隗粹汇合。
按理说这一路上不会遇到任何敌军阻拦,所以谢凌只要在漳水等着杜英就好了,但其却选择回来禀报工作,定然是有要事。
汲郡府衙中,杜英没有让参谋们再去把沙盘做出来,毕竟休整一天就要继续赶路,所以一群人正凑在舆图前,显得有些紧凑,杜英也就没有挤进去凑热闹,一眼就看到了匆匆拾阶而上的谢凌。
“参见都督。”
“少做寒暄,发生了何事?”杜英起身。
参谋们听到了后面的声音,已经让出一条道路。
谢凌看了看左右,杜英会意,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不得不说,杜英的确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一些不好的风气影响,六扇门的活跃,让各方都开始重视发展线人,而谍报的发展也永远都会走在反谍报的前面,毕竟反谍报想要抓到对方的马脚,不啻于大海捞针,而线人想要顺手、顺耳听到一些风声,却方便得很。
即使是六扇门,也不能保证杜英的身边没有对方苦心孤诣埋下来的重要线人,以前的杜英倒是没有屏退左右的习惯,反而愿意让参谋们也都听一听重要情报,第一时间了解敌我双方的部署和变招,才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但是现在,杜英也不得不小心着点了。
这大概也算是自食恶果吧。
谢凌沉声说道:
“刺史有开闸放水、淹没邺城的打算,隗将军告知属下之后,属下觉得事关重大,所以专程折返、禀报都督。
我军断不可再向邺城开拔,否则来日秋雨交加,这大水一旦泼下来,可是不分敌我的。”
杜英哈哈笑道:
“师兄有此打算,余倒是有所预料。
其派重兵扼守漳水水坝,定然就有所图。
而在邓羌出击之后,哪怕慕容垂和青州的慕容虔手头上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儿船只,也要留下来一部分河北水师船只,自然也是为了在发水之后,能够及时救援邺城,或直接效仿昔年关云长水淹七军之举,以舟楫横行洪水之中。
除此之外,师兄种种示弱之举,也似是在引诱慕容垂来攻,显然就是为了借着秋天雨水,行此水淹,若是拖到了冬天,天寒地冻,可就没有这么多水能为他所用了。”
谢凌震惊的看着杜英,合着王猛的计策,杜英早就猜到了?
杜英自然不会表示,王猛早在私信之中透露过这个想法,只不过事关机密,没有在公文中流露而已。
在属下面前小小装一手,也是御下之道。
“那我军······”
“余从来都没有打算前去救援邺城。师兄既然不从邺城离开,那就有他的把握。我军直接向东推进就是。
师兄的水,可淹不到清河。
第一八一一章 除后患都督向东行
“清河郡么?”谢凌眼前一亮,“都督英明,若是拿下清河郡,则慕容垂全无根基,丧家之犬尔。”
“但慕容垂也不见得无所防备。”杜英反倒是没有那么乐观,“余更担心的是慕容虔或者慕容恪也会北上增援。
水淹固然好,可是敌我兵力太过悬殊的时候,什么战术都不过杯水车薪。
所以余东进,也是想要阻拦慕容虔和慕容恪渡河增援,这很有可能是一场恶战啊。”
慕容虔和慕容恪在朝廷或者大司马麾下的时候,还能惺惺作态,向关中都督府控制的睢阳、兖州发起进攻,但是现在明摆着双方的胜负手已经落在了河北,这两个人自然不可能傻乎乎的再去强攻睢阳。
再加上兖州的谢奕也有从泰山郡南下的桓秀和王洽等人去牵制,所以这两个慕容氏兄弟大可以放开手脚北上增援河北。
这是杜英必须要为师兄拦住的,否则王猛水淹之计,本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不知道多少,但肯定也少不了。
邺城是夯土城墙,纵然有高大坚固的三台,却也架不住这几十年来枭雄走马,战火从未断绝,所以早就年久失修。
这一场水漫过去,说不定邺城城墙都要垮了。
再加上进入冬季之后,水就算不退去也会结冰,不再一片泥泞、阻碍通行,所以若是杜英不加以阻拦的话,那慕容虔杀过来,就是杜英和王猛联手,也可能挡不住。
唯一的选择,便是杜英抢占大河,凭借大河拖延,寻觅破敌的机会。
“当然,还重要的一处便是清河郡。”杜英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慕容垂的粮草都在此处,万万不能让慕容虔和慕容恪获取粮草。”
在此之前,慕容虔和......?
慕容恪的粮草都是皇室和江左世家供应,但是现在慕容氏已经造反,朝廷和世家就算再怎么期盼他们能够和杜英、桓温等乱臣贼子打的天崩地裂,也不可能继续向他们供应粮草了。
粮草运输这种事本来就是瞒不住的,一旦,不,肯定会被关中都督府直接捅出去,在报纸上好一顿宣传。
到时候朝廷和世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这种自毁名望的事,司马昱和谢安自然不敢做。
所以慕容虔和慕容恪所能仰仗的粮草来源反倒变成了大河北岸的清河郡,那杜英拿下平原郡,其断了粮草,处境只会更加艰难,其麾下强拉来的丁壮,十有八九会逃跑一空。
话说到这儿,谢凌反倒是犹豫了。
攻敌所必救,自然也就意味着将要迎来敌人的凶猛反扑,收益越大,风险也越大。
谢凌并不担心自己,因为他本来就是要凭借这一战建功立业,一跃成名的。
坚守陈留、万军丛中不动摇,只能表明他的忠诚,毕竟桓温根本没有正式拉开阵仗攻城。
而想要证明自己是一名合格的主将,自然还需要真正和敌人恶战的经验,平原郡阻拦慕容氏兄弟,就是天赐良机。
但是他可以以身涉险,都督可不能身处这般险境。
“怎么,害怕了?”杜英问。
谢凌后退一步,拱手说道:
“都督,实不相
瞒,只要都督能够留在汲郡主持战事,属下就不害怕。”
杜英愣了愣,旋即大笑道:
“能否定河北,全赖此战,余怎么能身在后方呢?若是留在汲郡,余还不如直接返回洛阳呢!”
谢凌赶忙说道:
“都督之安危,干系重大······”
杜英摇头:
“正因为此......?
,余更要和将士们齐行,让将士们知道,这并不是送死的战斗。
以弱阻强,若主帅畏畏缩缩躲在后面,如何能取胜,又凭什么能取胜?”
顿了一下,杜英的手直接向南一挥:
“一旦能够拿下慕容垂,则我军更是要毫不犹豫的直接强攻青州,汇聚琅琊、睢阳等地的兵力,一举夺占青州、平定兖州全境,各方主将各自为战,河北军、两淮军以及河洛军互不听令,又该如何?
所以余还是要走一遭的。”
谢奕和荀羡在编制上疏雨梁怀军,是之前就在青州和兖州作战的,而邓羌所率为河北军,此时谢凌所率在编制上又属于河洛军。
三支军队,都不是全军出动,因此应该在号令上听谁的?
邓羌和谢奕都是暴脾气,谢凌之前和他们也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杜英的存在还是很必要的。
也趁此机会,杜英打算捏合一支新的青州军,统一号令,同时也打破再一次隐隐出现的山头限制。
军队征战,在战场上是生死兄弟,这种情感延续到平时,自然很容易就拉帮结派,而且相比于文官之间的拉帮结派往往基于利益,武将之间的抱团其实更趋向于情谊的延续,也就更加坚定,而且很难用物质利益打破。
乱世战事频发,这种军中拉山头的现象自然屡屡有之,朝廷也因此往往很难控制军队,最后演变成为各地还算听从朝廷的将门,以及基本听调不听宣的军阀。
所以杜英在此之前就想方设法重整关中王师,整编之后的关中军队在一时的势力虽然有所下降,但是在长期的征战之下,一支令行禁止,在战略上完全服从调遣,不会过于计较个人利益之得失的军队,自然能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
但虽然关中王师各地转战,渐渐地,拉山头的现象又开......?
始明显,军中的将领和主簿、长史等搭档时间长了,相互依赖、私交深厚,并且逐渐排斥外人,都在情理之中。
所以杜英也打算在灭了鲜卑之后,趁着这一次各路兵马调遣比较混乱,把军队再一次重整、重编,拆散之前的山头,组成新的搭档。
并且在之后剿灭鲜卑残余以及向南步步蚕食的过程中,还能继续磨合,恢复军队战力。
杜英已经直接把事情深入到了这一步,谢凌当然是不敢接话的,毕竟各路大佬对于都督是敢怒不敢、乖乖得听令,但是对于他谢凌,可是可以随意发泄怒火的,断不能参与到这种事里来,谢凌还没打算做一个孤臣。
“都督英明。”谢凌乖巧的拱手说道。
杜英本来也没有指望着谢凌能够给出来什么建议:
“余前往平原,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但抢占平原,迫在眉睫,这还需要尔麾下将士用命。”
谢凌会意:
“属下遵命,定不负所托!”_&?
第一八一二章 攻邺城慕容思用水
烛火下,杜英坐在桌案前,手里轻轻摩挲这茶杯的把柄,但迟迟未曾动,目光盯着对面墙壁上的舆图,已经沉默了不知多久。
下意识的端起来茶杯,慢慢抿了一口,才恍然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茶水都凉了。
正想喊疏雨,来点儿热水,才想起来方才疏雨说去沐浴了,自己还同意来着。
杜英自失的一笑,这么专注于眼前的战局,连媳妇去洗澡都没兴趣了。
杜仲渊,你堕落了啊!
肩膀上微微一沉,接着传来丝丝暖意。
不过并不是衣服被披在了上面,而是有人从后面环住了杜英的脖子,凑在他耳边柔柔说道:
“夫君,什么时候休息?”
感受了一下背上的压力,杜英就知道是新安公主。
要是疏雨的话,一来不可能这样悄咪咪的凑上来撒娇,二来压迫感也更强一些。
杜英轻轻摩挲着她的手,丝丝缕缕的秀发顺着手臂垂下来,拂动杜英的胸口,撩拨心弦。
杜英微笑着说道:
“好。”
“这么快就答应了?”新安公主反倒是诧异。
方才沐浴完之后,来沐浴的疏雨姊姊可是说夫君今天看舆图都看呆了,当时自己还以为夫君遇到什么难题了,结果这么轻松就把夫君勾搭上了?
看来是白担心一场了。
“谢凌已经率军前往平原郡,余也打算明日启程,先抵达漳水,看一下隗粹的布置,之后就直接前往平原了。”杜英缓缓说道,“布局已定,余不过是再推演一遍罢了。
所以当然是陪着夫人更加重要。”
新安公主却隐隐从杜英的话里面品味出来了什么,倏忽转过身,......?
垂下身,盯着杜英的眼眸。
沐浴之后,她本来就身着宽松,此时衣领微微下垂敞开,无限风光在险峰。
杜英肆无忌惮的看过去。
新安公主先是微微羞赧,但旋即秀眉微蹙:
“夫君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妾身?”
“此去平原凶险,很有可能要处于敌军夹击之下,所以你先回长安去。”杜英缓缓说道,“正好阿元身边也需要人照顾······”
新安公主微微一怔,眼眸之中忽的有一抹雾气升起:
“夫君骗谁呢,阿元姊姊身边还能缺了人?
妾身答应了阿元姊姊,要照顾夫君,和夫君寸步不离,夫君又为何让妾身失信于人呢?”
杜英握紧了她的手:
“刀剑无眼,余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冒险,听话。”
“难道夫君就不是以身涉险么?”新安公主愤愤不平的说,“莫非夫君是看不起我们女儿家?”
杜英哼了一声:
“听话!”
新安公主还想说什么,接着就被杜英拦腰抱起:
“不听话,就只有家法伺候了。”
抱紧了杜英,她大概也意识到今夜就是分别前的疯狂,目光如水,微微张唇:
“妾身请夫君手下留情。”
——————-
邺城之战,对慕容垂来说,开始的还是很顺利的。
守城必守野,王猛大概也是秉持这样的想法,所以派人驻扎在城外,还像模像样的扼守了两处洼地之间,意图让慕容垂主动绕过这地形的劣势。
但是慕容垂怎么可能愿意?
自己裹挟大势而来,千军万马摆出来碾压之气概,而邺城之中众所周知是经过恶战之后的虚弱敌军,昔日在枋头差点儿让桓秀收拾干净,今日在邺城又如......?
何能够抵挡得住自己?
不过是在强撑时间,等待援军罢了。
正因此,慕容垂更不可能拖延时间,也不可能容许一支没有多少人手的军队盘桓在自己的侧翼。
摆在他面前的最好选择,甚至是唯一选择,就是直接打过去,哪怕地形劣势,一顿强攻之后,只要能够拿下这支偏师,那就能够提振军中士气,也能够帮助慕容垂更好的捏合这一支其实也因为来源复杂而并不怎么团结的军队。
而若是直接绕过去,那么就会让将士们认为,主帅甚至连这小小偏师都害怕,更何况前方盘踞在地平线上的偌大邺城?
事实证明,慕容垂也没有低估王猛这一支偏师的实力,兵分两路,抢占两处洼地之后,慕容垂立刻亲率部众对其营寨发起进攻。
双方恶战一场,但因为河北军这偏师人数摆在这里,又无后援赶来,所以凭借地势支撑了小半天就宣告落败,狼狈逃回邺城,损兵折将多于半数。
这也让慕容垂的心彻底放下来了。
毕竟关中王师扮猪吃老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慕容垂的确是有些害怕又冒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武器装备或者强悍兵种。
看来这一次王猛真的是强弩之末了。
军队还是撤退到了两处洼地之中安营休整,因为反倒是这洼地之中地势更开阔一些,不然军营要斜斜的扎在山坡上,修筑台地也更为麻烦。
因此今日已向晚,先在这里凑活一下,明日再挪到距离邺城更近的地方。
将士们跋涉而来,又攻破营寨,慕容垂总是要让大家休息一下的,更何况王猛显然也拿不出来别的手段了,这虽然顽强、但是根本不足以扭转战局的抵抗,在慕容垂看来,也不过是王猛最后的倔强罢了。
将士们埋锅造饭,慕容垂则带着一队骑兵......?
视察今日战场。
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而天空中不知道何时已开始飘起冷雨。
“希望这场雨不要下太大啊。”身边的幕僚忧心忡忡的说道。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的雨一下,地面潮湿冰冷,此时军队又驻扎在低洼之处,难免会有积水,士卒们的休息更会受到影响。
“王景略强弩之末,无足畏惧。”慕容垂淡淡说道,“反倒是此时仓促挪营的话,有可能被王景略找到机会,击我薄弱。
其手中还有凉州骑兵未曾动用,大概就在等着这机会。”
幕僚们笑道:
“大王明察。”
“不过这雨啊,倒是给了余一些启发。”慕容垂微笑着伸出手,感受着雨水的冰凉,“邺城多年未曾修缮,坚固程度甚至还比不得那枋头城。
别看城高池深,实际上处处是破绽。”
曾经作为吴王镇守邺城的慕容垂,自然对邺城防务了如指掌。
“若是能够引水漫城,则轻而易举就能冲垮城墙。”慕容垂如是说道。
有幕僚担忧:
“城中百姓众多,守军却不多,等大王入城之后,城中凋敝······”_&?
第一八一四章 白龙咆哮踏夜来
杜英也读懂了隗粹火热的眼神中暗藏的潜台词,微微颔首:
“辛苦了。”
隗粹拱了拱手,依旧坚持想要让杜英离开这危险的堤坝。
虽然现在这条恶龙被将士们和民夫勉强控制住,但是谁知道其会不会突然挣脱、向着都督席卷而来?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虽然不算大,但是连绵不断。
杜英看着雨中的漳水,从原本翻涌的深色逐渐变得更加浑浊,也看着岸边一个个火把渐渐在雨水中熄灭,只剩下滚滚的烟升起,自然知道漳水的力量已经积蓄的差不多,也知道岸上的将士们同样快到极限。
照明的失去,意味着大家不得不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达到方才一样的结果,可是现在即使是再怎么加倍努力,也无法阻挡堤坝在浪涛的冲刷下微微颤抖。
已经开始有细细的水流从堤坝的这一侧出现。
预示着堤坝距离崩塌,没有多久了。
隗粹一下子紧张起来,一边指挥人继续封堵,一边不由分说让亲随护送杜英离开。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杜英问。
“还没有收到刺史的命令。”隗粹急促的回答。
王猛那边确定一切准备就绪,确定城外的慕容垂老老实实的趴在洼地之中,才能开闸放水。
“不等了,再等的话,功亏一篑。”杜英直接说道。
从邺城到这漳水堤坝上,也有一段路程,而且谁也不知道又会遇到什么,鲜卑人的斥候说不定也活跃在这黑夜之中,所以若是王猛派来传讯的人遇到了危险又或者迟到了,那反而耽误事。
隗粹的脸上也难免露出奇怪的神色。
俗话说得好,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受。
但是现在这算什么?
君在外,将命有所不受?
不过杜英既然下令,他自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当即一挥手:
“开闸,放水!”
雨拍打着帐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慕容垂最终没有选择去白沟河堤上看一眼,也是因为担心军队驻扎在洼地里,被雨水泡上一晚上,严重影响士气。
结果回到营寨一看,情况倒还算可以,因为他们所驻扎之处虽然是洼地,却也是一边高、一边低,士卒们冒着雨挖了几条排水渠,就把积水排出去了。
下雨天在野外扎营,哪里有干燥的地方?现在只要不积水就能够忍受。
不过这连绵不断的雨水所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让慕容垂却心中总是难以安定,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心烦气躁下,只能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遗忘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王猛还能有什么回天之力?
慕容垂更不相信命运就会那么乐意三番五次的捉弄他,让他总是败在王猛的手下。
但,心中的惴惴不安、难以平静,又是因为什么呢?
慕容垂沉默,听着雨声。
雨······
水······
他霍然瞪大眼睛,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的就是水攻!
以弱胜强,水攻就是不二之选。
自己之前能想到动用水攻来进攻邺城,王猛
又如何想不到动用水攻淹没自己?
不过这样的话,邺城也会直接被水淹没吧?
王猛难道真的能做出来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么?
不,他做得出来,慕容垂恍然想到不久之前刚......?
刚被一把火烧掉的枋头城。
既然王猛能够烧得了枋头城,那自然也能够水淹邺城!
“报!”外面响起一名将领的声音,“斥候抓到了一名从邺城向南去的敌军信使!”
慕容垂眼前一亮:
“速速带进来。”
已经浑身是泥泞和血污的信使被押了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慕容垂,冷笑一声。
“信呢?”看这架势,慕容垂就没有指望着能够直接从他的嘴里掏出来什么,问那带领斥候巡查的将领。
“什么都没有搜出来。”将领惭愧的说道,“应该已经被毁或者只是口令。
不过护送其南下的骑兵足足有几十人,属下等上百人包围恶战,恰逢其余几支队伍一齐赶到,才能全歼之。
若不是把此人打晕,他都要动手自刎了。”
慕容垂皱眉,对面的阵仗打,那就说明情报重要。
他盯着俘虏,沉声说道:
“只要你能开口说出来,荣华富贵,本王都可以许给你。”
俘虏静静看着他,突然咧嘴笑了笑,接着一口吐沫就吐了出来。
慕容垂距离近,差点儿直接喷在他的身上。
“大胆!”亲卫们齐齐扑上来怒吼,就要把这俘虏按在地上。
慕容垂看了一眼地上还夹杂着血丝的吐沫,神色复杂,正想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似是雷鸣,似是地动,似是恶鬼在仰天咆哮!
不好!
慕容垂脸色大变。
而那俘虏被按倒在地,却哈哈大笑:
“看来不用余说,你们也知道答案了,但是······晚了!”
“是大水,撤退!”慕容垂霍然掀开营帐,大吼道。
营帐外,感受到异常的士卒,正懵......?
懂的四下张望,而慕容垂的声音响起来好几次之后,军中的战鼓声才堪堪响起。
但是那断断续续的鼓声,面对轰鸣的水声,已经无济于事。
大水,磅礴而来,若白龙横行,翻涌进千沟万壑、吞没山丘洼地,直直的撞入营寨之中。
水霍然漫过营帐,吞没那些还在睡梦之中的士卒,冲倒那些仓皇逃窜的背影,又撞翻惊恐鸣叫的战马。
几名亲卫不由分说扯掉了慕容垂身上的衣甲,慕容垂就僵直的站在那里任由他们操作。
但还是稍稍晚了一些,当慕容垂自己伸手取下头盔的时候,水漫过了脚踝,当亲卫拉着他转身要跑的时候,水浪喷薄,直接拍打过来,将一众人直接卷没在浪涛中。
在最后一刻,慕容垂竭力向邺城的方向看去,可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慕容垂没有什么发现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身处低洼之中。
实际上在远处,火光闪烁,舟楫的影子时隐时现。
王猛按剑站在船头,看着前方鲜卑营寨之中的光亮一点点的消散,只剩下水浪的奔涌呼啸,稍稍松了一口气,接着一把抽出佩剑,指向前方:
“杀!”
一艘艘小船在王猛所在战船的左右两侧飞掠而过,船上的士卒个个手持长枪或者长竹竿,注视着漆黑色的水面。_&?
第一八一五章 水火无情王景略
水浪翻涌、拍打着船只,而鲜卑士卒的惨叫声、呼救声,近在耳边。
天色已经蒙蒙亮,浑浊的水却丝毫没有退却的痕迹,倒是作为罪魁祸首的秋雨,好像稍稍小了一些。
关中将士们踏浪而行,用竹竿敲打着一个又一个露出水面的脑袋。
而有一些鲜卑士卒比较幸运,跑到了高处,避免了淹没在水里的悲剧。
不过迎接他们的,自然是一排雪亮的长枪。
关中将士们也不强攻,就直接把船只在那一个个露出水面的小山包下面一围,用长枪把下水的路都给封住,让这些浑身湿透的士卒颤颤巍巍的缩在一起、不敢动弹。
“速速搜捕慕容垂。”王猛的船也在战场上游弋。
到底还是北方,哪怕是秋雨仍然还下着,水也开始缓缓退散。逐渐有一些鲜卑士卒相互搀扶着、涉水向战场外逃窜,关中将士们到底还是人数少,顾不来偌大的战场,因此时不时已经有漏网之鱼。
“刺史,剩下的这些游兵散勇应该如何处置?”有偏将急匆匆差人来问。
“能劝降的就劝降,不能劝降的直接杀了。”王猛径直回答。
这些鲜卑士卒倒也不全是慕容垂的死忠,很多也只是跟着自己的酋长、勋贵、上司们一起投靠,毕竟现在整个河北也没有别的鲜卑人旗帜了。
所以劝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经过多年的战事,再加上这一场大水席卷之后,河北的民生社稷只会越来越凋敝。
这一次连邺城都泡在水里了,慕容垂知道邺城城墙上千疮百孔,王猛又何尝不知道?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却也大概猜测到,城墙已经多处垮塌了。
所以无论是城池的重建还是农田的开垦,都还少不得要用人。
这些鲜卑俘虏们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说起来当初杜英起家,也是依靠前秦的俘虏快速建设起来最早的一批工商业设施的。
现在也能效仿之。
而且······先是火烧枋头城,葬送了桓云半数大军,接着是水攻慕容垂,这一夜的波澜咆哮,少说也是数千人葬身鱼腹。
水火无情,死伤无数。
王猛都难免觉得自己有伤天和,要折寿的。
所以能俘虏就俘虏,这世道已经很缺人了,就少造杀孽吧。
有了王猛的允许,劝降声在冰冷的雨里此起彼伏。
但王猛仍然皱着眉,其实相比于抓到了多少俘虏,王猛更关心的还是慕容垂身在何处。
慕容垂到底还是慕容氏的精神象征,是一面旗帜。
慕容垂只要还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能卷起来新的浪潮,甚至自己手底下的这些俘虏也很有可能被煽动,再生异变。
“刺史!”隗粹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只见隗粹乘舟而行,高兴的对着王猛挥手,而在隗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首级。
王猛愣了愣,不会吧······
两船靠近,隗粹一跃而过,哈哈大笑:
“这慕容垂竟然被水淹死了,顺着水流冲到了属下的船边,要不是因为他那一身衣甲实在不可能辨认错误,属下都不相信还有这天大的收获!”
说着,隗粹扬了扬手里的首级,那瞠目圆瞪、死有不甘的神情,经过水泡之后,扭曲变形,显得有些滑稽,却又更加狰狞,看的王猛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是叹惋慕容垂最终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还是应该感叹隗粹的好运气,尸体都能直接漂到身边。
不过也得亏隗粹撞上了,否则等确认慕容垂的死讯,可能还要等水退之后、打扫战场。
现在用这首级来招降鲜卑士卒,也正好事半功倍。
随着慕容垂的首级被竹竿挑起来传示三军,鲜卑士卒,无论是不是慕容氏的死忠,最后的一点儿抵抗意志也都消散殆尽。
这种事有一个人投降,就会连带着很多人投降,很快王猛甚至尴尬地发现,林林总总投降的俘虏人数都快赶得上关中将士的人数了。
不过这些俘虏被大水一淹,再加上冷雨劈头盖脸的浇过来,瑟瑟发抖之下,又发现慕容垂都已经魂归天外,哪里还有斗志?
一个两个都遵从命令,丢了兵刃和衣甲,老老实实的上船。
大局已定,王猛对于那些涉水逃跑的鲜卑士卒们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兴趣,转头问隗粹:
“都督何在?”
“都督昨日下令开闸放水之后,就带着兵马直扑平原郡了。”
“等等,开闸放水是仲渊下令?”王猛感到奇怪。
“是啊。”隗粹挠头,讲述了一下昨天自己在堤坝上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王猛的命令,最后都督当机立断的事。
王猛恍然,无奈的说道:
“没想到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信使没有抵达堤坝上,看来慕容垂也不是没有防备······”
说着,王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在不远处冷雨中孤零零挂在竹竿上的首级。
若非杜英赶到堤坝上,隗粹不敢擅自做主,那么说不定大好的机会就被浪费掉了。
险些功亏一篑。
隗粹此时也明白过来,心有余悸:
“若非都督来得及时,恐今日邺城便在血火之下。”
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杜英及时的发挥了作用,这让王猛和隗粹对视一眼,皆露出笑容。
“天命所归,无过于此了。”隗粹由衷的感慨。
王猛没有回答。
但他对此,也从不怀疑。
小船靠岸,王猛还是有些着急想要返回邺城,看看邺城情况的,虽然城中早早做好准备,多垒高台,且家家户户打造船只,但是毕竟是一场水不受控制的直接漫过来,冷雨还一直没有停,所以现在救灾的任务显然更胜过打扫战场。
不过一队兵马过来,还是挡住了王猛。
几名校尉护送着一个被反绑着的男子走上前:
“启禀刺史,此人自称是鲜卑勋贵之后,想要率众向刺史投降,属下等不敢定夺,特来请刺史决断。”
王猛“哦?”了一声,看向那昂着头的男子,笑道:
“投降还这么傲气,让人看不出来诚意啊。”
男子皱了皱眉,沉声说道:
“无非是为了手下数百儿郎罢了,且余和慕容德之间还有间隙,不愿投效之。走投无路之下,别无选择。”
王猛也理解那几个校尉为何态度慎重了,径直问:
那壮士如何称呼?
第一八一六章 杜英的同化政策
“平松。”男子倒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先父为大燕护军将军平熙。”
王猛挑了挑眉,这还真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啊。
旁边负责搜集慕容氏情报的参谋赶忙压低声音说了几句,王猛才明白过来。
护军将军平熙是当初慕容垂的老部下了,不过那个时候慕容垂还叫慕容霸,其协助慕容垂南下,一战成名,但是也因此在战场上受伤,留守后方,不久病逝。
鲜卑军中,慕容氏子弟手握兵权且排挤外人,导致平松作为名将之后,没有得到多少上阵杀敌的机会,兜兜转转竟然还是个小小的偏将,自家父亲留下的部曲,也越打越少,如此一来自然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导致平松最后只能在慕容垂麾下当个充数的。
之前排挤他的,正是留守鲜卑后方、坐镇幽州的慕容德。
现在慕容垂身死,慕容德成为了鲜卑慕容中兵马最强盛,而且还有后路的人——慕容虔和慕容恪能不能越过大河还是未知数呢——平松自然不愿意投靠之。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靠关中,也在情理之中。
王猛淡淡说道:
“就算是将军不投降,余亦然可以剿灭之。将军既然败了,而且选择了投降,那就应该有一个投降之人该有的模样,谦恭一些,以后也好和同僚共事,不是么?”
简而言之,你都已经投降了,还装什么装?
搁这儿又摆出来不配合、将将就就的模样,拿王某刷声望呢?
投降了还想直接混个好名声,可真有你的!
小心思被王猛无情的揭穿,平松显然也撑不下去了,面色微变,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倒在地。
“给他松绑。”王猛一摆手。
解开绳索之后,平松对着王猛郑重一拱手:
“愿为刺史效犬马之劳。”
王猛不顾亲随的阻拦,直接上前伸手托起来他,沉声说道:
“都督在关中起兵的时候就说过,乱世之祸,非千万人之罪也,乃是些许人贪婪之罪也,乃是世道之罪也。
所以无论氐羌、鲜卑,愿意投靠我关中都督府的,皆一视同仁。如今关中也正是用人之际,将军愿意弃暗投明,都督想来也是乐意见到的。
因此将军所效,当是都督,余不过是替都督镇守一方罢了。”
平松愣了愣,喟然叹道:
“长安郡公之大义,当有天下。”
王猛默然。
其实师弟也是嫉恶如仇的少年吧······只不过这乱世天倾、战火肆虐而百姓命如草芥,又是谁的过错呢?
只是胡人烧杀抢掠、毫无节制的过错么?
司马氏治理天下,德不配位,以至于八王之乱,内斗不休,百姓因此而受到的摧折虽比不过胡人南下,但也不容小觑。
世家垄断晋升路途,人从生下来就能看到自己一生的重点,做牛做马的一辈子都只能做牛做马,没有任何的翻身希望,难道真的所有人都愿意这样忍气吞声么?
一场乱世的到来,显然是多种因素导致的,有对财富的劫掠、有对权位的贪婪,也有对不公的抗争,林林总总,想要从中找到罪魁祸首,几乎不可能。
而杜英所能做的,自然也就只有这样不管谁家都打一棍子,也不管之前有没有矛盾冲突、深仇血恨都一视同仁。
偌大的天下,若是永无休止的仇杀和报复、隐忍和复仇下去,哪里还有宁日?
当然,杜英说到底还是一个血统纯正的汉人,所以只有汉人能够成为天下最高的统治者,代表天下的大多数发声。
而那些胡人族群们,在常年的共生共存之下,也将会慢慢的融入到汉人的文化圈子之中,以汉化为荣,以和汉人通婚为荣,久而久之,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氐人、羌人或者鲜卑人了。
民族的同化、血脉的交融,这才是杜英真正暗藏的杀招。
王猛霍然想起来,当初在关中的时候,杜英似乎对自己说过:
“战场上实现不了的,在平日的潜移默化之中却可以实现。
杀人不可怕,诛心才可怕。”
接着,王猛又想到这一次慕容垂起兵,旗帜鲜明的宣扬鲜卑的身份和立场,大概慕容垂也渐渐意识到,杜英的这种怀柔和同化政策之强大所在了吧?
所以他才会更加抗拒的选择招纳鲜卑人,甚至不惜直接和汉人划清界限,减少汉化对鲜卑的影响。
若是真的让慕容垂盘踞在清河郡好生整顿一段时间,将鲜卑本来就进展不多的汉化进程全部推翻,重新以鲜卑的方式治国,说不定还能够让鲜卑军队内部更团结一些。
不过······大势之下,最终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汉家天下,终究不可能是鲜卑的。
这一场深夜的大水,或许也会在历史上某一个时间上演,只不过现在来得更早一些罢了。
看王猛似乎陷入沉思,周围人有些疑惑,平松则大气不敢吭一声,自己刚刚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啊,明明都已经低头服软效忠了,刺史不会想翻脸不认人吧?
王猛却旋即笑道:
“就领着你的部众留在军中吧,下一次进攻慕容德的时候,余也期待能够看到将军的表现。”
平松神色一凛,自然明白,这也是王猛对自己的考验,若是自己能够在对阵慕容德的时候厮杀的狠辣,那自己这一支队伍也就能在关中都督府治下立足了。
王猛转身离去,而旁边押送平松过来的校尉,压低声音说道:
“平将军,大部分的俘虏都要先被押走做苦力的,而刺史能够容许将军直接在军中效力,将军应当体会刺史的苦心,莫要让刺史失望。”
平松凝重着表情,点了点头。
这不仅仅是劝告,也是威胁。
若是自己做的不好,也是沦为和鲜卑寻常俘虏一样的下场,甚至还因为卑躬屈膝的行为,惹人耻笑。
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为了得到王猛的认可,下一战,务必要争先!
王猛一场大水,冲散了慕容垂称霸河北的春秋大梦。
但是这一场水终究没有帮得上杜英。
谢凌率前锋抵达平原的时候,慕容虔和慕容恪已经合兵一处,从平原渡河两人显然也猜到了杜英有可能会沿着大河推进,所以没有贸然选择分兵北上,而是选择两军合二为一,谨慎一些。
第一八一七章 青州已空
反正······慕容垂手握重兵,总不可能输的吧?
反倒是慕容虔和慕容恪,之前和慕容垂之间的关系都不算“融洽”,现在虽然是鲜卑各家摒弃前嫌的时候,但是也不意味着一旦自己露出破绽,慕容垂还能无动于衷。
所以宁肯小心谨慎一些,也不能让自己的兵马损失太多。
慕容氏兄弟的谨慎,还是起了作用。
他们在平原渡河,也正赶上了谢凌杀到。
两军迎头遭遇,都着急抢占平原郡城,因此在原野上争先恐后的冒雨狂奔,也算是造就了一副神奇的景象——两支军队见面不开战,而是齐头并进,变成了赛跑。
但是慕容虔和慕容恪那边兵力到底还是更多一些,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谢凌的麾下只是一支前锋偏师,不足为虑,所以立刻兵分两路,一支去阻拦,一支入城。
最终谢凌不得不收兵后退,避免和两人正面交锋,而慕容兄弟也轻松的接管了平原城防。
显然他们的算盘也打的非常精妙,青州的济南郡和慕容恪之前所在的濮阳能不能守住一直是个问题,因为关中下属的河洛军和两淮军开始从陈留、睢阳等方向发起进攻,再加上他们也没有指望着王洽和桓秀麾下的那些残兵败将能够挡住巨野的谢奕,而且青州一直都面临着粮食短缺的问题。
更不要说关中还有一支河北水师,之前把兵马运送到琅琊,就已经完成了任务,并无用武之地,鬼知道会不会把他们又派遣到大河上来阻断青州和河北之间的联系?
林林总总条件加起来,慕容兄弟并没有死守青州的打算,而慕容垂的意图显然也是先集中兵力占据河北,依托大河防守、稳定支离破碎的河北民生内政,之后再图谋天下,像是青州这孤悬在外的州府,该放弃的一律都要放弃。
所以慕容氏兄弟也很着急想要在大河北岸寻找到一个立足之地。
否则他们之后要从哪里搜集兵马、聚拢粮草,就全部要听从慕容垂的指挥了,如此寄人篱下,俨然也是慕容兄弟两个不愿意看到,毕竟他们或是有直接投降南朝的污点,或是之前干脆就是慕容垂在朝中的敌人,自然不能指望着慕容垂一直对他们信任有加。
占据平原之后,慕容恪率众出城,再一次击退尾随而来的谢凌。
因此杜英见到谢凌的时候,谢凌一脸晦气的单膝跪下向杜英请罪:
“属下行军慢了些,还是落于人后,以至于后来处处挨打,请都督恕罪。”
杜英笑着扶他起来:
“不至于此,我军本就是一支前锋罢了,打不过两路大军也在情理之中。若是这也能打的慕容虔和慕容恪嗷嗷叫,那鲜卑早就亡国灭种了,何至于现在这样一次次死灰复燃?”
众人也发出善意的笑声。
敌人的强大也正好能衬托出我们的强大,兵力悬殊下败一场一点儿都不丢人。
谢凌点了点头,杜英又问了一下军中伤亡,得知谢凌还算谨慎、一看战况不对就抓紧撤退,便宽下心来,本来杜英的兵力就处于劣势,相比于谢凌麾下,杜英带着的一群关中新训新兵更没有什么战斗力,若老兵都让谢凌给糟蹋了,那之后的战事更加难打。
“慕容恪和慕容虔这般着急的逃命,倒是把青州空了出来,传令邓羌先抢占青州,不用着急对付王洽和桓秀,他们若是愿意跑就跑,让谢将军缀着‘礼送出境’就好。”杜英旋即说道。
身边参谋赶去吩咐。
“都督,是否让邓将军追杀更好一些?”一名参谋问。
万人敌的威名或许更好用。
杜英摇了摇头:
“青州此时无人管辖,恐怕贼寇四起、乱兵横行,邓伯夷素来以铁腕闻名,如果不杀就能平定,自然最好,若是需要杀人,那杀便是了,余需要尽快接收青州,那些魑魅魍魉死多少,无所谓。
且邓伯夷狠勇好斗,令其阻拦桓秀和王洽,只怕会让这两人认为已无生路,不如鱼死网破、拼杀一把,负隅顽抗之下,说不定我军损伤还会更大。
反而让谢将军去,其和王家、桓家都为故交,定然不可能赶尽杀绝,且不紧不慢在后追逐,王洽和桓秀大概也能知道我军并无与之恶战之意,自然会埋头赶路。”
“都督不打算拿下这两支残军?”参谋们有些诧异。
“既然说了要全力对付鲜卑,这些小鱼小虾就让他们走吧。”杜英笑道,“否则其化整为零、四下出击,还不是给我们添堵。”
众人会意,说到底还是因为现在关中兵力不足,对面开始玩儿扰袭战,这边根本应对不过来,还不如放他们一马。
能把心有余而力不足说的如此清新脱俗,还得是都督。
谢凌则愣了愣,话说大敌当前,都督的心却都已经跑到青州去了?
慕容虔和慕容恪这一对儿兄弟看上去那么好对付么?
杜英似乎察觉到了谢凌的惊讶,微笑着说道:
“尔或还未知,昨夜王景略水淹邺城,慕容垂全军覆没,其本人之首级,悬挂于邺城城门上了。”
谢凌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这场战事才刚刚开始,鲜卑人锋芒正盛,真有卷土复国之势,然后······慕容垂就没了?
杜英也有些无奈,慕容垂其实也算是这乱世之中数一数二的小强了,从出奔投降前秦再到淝水之战后择机背刺前秦、复国成功,然而还没有传两代又被鲜卑拓跋直接灭国,命运似乎一直在和他开玩笑。
不过······这一次杀了慕容垂的,是王猛。
这大概也算是历史的轮回或者必然吧,算是让师兄圆梦了。
杜英按捺住心中种种怪异的念头,缓缓说道:
“所以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劝降城中的这两个人了。”
众人也是一阵无言,不由得为慕容虔和慕容恪这倒霉兄弟两个默哀少许。
原以为是复国有望、重回巅峰,结果舍家抛业冲到了河北,却恍然发现,慕容垂都没了,鲜卑似乎又要迎来灭顶之灾。
早知道如此,不响应慕容垂,或许还能够让他们在青州稳坐钓鱼台,朝廷和世家也会全力拉拢他们,钱粮兵源什么都不用犯愁。
命运大概不只是和慕容垂开了玩笑,还和整个鲜卑都开了玩笑。
第一八一八章 让风吹一会儿
“不过现在城中敌军众多,恐其还有负隅顽抗之心。”谢凌担忧的说道。
“不着急,先等等。”杜英微笑,“让这风,再吹一会儿。”
有参谋会意,微笑着附和道:
“风向一变,这两棵墙头草啊,自然知道应该倒向何方。”
“不过在没有得知邺城战场具体消息之前,恐怕慕容恪和慕容虔也不会轻易松动,因此各部务必时刻做好作战准备。”杜英接着提醒道,“莫要被敌人抓住空隙!”
“诺!”众人齐声答应,谁又敢真的怠慢?
————————-
慕容垂起兵了,一时间北方慕容氏余部群起响应。
这场惊涛骇浪方才席卷天下没有多久,各地报纸上谩骂慕容氏的文章都还没有来得及排版发表,坊间议论尚且还停留在鲜卑到底还有多少兵马,谁又能压制慕容垂的时候,关中都督府就放出了新的消息:
慕容垂意欲卷土重来,慕容虔和慕容恪等背信弃义,都督府代天牧民,本就有都督冀州军事(是杜英那都督七州军事之一)的重担在身,奉天讨贼,义不容辞,同时也号召天下各方,摒弃前嫌,优先对付胡人,此为汉家儿郎之本职也,义不容辞!
关中都督府的这番唱高调行为,让朝廷、大司马府、各地世家也无法反驳。
就像是朝堂上一有矛盾,大家就齐齐嚷嚷着北伐一样,胡人攻灭中朝、占据北方,是整个朝廷上下无可否认的共同敌人,所以北伐永远是谁都不能挑战的政策正确。
哪怕是明知道你是在转移矛盾、是在转移国内注意力,但是只要你能取得成功,那么之前一切的错误都能轻轻揭过,没有人敢在巨大声望加持之下提出反对的声音。
而现在都督府站了出来,朝廷和世家虽然暗戳戳的都在心里骂杜英未免太过作秀——说得好像都督府不去打慕容垂,慕容垂就不回来找惹你一样,都督府可是占着鲜卑人心心念念的邺城呢。
但是舆论大势之下,朝廷和世家也不得不站出来有所表示,朝廷派去关中的使者带来了新的封赏和慰问。
与此同时,荆州方向上,都督府和大司马府不约而同的暂时罢兵。
都督府没有余力供应大军征战,而大司马府看着突然停止、甚至虚弱下来的对手,馋的流口水、恨的牙痒痒,但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这汹汹骂名、千夫所指,谁能背负得起啊!
一时的民怨或许还能平息,但是千古的骂名,让这些世家出身的人们万万不敢沾染。
且看那孙仲谋,不就是最好的反面例子么?
然而,这一阵风是让关中都督府好生刷了一波声望,还未平息的时候,新的风潮再一次滚滚卷起。
邺城大捷,王猛水淹邺城、阵斩慕容垂!
这是惊天动地的消息。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大家还都知道慕容垂举起来复国大旗,拥兵十万,声势浩大,而都督府在河北的兵马捉襟见肘,甚至就连杜仲渊能拿出来增援的也不过只是一群新兵。
为此,忧心忡忡者有、幸灾乐祸者有。
当然,庙堂之上真正决定这个王朝走向的那一群人,心态可能更加复杂,既不愿意看到杜英做大做强,真正无人能制,也不愿意看到胡人卷土重来,让现在至少收复了多半数的晋室天下,再次尽数沦落胡尘之中,也让晋室如今表面上展现出的中兴之姿再次湮灭。
这是这一场大捷,让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个想法······
建康府,会稽王府中,司马昱甩掉了手中的茶杯,来回踱步,外面响起匆匆脚步声:
“启禀大王,谢尚书求见!”
话音未落,谢安自己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显然是连等候召见的礼节都顾不上了。
荆州江陵城内,因为双方休战而从夷陵返回江陵的习凿齿,手颤抖着,报纸无声的滑落,而周围的亲随担忧的开口,迟迟未有回应。
淮上徐州,桓温刚刚从昏迷之中转醒未久,看着忧色难掩的罗友,下意识的想要询问,但罗友抿着嘴,俨然打算先把消息瞒一瞒······
这些势力们的掌舵者们,齐齐都在想:
一战就要灭了鲜卑余孽的杜仲渊,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战力,也一下子获得了无人能匹敌的声望,这天下,谁还能与之比肩?
北方席卷南下的风啊,彻底让翘首观望、期待着杜英和慕容垂两败俱伤的人们,在风中凌乱。
不过凡事素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长安城中,看着报纸上的头版头条,谢道韫抿着唇,稍稍圆润了些的俏脸上浮现出微笑,忍不住伸手摩挲报纸上的文字。
“姊姊,你都知道消息好几天了,还翻来覆去的看,难道不厌烦么?”归雁的小脑袋从报纸下探出来,方才她正伏在谢道韫的小腹处,聆听那里的心跳。
此时谢道韫已经微微显怀,梁夫人,不,整个都督府上下,谁敢怠慢?
归雁作为谢道韫手下常在身边的第一女官,直接带着一队婢女跟在左右、寸步不离。
天大地大,也没有夫人和孩子重要,尤其是夫人又是那种加班不要命的性格,以前只是劝她按时作息,现在是必须监督她。
谢道韫低头对上小丫鬟的眼眸,温婉笑道:
“那归雁每日都来听声音,难道不厌烦么?”
“怎么可能!”归雁撅了撅嘴,“听着这声音,仿佛就能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谢道韫微微颔首,看着报纸:
“是啊,看着这慷慨激昂的文字,余仿佛也看到了在前线厮杀、挥斥方遒的夫君。”
日常被留下来看家,名为杜英的贴身丫鬟,实际上是杜家内宅大总管的归雁,想到公子似乎每次出门都没有带着自己的意思,不满的哼了哼。
谢道韫知她意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此次河北战况非常凶险,若非景略师兄水火无情,先后破局,恐夫君此时也在险境之中,所以不带着你是对的,这不是连殿下都回来了么?”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有胆量这样在杜家内宅乱窜的,也就只剩下一位了。
新安公主风风火火穿过回廊,导致回廊上的婢女都惊讶的回头。
不过在进门的一刹那,她还是堪堪放慢了脚步。
第一八一九章 邺城的重建
一抬头,新安公主见谢道韫正微笑着看向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在门外的噪音也不小。
她不由得讪讪一笑,旋即张开手臂:
“姊姊,我回来啦!”
谢道韫微微颔首:
“回来就好。”
新安公主是上午刚到长安,进家门之后匆匆沐浴更衣,便来找谢道韫——本来谢道韫要出门迎接的,不过梁夫人果断把她按在了家里,自己带着二儿媳妇郗道茂去接三儿媳妇了,以至于谢道韫还没见到这位半点儿长公主模样也没有的自家妹妹。
紧接着,还不等谢道韫说话,小腹上又多了一个人。
“哇,好明显的声音!”新安公主笑道。
谢道韫无奈:
“大概是和夫君一样跳脱,以后想来东奔西走,永无宁日吧。”
归雁去给新安公主端来茶点,新安公主又听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挪开,在谢道韫身侧乖巧坐下,同时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小腹。
夫君每次都很努力的样子,怎么就没有动静呢?
谢道韫看到了她困惑的动作,无奈的摇了摇头,估计夫君根本没有让殿下在之前战事紧张、四处奔波的时候突然有身孕的打算,所以十有八九尽量避免正中靶心,奈何这丫头可能根本没有这些常识。
“殿下,过来,妾身问你。”谢道韫招了招手。
新安公主凑过来,谢道韫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什么。
先是蹙眉,接着是茫然,最后······新安公主哭丧着脸:
“夫君竟然从来都没有告诉我!”
谢道韫轻笑着给她整了整衣领:
“夫君无非是为了保护你,又担心你多想罢了。”
新安公主闷闷不乐:
“就算是知道这样,还是难免有点小小的伤心,白白期待了这么久。”
“等夫君回来,任由你处置。”谢道韫微笑着说道。
“那不行,妾身好歹是跟在夫君身边那么长时间,也算是独沾雨露了,夫君回来之后,肯定是先让给两位姊姊。”新安公主连连摇头,“茂儿姊姊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肯定也很想夫君了。”
“殿下可不能在背后编排人啊。”郗道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新安公主一愣,旋即转过身,笑嘻嘻的说道:
“只要实话实说就不算编排人啦!”
“你这丫头!”郗道茂又羞又气,扑上来就要撕扯她的脸蛋儿。
“救命啊,温柔可人的茂儿姊姊要打人啦!”新安公主大呼小叫,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屋里追逐打闹。
谢道韫无奈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小腹,平时大家都不敢轻易打扰,所以现在难得感受一下热闹也好。
夫君,家中其乐融融,就缺你一个人了,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邺城。
雨停之后,大水没有多久便顺着邺城周边的几条大河退却了。
邺城周边的河网密集程度在整个北方也都是首屈一指,无论是给水排水都很方便,因此前人选择在此处建立一座北方数一数二的雄城自然也有其道理所在。
不过一场大水还是把邺城折腾的够呛,城墙已经大段垮塌,现在的邺城和不设防没有什么两样,城中的屋舍也有很多直接被冲垮的——多年的战乱,让这座城池从里到外都弥漫着年久失修和衰老的气息。
城中大多数百姓一下子沦为了无家可归的难民,不过好在这里是邺城,城中有大量高墙深院的府邸,是曾经历代王侯将相居住之处,即使是大水的冲刷也没有让这些雕梁画栋直接崩塌,质量还是很靠得住的。
王猛直接就把这些府邸打开,在其中安顿百姓,再加上城中早就对这场大水做足了准备,所以开仓放粮、发放保暖衣物,一切井然有序。
相比于鲜卑人入城之后势必劫掠一番,甚至很有可能三日不封刀,家被水淹却也得到了足够、甚至比损失更多的补偿,邺城百姓都是欣然接受,再加上有鲜卑俘虏的帮助,邺城的重建比想象中推进的还要更加顺利。
“都督已经把慕容虔和慕容恪拖住了。”王坦之在邺城的工地上忙活了两三日,一切都步入正轨,他也抽出时间,跑到了临水城,美名其曰为王猛出谋划策。
但是王猛知道,这家伙也是在想方设法摸鱼罢了,看着邺城那个烂摊子,也的确够头疼的,即使是重建了,估计邺城也不能恢复往日的繁华。
因此无论是建设成什么样子,都难免会有人心存怨言,王坦之既然都已经承受了这些,王猛倒也没打算苛责,当下微笑着说道:
“都督手头上的兵马还不足以抵挡慕容氏兄弟联手,大概慕容恪和慕容虔也正震惊于慕容垂战死的消息,正在观望风向吧?
若是所料不差的话,都督也应该在着手布局青州,顾不上他们两个,只要能够盯住平原就好。”
王坦之笑道:
“应当是这样的,所以全看我们在滏水战场能否取胜。”
他们脚下是邺城北方门户临水县城,城外就是滏水。
这里曾经是王猛一战定河北的中心战场,而现在,新的战事即将爆发,或者准确说,已拉开帷幕。
就在慕容垂率军向邺城发起进攻的时候,邯郸的慕舆根也率军强攻滏水,迎战朱序。
双方也是常年在滏水南北两岸对峙的老对手了,一直以来大战虽然没有,但数百人规模的斥候战也从来没少过。
因此双方都对对方的用兵方法和策略了如指掌,谁都无法寻觅到对方的破绽,一直僵持到如今。
王猛赶到滏水边的时候,邺城之战的消息也传到了滏水北岸慕舆根那里,慕舆根哪里还敢和朱序这样玩“过家家”的游戏,直接选择摇人。
屯兵邯郸、静观风向的慕容德当即率军南下。
这一次鲜卑各路兵马响应慕容垂的号召,但是多半都只是声援罢了,比如慕容虔和慕容恪合兵一处之后,方才选择在距离战场更遥远的济南郡渡河,甚至慕容恪还主动绕路。
又比如这麾下有诸多鲜卑骑兵的慕容德,也没有主动介入邺城战场,而是一直在邯郸观望。
盖因上一次滏水之战,慕容德被慕容垂狠狠地坑了一把,麾下的骑兵损失惨重,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差点变成凉州骑兵的手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