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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七八九章 谁去淮东,苻黄眉的苦恼

    唯有河洛军做出来进退两难、望“沔”兴叹的架势,才能让荆州大族松一口气。

    一口气松下来,之后打算做的自然就是内斗了。

    趁着河洛军不进攻,夺取桓家兵权、组建听令于世家的军队,或是好时机。

    “示敌以弱?”

    “不,现在示弱,就不足以让大司马南下了。”谢玄缓缓说道,“再转战淮西便是,那里还有两座城在等着我们呢。”

    “哈哈哈,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要奔着梁郡和历阳去!”苻黄眉大笑道。

    “拿下历阳,有些人就不敢明目张胆的支持大司马了。”谢玄回答,“路途遥远,但必须要拿下。”

    目前朝廷和江左世家显然还是两边下注,一边在淮东为大司马府北上的粮草大开方便之门,一边又派出庾倩前来江夏,表明朝廷想要拿下荆南。

    朝廷插手荆南,对于关中都督府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好处,因为庾倩来的时候,江夏局势还是岌岌可危的,但是谢玄也答应了。

    和朝廷翻脸,显然没有这个必要,朝廷拿下荆南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化得了,还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而且朝廷此举又何尝不是在削弱荆州大族的力量?

    其实也是在帮都督府了。

    而现在若是都督府能够拿下梁郡和历阳,则淮东将处于关中兵锋之下,不,准确说已经处于京口、广陵和历阳、梁郡这四个重镇的夹击之下,凭借淮东那几个已经在历次战火中化为劫灰的州府,根本不足以抗衡关中从四个方向给予的压力。

    因此朝廷也好,江左世家也罢,谢玄不在乎他们之中谁占据主导,又是不是齐心一致和大司马府往来贸易,反正谢玄本就把他们当做利益暂且一致的敌人。

    关中王师占领了......?

    淮西,则朝廷和江左世家必然都不再敢明目张胆的和大司马府来往,他们敢光明正大的运送粮草,则谢玄就敢直接劫粮。

    “可想而知,这一次朝廷又要想方设法安抚我等了。”苻黄眉缓缓说道,颇有些无奈。

    “苻帅不喜欢加官晋爵?”谢玄打趣。

    “非也,但是余不喜欢这个朝廷的加官晋爵,余看中的是都督的封赏。朝廷所能给的这些,加在身上不过是累赘。”苻黄眉解释,“这些累赘啊,落在身上容易,想要再卸掉可就麻烦了。

    再过个不知道几年,改天换地了,这些都是可以被人翻出来指摘的把柄。”

    谢玄是杜英的小舅子,是坚定不移的开新朝一派,因此这些话都可以掏心掏肺的和谢玄说,也是苻黄眉在借机表达忠诚。

    忠诚无法告知都督,却可以通过谢玄之口代为传递。

    谢玄定然也乐意于给这个人情。

    在苻黄眉眼中,世家本来就擅长在挑拨离间、驱狼吞虎上做文章,经过他们的劝说和煽动,经常会有北方强权转而陷入内乱,从而为世家争取到喘息之机。

    这一次朝廷的应对估计也大差不差、可以预料,既然杜英远在河洛,并没有直接参与到这一场战事之中,那么朝廷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封赏苻黄眉和谢玄,毕竟现在都督府名义上还是朝廷的臣子,那么朝廷封赏都督府之属臣岂不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苻黄眉无法拒绝的,但是也无疑会让苻黄眉很是苦恼。

    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怕是会开始轮番劝说苻黄眉自立门户,挑拨其和杜英之间的关系,进而争取把苻黄眉拉到江左这一边。

    这一招也是屡试不爽了,之前鲜卑慕容氏就被世家玩的团团转,以至于现在诸如慕容虔已经沦为琅琊王氏的傀儡,想要再脱身,看一看自己......?

    全部仰仗于世家的钱粮,就会知道难上加难了。

    乱世之中的军头,自然没有什么忠诚和信仰可以坚持,慕容虔的摇摆不定、麾下将领的随波逐流或者各有倾向,最终导致其对这支军队的掌控力越来越低。

    慕容恪在投靠了桓温之后,旋即引兵南下,摆出来要为大司马献上投名状的架势,而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避免和大司马府以及其背后的世家们接触,让自己的军队至少还保持听调不听宣的独立性?

    当然了,关中王师的思想坚定程度和组织度都要高于这些乱世军头,不过一旦这种拉拢、拉扯和挑拨出现,那就意味着苻黄眉要天天为了怎么收拢人心、巩固士气和自证清白而头痛。

    关中军队整体的思想稳固也架不住这里面会有个别贪婪狭隘的,人之常情。

    看苻黄眉欲又止的模样,谢玄哪里还不清楚苻黄眉的真实想法?

    当下,他也不含糊:

    “那余率领偏师前往梁郡,为苻帅分忧。”

    苻黄眉心中感慨于谢玄的机智,抚掌笑道:

    “如此甚好,倒是要劳烦贤侄了。”

    “少将军”也不称呼了,直接换上了“贤侄”,亲近之意,溢于表。

    谢玄倒是也不居功:

    “实不相瞒,余之前便有此意。

    一来淮东那边的情况,余更加熟悉些,且之前我军留守广陵的兵马不多,余也担心朝廷或大司马府守军会趁虚而入。

    当然,现在还得担心一下江夏之战的结果传到淮西之后,梁郡和历阳两地的守军为之震动,会不会又给朝廷拉拢的机会。

    二来河洛军先南下,再西进,转战千里,也疲惫不堪,不适合再折返淮东,择选精兵悍将以及未参战的部队返回,既能够速战速决,也能够避免朝廷和江左世家过于紧张......?

    ,以为我军有直接渡江之意。

    二来现在北方战事尚不明朗,期望都督还没有被逼迫着直接退守洛阳城。

    但无论如何,我军在荆州已经拖不起了,苻帅可以考虑率军北上,前往襄阳,若襄阳有机可乘,则进攻之,若襄阳依旧对峙,那保持原状就好,苻帅需要做的另有其事。”

    苻黄眉挑了挑眉,目光向北看去,几乎一下子反应过来:

    “拦截桓温?”

    “不错,江夏一失,夷陵那边也应该不会迁延日久,就只剩下襄阳还未有结果,但实际上荆州门户洞开,襄阳有没有结果都不重要了,其实余还挺希望襄阳无甚结果,更甚拿不到好结果······”谢玄缓缓说道。

    雍州世家会跳出来旗帜鲜明的抗拒荆州大族,是因为狗急跳墙、没得选择了,否则他们可能更乐意于继续做中间商赚差价。_&?

第一七九零章 行过洛阳旧宫

    因此谢玄对于这些对于新政只是嘴上说说的人自然没有多少好感,若是可以借刀杀人,利用荆州大族除去雍州世家,那倒也免了之后都督府还要背负上铲除雍州世家的骂名——谢玄就没有指望着雍州世家能老老实实的拥护新政。

    只要不仗着自己的功劳作威作福就谢天谢地了。

    在这方面,世家,尤其是其中必然存在的一些纨绔子弟,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所以与其等着之后变成毒瘤,去除也不是,不除也不是,还不如现在消灭在萌芽里。

    或许雍州世家本身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这是朝代鼎革,是时代变化,世家作为旧时代的产物,作为曾经的统治阶层,就算是有小恩小惠,也改变不了其在大方向上和时代的背道而驰,因此无论好坏,都要被扫入故纸堆。

    这就是鼎革的残酷,也是追求新生的必经之路。

    谢玄的些许沉默,让苻黄眉已经领会了他的想法,微笑表示理解。

    而谢玄接着说道:

    “与此同时,得知荆州危险的大司马,就算是其本人不想功亏一篑,恐也难以遏制麾下汹汹之情。

    因此大司马南下救援已是情理之中。再走青州下两淮,自然不可能,唯一可选之路,便是从洛阳直接南下,经许昌和南阳,直插襄阳,这样直接稳住襄阳战局,确保樊城这最后的沔水北岸重镇无虞。

    更何况我军兵马分散征战,南阳、许昌的守军或是抽调到洛阳,或是已经南下包围樊城,这两座城反倒是很空虚,大司马完全可以直接南下,攻不破城池,我军也不会有余力横加阻拦。

    所以苻帅务必要将南下的大司马所部,堵截在南阳以北,不能影响到襄阳战局。”

    说到这里,谢玄已经神情颇为......?

    凝重。

    他看着苻黄眉,苻黄眉点了点头:

    “两军争锋半载,奇谋良策各出,总要有一场胜利来作为一切的结束,河洛军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谢玄后退一步,郑重拱手。

    不久之后,两人从夏口分别。

    ——————-

    洛阳城。

    杜英的日子,倒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艰难。

    偃师防守了十五日而破,是城中守城器械消耗殆尽,而城外增援又进不去,最终被杜英主动放弃的,不过在偃师,关中王师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守军十不存一,最后撤退的时候又差点儿被桓温追上,为此,断后的骑兵也折损了不少。

    不过孤军守卫偃师的士卒无疑已经成为了整个河洛的英雄,所以骑兵们并不在意为了救援,自己付出了可能在理性上来说无所谓的牺牲。

    战场上有些事,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当然,他们的牺牲也让桓温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从来攻城方都是损失更大的那一边。

    因此拿下偃师之后,桓温也选择了原地休整,三日后,大军自从西北向东南,斜斜压向洛阳。

    之所以前锋在西北侧,自然是因为洛阳城北有居高临下的邙山,不夺占邙山,拿下洛阳也控制不了河洛。

    与此同时,那一支在进攻偃师的时候就分兵越过洛水、折而向西前往龙门的偏师,则被杜英从南部的轩辕关以及许昌等地抽调的援军抵挡住,每日里也只是进行千篇一律的进攻和防御。

    大司马的进攻因为连日的攻城带来的疲惫而看上去有些乏力,又或者是知道关中王师的守军并不多且同样疲惫,所以铁了心打算借助兵力优势打消耗战。

    因此,在战斗开始的第一天,并无进展。

    洛阳城中,旧宫一角,昔......?

    日的余烬被擦抹干净,收拾出来,成为议事所在。

    只是不知道这勉强算涂抹一新的偏宫庭院,是不是会在不久之后重新罹遭战火。

    天空灰蒙蒙下着小雨,这是夏秋之交的雨,阴云低沉沉的,还带着些夏天那黑云压城、暴雨倾盆的威势和风采,而小雨细密密,已经有了秋雨连绵凄冷的韵味。

    新安公主穿行在回廊间,有的回廊顶部瓦片不翼而飞,现在也无人修补,因此时不时的有雨水飞落,打在肩头,但她浑不在意,很快就走入了议事堂旁边的厢房,这里是杜英的书房和休憩之处。

    杜英之前在城中是有府邸的,但这几天战事紧张,一直没回去。

    在此之前,杜英并没有启用这中朝宫殿的意思,表明自己还是朝廷忠臣,等待陛下还于旧都。

    但是现在却整理了一处殿宇,美名其曰是地方大,摆的开沙盘,而实际上俨然已经有了坐一坐江山的意思。

    都督的不再含蓄,自然也算是在这黑云压城之下,所能带给每一个都督府中人的一点点安慰和鼓舞吧。

    新安公主到门口的时候,权翼正迈步走出来。

    作为现在杜英麾下一肩挑文武的重臣,权翼也已经连轴转不知道多少天,胡子拉碴,甚至头发都快披散下来了,这一番不修篇幅的样子令人很难和洛阳第一权臣联系到一起。

    不过他的眼睛已然炯炯有神。

    只要一个人的眼睛还有光,那么就依旧能够战斗。

    两人面对面,都愣了一下,权翼急忙行礼,压低声音说道:

    “夫人来的正是时候,战事未定,伤亡巨大,都督心绪不宁,劳烦夫人劝说一二。”

    新安公主微微颔首:

    “有劳主簿了。”

    权翼低头拱手告退,不过在错开之后,他忍不......?

    住回头看了一眼直接迈步入屋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

    第一个回到这司马氏中朝旧宫的,竟然是这位公主殿下,也算是造化弄人了。

    所料不差的话,她也应该是最后一个还能自由出入这旧宫的司马氏子弟了。

    一朝烟云,到了散去的时候。

    哪怕现在仍然是乌云浓重,但是谁知道,风,是不是已经从角落中卷起?

    书房内,檀香淡淡,显然兼职护卫的疏雨为了能够让杜英安神休息,三两小事都是做到了的。

    杜英正躺在榻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双手抱在胸前。

    这个姿势,作为枕边人的新安公主自然很清楚,只是闭目养神罢了。

    她随手关上门,轻手轻脚走到榻前,正想要扑上去给杜英一个惊喜,孰不料腿儿被什么打了一下,紧接着一只手就环上了自己的腰。

    一个趔趄,直接跌入了杜英的怀里。

    杜英脸上的书已经滑落,书页沙沙。_&?

第一七九一章 当江夏之战的消息传来

    新安公主看清上面写的是《孙子兵法》,轻笑:

    “夫君现在读兵法,岂不是临阵抱佛脚?”

    “常阅常新,聊胜于无吧”杜英懒洋洋说道,感受到怀里的人儿想要挣脱,压低声音说道,“别动。”

    “又要事要汇报呢。”新安公主柔声道。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余安心睡一觉,把昨天没睡的补回来。”

    夫君又熬夜了······新安公主不再说话,乖乖的缩在他怀里,甘心当做夫君的抱枕。

    窗外雨声潺潺,屋内软玉在怀。

    不久,鼾声响起。

    似是夏雷余韵,又如秋风鼓荡,起伏不定。

    门外,权翼似乎想到了什么,大踏步的走过来,但是门口的亲卫拦住了他。

    权翼愣了愣,隐约听到了门内的鼾声,当下笑了笑,双手张开,挥舞了几下,让陆续赶来想要汇报工作的几名官吏和参谋都回去。

    不过杜英并没有睡太久。

    很快新安公主就不得不叫醒他。

    迷迷糊糊的看着自家夫人扑闪扑闪的眼睛,杜英无奈的说道:

    “桓温进城了?没有的话,就让余再睡一刻。”

    新安公主摇了摇头:

    “桓温没有能进洛阳城,不过我关中将士倒是已经进了江夏城。”

    “哦,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杜英嘟囔着,不满的翻了一个身,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睁开眼睛,“哪里?”

    新安公主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江!夏!城!”

    下一刻,她的唇就被堵住了。

    “呜呜!”

    新安公主连拉带拽把杜英推开,这家伙!

    杜英到时也没有直接来一发庆祝一下的意思,忙不迭的起身披上衣服:

    “余先去议事堂。”

    新安公主追在他后面:

    “权翼已经带着人在议事堂等候了,夫君喝口水再走,嘴唇都干裂了。”

    杜英下意识的舔了舔,笑道:

    “甜的。”

    新安公主这才想起来刚刚两个人还有过亲密的互动,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两个人的温存也不过片刻,很快杜英就匆匆走入议事堂。

    沙盘前,参谋们已经忙的团团转。

    五天前江夏之战的结果传来,整个沙盘和舆图上的标注都迎来了一次大的“版本更新”。

    杜英没有打扰拿着战报苦恼寻找地理位置的他们,径直走到舆图前,如今关中已经在襄阳和江夏两个方向毗邻荆州,而整个淮西和荆州之间的联络,也就只剩下了一条大江,至于能不能利用大江,显然还需要看朝廷和江左世家的意思。

    世家和朝廷无论是落井下石,还是趁机敲诈一笔,杜英也不在乎,只要能够让大司马府的青州和荆州之间的联络不再顺畅,甚至干脆直接断了联络来的好。

    “河洛军此次全歼敌淮西军,斩首上万,俘虏上万,整个淮西传檄可定,谢少将军已经率部前去历阳和梁郡,争取赶在朝廷和江左各家反应过来之前拿下这两处淮西重镇。

    而苻帅已经率军北上,既能够就近增援襄阳战场,又能在许昌一带布设防线,阻碍桓温南下。”权翼就站在舆图旁边,目光炯炯,“荆州,为桓温不得不救之处,因此河洛之围,解开在即,属下恭喜都督!”

    杜英沉声说道:

    “桓温肯定是不愿意南下的,但是军中出身荆州的将领们必然秉持不同的心思。

    只不过和淮西军的士卒多半都是荆州出身、所以愿意千里迢迢救援荆州不同,如今大司马所率领的青州军,多半都是从两淮、青州等地‘招募’来的,所以他们是不是愿意救援荆州,尚且难说。”

    如今青州军的构成,是以荆州出身的军官为骨干,这些军官基本上都是追随桓温多年征战的荆州老卒,提拔上来,忠诚度有保证,而填充这个骨架的多是北方人。

    无论是从身体素质还是天生的身体底子上来说,高大的北方人在战场上,尤其是北方平原战场上还是比瘦小的南方人更有优势的,桓温自然也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但是现在荆州老家被围攻,这种本来按理说很难显现出来的南北矛盾,就会被一下子放大。

    荆州的军官们肯定着急忙慌想要回去,但是青州和淮北出身的士卒们呢?

    从河洛直接前往荆州,就算是没有地理常识的人也知道,可以走南阳南下,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从两淮绕道,但是这就意味着要突破敌军的封锁线,而且还是完全无后方的战斗,青州的粮草运送到河洛就已经损失的七七八八,还想从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一路追着前进的大军?

    凉州骑兵可不是吃素的。

    而且这样历经千难万险,所能做的,也不过只是抵达荆州,能不能解开荆州的包围还是另一回事。

    除此之外,作为大司马府实力最强悍的一支主力战军,一旦他们南下,那么留在青州的又剩下了什么?

    是慕容虔和慕容恪能指望得上,还是琅琊王氏突然大发慈悲、打算和大司马府生死与共?

    所以他们的南下,势必意味着大司马府放弃青州、放弃淮北,甚至是放弃在北方的所有版图。

    这是家眷都在青州的这些青州士卒们不能接受的,当然也是桓温后来陆陆续续拉拢的非荆州出身的文武将领们所不能接受的。

    桓温军中的矛盾,势必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现在就要看大司马的平时威望能不能压得住这火焰了。”杜英微笑着说道,“如果他想要南下的话,我们也可以打开轩辕关,为其让路。

    不,等到大司马南下的时候再打开就来不及了,现在就把轩辕关的守军一个不留,全部抽调到龙门,只要能够守住龙门的工坊和书院,其余都不用管。”

    权翼笑道:

    “都督英明。”

    “现在的重点,不在我们这里了,而在荆州,还在河北。”杜英接着说道,“一方面,大司马若是南下,能不能在荆州之外挡住他,消灭他。

    另一方面,河北的桓云,对于青州军来说也是一颗定心丸,只要桓云那数万大军在,大司马大可以说青州不会有任何危险。因此也必须要尽快消灭桓云了。

第一七九二章 琅琊,不战而降!

    “这······大司马这边其实还好说,苻帅带领河洛军,还有南阳等地的郡兵,以逸待劳,沿途还有多处城池可以作为倚仗,因此想要拦住大司马,并不困难。”权翼犹豫了一下说道,“但是河北这边,枋头岌岌可危,已经有多日没有消息传来,说不定······

    刺史已经撤退到漳水或者邺城了。桓云步步紧逼、风头正盛,且我军自大河上包抄青州后路的水师还未见成效,因此想要战胜桓云,恐怕不太容易,甚至就连拖住桓云都可能是一个难题。”

    “师兄最擅长解决难题,这个交给他去头疼就可以了。”杜英缓缓说道,“大势已然如此,不需要我们多说,师兄也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青州那边,也应该有好消息传来了,一旦我军能够从琅琊上岸,则青州就有陷入战火的可能,桓云估计也没有心情在河北鏖战了。”

    琅琊。

    赵平是三天前抵达琅琊的。

    现在的他倒是还不知道荆州战场上的波谲云诡,也不知道桓温正被自家主公架在火上烤。

    来到琅琊之后的几天,赵平一边让将士们修缮营垒,一边和本地的琅琊王氏等世家饮宴不休。

    琅琊王氏本来就有拉拢赵平的意思,之前王洽就发现赵平似乎并非真的对慕容虔言听计从,因此更是派人告知琅琊这边,好酒好肉招待好了,说不定赵平摇身一变就成了琅琊王氏的人了。

    这种没有根基的流民军头,最需要的就是背后有世家的支持,琅琊王氏是他无法抵挡的诱惑,而且对琅琊王氏来说,赵平显然也比慕容虔更容易掌控。

    有了家主的命令,琅琊这边的王氏子弟自然也不客气,酒肉对于世家子弟来说,那只是最低端、最俗气的。

    金银珠宝暗戳戳的送上门,其中还夹杂着上好的五石散。

    今日饮宴,更是有世家子弟直接掏出了江左最新炼制的五石散,一边自己服下,一边推到了赵平的身前。

    这几步走过来,其已经飘飘然欲仙,摇摇晃晃的,伸手撑着桌子才能稳住身形,不过看他脸上陶醉的神情,就知道这五石散带来的幻觉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了怎样的一副神仙画卷。

    关中是禁止五石散的,尤其是军中,服用五石散的直接军法从事。

    赵平看了一眼那“仙丹”,轻笑着合上盒子,推了回去:

    “战事当前,余就无福享受了。”

    “赵,赵将军,是不是不给面子?”那世家子弟顿时瞪大眼睛说道,或许是因为幻觉带来的错觉,或是方才几杯酒下肚,导致他说话都已经含糊不清了,并且还带着几分不理解甚至是气愤。

    这么好的东西,能够令人抵达仙境的东西,竟然会有人嫌弃?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席上的其余世家子弟也都依次服用了五石散,或有端着酒杯原地转圈的,或有直接扯开衣袍满屋子乱跑的,又或有直接对旁边伺候的婢女动手动脚的。

    五石散的存在,显然无限放大了这些人心中潜藏的欲望和冲动,让他们骤然表现出了和平时衣冠楚楚、高门子弟截然不同的形象。

    赵平默默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而方才看上去还有些生气的那世家子弟,早就已经把这一切都抛之脑后。

    五石散,可忘忧。

    这点儿小小的拒绝、小小的不满,又算得了什么?

    轻轻叹了一口气,赵平起身。

    满屋子里乱吼乱叫的世家子弟们,一时也无人注意到,赵平已悄然离去。不过这并不代表着赵平的麾下都离开,依旧有一队士卒守在了门口。

    当琅琊王氏的家臣和仆人半是好奇、半是戒备的试探性走近的时候,这些士卒齐齐抽刀。

    而醉生梦死的世家子弟们更不知道的是,也是在这个时候,琅琊的城门,已经缓缓打开。

    大队士卒正涌入城中,在他们的前面,都有还身穿青州军衣衫,但胳膊上捆扎着白色布带的士卒负责引路,因此这些入城的士卒直接扑向各处粮仓府库。

    赵平,不,现在完成了整个潜伏任务、应该用回原来名字的殷举,站在城门口,看着迎面走来的邓羌,拱手笑道:

    “万人敌将军,久违了!”

    邓羌和殷举都是早年随着杜英在关中起家的,自然比较熟稔,听到殷举的打趣,邓羌忍不住笑道:

    “以一人当万人,让余兵不血刃拿下琅琊,真的要说万人敌,还得是殷兄,邓某添为其后。”

    “哈哈,不跟你废话了。”殷举径直向城内走去,“现在城中各处府库、粮仓以及城外的营垒都被控制了,请伯夷兄去府衙中议事吧。”

    “城中琅琊王氏的人呢?”邓羌好奇的问道。

    殷举笑眯眯的回答:

    “伯夷兄来的实在是时候,这些人喝了酒之后开始服用五石散,这个时候恐怕还傲游仙界呢,等到他们清醒过来,一切都晚了。”

    邓羌冷笑道:

    “偌大的天下,若是真的落入了这种人的手里,那才是最大的祸患,还好都督推行新政,和世家不共戴天,否则余简直不能想象,这世道会继续混乱和黑暗多久。”

    殷举微微颔首:

    “反正我们和琅琊王氏之间也不只是这一点儿新仇旧恨了,早就是你死我活。余也期待杀入江左,清剿世家的那一天。”

    邓羌无奈笑了笑,其实说关中新政和其余世家之间的矛盾还好,若说和琅琊王氏之间的矛盾······讲道理,好像是杜都督几次三番抢了王家的媳妇,从此双方才不死不休的。

    不过这种事,大家都讳莫如深。

    都督开心就好,反正也不影响大家不死不休的结果。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入了议事堂。

    琅琊王氏以及其余附庸世家子弟,倒是比殷举所想的更快清醒,旋即一名亲随上前低声解释。

    原来他们的家臣们倒是意识到了事情不妙——任谁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群士卒杵在自家大堂外面——这些士卒们早就已经得了殷举的命令,一看有败露的端倪,立刻动手,先斩杀了一些想要发难的,接着又把屋子里欲仙欲死、甚至衣服都不翼而飞的世家子弟们一股脑的拽了出来。

    一人一盆水劈头盖脸的泼下去,让他们清醒清醒,然后串成一排。

第一七九三章 艰难运粮路

    这般阵仗,自然吓得各家部曲不敢轻举妄动。

    刀剑无眼,这些公子哥们又一个个刚刚从极乐世界回来,赤身果体、浑身发抖,那颤颤巍巍的模样,更是让家臣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害怕自己的动作会惹得那些如狼似虎的甲士直接动手。

    家臣们没有参与这场宴会,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按理说如果这些公子们真的没有招待好赵平的话,也应该不会这么放心的服用五石散,自顾自的逍遥。

    唯一的可能就是赵平想要造反,而且是早就想要造反了,今天只不过是恰逢其会。

    可是世家对赵平不薄,他就算是看这些纨绔子弟们的所作所为不满意,也不应该直接造反······这让家臣们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到他们看到赵平正和一个关中王师衣甲的人有说有笑的走过来,一直到他们注意到身边的士卒都已经更换了衣衫,旗号也都齐刷刷变成了关中的样式,登时眼前一黑,意识到真的大事不妙了。

    赵平投降谁不好,哪怕是拥兵自立呢,哪怕是直接上山当土匪呢,这些都好说,世家别的都缺,但是最不缺的就是钱,赵平选择这些路,少不得还需要钱,只要是钱的问题,一切都能说。

    但是,怎能直接投降了关中?

    关中需要的可就不是世家的钱,而是世家的命了。

    世家公子们这个时候迷迷糊糊的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转眼之间自己就成了阶下囚,一个个怒火中烧、破口大骂,直接问候了赵平的祖上十八代。

    然而赵平笑眯眯的,浑然不在意。

    邓羌听着都直皱眉:

    “让那些家伙们闭嘴吧,嚷嚷个不停,你竟然也不生气。”

    殷举一摊手:

    “他......?

    们骂的是赵平,和我殷举有什么关系?”

    邓羌楞然,无以对。

    还真是低估了你们六扇门的脸皮厚度。

    “而且他们叫也没有用,难道真的能改变现在的局面么?而且若是能够把余的十八代祖宗都唤醒,那余还倒是要谢谢了。”殷举哂笑道。

    邓羌叹道:

    “但是这些世家子弟握在我们的手里,也是累赘。”

    “听都督的指示吧,事关未来的施政方针,还关乎到之后和江左世家如何共处,非你我所能定夺。”殷举干脆利落的说道,“先把他们分别关押,把五石散之类的尽数没收。

    别的是好是坏,余管不着,但是这五石散,害人不浅,先帮助他们的父母教训教训他们,戒了这个瘾!”

    邓羌笑道:

    “殷兄大义。”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入堂上,将外面的那些吆喝声丢在脑后,殷举指着舆图说道:

    “孙无终已率军前往徐州,这正是我们拿下徐州,阻隔青州和淮南的大好机会。”

    徐州拿下,则青州就彻底在关中王师的包围之下。

    邓羌缓缓说道:

    “余东来的时候,刺史曾经强调过,徐州若有机会一定要拿下,但是前提是不能暴露孙将军的行踪。按照刺史和都督的谋划,孙将军未来定然还有大用。”

    殷举微微颔首:

    “青州局势,暴露余这一颗暗子也就够了,若是直接掀出来所有的底细,倒是白费了这么多努力。”

    孙无终既然现在名义上是慕容虔的人,而在江左和青州众人的认知之中又是司马昱埋下来的暗子,所以让其继续潜伏在江左,且随着慕容虔麾下的兵马战败的战败、投降的投降,逐渐成为能够为司马昱所倚重的方面重将,到时候关中王师南下,才能发挥出......?

    应有的作用。

    至于现在,琅琊丢失,关中王师从琅琊直接向徐州以北发起进攻,和谢奕会师一处,一样能够切断青州和淮北之间的联系,之后少不得还要和孙无终一起演一出戏,表现出孙无终是如何坚守孤城、苦于没有增援,最终被迫放弃的。

    邓羌笑道:

    “希望余和孙将军能够配合无间吧。”

    ——————————-

    桓温向西进攻河洛,慕容恪向南进攻睢阳,而谢奕则从巨野向东一直在袭扰从徐州到青州的运粮道路。

    桓温的八字可能真的和粮草犯冲,从江左到青州的这条运粮道路上,开始的地方有京口不在手中,所以不能借助于江北的瓜洲渡和邗沟,过了江之后又有寿春、钟离等地的关中王师袭扰,即使是行在朝廷控制下的淮东地盘上,也不安稳。

    朝廷没有兵马能够为运粮队提供掩护,当然那些淮东的地方官其实也各自有算盘在。

    出身寒门被提拔上来的,和关中都督府之间本来就无仇无怨,此时天下归属尚且还不明晰,因此他们显然也不愿意把都督府得罪了,因此对于关中王师频频派出小部队偷袭,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手里有郡兵可以用,甚至有的郡兵还是司马昱从皇城禁军之中挤出来的,他们也不愿意招惹关中王师。

    除此之外,郗恢甚至还和这些淮东的官吏们做起了“贸易”。

    所谓的贸易,自然就是劫掠了青州的粮草,然后再以低廉的价格卖给这些官吏,官吏们又转手用原价卖给大司马府。

    一下子等于大司马府为了同样的一石粮草付出了两倍的价格,卖粮草的官吏们赚了大头,关中王师也能抵消一个士卒出勤的薪水和奖赏,两全其美。

    身在建康府的郗超难道不知道这事么?

    那......?

    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有一些懒惰的官吏,连大车上的标记和编号都懒得换一换,昨天丢掉的粮草,今天又重新出现在了运粮的车队中,这事已经屡见不鲜,郗超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就不用在建康府待着了。

    但是郗超也束手无措,这些官吏们明白这不会放弃赚钱的好机会,而司马昱和谢安一开始还是想要阻止的——如此坑害大司马,惹来大司马的报复还是小事,让大司马因为缺粮而兵败才是大事——但这些派往淮东的官吏,却也不是他们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淮东的地方势力被扫荡一空,出现权力真空,是天上掉馅饼砸中朝廷的好事,但是淮东毕竟是在江北。

    对于已经习惯了,也沉溺于江左安逸的气氛中的世家子弟们来说,锐意进取的又有几个人?

    若是世家子弟们有这样的心思,朝廷大军早就横扫天下了。_&?

第一七九四章 孙盛

    至少不会偏安几代人,也至少不会导致主战的青徐世家被压在京口,甚至都无法在朝堂上寻觅到一席之地。

    司马昱和谢安的惊喜之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肉摆在嘴边,都没有几颗牙能够咬得动。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瘸子里面拔将军,连拉带拽、连哄带骗才凑出来足够的人前去淮东。

    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些人愿意前往淮东,并不是因为他们如何深明大义,而只是他们意识到此去淮东,或许有发财的机会,其中也不乏一些不学无术却总是异想天开的寒门子弟和世家旁支。

    谢安和司马昱自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把这些人派去了已经是一片白地的淮东。

    结果抱着希望而来的这些人,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荒芜,治下的百姓更是连一点儿油水都刮不出来了,失望之余,自然而然就会把目光落在了那运粮车队上,也就很自然的和郗恢一拍即合,形成了这种荒谬的互利共赢。

    对此,谢安和司马昱也爱莫能助,这些人能够在淮东安民劝耕、尽了本职工作,朝廷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而朝廷给不了的油水,人家自食其力,朝廷的劝导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因此,粮草经过淮东,都有损失,就更不要说之后再悄悄渡过淮水了。

    自两淮水师重归关中之后,渡过淮水的过程中,损失又会加大,以至于现在都不得不转而走海路,从淮东直接兜到徐州或琅琊,有南北海上商船队的掩护,再加上两淮水师一直在淮西巡弋,还算顺畅。

    可是在此之后,又有谢奕在兖州等着,最后截杀一轮。

    真正能运抵军中的粮草,十不存一,也在情理之中。

    但沿途的两淮存在的这些问题,以大司马府目前的能力,一......?

    个可以克服的都没有,淮东的那些吃拿卡要的官员,之前还因为桓豁的存在,非常的克制和收敛,但是现在淮西都要易主了,因此日渐嚣张,让郗超头疼不已。

    不过郗超应该很快就不需要为此发愁了。

    琅琊一丢,海上运粮道路没了一半。

    而邓羌一旦向西和谢奕会师一处,则从徐州经兖州抵达青州的运粮主力道路,也彻底被切断。

    青州,自此孤悬江南之外。

    兖州如此重要,桓温之前自然也不是全无防备,谢奕之所以迟迟未能完全切断粮道,就是因为桓温麾下一路偏师,由大司马府从事中郞孙盛率领,在昌邑、任城等地结寨筑城,硬生生的用类似于连营的方式掩护了粮道。

    粮草车队只需要每天从一个营寨转移到另一个营寨即可,最大限度的降低了暴露在野外的风险。

    孙盛是追随桓温多年的元勋了,在桓温入蜀的时候,曾经和周楚共同担任桓温的参军,那时周楚还是个毛头小子,其随桓温行动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掣肘作为偏师的益州刺史周抚,真正的参军还是孙盛这从王导、庾亮时期就崭露头角的老人。

    之后桓温一直在尽量让孙盛率领偏师作战,以期能够让文官出身的他获得更多的战场经验,是当做帅才来培养的。

    此次桓温西进,济南郡城也等于拱手让给了慕容虔和琅琊王氏,按照双方之间的协议和默契,留守的孙盛也不在济南周边盘桓,免得惹得琅琊王氏猜忌

    而是选择直接率军南下阻遏谢奕、掩护粮道。

    孙盛和谢奕共事过很长时间,自然是知己知彼。

    谢奕打仗凶狠,追求速胜,所以孙盛就针锋相对的布下了这么一个防线,使得谢奕长久以来少有斩获。

    今日,有粮草车队从徐州北上,因此又是双......?

    方斗智斗勇的一天。

    接连几次失手,让谢奕也不拘泥于之前的打法,营寨直接修建到了孙盛眼皮子底下,只要粮草车队一出营,谢奕这边立刻从营寨中扑出去。

    轻骑席卷,转瞬即至,若孙盛想要救援,那么派遣一营之兵马,则可能也不足以抵挡关中骑兵的突击,派遣两营之兵马,则关中骑兵立刻调转马头攻击营寨,使得孙盛疲于奔命。

    孙盛的战术自然也跟着升级。

    谢奕听着斥候传来的消息,皱紧了眉头,原来这孙盛把粮草车队分成了好几支,有的走大路,有的走小路,虚虚实实,不知真假,又或许都是真的,但关中骑兵就算掩杀过去,也顶多是摧毁其中一两支,根本来不及一队又一队杀过去。

    而且敌军南北两个营寨中的士卒也已经整队出营,显然关中骑兵只要敢深入,两营敌军就会南北夹击,切断退路。

    “先破其一队,试探虚实。”谢奕催马。

    数百骑兵紧随而上。

    很快他们就击破了最外围的一支队伍,这支队伍显然早就得到了命令,根本没打算缠斗,一看骑兵来了,调头就跑。

    谢奕的横刀挑起来车上覆盖的一层草,下面层层叠叠还是草。

    显然根本就不是粮车。

    “下一支。”谢奕眯了眯眼说道。

    外围的只是拖压时间的诱饵和掩护,情理之中。

    但谢奕不相信孙盛有闲情逸致和自己玩这种全是虚的手段,其最终目的还是要运粮的,所以虚虚实实,必有真的存在。

    骑兵再行,下一支车队行进的颇为缓慢。

    “上!”谢奕一马当先。

    而下一刻,箭矢横飞。

    那车队的大车上,覆盖着的一层草被掀开,一队队士卒跳下车,弓弩手射箭,刀盾手则依托大车......?

    列阵,与此同时,南北两座营寨外的士卒,齐齐向中间推进。

    谢奕皱了皱眉,意识到自己落入包围之中,当即也不恋战,他不是来和孙盛真刀真枪做过一场的,只要能切断粮道,胜过百万雄师,现在的谢奕,眼光也没有那么浅薄。

    骑兵当即想要撤退,但又有一队步骑从斜地里冲出来。

    原来这南北营寨列阵的兵马也只是表面上的,孙盛不知何时已经把其余营寨的兵都抽调过来,趁着谢奕冲杀、驱逐运粮车队的时候,悄然出营,直插谢奕的后路。

    谢奕率领的不过数百骑兵,而一时间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青州军足足三四千之众,还携带有大量的弓弩,推动着塞门刀车或者大车,以封堵骑兵的出路。

    “无奕兄,此时下马投降,还来得及!”孙盛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_&?

第一七九五章 邓羌急救谢无奕

    为了防止谢奕擒贼先擒王,他甚至都没有亮明旗号,此时也只能判断出其大概方位,可放眼人群黑压压一片,谁知道具体在何处?

    谢奕冷声回答:

    “安国(孙盛表字)兄,真以为如此就能困住我?”

    “放箭!”孙盛的回应干脆利落。

    谢奕暗骂一声,四面皆敌,此时骑兵的确是很害怕箭矢的。

    “走!”谢奕当机立断,向东突围。

    他自西边来,孙盛的暗手也在西,此时在东侧作为诱饵的那支粮草车队,反而是敌军最薄弱之处。

    孙盛也不着慌,自己既然有胆量想要一战定输赢,直接消灭谢奕这个难缠的对手,当然不可能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只见西面的车队之间,一条条绊马索直接拽了起来。

    不错,没有什么好遮掩的,明晃晃的绊马索就横在空中,倒要看看你谢无奕是否有胆量直接冲过来,又有没有飞马而过的本事。

    绊马索的高度已经快到战马的马脖子下面,而且手持长矛的士卒一个个将长矛扎在地上,半蹲下,双手扶住长矛,目视前方,就地形成了拒马。

    关中骑兵不断地游走、射箭,这些长矛手们固然有人倒下,但立刻有后面的人顶上来,而且关中骑兵的这个过程也不是一点儿损失都没有,青州军的弓弩手也在大车上放箭掩护,使得关中骑兵付出的代价并不比长矛手更少。

    谢奕眉头紧锁,孙盛的有备而来,的确处处拿捏了这支骑兵的弱点。

    而大队的步卒已经从后方、两翼包抄上来,整齐的队列看上去密不透风,清一色的长矛更是说明他们为对付骑兵做了充分的准备。

    谢奕有点儿后悔,早知道来的时候应该把留守的步卒都带上。

    不过在此之前的每一次出击,步卒的任务其实也都只是留守罢了,带着步卒行动的确很难发挥出骑兵来去自如的优势。

    长此以往,被孙盛找到了应对之策,倒也怨不得谁。

    “将士们,今日既入死地,唯有死战。本将亲为前锋,率尔等战,可有胆怯退却者?!”谢奕横刀,朗声喝道。

    “死战!”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呼喝。

    一个逢战当先、平时也乐呵呵没有架子的主将,自然能够赢得士卒效死之心。

    眺望声音震天的敌军骑兵,站在一台大车上的孙盛有些无奈,喃喃说道:

    “无奕兄,何必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

    谢奕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如果此时放下兵刃,那么孙盛并不会为难他。

    谢奕是和桓温一个锅里搅过马勺的过命兄弟,大司马府中不是亲朋就是故交,虽然大家现在分属敌对,但是要是真的落在对方的手里,自然是好酒好肉招待,多年的交情还是摆在那里,无从磨灭的。

    更何况谢奕还有陈郡谢氏的身份在。

    孙盛今日若是杀了谢奕,哪怕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还是会引起大司马府不少将领的反感和不满,同样还会得罪陈郡谢氏——谢奕就算不把自己当做陈郡谢氏的家主,谢安身为谢奕的弟弟,也得想着为兄长报仇,这是长幼秩序,这也是家族的颜面。

    谢家的家主,哪里是说杀就能杀的?

    因此谢奕一旦拼命,今日孙盛可是要得罪很多人啊。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孙盛下令让将士们小心担待、只能生擒活捉,那么将士们只怕打的束手束脚。

    面对强悍的关中骑兵,束手束脚可是会吃大亏的。

    “剿灭之!”孙盛一挥手。

    唯有成全谢奕了。

    孰不料一名斥候飞快的冲过来,翻下马背,连滚带爬的直接冲到孙盛的身边,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孙盛的亲卫都没有反应过来。

    还好那斥候是自己人,着急的说道:

    “将军,东侧五里,有敌骑兵,还有大队步卒!”

    “什么?!”孙盛大吃一惊,“确定?”

    “是关中的旗号,属下都看到了还是河北军的旗号!”斥候的脸上半是着急,半是惊恐,“其来势汹汹,属下同行者十人,只有属下跑了回来!”

    孙盛连忙跳下大车:

    “具体方位?!”

    斥候还想回答,但直接晕了过去,孙盛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上还插着几支箭矢,伤口处的鲜血已经凝固成深色,显然也就是凭着一股毅力支撑着他出现在孙盛的面前。

    不过斥候说和不说已经不要紧了,因为孙盛的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一队骑兵跃出了地平线,奔驰在兖州这空旷的原野上,如同利箭一般飞来。

    滚滚的烟尘表明在他们的后方,还有更多的士卒正快速推进。

    “为何从东而来?!”孙盛大惊失色。

    如果是谢奕的后援,应该是从成武方向,也就是西侧过来,而现在从东方过来,那几乎只有一种可能——从琅琊一路向东,直接杀到了孙盛的面前。

    而且再结合斥候所说出现的是河北军,那更能证明这一点,如今在枋头的河北军,怎么可能跨过大河南下,又越过大司马和慕容恪的防线,抵达这里?

    有一支河北军走水路前去琅琊,孙盛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慕容虔不是已经派遣重兵把守琅琊么?

    再加上琅琊王氏的帮助,琅琊总不可能这么快就失守吧?

    但敌军的出现,无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骑兵来的很快,他们显然是在意识到敌军斥候还有漏网之鱼的情况下,直接加速追击,一路冲了过来。

    孙盛已经来不及让麾下的士卒调转方向——而实际上他麾下的将士也被谢奕缠住。

    发现援兵赶来的谢奕,下定决心继续从既定方向进攻。

    霎时间的对撞,关中骑兵的确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前排的数十名骑兵几乎应声倒地,或是被长枪洞穿,或是撞在绊马索上,不过他们也直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的压了上去,压垮了长枪、压断了绊马索,为后面的袍泽创造出冲锋的道路。

    在最后关头,谢奕的马被亲随拽住了,也被身后次第冲上来的将士们一点点的挤开、撞开,一点点的推到后面。

    显然他们并不打算让主将成为在前面牺牲的第一个。

    与此同时,在他们的对面,那一支奔驰而来的关中骑兵,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撞入孙盛的车阵之中。

    当先的一道身影,手持巨大的狼牙棒,怒声喝道:

    邓羌在此,谁与我一战?!

第一七九六章 青州不复大司马所有

    人的名,树的影。

    邓羌,关中军队里的万人敌,公认武力第一。

    诚然,这些年邓羌亲自上阵杀敌的机会越来越少,也逐渐让军中诸如张蚝这些“小万人敌”绽放光彩。

    但是谁都不能否认,邓羌仍然还是当打之年,仍然还是勇将的巅峰。

    “邓羌在此,谁与我一战?!”

    一声暴喝,响彻整个战场,甚至有胆小的青州士卒,已经吓得丢了兵刃。

    邓羌亲至,万夫不当,哪怕邓羌的身后只有百余人,但是其一人横刀立马,就已如百万雄师。

    青州士卒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向前,而邓羌显然并不只是在这里耍酷的,他一催马,身边的士卒们也齐齐催马,从两翼掩杀上去。

    孙盛的心中正对邓羌的出现惊疑不定,此时也无心恋战,直接收拢部队,向营寨撤退。

    主将一动,其余围攻的青州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能够看到敌人援军到了,只道是主将那边已经无法支撑,自己自然也没有作战用命的必要,纷纷后退。

    邓羌和谢奕则颇有默契的直接兵分两路,分别进攻南北两处营寨,青州军仓促退守营寨,尚且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背后关中骑兵就已经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这让青州军登时阵脚大乱,骑兵则趁势如尖刀一样杀入营寨,一边杀人一边放火,熊熊升起的火光中,青州军无心恋战,只是徒劳的向着更远方逃窜。

    孙盛也被乱兵裹挟着向南撤退。

    一直跑出去了好几里地,他才能够收拢不少还能听令的亲随,让他们抓紧组织防线、收拢败兵,总算是林林总总拦住了千余人。

    孙盛之前布设下的连营也算是起到了作用,更南侧的营寨中燃起狼烟,同时派出来三百人增援......?

    ,可算是帮助孙盛稳住了阵脚。

    此时孙盛再向北看去,北方一样是狼烟滚滚,只不过很显然关中军察觉到孙盛不在北方,北方更加混乱,因此一股脑的向北侧营寨发起进攻,骑兵杀入毫无防备的营寨会带来怎样的灾难,孙盛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很快,熊熊燃起的大火就取代了原本翻滚的狼烟,这也意味着孙盛花费了大力气和大价钱构筑的这条运粮防线,功亏一篑。

    不过关中王师既然都已经从琅琊杀过来,那其实今日邓羌是否赶到战场,都没有差别了,就算今日孙盛能够击杀谢奕,邓羌明日照样能够来这么一次马踏连营,毕竟孙盛永远都不会料到敌军会从东而来。

    今日顶多可以说是谢奕命不该绝罢了。

    北方的火,同样倒映在周围青州士卒们的眼眸中,神色各异。

    但孙盛知道,青州士卒的斗志,连带着整个青州,都葬送在了这一片连营的大火之中。

    他看向身边惊魂未定的主簿:

    “立刻修书一封,陈述战况,送往徐州,令徐州守将严防死守。”

    主簿下意识的问道:

    “徐州?那青州怎么办?”

    “青州不复大司马所有。”孙盛叹道。

    而在前方战场上,谢奕和邓羌战马交错,拱手见礼。

    谢奕其实一样在绝境和胜利的快速翻转之间蒙蒙然没有回过神来,一直到和邓羌打了照面,才大概猜测到这从天而降的邓羌,到底是怎么来的。

    “琅琊已下?”

    “不错。”

    “青州是我们的了。”谢奕笑道。

    “不过慕容氏兄弟两个,说不定还会另有波澜。”邓羌担忧。

    “孙盛经此一战,不成气候,琅琊王氏想来也多半成为尔阶下囚了,所以接下来齐心协力......?

    ,收拾慕容氏。”谢奕回答,“可不能再让他们在河北和青州如此逍遥了。”

    邓羌一拱手:

    “固所愿也。”

    关中王师自琅琊上岸,之后就一路狂奔到巨野泽南的任城,其目的在切断青州粮道,而好巧不巧又遇到了谢奕陷入围攻,由此解围、破敌一气呵成。

    孙盛被迫率军退守任城南侧的高平县,但邓羌率军紧咬在后面,因此从高平、薛县、湖陆、沛县,孙盛一路收拢败兵撤退,而邓羌阴魂不散,孙盛无奈之下只能聚拢兵马再战,由此,邓羌三战三捷、斩首无数。

    已经被王猛雪藏太久的邓羌也憋坏了,每战当先,所到之处,青州军闻风丧胆、毫无斗志,因此也不能怪孙盛无能,实在是敌人太过生猛。

    战争虽然是千万人的战争,是一支军队的令行禁止,但是也架不住邓羌是那种威名赫赫,一人所向就能影响一支军队的存在。

    最终孙盛彻底丧失了和邓羌一较高下的资格,实际上他还有很多计策可以用来对付只是一味猛冲猛打的邓羌,但是麾下士卒谁还愿意听从孙盛的指挥,除了逃命,他们什么都不敢多想。

    孙盛闷头赶路,一路撤退到了徐州,和徐州城中的孙无终汇合。

    而孙盛大败、兖州全部为关中王师所有的消息,很快如风一样传遍了天下,也震动天下。

    谁都能看出来,青州危矣!

    “好,打得好啊!”洛阳城中,欢呼声四起。

    青州的胜利,无疑给正面临着桓温疯狂进攻的洛阳城吃了一颗定心丸。

    桓温迟迟没有从洛阳撤兵,这的确在杜英的意料之外,大概其动用自己的威望和权柄,压制住了军中想要回救荆州的舆论。

    但是现在后方粮道被断,桓温想要......?

    不撤军也不现实了。

    “余现在就想知道啊,那桓温听到此消息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如丧考妣吧,又或许是肝肠寸断!”

    权翼大步走入议事堂的时候,就听到参谋们带着三分揶揄的讨论声,当即轻轻咳嗽一声,众人这才收起来声音,但脸上仍然带着难以抹去的笑容。

    “好了好了,虽然是好消息,但是强敌环伺,仍然不可掉以轻心。都督马上也要过来,都严肃一点儿。”权翼说道。

    “强敌环伺这句话说得好。”身后响起杜英的声音,“桓温退却之时,再庆祝,届时酒肉宴席,定不会让大家的辛苦白费。”

    参谋们皆齐齐拱手应诺。

    杜英径直看向舆图前:

    “大司马撤兵南下已成定局,不过青州的大司马府所属军队,还有在我枋头城下的那些,枋头城已岌岌可危,其意在撤兵还是先攻打枋头?”

    “属下认为桓云恐不会善罢甘休。”权翼回答。_&?

第一七九七章 王猛火烧枋头城

    杜英示意权翼解释。

    “邓伯夷在青州大杀四方、威名赫赫,这既是因为邓伯夷本身的确本领超群,也显然是因为河北军中的老卒、精兵都被抽调给了他。”权翼缓缓说道,“之前桓云或许还不清楚自己当面的河北军到底有多少底气,但是现在应当心知肚明。

    定然不会再藏着掖着,防备我军还有后手。”

    邓羌打的越猛,越是说明王猛那里就是个花架子。

    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的桓云,会发起更加凶狠的报复性进攻。

    而且······权翼补充道:

    “青州眼见得已经守不住,慕容虔和琅琊王氏现在可能也乱了阵脚,且各有所需,因此此时撤兵返回青州,沿途慕容氏的虎视眈眈,琅琊王氏的心怀鬼胎,再加上我军的强势介入,都会导致桓云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机直接拿下枋头、再攻邺城,在冀州立足。邺城到底是北方雄城,周围地势开阔,还有我军近年屯垦的粮草,比青州更适合一支军队在重围之中坚守。甚至还能从邺城再蚕食河东,成昔年乞活军之势。”

    乞活军能够一度横行北方,就是依靠着晋阳和邺城,胡人来则退守群山,结寨自保,胡人退则下到邺城平原耕作,进退有据之下,即使是一群流民,也在北方胡尘滚滚之下打的有声有色。

    如今河北局势依旧错综复杂,鲜卑慕容以及草原上的各部都虎视眈眈、各怀心思,再加上河北军兵力空虚,河东军还有雁门需要防守,所以王猛是不是能控制住河北,本来就是一个惹人怀疑的问题。

    要知道王猛拿下河北的时候,是河东和河洛军一齐发力,而后来河东军半数撤退回河东,半数留在河北,和新招募的丁壮、敌人降兵一齐构成......?

    了河北军,至于河洛军则全员南下,此时甚至都已经跑到江夏去了。

    因此现在王猛手头上的兵力,可比不过当初打滏水之战的时候。

    即使是慕容垂等人也一样是元气大伤,但是未必就没有想要继续和王猛一较高下的意思。

    桓云在这之中,还有大量机会可以攫取。

    杜英缓缓说道:

    “河北迟迟未能平定,的确是隐患。等到荆州那边尘埃落定,大司马一时半会儿难以死灰复燃,便先集中兵力解决河北,要把战线一直向北推到幽州,推到长城去,甚至是辽东,否则慕容氏卷土重来的本事,可能要比大司马更强一些。”

    桓温现在也不过是被荆州世家架起来的而已,荆州世家的根基所在——荆州一旦被攻破,自然也就不会、也没有余力支持桓温。

    这些年桓温和江左世家、朝廷之间的矛盾也不小,不能说相看两厌吧,也只能说恨之入骨了。

    一旦有落井下石的机会,朝廷和世家谁都不会小心客气。

    慕容氏却不一样,其在鲜卑部落中仍然有着极高的威望和号召力,并且多年征战下来,慕容氏子弟一直牢牢掌控着军队,可以说鲜卑最能征善战的军队依旧还都在慕容氏麾下。

    这也是为什么迄今为止,鲜卑看上去四分五裂,而实际上掌管每一支小势力的仍然还是慕容氏子弟。

    这种血亲之间的内斗,并不是不能被化解和弥合的。

    因此慕容氏重新捏合在一起的可能,远胜过桓温。

    杜英如此肯定,既是基于此,也是基于历史上慕容氏家族的表现,燕国被前秦攻灭之后,慕容垂又背叛前秦,成为了新的燕国之主。

    因此可以让江左世家和朝廷有些微喘息之机

    但绝对不能让慕容氏有喘息之机。

    ......?

    权翼犹豫了一下说道:

    “但现在大司马还在城外未曾离去,河北······鞭长莫及啊。”

    杜英默然少顷,叹道:

    “的确是余太过贪心了。”

    权翼却一拱手:

    “都督此差矣,若都督不贪心的话,何来天下?”

    杜英笑问:

    “这是安慰?”

    “不,这是关中万民期望。”权翼郑重说道,“都督既然提出了这个想法,那属下等自当竭力为都督分忧。”

    接着,不用杜英开口问,权翼自己就补充一句:

    “都督一向论功行赏,所以定然也不会亏待属下,对么?”

    杜英哈哈笑道:

    “这是自然。”

    ——————-

    青州的战况也传到了枋头。

    这一天,城外的大司马府军队,进攻的格外凶猛。

    枋头原本就因为守军不足而处处漏风,在桓云的攻势下,今日终归还是丢了东门。

    紧接着,南门也宣告失守,在南门外负责佯攻的桓秀之前被王猛设计损失了大批人马,明明是军中冉冉升起的将星,结果眼见得就要入云端了却被当头棒喝,这种痛苦自然让桓秀在反思的同时,一样不要命的对枋头发起进攻,意图报仇雪恨。

    两路青州军气势汹汹的冲入城中。

    然而他们很快就惊讶的发现,枋头似乎已经是一座空城。

    桓秀皱着眉打量着道路两旁的屋舍,枋头本来就是一座军事要塞,城中的屋舍也都是兵营,在敌军守备力量明显不足的情况下,有空房子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桓秀之前就注意到,守军似乎缺少檑木滚石。

    在登城的过程中,守军的反抗也渐渐衰弱,所丢下来的石块,多半都是投石机砸进去的,这也......?

    是桓云麾下各部士气大振的原因,对方甚至连石块都没有了,依靠稀稀落落的箭矢如何能够抵挡攻城的步伐?

    但是现在这些或是石头,或是木头堆砌的屋舍一个个完好无损。

    守军不可能不想着拆了这些房屋凑出来檑木滚石,这本来就是守城方经常会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

    “梯子,快找梯子!”桓秀心中总觉得事情不对,当亲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扒拉出来一个木梯子之后,桓秀也顾不上梯子摇摇晃晃,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屋顶。

    不好!

    这是他落脚之后的第一反应,因为屋顶上铺着厚厚的茅草,而且很多看上去都是新铺上的,零零散散。

    而向北看去,滚滚浓烟,已经升起。

    火攻!

    两个字浮现在桓秀的心头。

    这些屋舍保留不变,就是为了火攻准备的。

    熊熊大火,自从西和北两个方向开始燃烧,一个又一个屋舍延烧过来。_&?

第一七九八章 桓秀孤军出重围

    因为每个屋舍都被填满了易燃易爆的物品,所以火焰来的很快,冲天而起的黑烟把天都渲染成灰黑色,似有墨色的云直压下来。

    “轰!”这一次传来的是爆炸声。

    桓秀亲眼看到在城东方向,几个屋舍被直接掀翻!

    “将军,前面的屋子里,好像飘满了面粉?”有不明就里的亲卫在屋子下面喊道。

    桓秀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低头看去,自家的兵马已经进入到各个屋舍之中,搜寻翻找。

    一方面是看看有没有敌军残留,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粮食,因为青州军的粮道现在都仰仗于清河和平原这两个慕容垂手下的郡县,而且来源还是慕容虔和琅琊王氏控制的济南郡,所以即使是现在粮草供应还不算很吃力,青州军将领都会未雨绸缪的让士卒重点搜集粮食。

    鬼知道什么时候慕容垂就翻脸了,不久之前大家还打过一仗呢,现在能相安无事也只是因为有关中都督府这个共同的敌人罢了。

    “快离开屋舍!”桓秀赶忙大喊道。

    街道上的士卒们面面相觑,但是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因为在他们的前方,一个又一个的屋舍爆燃,无数的火星飞溅到周围的屋舍上,又紧跟着点燃了这些房屋,而很多房屋之中都充斥着面粉,因此当火焰进入这些屋子的时候,新的爆炸再次产生,滚滚热浪卷动着无数火星扑入周围的屋子中,让大火愈发升腾。

    炙热的风扑面而来,火焰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直冲向桓秀。

    桓秀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麾下将士了,当时上房的时候有多快,现在跳下来的时候也有多快。

    “走,快走!”身边此起彼伏都是士卒们的呼喊声,当然还有那火焰明暗不定之中夹杂的惨叫声。

    一声声,直直砸在......?

    人的心口。

    桓秀高声指挥士卒撤退,风不断带着炙热的气息吹打着他,让他霎时间觉得自己仿佛是正身处那铸剑炉中的一把铁器。

    可是,人不是钢铁,如何能忍受得了这般千锤百炼?

    亲卫们连拉带拽,拖着桓秀离开。

    下一刻,火焰直接吞噬了桓秀方才所在的屋顶。

    城南的士卒是后入城的,因此他们中也只有半数开始进入街巷和屋舍搜索,看到前面情况不妙,后面的军队立刻后队变前队,冲出城去。

    不得不说,桓秀的治军能力还是出众的,只是看其麾下士卒的这般反应快捷,就知道平日里的操练都是实打实的。

    也正是这平时多流汗,算是救了这支队伍中不少人的性命。

    后军涌出城,让桓秀也终于能抢在喷薄的大火追上他之前冲出了城门。

    滚滚的热浪仍然从城门洞中喷涌而出,向着成功逃出生天的桓秀残部发出不甘的怒吼。

    而桓秀浑身已经被烟熏得发黑,本来想用手抹一把脸,却发现手和衣袖都是一般无二的黢黑。

    黑烟依旧从城门中喷出,又从城门后盘旋直上苍穹。

    逃出生天的士卒们零零散散坐在城门外,或是大口喘息着,或是抢夺着为数不多的水,以求能够滋润一下干裂的嘴唇。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大地颤抖,关中骑兵从西侧直冲过来。

    “御敌,御敌!”桓秀大惊失色,趁人之危不过如此了。

    骑兵呼啸而来,可青州军正是死里逃生、精疲力竭的时候,谁还有心情,还有精力去抵抗冲锋的骑兵?

    看着骑兵几乎转眼就杀到面前,青州军士卒们还有力气的,干脆了当转身就跑,而没有力气的,则直接把兵刃一丢,束手投降。

    士卒们当然也不是什......?

    么都不知道,关中王师在青州取得的胜利,已经让桓云麾下这支兵马成为孤军,只不过眼见得枋头城就要拿下来了,说不定之后拿下邺城也是顺理成章——这也是桓云和桓秀一直在军中宣传的——所以大家还愿意拼命。

    可现在,枋头已经成为一片火海,跑出来的弟兄不过十之五六,眼见得枋头就是拿下来也是一片白地,而且之后又凭什么去攻打邺城,再加之敌军骑兵已经冲到眼前了,这些士卒们几乎没了任何斗志。

    爱谁谁吧。

    亲卫们则搀扶着桓秀上马,狼狈向营寨飞奔,至于身后还有多少士卒能够跟上来,桓秀也顾不得了。

    当他们转过城南,看向城东的时候,桓秀原本焦急如焚的心,一下子几乎停止了跳动。

    虽然他也有心理准备,桓云麾下的士卒,平日里的训练比不上自己,又是先一步入城,很有可能会收到更大的损失,可是看到眼前零零散散可能只有数百或者千余人的时候,桓秀也已经意识到:

    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算是加上营寨留守的,青州军可能也凑不够五千人了。

    而且和平时战事失利之后,散兵败将还能重新聚拢不同,今日青州军折损的士卒,是真真切切的都葬身火海了,这一场大火,彻底打断了青州军的脊梁骨。

    就算历经多日苦战,王猛身边剩下的人可能也不过五千的样子,可是同样五千人拉开阵仗,桓秀相信王猛能把青州军吊着打。

    “向营寨撤退,快!”桓秀冲到这些败军面前,大吼道。

    散坐在地上的士卒听到了桓秀的声音,也看到了远处疾冲过来的关中骑兵,如梦初醒,纷纷起身,一时间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刹那间便后悔走的时候没有能给家里留个后。

    慌慌乱乱的败军之中,桓秀四......?

    下张望。

    自己的伯父桓云,又在何处?

    一场秋雨,稀稀拉拉,洒落在大火后的枋头城中,扑灭了余烬残火。

    其实没有这场雨,火也要停了。

    城中没有什么还能烧的了。

    关中士卒穿行在这片焦黑之中,很快他们就放弃了打扫战场。

    那断壁残垣以及火中枯骨,看着令人心头直发颤。

    “有伤天和啊。”王猛站在城门上,长叹一口气。

    他不知道这一场大火烧死了多少人,不过根据火后第一时间出击的骑兵汇报,敌军收拢的残部不过千余人,退守营寨,而发起进攻的敌军至少有七八千之巨,就算减去一些自行溃散的,这一场火少说也葬送了五六千人。

    而死伤如此惨重的原因,也在城东被找到了。

    入城的青州军还在着急向前走,想要搜刮城中财物,而出城的青州军,和他们迎头相撞,双方互不相让。_&?

第一七九九章 送尸首三军缟素

    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大火已经席卷而来,很多人直接被滚滚浓烟所笼罩,很快就闷死在烟里。

    相同的场景不止发生在城门处,城中很多屋舍和街巷里都能看到面对面倒下的敌军士卒,他们伸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焦骨上仍可见狰狞。

    这幅场面,让久经沙场的关中将士们都不忍直视。

    王猛发出“有伤天和”的感慨,也是由衷的。

    旁边的参谋劝道:

    “枋头之战,旷日持久,现在刺史能够一把火定胜负,总好过之后继续在漳水、邺城等地不断厮杀,也算是让河北百姓能够免予摧残了。

    青州军本来就是从青州跑过来攻打枋头,是侵略的一方,所以遭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刺史不要放在心上。”

    “青州的将士,也是汉家同胞。多年战乱,我汉家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如今还要陷入内乱之中,此谁之罪乎?”王猛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没有惺惺作态,转而说道,“今日之战,若有苛责,罪过皆在我,将士们奋战辛苦,功劳赏赐,全部都加倍发放。”

    参谋们齐齐应诺。

    隗粹大步走过来:

    “启禀刺史,未能活捉桓云或者桓秀,属下有辱使命。”

    “他们都跑在最前面,能够捉到是幸运,捉不到也不意外。”王猛缓缓说道,“现在青州军已经不成气候了,我们在河北还有比桓云和桓秀更加重要的对手。”

    “刺史是说慕容垂?”隗粹问。

    王猛颔首:

    “枋头一战,两败俱伤,我军的虚实也几乎暴露干净,慕容垂怕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此桓云若是想要跑的话,那就让他······”

    “报!”一名偏将登城,手里还提着一个满是灰黑的首级,......?

    “启禀刺史,在城东一间未被完全焚毁的屋舍之中发现了敌将桓云的尸体,其身着敌主帅之衣甲,且经俘虏辨别,验明正身,此为首级!”

    王猛和隗粹都是一惊,桓云竟然殒命于此,没有冲出城去?

    那还真的是意外之喜了。

    看着这个黑乎乎的脑袋,其犹然双目圆瞪、嘴巴张开,大概是烟熏火燎而死,在临死之前,大概桓云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死法如此憋屈吧?

    “刺史,是否要悬在东门外,正好震慑桓秀?”隗粹赶忙说道。

    王猛却摇了摇头:

    “桓云毕竟是国家重将,而且还是大司马的亲兄弟,悬首过于侮辱,等于在引诱桓家做出狗急跳墙之举。

    选上好的棺材收敛尸身,一并给桓秀送回去吧。”

    “这······”众人面面相觑,到手的首级还要送回去,有点儿憋屈不说,而且看刺史的意思,也不打算大肆宣扬这件事了。

    王猛环顾一圈,微笑着解释道:

    “战场上刀剑无眼,所以将军难免阵上亡。但是毕竟都是汉家同胞,内斗也是不忍见之事,又何必再侮辱尸体、夸耀武功呢?

    这一时的荣耀,有可能会为我们换来后世的骂名,也会让都督成为朝廷和世家口诛笔伐的众矢之的。毕竟,胡尘当下,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至于你们的功劳,有没有这个首级作为见证,又有什么

    关系?余亲眼所见,自然能为你们证明。”

    众人回过神来,现在关中面对大司马,在河北战场上本来就是处于防守态势,换而之就是大司马先发制人,向同朝的关中晋军发起进攻,结果最后还大败亏输,主将的首级都被割掉了,而王猛不计前嫌,送还首级以表示友好,这······

    简直是要从实际战果和舆......?

    论战场上两方面都取得胜利啊。

    “刺史大义。”王猛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去纠结功劳大小的问题。

    关中王师本就自有一套论功行赏的功勋体系,不是单纯的依靠人头的多寡,且这桓云是被火烧死的,也不是谁杀的,提着脑袋来的这偏将顶多算捡了一个便宜罢了,功劳算不得多少。

    “希望桓秀能够理解余的善意,至少不会直接倒向慕容垂。”王猛喃喃说道。

    阮宁看着一片哭声的青州军大帐,只能也跟着对桓云的牌位拱了拱手。

    送还尸首这种事,最终还是敲定了让阮宁走这么一遭。

    一方面他的出身就是最好的护身符,桓秀但凡还有一丝理智也知道不能杀出身江左豪门的人。

    另一方面,阮宁之前就曾经出使桓温处,和桓温商议了两军共同北伐鲜卑的战略,并且得到了桓温的赞赏,因此再来桓家军中,不少人都认识他,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且这龙潭虎穴一样的敌营,无论青州军还是慕容鲜卑那边,他也是常来常往,就跟家常便饭一样。

    他不来,谁来?

    不过饶是大家都是熟面孔,依然有悲愤欲绝的将领在看到桓云的棺材之后,愤然拔刀,想要杀了阮宁以告慰桓云的在天之灵,不过被现在事实上主管这支败军的桓秀喝止。

    留下将领们身着素衣在中军大帐里守灵,桓秀亲自引着阮宁来到了旁边的帐篷,拱了拱手说道:

    “王刺史能够好心送还伯父尸首,余感激不尽。”

    阮宁叹道:

    “将军客气了,两军交战,难免有不忍见之事发生。刀剑无眼,既上了战场,将军和士卒都有可能面临死亡。

    话虽这么说,可是毕竟是骨肉血亲,将军能够看得开,余也是非常敬......?

    佩的。”

    桓秀默然少顷,苦笑着说道:

    “若是看不开的话,又待如何?是王刺史施加仁义在先,若是余真的按照麾下将领所,将尊使杀害,则又将我置于何地?岂不是恩将仇报、斩杀来使之辈?

    怕是这骂名要千古流传了,而军心民心说不定也一朝丧尽。

    更何况就算如此,也不过只是徒劳的宣泄愤怒罢了。”

    阮宁微微笑道:

    “不错,余一人之首级,当不得千军万马,只当得一人罢了,无用。所以才能风里来、雨里去,走过这么多地方,无论敌我,待我为座上宾。”

    桓秀缓缓说道:

    “不过王刺史素来爱兵如子,能够让阮兄过来,想必也是看出来余并无再多报复之心。

    你我两军苦战多日,本就疲惫不堪,如今经过这一场大火,枋头城已破败,不足坚守,我军也损伤惨重、士气低迷,因此皆无力再战了。

    王刺史想来是想罢兵和了?”_&?

第一八零零章 至昆阳桓温犯难

    “将军聪慧。”阮宁颔首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一场大火下来,我家刺史也羞愧于平白造此杀孽,自责之下,已病倒在床。

    我军将不日班师,撤回邺城。而现在青州局势,想必将军也是知道的,不如将军也早日返回济南郡,安定后方?”

    桓秀霎时间已经明白了王猛的担忧。

    枋头城被废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王猛不担心桓秀会进驻枋头,而是担心桓秀跑到清河去,和慕容垂同流合污。

    所以王猛尽可能的向桓秀展示自己的善意,期望大家能够“好聚好散”。

    一时间,桓秀陷入沉默。

    很显然,桓秀之前的确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自己再不和慕容垂联手的话,慕容垂和王猛很可能难以分出胜负,甚至有可能慕容垂无法凭借其兵力优势压过现在因为枋头之胜而士气大振的王猛河北军。

    慕容垂失败之后,王猛只会收拢慕容垂的败兵,变得更加强大。

    而且现在青州、河洛战事都不明朗,谁知道关中是不是能从别的地方抽调过来兵马?

    因此现在虽然王猛胜了,却也是王猛最虚弱的时候。

    不趁他病要他命,那关中都督府在河北,真的无人能制,不,甚至可以说在整个天下都无人能制。

    阮宁看着静静站在那里的桓秀,缓缓说道:

    “刺史还有一句话,让余带给将军。”

    “愿闻其详。”

    “令伯父之死,只是战场上的意外。但是有一些杀戮和劫掠,却是必然。比如鲜卑人对晋人的劫掠。数十年来的战乱,已经证明胡人不会手下留情。

    而刺史相信,如果真的有大司马府和都督府之间的将领相互被生擒活捉的事情发生,那无论是大司马还是我家都督,其实都会手下留情的。”阮宁说道,“是么?”

    桓秀叹了一口气:

    “这说的不无道理,毕竟你我两家之间,多少都沾亲带故的,也下不去手。”

    就像现在桓秀就不可能把阮宁怎么样。

    阮宁笑了笑,一拱手: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余相信将军有自己的判断。”

    说罢,阮宁看上去已经不打算从桓秀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又或者他已经在心中得以确认,直接转身离去。

    不过在伸手掀开帘幕的时候,阮宁看了一眼外面刺眼的天光,又看了一眼营帐外三三两两聚集、面色不善的青州士卒们,淡淡说道:

    “青州的慕容虔和慕容恪,恐怕不会那么老实,将军或许可以先回青州,再做打算。”

    桓秀冷冷回答:

    “尊使说的话未免多了些。”

    不管阮宁说的话到底有没有影响到桓秀,至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他说了出来,桓秀还老老实实照做了,那桓秀还凭什么收拢军心?

    阮宁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但他的声音仍然还在桓秀的耳边回响,挥之不去:

    “孰是孰非,将军自定!若是连这三言两语都能动摇将军之心,那将军还是早日回家歇息吧,我家刺史日后也定然不会为难将军的!”

    几名将领闻讯赶来,看到阮宁这般大大咧咧的直接在人群之中穿过,登时按捺不住想要拔剑,但桓秀当即喝道:

    “退下!”

    他们不明就里。

    桓秀则沉声说道:

    “各部整队,返回济南郡。”

    桓温是在枋头之战的结果传来的当天,就直接率军撤退的。

    如果说枋头之战前,桓温仍然还可以凭借着自己的个人威望,硬生生的压制住想要返回荆州的各路兵马,那么枋头战败,桓云生死不知——这个时候桓秀还不知道伯父的脑袋都被割了——就像是压垮了桓温的最后一棵稻草。

    不,应该是最后一块千斤大石。

    桓温再没有继续在洛阳盘桓不去的道理,哪怕今日的先登攻城已经登上了城头,哪怕经过几日的不懈努力,洛阳的外城坍塌了多处,而杜英好像也有放弃外城的意思,只是加强宫城甚至是邙山的防备。

    意图也很明显,外城攻破,则以更为高大坚固的宫城作为缓冲,把部队撤到邙山。

    胜利近在眼前,可桓温不能再拖下去了。

    江夏失守,意味着荆州门户洞开。

    琅琊失守,意味着青州粮道断绝。

    而现在枋头战败,则意味着桓温大军的侧翼都已经失去了保护,其真正变成了孤军临绝地。

    此时再不走,谁知道王猛会不会率军南下,又有谁知道睢阳那边的两淮军会不会回兵?

    趁着杜英还最虚弱的时候,走为上计。

    桓温果断率军南下,过洛水,走轩辕关,出河洛。

    这一路上,关中王师并没有横加干涉,属实是因为历经几番苦战,关中王师现在也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阻拦和拖延桓温了。

    事实上在此之前,杜英就已经收缩轩辕关等地的守军,集中保卫龙门,别的都不重要,几乎等于给桓温指明了一条“康庄大道”。

    而现在,关中王师自然也只是跟在后面,“礼送出境”。

    但桓温知道,杜英不可能就这样放任他大摇大摆的返回荆州。

    此去襄阳,一路要穿过颍川的西部不说,还有南阳横亘在路上,这些地方的关中王师不算重兵把守,但只要扼守险要之处,总是能让桓温进退两难。

    因此桓温的行军速度也很快,昼夜兼程,短短三日功夫就已经推进到了颍川西部重镇,勾连河洛与荆襄的淮上山间重镇——昆阳城。

    昆阳属于“一战成名”的那种,虽为南北要冲,却少有绽放光彩,一直到一位大魔导师带着陨石而来,从此闪耀千年。

    当昆阳城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桓温的面色也彻底阴沉下来。

    或许是因为他看到在昆阳城外,营寨森然、漫山遍野,显然早在他们抵达昆阳之前,一支关中军队就已经抢先赶来,扼住此城。

    又或许是因为此时率领从洛阳南下的他,从站位上来讲,和三百年前被陨石砸的那几个王家倒霉蛋没有什么区别。

    “启禀主上,前方旗号已经探明,是敌河洛军!”斥候飞马来报。

    这让桓温身边的幕僚们更是为之色变。

    先是淮西,后是江夏,现在又是这昆阳。

    河洛军除了不在河洛之外,似乎可以出现在天下的任何地方,尤其是会出现在大司马府军队所必经之路上。

第一八零一章 扎营寨桓温入梦

    神出鬼没,仿佛已经把大司马府上下的作战意图拿捏在股掌之中。

    这如何不让他们惊慌?

    桓温沉声说道:

    “兵马几何,主帅为谁?速速抓敌斥候审讯再报!”

    接着,他环顾一圈:

    “我军的行军路径很清楚,救援荆州的意图也很明显,敌前来阻截,情理之中。且此河洛军能够放弃进攻荆州,来阻截于我,也省了我军再南下荆州寻觅其踪迹之苦,岂不更切中下怀?”

    幕僚们只好拱手应诺,但是心中的惶恐不定还是很难消弭的。

    一支军队的强大,不是宣讲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河洛军历经滏水、淮西和江夏等大战,北能上马击狂胡,南能游走破淮军,这般战果俨然已有关中第一军的架势在。

    相比之下,桓温带着南下的这支军队,内部矛盾重重——尤其是青州士卒和荆州将领们之间的矛盾,现在也就是将领们在勉强弹压罢了。

    而且失利的消息屡屡传来,更是难免一次次撼动军心。

    所以此时仿佛又落入了杜仲渊的圈套之中,又岂是桓温三言两语就能够平复心情的?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桓温皱了皱眉,自然也能够感觉到麾下将领和幕僚的士气低迷,当即说道:

    “令将士们就地扎营休整,就在此处山口吧,进能够抵达昆阳,退能够扼守险要。

    今日便先休整,明日一鼓作气,突破昆阳!”

    打了这么多天也没有能够攻破洛阳,大家不知道桓温哪里来的信心可以一天拿下昆阳,不过现在也都是秉持着大司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开心就好。

    本来就是六神无主、惶恐不安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拿主意,大司马的建议不管是对是错,他们还是趋向于听从的。

    山中,秋风呼啸,随着太阳西落、夜色弥散,这风声也越来越大。正在安营扎寨的青州军士卒们,忍不住时不时抬起头来,看向风吹的方向。

    他们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追兵,也不知道前面的敌军会不会发起进攻,这呼啸的风里,似乎蕴藏着杀机、暗含着冷意,砭人肌骨。

    “你们说,昔日此地就是汉光武大败王莽的地方,据说当时天降陨石。”一名仗主拄着自己的兵刃,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同伴说道,“今日会不会也有陨石落在我们的头上?”

    “天降陨石,那可是上苍的惩罚,王莽篡汉,罪有应得,因此老天爷落下陨石以为光复汉室。”同伴正是军中主簿,缓缓说道,“今日我等又有何罪之有?”

    旁边年轻些的幢将也忍不住参与到了讨论之中:

    “大司马早就有提兵上建康府之举,想要改朝换代的心思,咱们军中谁不知道。

    甚至要不是因此,很多人可能都不会愿意为了大司马拼命。把脑袋别在腰上杀人,还不是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

    可是咱们现在眼见的是要败了,便是回到了荆州,有可能也只能据险而守、成为一时诸侯,最后也不知道能传几代人就了结了。千百年来可从未有从荆州夺取天下的。

    所以在现在的朝廷眼里,在那未来不知道谁做主的朝廷眼里,你我不是逆贼,又是什么?”

    “何罪之有?乱臣贼子,就是最大的罪。”另一名幢将语气凉凉的说道。

    仗主咳嗽一声:

    “慎言,慎言!”

    这让三人都齐齐看向他。

    明明是你先说的······

    不过他们很快也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前面响起了嘈杂纷乱的声音。

    “怎么回事?!”仗主一惊,两名幢将则已快步而去,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正是他们部下所在的方位。

    “回家,回家!”呼喝声已经逐渐混合、清晰。

    主簿和仗主都是脸色大变,意识到是那些青州出身的士卒们,在这寒冷的秋风中,在这距离家乡千百里之外,终于爆发出了他们积蓄已久的不满。

    他们要回家,而不是向着荆州的方向!

    “速速抓捕带头作乱的,务必不能掀起兵变!”主簿厉声说道,而仗主已经飞奔而去。

    风,依旧在吹。

    桓温在中军营帐里,眯着眼,半寐半醒。

    他这个年纪,到底还是不比年轻人了,多日转战、奔波不定,再加上桓温为了稳定军心,一直都和士卒们同吃同住,所以早就疲惫不堪,趁着幕僚和亲卫们抓紧收拾整理营帐的功夫,他也休息少顷。

    尽管众人都察觉到了这一点,也因此轻手轻脚,但是却仍然挡不住鼓荡的风声。

    桓温选择了驻扎在山口,以求进退有据,自然也就要承受这山口风声的折磨。

    这真是桓温一生戎马,所听到的最凄厉、最喧杂的风声啊······

    伴着这风声,桓温原本还勉强能够撑起来一条缝的眼睛,眯着眯着,逐渐就睁不开了。

    伴着这风声,他似乎回想起了多年征战的血雨腥风,想到了自己进入荆州时的少年意气、拿下巴蜀时的欢呼载道,也想起了兵入关中时的势如破竹。

    伴着这风声,他飘飘然似乎回到了当时自己驻扎姑孰的时候,率领大军进入建康府,已行进到建康府南咫尺之遥的越城,而城中百官,随从那年幼的晋帝郊迎大司马入朝。

    不,这不只是郊迎,这是晋朝司马氏准备禅让的前奏。

    百官和大司马府的属官,都已经做好了三请三让的准备,江面上的雄师则随时都可以听从桓温的命令,消灭一切不臣。

    至于那事事处处和桓温作对的会稽王司马昱,看上去似乎苍老了很多,跟在人群里,唯有长吁短叹。

    天空之中,仙鹤齐鸣、龙凤呈祥,这是老天对于新皇帝、新江山的认证。

    继承大统、一统天下的,就是他桓元子。

    等等······

    梦里飘飘忽忽的桓温,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或者说忽略了什么。

    大概是一个人吧?

    又是何人?

    是了是了,杜仲渊,那个让自己恨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杜仲渊,又在什么地方?

    桓温左顾右盼,在自家的臣属里没有他的踪影,哦,那看来是没有投降自己,否则高低还是会给他一个虚高的位置以安抚人心的。

    在晋帝周围的臣属里面,也没有他的踪影,看来司马氏也没有收留这么一个扰乱国本之贼子的本事。

    那大概是死了吧。

第一八零二章 兵乱起暗箭难防

    桓温笑眯眯的想着,心中大快。

    但很快,他的脸色就是一变。

    因为他看到了高高的大殿上,一道身影就坐在那高高的、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而晋帝、司马昱这些人,次第向着那道身影躬身行礼。

    “不,我才是你们的陛下,你们应该向我,不,向朕行礼!”桓温着急的打呼。

    可是周围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最终还是他的下属,大概是罗友,模模糊糊的有可能是郗超,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大司马,快随我速速向新皇见礼。”

    桓温不可置信的定睛看去,只见那皇位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笑眯眯的,不是杜英,又是何人?!

    “不,这不可能!”

    刹那间,梦境破碎,桓温骤然惊醒。

    已是浑身冷汗湿透。

    环顾四周,忙碌的幕僚和亲随,绰绰约约,而外面的风声,熟悉又陌生。

    桓温默然少顷,不由得苦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做这种黄粱大梦了?

    恰在此时,风里直送来了不一样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的单调。

    那是千军万马的呼喝声,似乎是敌人的,又好像是自家将士的,这让营帐中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住手上的活计,面面相觑。

    桓温也起身。

    一名偏将已掀开帘子冲进来:

    “启禀主公,左军骚乱,正在镇压!”

    又有一人跟在他后面冲进来:

    “启禀主公,敌自右军发起进攻,人数不详!”

    “主公,大事不好了,后军火起,有敌骑来袭!”最后一道声音,人未至而声先至。

    营帐中登时大乱。

    桓温冷声说道:

    “慌什么,事情又不是从一处发生的!右军和后军组织防守,敌军不明我之虚实,趁夜进攻,大概也只是想要看看有无可乘之机罢了,一旦能守住营寨,必然不会再做强攻。

    亲卫部曲,随我去左军。”

    桓温的话,让众人稍稍安静了些,旋即按照各自的分工,皆去忙碌。

    桓温走出营帐,看着右军那边的火光已经渲染了半边天色,一时也意识到河洛军发起的进攻恐怕规模不小,不过也就是金鼓之声传过来,未曾有杀声传来,就说明敌军的进攻终归是被挡住了。

    倒是左军那边······

    桓温最不忍见之事,还是发生了。

    一名前来禀报工作的偏将跟在桓温身边解释,最先是四五个幢的士卒齐齐骚乱,紧接着这骚乱就席卷全军,目前左军将领们也不敢动用青州士卒弹压,只能把剩下不明就里的青州士卒全部向后调动,同时派遣自己的亲随部曲去镇压,又抓紧请中军调兵过去。

    左军出事,其实也在桓温的意料之内。

    青州兵最多的就在此处。

    不过······

    “四五百人齐齐骚乱,定然不是突然之举。”桓温缓缓说道,“恐已有人暗中筹谋、勾连且策划。

    但为何最终作乱的只有这四五百人,难道他们就没有在其余各幢之中做出任何尝试和努力么?

    若是已经失败了的话,那受到蛊惑而未曾听从的士卒,不应该早早禀报了么?”

    霎时间,偏将脸色大变。

    而似乎是在回应桓温的话一样,左军和中军之间,火光冲天而起!

    那正是之前左军之中剩下未曾参与动乱的青州士卒,而现在的他们,已经按捺不住。

    “回军,回军!”无数的人在呐喊,汇聚成声浪。

    与此同时,右军方向上,厮杀声也越来越大,显然察觉到了什么的关中王师,开始全力进攻。

    “隔绝左右两军,切不可使左军之事传到右军。”桓温的语气严肃起来,“随我平叛!”

    说罢,他已经抽刀,带着亲随向着左军扑过去。

    “回军!”左军的呐喊声逐渐趋于一致,桓温很快就看到大量的士卒向着自己涌过来,在士卒的前面,还有狼狈奔跑的几名幢将,他们看到桓温,大惊失色:

    “明公速速回避,大军乱矣!”

    桓温一言不发,任由他们在自己的身边跑过。

    这几个幢将掠过桓温后,意识到不对,赶忙回身。

    只见明暗不定的火光中,鼓荡不休的大风里,桓温拄着剑站在那里,火焰在他的身后跳动,那是陆陆续续赶来增援的桓温部曲,而火焰也在他的前方汇聚,那是越来越多的青州士卒。

    只不过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因为桓温站在他们之间。

    这个在军中拥有着无上权威、在天下也是谁都不可能忽略的枭雄,披甲,但没有戴头盔,他就这样拄着剑,目光在一名名士卒身上扫过,淡淡说道:

    “为何作乱?”

    士卒们面面相觑,或许是慑于他孤身一人却无可比肩的威势,一时竟然没有人敢开口。

    “为何作乱?!”桓温再问。

    终于有人站出来,硬着头皮说道:

    “我等不想前往荆州,家人皆在青州,天南地北,从此两隔。”

    “青州还没有丢,本公是带着你们救援荆州,保住了荆州,也就保住了后方,届时反身再争河洛,再保青州就是。”桓温的声音依旧平淡,“一支军队上下齐心,尚且还有可能实现。

    而如果有的想要向北,有的想要向南,那结果只会是被各个击破。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先来后到,桓某戎马半生,转战万里,自诩应该还是比你们这些小娃娃们更懂一些的。”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士卒们,又指了指身后,那边,右军已经陷入苦战,单纯凭借一路兵马自然无法抗衡河洛军的猛攻。

    顿了顿,桓温的声音再次响起:

    “若是尔等都变成溃军散兵,就能够返回青州么?关中人可是正等着抓你们去做劳役、去屯田,或许是去河东,或许是去河北,青州现在可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所以,跟着我,也只有跟着我······”

    “嗖!”风声里,一声呼啸。

    桓温皱了皱眉,而身后的亲卫们全神贯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神色大变,登时纵身扑上。

    但箭矢还是从黑暗中射出,没入了桓温的胸口。

    桓温闷哼倒地,旋即被亲卫们护住。

    “捉拿谋害大司马者!”跟随桓温而来的一众偏将、幕僚等,大惊失色,纷纷下意识的大喊。

    他们要杀人了!人群里喊叫声也跟着响起,这些乱兵再也难维系,登时一哄而散,向四面八方逃窜。

第一八零三章 配合工作郭县令

    人群里,桓温听着围成一圈的亲卫之外传来的嘈杂声,无奈苦笑。

    他也猜到了,单单凭借这些青州兵是不可能掀起这样有组织,甚至还有秩序的乱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关中有暗子埋伏在军中,早就借助青州士卒的不满四下联络,方才形成了今日之局势。

    但是桓温也没有想到,那暗子又或者其余试图浑水摸鱼的人,竟然真的敢在万军丛中射杀自己。

    这一次的确是自己托大了。

    不过若不是这样做的话,青州士卒乱起,那就彻底压不下去了。

    这是明晃晃的圈套,桓温也只能踩进去。

    “让他们去吧,莫要阻拦。”桓温缓缓说道,“罗,罗友······”

    “属下在!”罗友着急凑上来。

    “收兵,撤······”桓温勉强挤出来这几个字,头一歪,不省人事。

    “明公!”罗友大呼。

    周围人皆是惶恐又担忧,齐刷刷的看向他。

    罗友深吸一口气,果断说道:

    “收兵,前往郾城!”

    郾城,位于昆阳之东,是颍川郡南侧的重镇——颍川这地方为南北中枢要道,几乎处处都是重镇。

    郾城扬名于历史,倒是比昆阳要晚一些,但是这里见证了一位千秋英雄的辉煌胜利。

    至于现在,郾城还只是一个小城罢了,罗友选择郾城,因为从此地到郾城只需要顺着汝水向下游走,不需要再跨过其余河流,尽可能的减少曲折颠簸。

    但选择郾城,也意味着这支刚刚经历了内部动荡,甚至主帅都已经昏迷、不省人事的军队,将一路向东,彻底改变之前的行军方向,前方,不再是荆州,而是两淮。

    这也是罗......?

    友的无奈之举,没有了桓温居中稳定人心,荆州将领和青州士卒之间的矛盾更是不可遏抑,尤其是左军的崩溃,到现在为止仍然是军中被严密封锁的消息,可是上万人说没就没了,本来就是掩盖不住的。

    右军、后军之中的青州士卒这些时日似乎也蠢蠢欲动,不过大概在他们的眼中,向东走也是返回青州的不二选择,所以至少现在仍然还愿意听从调遣。

    倒是那些本来就煽动着桓温南下救援荆州的荆州世家出身文武们,此时自然心情复杂,东去是不想东去的,可是一方面桓温已经下令让罗友指挥军队,另一方面军心如此,他们也不敢再多做坚持,谁知道会不会又出现一模一样的左军之乱?

    要知道最后罗友收拢部队,从乱军中跑回来的将领屈指可数——他们本来就是士卒们宣泄愤怒的目标,还能寻找到囫囵尸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因此这支军队就这般有些怪异的被捏合在了一起,进驻郾城。

    郾城的官吏笑眯眯的打开城门迎接。

    这让罗友颇为惊讶,因为郾城位于颍川郡,早就已经在关中都督府的掌控之下,只不过没有关中王师正规军驻扎罢了。

    按理说关中新政在这里推行了这么长时间,本地的官吏和百姓都已经变成了关中都督府的拥趸,世家也被扫地出门了才对。

    这反应,是不是有诈?

    带头的郾城县令唤作郭瑞,郭氏本来就是颍川豪门,子弟遍布中原,因此有旁系子弟在北方战乱之后留在本地,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看着罗友欲又止的模样,郭县令微笑着解释:

    “都督早就已经有命令,贵军若是过境,不需要闭门死守,好酒好肉的招待,贵军想要补充粮草也尽可以拿走,唯请贵军秋毫无犯。”

    你们需要什么就告......?

    诉我们,全部都满足,但是别直接动手抢。

    烧杀抢掠的多不好看?

    吃好喝好,乖乖走人,反正追兵就在后面,这地方你也留不下来,大家岂不是相聚两欢?

    罗友的嘴角抽了抽,这位杜都督的脑回路,的确和寻常人不一样,不过这地方上县令和百姓越是表现得乖巧和配合,罗友也越是无法下达劫掠以搜集军粮物资的命令。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互相给个面子日后好相见。

    罗友本来就是文人,不是武将,自然在个人的思想和性情上也更能接受这样的条件,他沉声说道:

    “我军亦为仁义之师······如此甚好。”

    郭县令不置可否,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官吏托举的花名册:

    “此为本县府库、人丁、田产名册,罗长史尽管可以查阅,另外府库也都交给你们了。”

    说罢,郭县令无奈的摇了摇头:

    “郾城不过小小一县,没有多少存粮,百姓也寥寥无几,贫瘠之地,治理无功,倒是让长史笑话了。”

    罗友看着眼前这个长吁短叹的小县令,甚至有一种想要开口宽慰的感觉。

    不过他也觉得这奇奇怪怪的,旋即笑了笑:

    “有劳县令。”

    郭县令摆了摆手:

    “余就去牢里面待着了,什么时候长史离开,余再出来。至于县衙的官吏,则全部都留给长史,长史有什么问题,他们会全力配合的。”

    罗友诧异:

    “这又是为何?”

    “都督虽然这么说,但是余是一城之长,又怎么可能这般迎来送往?!高低要给上面一个交代。”郭县令一边说着,一边换上了大义凛然的表情,高举起一只手,大喝道,“我和大司马不共戴天!”

    他喊完,周围一片寂静......?

    ,县令登时瞪了旁边发愣的衙役:

    “看什么看,快把本官绑上!”

    罗友:······

    关中都督府下面的这些官吏,挺喜欢演戏的,但是演技多少有点儿尴尬。

    不过就是明摆着做样子嘛,也足够了,杜英想必知道了也不会深究,说不定还会笑着说这家伙机灵。

    不过郭县令的这一番矫揉造作的表演,落在一众大司马府文武的眼中,让他们神色各异,心情也都复杂起来。

    他们能够感受的出来,身后的河洛军一直都是不远不近的吊着,并没有一口气冲上来吃掉他们的意思,而面前的都督府所管辖各地州府县城,又都是这般客客气气的迎来送往,也让他们不好意思砸了人家的饭碗。

    这一仗,都快成了一场武装游行了,不过很不幸,展示的并不是青州军的实力,而是关中都督府的从容和大度。

    他们可以从容不迫的缀在后面,不着急进攻。

    他们也可以大度的直接打开城门,让青州军进来吃一顿饱饭。_&?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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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