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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七五七章 世家都是纸老虎

    诸葛侃的嘴角抽了抽。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句话是杜英杜都督在书院中上课的时候,有人询问“世家盘根错节、掌控人心、格外强大,应当如何是好”的时候,杜英给出的答案。

    没有从军事上出发,表示要杀光世家。

    也没有从文化和政治上出发,表示要铲除世家制度。

    而是用了一个简单的比喻:

    一切世家都是纸老虎。

    这种从战略上蔑视敌人的威武霸气,让年轻的书生们热血沸腾。

    不过当时的诸葛侃在报纸上得知之后,却并不是很在意。

    世家那么强大,真以为是泥捏的?所以都督也不过只是在以此鼓舞士气罢了。

    渐渐就丢在脑后。

    现在看到郗恢巧妙地化用了这句话作为淮东之战的总结,并且还将发表在报纸上,可想而知又是打脸大司马府的一天——诸葛侃也恍然想起来了这句话的原文。

    现在再回想起来这句话,环顾四周,发现曾经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强大而不可战胜的世家,真的已经七零八落了,就在不久之前,都督府借刀杀人,扫清了淮东的世家,而在杜英南下之前,两淮世家虽然名声不显,甚至还被两淮将门横压一头,但是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呼风唤雨的存在。

    而两淮世家也不是杜英消灭的第一个世家集体。

    之前有很多,可想而知,之后也会有很多,以至于原本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是很关心,一心一意只想经营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世家们,现在也不得不抱团取暖,共同对付杜英,这在之前是几乎不敢想象的,什么时候世家除了胡人还有别的威胁?

    甚至就连皇帝都没有办法对他们造成威胁,而胡人,顶多也就是在刚刚到来的时候能够让世家俯首称臣罢了,一旦胡人想要在此处长久停留,还不是照样需要仰仗世家?

    鲜卑慕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结果就是这样强大的、对于地方有着无与伦比影响力的世家,如今真的在被杜英一点点的拔起,证明了他们的确不是不可战胜,的确就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世家如是,甚至还依靠世家支撑的大司马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郗恢让下属讲自己写好的这张纸送到报社去,这边是今天头版头条的题目,吩咐完之后,他回头看了看诸葛侃,笑道:

    “战事可还没有结束呢,诸葛兄不去忙么?”

    诸葛侃打了一个激灵,旋即无奈的说道:

    “实不相瞒,余对于寿春的城防有十足的信心,只要是万人以下的兵马前来,一定能够守得住。”

    郗恢问:

    “那若是万人以上呢?”

    “一定有信心把太守平安送到钟离。”诸葛侃谨慎的说道。

    郗恢登时哈哈大笑:

    “你是一点儿大话也不敢说。”

    “兵微将寡,战火如荼,并非夸夸其谈的时候。”诸葛侃回答。

    “行了,寿春也打不起来,在解决我军主力之前,桓豁就是急火攻心也不会傻乎乎来打寿春的,如果他真的来了,余自保也不是问题。”郗恢不再打趣,“不过苻帅那边,此战的胜负已经直接关系到整个中原,不,天下战局的胜负。

    所以就算苻帅胸有成竹,余能够帮一把的还是要帮一帮,所以尔可愿意前往苻帅麾下听令?他那边还是非常缺少得力干将的。”

    为了能够帮助杜英守住河洛,苻黄眉留了不少军中骨干在河洛,一方面真正需要对敌作战的时候,这些军官当士卒用,至少也都是以一当二,另一方面如果战事迁延日久,那么杜英也可以渐渐的使用这些军官组建起来新的队伍。

    但这也导致苻黄眉的河洛军里有不少都是刚刚从士卒中提拔起来的中底层将佐,所以在经验上肯定有所欠缺,让诸葛侃带着一批之前镇西将军府的老人过去,自然能够稍加弥补。

    尤其是他们的对手——淮西军,实际上也在面临着类似的问题,大部分的骨干老卒都被抽调到青州去了,此地的多半也都是新兵。

    正是因为对自己麾下士卒的能力有所了解,所以桓豁才会更倾向于选择更加稳妥的打法,毕竟别看这些家伙拍着胸脯表示什么关中骑兵来一个杀一个,但是实际上真的打起来,他们面对骑兵卷地而来的气势,不掉头就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都是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言论而已。

    若是苻黄眉能够在中底层将佐上也占据优势,那么这一战自然就更加稳妥。

    诸葛侃登时面露喜色。

    自从杜英率军南下的时候,诸葛侃就升为了护军校尉,职责便是镇守寿春城。

    结果从此之后,天下大战纷乱诸多,和他这个寿春的校尉都没有什么干系。

    寿春这个地方,有的是繁华太平,根本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受镇西将军谢尚提拔之恩,他们这些镇西将军府的将领们并不是非常愿意远走,而是更愿意继承镇西将军之遗愿,好好守卫这寿春城,但是也不代表着他们没有上进心。

    现在大战就在家门口开打,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憋屈还是很憋屈的。

    因此郗恢的建议自然一下子戳中了诸葛侃的心坎,当即他下意识的就要答应,但是一想到到底是要离开寿春了,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

    “太守当真能够确定桓豁不来进攻寿春······”

    “余还有两淮水师接应了,真的来进攻也不怕,有苻帅在正面,还能够分出来多少兵马进攻寿春?”郗恢无奈的说道,“所以你们且宽心去吧。”

    诸葛侃不再犹豫:

    “属下遵命。”

    “对了,你们去的时候,一定要大张旗鼓······算了算了,余明日直接给你们摆一场送行宴,然后让报纸的记者都过来看看。”郗恢接着说道。

    ——————————

    正在向北行军的桓豁,很快就看到了最新的《寿春日报》。

    开头就是“大司马府都是纸老虎”,这一句话看的幕僚们七窍生烟,更不用说下面将领们的反应了。

    不过桓豁却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的似乎根本不在意。

    当有幕僚询问此事的时候,桓豁解释道:

    事贵精,不贵多。其一而再、再而三的抨击和嘲弄我军,并不能再提振其士气。

第一七五八章 一层阴霾在心头

    人们今天看报纸,发现不过又是换了一个花样嘲笑大司马府,自然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除此之外,说不定还能让敌军产生轻敌之心,认为我军不过尔尔。”桓豁接着说道,“相反,我军将士一直被这样嘲弄,肯定怒火中烧,就等着一雪前耻。

    此消彼长,我军实际上已经占据了上风。”

    幕僚们齐齐拱手:

    “将军英明。”

    桓豁则伸手指了指报纸上的一个角落:

    “其实真正值得注意的不是那些满口胡言的长篇大论,而是此处。昨日寿春太守郗恢为护军校尉诸葛侃等一十五员将佐践行出征。

    很显然,郗恢想要以此来告诉自己麾下的人,他们正在聚集全力,但是摆在这个角落,藏着掖着,显然是不想让看报不仔细的人注意到。”

    顿了顿,桓豁环顾一圈,笑道:

    “很显然,正在气头上的我们就属于很容易看不仔细的那批人。”

    幕僚们登时哈哈大笑:

    “郗恢这般小伎俩还是太小看将军了。”

    桓豁则直接问道:

    “那郗恢把人派出去,说明什么呢?”

    幕僚们对视一眼,连寿春的守军都要派遣出去增援了,既说明敌军对于我军的动向非常清楚,知道我军已经动身北上,大战一触即发,而且显然还说明敌军自身的兵力并不是非常充裕,所以寿春这边的蚊子腿也是肉。

    想到这里,众人眼中露出喜色,甚至还有幕僚直接说道:

    “看来敌军主力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现在寿春空虚,不如直接进攻寿春!”

    “不可,避实就虚,这样只会给关中人更多辱骂嘲笑我们的把柄,且寿春关系到南北的联络和贸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否则到时候有意见的不只是关中人了。”

    “是啊,我们方才和皇室还有其余世家达成一致,此时就要断人财路,不可取。”

    幕僚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桓豁则目光炯炯,盯着芍陂的方向,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

    决心归决心,整个行军计划真正实施起来,却又有了新的变数:

    骑兵。

    在淮东,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关中骑兵,成为了诸多淮西士卒挥之不去的噩梦。

    现在这噩梦破碎,所有人又开始觉得,关中骑兵不过尔尔,一群只能虚张声势、吓唬人的小丑而已。

    然后在北上的路上,就迟了大亏。

    已经汇合在一起的一千骑兵,对着散漫行军的淮西军前锋发起来突击,而淮西军上下一看来得是关中骑兵,毫无慌乱,轻松布阵,结果······骑兵冲阵,甚至还有甲骑为前锋,淮西军前锋当场崩溃,五千多人漫山遍野的乱跑、乱叫,直接让在左右两侧埋头行军、一心想着砍人报仇的两路淮西偏师也跟着惊慌失措,还以为前面有关中大军发起进攻。

    被前锋士卒的恐惧喊声煽动着,整个行军路上,淮西军陷入大乱,以至于到最后,发起进攻的关中骑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之下只能先收拢自己的人手,清点之后发现自家人的损失微乎其微,登时意识到,敌军很可能真的只是自乱阵脚,所以他们忙不迭的再一次组织进攻。

    但是桓豁也不是吃干饭的,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亲自率领亲卫上前,一边让督战队直接开始砍人,一边把自己的将旗亮出来。

    虽然经过关中报纸的好一番嘲讽,桓豁在军中的威望的确打了很大的折扣,不过毕竟是这些淮西士卒们几乎一投军就一直没变过主帅,所以在紧要关头,士卒们自然还是潜意识的愿意相信桓豁,这也是他们在这慌乱里最后的依赖了。

    很快,淮西军就聚集在桓豁的旗帜下,重整阵型,以强弓射住阵脚,手持盾牌的士卒次第推进,挤压关中骑兵的活动空间。

    关中骑兵的进攻姗姗来迟,这一次非但没有取得战果,反而伤亡了几十个人,最终只能被迫撤退,引起了淮西军上下的一片欢呼。

    不过这欢呼显然没有让桓豁高兴,他面色凝重的向北看去,只是面对关中千余骑兵就打成了这个鬼样子······

    自己手底下的这支淮西军,的确是已经有太久没有参与过像模像样的战事了,之前所参与的多半都是淮东这种剿灭流寇、乱兵的行动,而后者那都是见到官府正规军开过来,撒丫子就跑的存在。

    就算前面等待自己的敌军并没有多少,今日一战淮西军的拙劣表现,也在桓豁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若是自己能够坚持在梁郡整备军队,至少今日一战,应该不会变的这么狼狈吧?

    ————————

    当桓豁陷入自责的时候,郗恢也在大声呵斥带领骑兵发起进攻的那名偏将:

    “谢玄平日里就是这么指挥你们打仗的?明明敌人已经变阵、明明已经收拢兵马,甚至桓豁本人都已经赶到,你们还要发起进攻?

    嗯?谁给你们的胆子,谢玄么,还是老天爷?!

    还我那几十个弟兄,都是跟着爷从关中打过来的汉子,就这么让你们白白葬送了!”

    说着,郗恢一马鞭狠狠地抽了下去——他是听闻消息之后从寿春赶过来的,跳下马就开始骂人——那偏将也不躲闪,硬生生的就要挨这一鞭子。

    不过苻黄眉在旁边眼疾手快,当即一把抓住了郗恢的手腕,在抓住的那一刻,他已经反应过来,这家伙的手腕根本没什么劲道,明显也是收着力气呢,苻黄眉也只能无奈的说道:

    “战场上哪有那么多随机应变,而且淮西军一开始表现的实在是不堪,所以轻敌并且想着或许还能直接斩将夺旗,也在情理之中,太守莫要动怒。”

    郗恢气呼呼的丢了马鞭,冷声说道:

    “今日是看在苻帅的面子上,饶了尔等,下一次谢玄不打你们,余也要打!甚至杀人偿命,是你们的疏忽,你们就应该以死谢罪!”

    如此凛冽的呵斥,那偏将以及身后一干单膝跪地的校尉和仗主们却都面带愧色,齐齐说道:

    “属下等甘愿接受主簿惩罚!”

    叫主簿,是因为他们是谢玄麾下的骑兵,当初就是谢玄和郗恢带着他们从关中一路杀到寿春,后来又跟着杜英杀到京口。

第一七五九章 草木似敌兵

    虽然在前往京口的时候,郗恢就已经不在军中,但当初郗恢担任主簿的时候,每天教导他们认字读书、讲故事、做思想工作,而且还关心将士们的衣食住行以及家眷,甚至自掏腰包给将士们增加伙食,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都把主簿当做自己的师父,认字学习上的师父,也是思想道德上的师父。

    因此这些久经沙场的骄兵悍将,苻黄眉都不见得能降伏,但郗恢一来,一个个缩头缩脑比谁都乖巧。

    “打你们、骂你们,现在还有用么?”郗恢没好气的说道,“到时候战场上戴罪立功吧,否则别怪余无情,军法在上,人心······”

    说着,郗恢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也在看着!”

    “愿死战以洗耻辱!”将领们齐刷刷的吼道。

    郗恢摆了摆手:

    “行了,起来吧。”

    众人起身向郗恢拱手,郗恢却侧身:

    “是苻帅给你们求情,不用感谢我。”

    众将迟疑一下,向苻黄眉行礼。

    苻黄眉微笑着看着郗恢来的这一出好戏,点了点头,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整补充。

    而郗恢看着这些人的背影远去,无奈的说道:

    “都是一群骄兵悍将了,若是不呵斥一下,怕是悠然自得,并且不听苻帅指挥,到时候恐酿成大错。”

    “太守有心了。”苻黄眉含笑表示感谢。

    郗恢缓缓说道:

    “其实也不只是帮助苻帅,而是因为这一战,我们本来就输不起,不是么?”

    苻黄眉肃然,向南看去,不知道作为对手的桓豁,又走到什么位置了,对于这一战,是否也有着这样的认知?

    ——————

    桓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其实是河洛军的主力,毕竟关中骑兵一直在前方游荡,几乎完全封锁了淮西军向北探查的路径,每天派出去的斥候,十不存一。

    无奈之下,桓豁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不过之前在淮东时的慎重,这个时候显然又开始发挥作用,淮西军上下都放慢了行军速度。

    有了上一次关中骑兵的进攻,淮西军士卒们就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个个的都冷静了不少,意识到关中骑兵显然并不只是会杂耍的存在,若不是主帅当机立断,数万人真的要被一千骑兵给冲散了。

    所以他们也都收起来轻视和骄傲之心,支持主帅谨慎的决定,甚至······看现在淮西军前锋小心翼翼的模样,颇有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不过关中骑兵在此之后,只是截杀桓豁的斥候,不让桓豁探查到真实情况,并没有再对淮西军的行军队列发起进攻,这让不少淮西军士卒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当骑兵再一次席卷而来的时候,他们也的确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在紧张之下再一次撒丫子跑路。

    丢人归丢人,骑兵,尤其是甲骑的冲锋也实在是太吓人了。

    但关中骑兵没有发起进攻,让桓豁的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想要尽可能的利用骑兵打出兵力优势、摧折淮西士卒的士气,那么他们就不可能这样束手束脚,定然要再次发起和上次类似的进攻,可是现在他们似乎并不着急于此,那是否可以说明,正在暗中窥伺、等待自己的敌军主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兵力匮乏,必须要用宝贵的骑兵来缩短双方之间的兵力差距?

    很快,桓豁的沉思就被打破,前方斥候发现了敌军营寨的踪迹。

    “舆图!”桓豁一边策马向前,一边接过亲卫递上来的简易舆图,扫了一眼,这里距离芍陂已经不足十里,敌军在此处背水列阵,恰好能够借助两淮水师,且芍陂东侧就是寿春城,粮草后勤也可以通过芍陂转运,不需要走陆路暴露在桓豁的袭击威胁下。

    的确是一个决战的好地方。

    “将军何去?”几名幕僚看桓豁已经要带着一队骑兵越众而出,急忙阻拦。

    “敌情久久未明,余必须亲眼探查,方才心中有数。”桓豁径直回答,根本容不得他们劝阻便打马离去。

    幕僚们面面相觑,都能够感受到将军此时的语气并不是很友善,显然其心中焦躁烦闷。

    这可是桓豁很少会有的心理状态。

    “这些狡猾的关中人。”有一名幕僚愤怒的骂道。

    “兵不厌诈,此用兵之法也,只是我们无法勘破而已。”同伴无奈的回答,“只期望明公能有所洞察吧。”

    几人说话间,桓豁已经爬上了斥候方才发现关中军营位置的山坡。

    在这里,淮西军的斥候显然和关中斥候打了一仗,地上还有血迹,几十名士卒零零散散站在山坡上,警惕的看向四周,结果他们看到桓豁亲自上来,顿时更加紧张,带头的幢将忍不住抹了抹手上的汗:

    “将军不宜来此。”

    “尔等来得了,本将为何来不了?”桓豁笑骂一声,接着目光已经越过山棱,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荒草萋萋。

    而远处天边已经可以看到芍陂的身影,夏日里的晚风中,波光粼粼,水面上白帆点点,往来穿梭,显然是正在运送兵员粮草的水师船只。

    而就在芍陂和山下的这一片荒草地之间,一个硕大的营寨森然伫立,营寨中士卒列队、正在操练,而时不时的有队伍开出营寨,隐没入营寨周围的荒草和林木之间。

    只是看这一个营寨的规模,就让桓豁心中咯噔一下,接着他便看到林木之间还有炊烟袅袅升起。

    显然在那边还有营寨。

    士卒的身影在林木间时隐时现,大道上则有骑兵来往巡逻。

    晚风吹动荒草,吹拂树冠,发出“沙沙”、“哗哗”的响声,不尽相同,而这其中俨然还夹杂着士卒的口号声,杀气震天。

    一时间,树木、士卒、骑兵、营垒,放眼望去似乎已经浑然融为一体,在行走的士卒,身形笔直恍若树木,而随风摇曳的荒草和树木,又似乎是行走中的士卒,再加上那些在林木之间时隐时现的营垒,仿佛有数万,甚至十数万大军驻扎在此。

    草木皆兵,兵多如草木。

    桓豁不知不觉的已经冷汗直冒,他万万没有想到,心理预期之中拢共只有数千人的敌军,此时看上去竟然有十数万之众,这······这一仗还怎么打啊!

    刹那间,桓豁甚至都没有去想关中王师到底从哪里变出来这么多兵马,便是搜山检海,凑齐了关中所有的可战之兵,其实都没有这么多。

第一七六零章 桓豁和苻黄眉的过招

    不过······杜仲渊本来就是一个能给人惊喜的人,如果说这种事在杜仲渊的手中发生了,那大家都会觉得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家伙创造的奇迹太多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关中真正的战争潜力。

    再加上桓豁在此之前就已经怀疑关中王师正在增兵,否则不可能骑兵都这么消停着不进攻了,此时眼前这一幕,更是在佐证他的想法。

    数量甚至比淮西军更多,而且看上去令行禁止,绝对不是临时抓来的丁壮。

    “快,立刻在此处修筑营垒,不可主动袭扰敌军!”短暂的惊诧之后,桓豁当机立断,“不,把营垒放在山后,抽调两千人守住此处山头。”

    “诺!”

    ————————

    其实苻黄眉并没有在桓豁观察的时候就得知桓豁已经抵达营寨对面山上的消息。

    因为好巧不巧,关中斥候在那里的一场遭遇战中被人数突然翻倍的淮西军斥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归结于桓豁担忧自家斥候迟迟不能发现敌军踪迹,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之前的斥候整编为几支人数更多的队伍,向前搜索。

    宁肯看漏了一些地方,也不能被关中斥候打了闷棍之后连一点儿消息都传不回来。

    因此在这山头上全歼了关中斥候小队,这也是桓豁来的时候还有不少血迹的原因。

    等到后续的关中斥候赶来,发现山上已经绰绰约约出现敌军身影的时候,大吃一惊,抓紧回报。

    关中王师这边顿时紧张起来,不过因为还不清楚敌军的数量,是前锋还是全军都赶到了,所以苻黄眉没有着急直接把军队拉出去,而是让各军收队,在营寨中听候号令,与此同时,两淮水师派遣过来协助作战的一些船只也都次第开出,沿着湖岸列阵。

    而苻黄眉此时正站在沙盘前,微微皱眉。

    陂,就是周围一圈是山地,构成了一个向内凹陷的盆地,河流汇聚于此形成湖泊。

    此时敌军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抢占了一处山头,那么如果来的是前锋,应该不敢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把军队都拉到山上去,山上光秃秃的只有野草,还缺水——否则苻黄眉早就在山上扎寨了——显然敌军根本不太可能长期驻扎。

    而如果来的是敌军主力,趁着关中王师这边还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把军队拉下山,在山脚下扎寨,既有水源,而且还能够背靠群山,岂不是易守难攻?

    偏生敌军选择在山上来回晃悠,让苻黄眉捉摸不透他们的真实想法。

    “报,将军,敌军开始在山上修筑营垒。”

    “多少人?”

    “还是之前的两千人。”

    几名偏将登时看向苻黄眉,一旦让敌军在山上修筑营寨成功,则想要强攻上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此时正是最好的时候。

    不过苻黄眉却没有着急下令,迟疑少许,还是说道:

    “绕过去,探查山后了没有?”

    “敌军以斥候封锁各处道路,目前我军斥候难以前进。”

    “让骑兵上,突也得突进去。”苻黄眉径直说道。

    “遵命!”

    苻黄眉则紧紧盯着沙盘:

    “桓豁,你的虚实,余一探便知。”

    很快,正在山后督促士卒尽快抢占道路两侧高处、沿着道路修建营垒的桓豁,就震惊的得知两队人数都在五百人上下的关中骑兵向淮西军的临时防线发起了进攻。

    他们不惜以甲骑为前锋开路,如同利刃一样切入山路之中,那些还在编织寨墙、打造拒马的士卒一触即溃,后面的弓弩手想要阻挡,结果自己人败退的浪潮倒卷过来,连带着整个防线彻底崩溃了。

    “将军,速速离开此地!”亲卫和幕僚们顿时都急红了眼。

    此时不需要任何人通传,用肉眼就已经能看到不远处山路上掀起的滚滚尘烟。

    桓豁却没有紧张:

    “我等处于山坡上,居高临下,骑兵也不是那么容易杀上来的,集结弓弩手,另外让前方山上的士卒也准备放箭,万箭齐发,便是天网恢恢!”

    旗号陆续发出,作为回应的鼓声很快响起,密集的鼓点催动着弓弩手们强忍着恐惧依次就位。

    不过当第一轮箭矢射出去以为校正的时候,弓弩手们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再射一轮的必要了。

    因为那两支一路狂飙进来,气势无人可挡的关中骑兵,竟然调转马头、溜之大吉,而队伍之中冲在前面开路的甲骑,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显然撤退的决定不是此时此刻一看情况不对才打算做出的。

    桓豁舒了一口气,关中骑兵的强悍有目共睹,所以他把自己作为诱饵摆在这里,又何尝不担心弓弩手拦不住他们?

    看看脚下的缓坡,骑兵纵马而上大概也不是什么问题。

    这一轮骑兵的试探,又是什么意思?

    桓豁还想不明白,但不管怎么说都意味着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

    “快,修筑营垒!”

    当回转的骑兵抵达湖边大营,消息快速送入苻黄眉军帐的时候,苻黄眉也惊讶了。

    骑兵可以确保此时有一支人数在三万左右的大军驻扎在山后,并且正在几处山头上修建营垒。

    这让苻黄眉不是很能理解,大家的兵力都差不多,苻黄眉这里多了两淮水师,但是也少了划拨给谢玄带去江夏的一路偏师,所以单纯算在陆地上的人数,甚至还是桓豁的人更多一些。

    结果桓豁竟然会隔着一座山开始修建营垒,采取了防守姿态?

    到底现在是谁占着谁的地盘啊,怎么桓豁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着急将敌人驱赶走的意思呢?

    不过苻黄眉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两千人就把营垒直接居高临下修建在自己的头顶上。

    “击鼓,先破敌军前锋之营,将其赶到山后面去。”苻黄眉当即朗声说道。

    关中王师本来就严阵以待,闻鼓声,三路兵马齐出,两路封堵山下道路,中军直上山坡。

    山上筑垒的淮西军一看这一次来的是关中的步卒,不是骑兵,而且自己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因此还幻想着能够凭借还没修筑好的营垒抵抗,殊不知关中王师直接抬出来一门火炮。

    “轰!”一处搭建了两层的箭楼直接被掀飞。

    而大队的步卒一层又一层,顶着箭矢向前压,关中的弓弩手也都端着劲弩,混杂在步卒中,还以颜色。

第一七六一章 主帅抓舌头

    苻黄眉出动了五千人携带一门火炮主攻,很快就拿下了淮西军两千人把守的营垒。

    不过当关中王师想要越过山头的时候,桓豁派来的增援也到了,双方在山头、山腰上好一番厮杀,不大的山体上很难再装得下更多的兵马,剩下的大军也只能在山下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

    最终关中王师摧毁了淮西军前锋修筑的营垒,而淮西军也不再纠结,干脆利落的后退,山下的两军一样不再相互纠缠,各自撤退到了后方的营寨,至此第一次交锋就以一种双方或许都没有料到的方式开始,又这般怎么看都有些虎头蛇尾的形式结束。

    “桓豁这般谨慎,原因为何?”苻黄眉亲自带着一队亲随登上了距离战场不远的一处山丘,从这里向南看去,可以看到周围的山上还有双方斥候活动的身影,时不时的爆发冲突。

    苻黄眉身边的亲卫们也都紧张的左顾右盼,若不是实在拦不住,他们属实是不愿意让主帅深入到这等地方冒险。

    不过从这里的确可以看到山后安营扎寨的桓豁,桓豁的营寨盘踞在三处山头,营寨之间又在修筑壕沟、鹿砦和拒马,彻底封住了南来北往的道路,而营寨中的士卒也可以借助这些防线的掩护相互支援。

    这分明就是防守的姿态。

    苻黄眉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右手边的另一处相隔不过几十丈的小山上,桓豁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当即趴倒在地,没入荒草中,四处打量,身边的亲卫们齐刷刷的抽刀,而这抽刀的铿锵声,在寂静下来的战场上格外的刺耳。

    苻黄眉很快挑了挑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直看到荒草摇曳,定然是有人潜伏在那里的。

    “斥候迟迟抓不来舌头,那余亲自抓一个便是。”苻黄眉缓缓说道,“从这处山头过去,走山脊,用不了一盏茶功夫,五人在前,余带弓弩手在后,上!”

    亲卫们对于主将要亲自出马抓舌头的行为甚是震惊,刚想要开口劝阻,苻黄眉就已经率先起身。

    他渐渐意识到,如果自己还不能尽快对桓豁的真正心思有所掌握的话,那么将会让全军上下久久处于这种紧张兮兮的氛围下,偏生桓豁那边似乎也秉持着类似的心态。

    所以双方斥候都在疯狂抓舌头,也都尽可能的避免自己被抓舌头,因此在探查的时候都格外谨慎,一看实力不相上下,转身就走,绝不纠缠,否则谁知道敌人在附近有没有援兵?

    既然斥候们靠不住,那苻黄眉索性亲自试一试。

    潜伏在荒草中的桓豁,看到了绰绰约约移动的身影,挑了挑眉,这是想把我当舌头来抓?

    那倒不如反抓一把。

    “散开,埋伏。”桓豁沉声说道。

    都是随着他转战南北的老卒了,两个词就足够会意,当即小心翼翼的在荒草间辗转腾挪,逐渐分散开,并且布成了口袋阵,眼见得那五个敌人已经越来越近,就在此时,那五人突然趴下。

    直接没了踪影。

    桓豁愣了愣,当即一挥手,几名亲卫跃出,向那边摸过去,然而孰不料箭矢破空之声转瞬而来,直接贯入亲卫的身躯。

    快,准,狠!

    看着亲卫们从跃进变成翻滚着摔落山坡,桓豁再难保持镇定了,亲卫们明显还没有死,不能落到对面的手里。

    身边的弓弩手也不用桓豁下令,就对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射箭。

    双方一下子都不敢轻动了,意识到对面都存在神箭手,只能隔着山鞍试探性的射箭,而桓豁的那几个亲卫滚落到山鞍处,挣扎着起来,发出凄惨的声音。

    这声音很快就吸引了漫山遍野游荡的双方斥候的注意,纷纷向这边汇聚,一边要保自家的“舌头”,另一边自然是要抢这好不容易受伤的舌头。

    苻黄眉的亲卫也几次尝试着想要冲到山鞍部,但是桓豁这边的箭矢精准的飞过来,迫使他们连头都不敢抬。

    苻黄眉则一直没有动,静静盯着对面山上,同时余光也瞥见了几队自家的斥候正小心翼翼的顺着声音从山脚下向上爬。

    “去告诉他们,直接往对面山上爬。”

    几乎同时,对面山上的桓豁,也对自己的亲随下达了相似的命令:

    “让我们的斥候直接进攻对面山上,把这些老鼠给本将撵出来。”

    一时间,两座小山的山脚下形如煮沸一般,双方斥候各自在向着对方的山坡冲锋的路上和对方的斥候遭遇,紧接着便陷入混战。

    苻黄眉和桓豁都是一愣,大概没有想到对方会在短时间内纠集这么多斥候并且做出和自己类似的判断。

    这是有一个能够直接号令所有斥候的人在山坡上指挥······同样的想法窜上心头。

    那就更要活捉之了,哪怕是不惜直接把军队拉上来恶战一番。

    很快,更新的命令传达到了各自的军营,原本刚刚回营休整的双方士卒,忙不迭的重新开出,不过相比于淮西军,关中王师这边最大的优势显然是骑兵。

    关中骑兵冲在最前面,直接兜入山谷里,堵住了桓豁的后路,给予那些急匆匆赶来的淮西步卒们以迎头痛击。

    这么快就调动了大部队赶来增援······同样的想法再次让苻黄眉和桓豁都打了一个激灵,几乎瞬间意识到对面自己想要抓的舌头到底是什么人。

    毕竟就算是军中副将,主帅也得评判一下信息的真假、合理安排吧,能让对面军队能够这样不要命的往上冲,唯一的可能就是对面主帅就在这里,所以救援主帅本来就是比天大的事,没有任何好犹豫的。

    登时,苻黄眉和桓豁都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毕竟他们还不知道敌军的虚实,若是贸然把军队拉上来开打,那么在这狭窄的谷底,很有可能会打成残酷的添油战法。

    桓豁对于敌军的数量心里没底,再加上自己的军队劳师而来,还没有休整,所以显然打不得。

    苻黄眉这边也被桓豁的怪异行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样不愿意在摸清虚实之前贸然出手。

    苻黄眉和桓豁都位于最早争夺的那山头东侧,就在这时,山的西侧,传来了新的杀声。

    隔着山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快,一面关中王师的旗帜就跃入眼帘。

第一七六二章 绕山,迂回,突破

    原来有一支关中军队直接绕过山,直接杀向淮西军的营垒。

    偏生淮西军中大部分兵马都已经赶来增援桓豁,并且开始冲击关中骑兵临时构建的防线。

    骑兵再有优势,也挡不住步卒漫山遍野的冲击,所以现在关中骑兵已经被迫后退到苻黄眉所在的山脚下,而后续赶来的步卒则抓紧放箭,射住阵脚,防止敌军再度冲锋,反而把苻黄眉给包围在山上。

    一时间双方真的隔着山谷形成了对峙,但是问题在于,淮西军的多半兵马基本都被拉了上来,桓豁不在,军中群龙无首,将领们有了之前几次失败的经验,属实是不敢擅作主张,此时把桓豁救出来显然才是最需要做的。

    可是关中王师这边显然不只是如此,这一支绕山而行的偏师直接进攻淮西军在西侧的营垒,一时间杀声震天、浓烟滚滚,留守营寨的士卒不过数百人,自然挡不住关中王师突然的进攻。

    桓豁也意识到不妙,当即下令回援。

    可是苻黄眉这边眼见得有所转机,哪里可能放他走?

    随着苻黄眉干脆利落的退到了山头上、远离桓豁淮西军弓弩的射程,当即亮明了自己的将旗,并且挥动旗号,指挥关中王师自山上、山下两个地方发起进攻。

    桓豁其实动作也不比苻黄眉差多少,此时再趴在山腰上已经没有意义,不管敌军虚实如何,这一战都必须要打,所以当苻黄眉下令进攻的时候,桓豁也刚刚爬上山头,一眼就看清了整个战场形势,原本还打算下令回援营寨的他,硬生生的把要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迎战,守住山谷,没有命令不可后退一步,另外即刻抽调中军和右军,自从山之东侧迂回,包抄苻黄眉的后路!”

    苻黄眉迂回,那桓豁也会迂回,而且关中王师是绕着最大的一座山头走,还需要攻克桓豁新修筑的营垒,现在只是拿下了最西侧的,还剩下中间和东边的,桓豁就是不调兵回援,留守的士卒也能够坚持一阵子。

    而桓豁的兵马自东侧迂回,山头更小,所走的路自然更少,并且沿途显然并没有多少敌军阻碍,后发却可以先至。

    桓豁的调动,苻黄眉很快就看到了,居高临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一条路摆在那里,桓豁却只着眼身前,那就实在不是合格的主帅了。

    这让苻黄眉很头疼,因为不比于桓豁,手中兵力尽在,苻黄眉分了一部分给谢玄不说,现在还有一路偏师正在山之西侧,因此苻黄眉如今手上的满打满算只有万余人,能满足现在压制敌军并且正面强攻的任务,就已经要仰仗于骑兵的强悍作为前锋开路,哪里还有兵马抽调出来抵挡桓豁的迂回?

    但是苻黄眉也已经隐隐察觉到事情不对。

    自己亲自带队前来抓舌头,就是因为桓豁的一连串举动都显得反常,按理说兵力不算劣势的桓豁不应该这样谨慎和慢吞吞的。

    再结合桓豁在淮东时的表现,苻黄眉大概揣测,桓豁有可能已经意识到南下的是河洛军的主力,所以其开始一如既往地行事谨慎,并且也亲自前来探查和抓舌头,想要弄清楚敌军的虚实。

    既然如此,苻黄眉更是不能暴露出来自己的河洛军其实不满编的情况,那样会让淮西军被压抑的杀意和报仇之心一下子膨胀起来,士气大振的淮西军,关中王师不一定能够挡得住。

    进攻,唯有持续不断的进攻,继续营造河洛军强悍的表象。

    甚至还可以给桓豁造成一些错觉,以让桓豁自己暴露出破绽。

    一时间,随着山上令旗变动,关中骑兵率先发起进攻,甲骑和甲士互为犄角,向淮西军的防线推动。

    淮西军这边立刻出现了骚动,他们急匆匆赶来增援,自然没有携带塞门刀车,甚至大的盾牌都没有携带几面,至于拒马和鹿砦之类的更是欠奉。

    看着那手持巨斧和陌刀的甲士,还有通体包裹在甲衣之中,人马如同一座铁塔的甲骑,士卒们自然不可能不畏惧。

    在甲骑的后面,还有陌刀队跟随行动,一排排还指着天穹的陌刀,一旦落下,便是血雨腥风。

    淮西的士卒们也不止一次在关中的报纸上看到这些关中王师赖以征战天下的核心武力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无人能挡的报道,长期的宣传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自然而然的会让淮西士卒们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随着淮西弓弩手这边放出的箭矢被甲士们从容挡住,甚至他们根本就没有刻意去阻挡,箭矢刺在甲胄上,甚至都不能穿透,站在最前面的几个甲士已经浑如刺猬一般,但依旧大踏步的向前。

    这番景象,映入淮西士卒的眼帘,自然是无比的恐惧,而被关中将士们看在眼中,自然是兴高采烈,血直冲上头:

    “威武!”

    “威武!威武!”

    关中士卒的呼喝声很快就整齐划一,回荡在山谷里。

    而不远处淮西军的营垒升起的滚滚浓烟也似乎在和他们的喊声交相辉映着。

    淮西军阵脚大乱,终于在甲骑开始冲阵之前,掉头转身、徐徐后退。

    不错,桓豁还是抢在军中彻底混乱之前,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再从此处死守,已经毫无意义,桓豁愿意,麾下的士卒们还不愿意呢。

    反倒是说不定可以利用这段距离消耗一下关中甲骑和甲士的体力。

    不过并未能如愿,甲骑和甲士们也直接没入军中,显然卸甲休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队轻步卒,快速推进,轻而易举的占据了山脚下方才淮西军列阵的地方。

    这也让桓豁不得不从山上撤退。

    临走之前,他看了一眼正在另一侧山谷中快速前行的自家迂回兵马,此战之成败,就在他们了:

    “走,回营寨,务必要守住辎重粮草。”

    但桓豁没有料到的是,关中王师并没有急匆匆的接着对淮西军的东侧营寨发起进攻,哪怕是此时淮西军的撤退都看上去颇为狼狈、满是破绽。

    他们绕过山,直接追向另一条山谷中迂回的敌军。

    桓豁此时刚刚到营寨门口,惊讶的回头看到这一幕,旋即冷笑道:

    “现在才意识到,太晚了!”

    轰!闷响突然在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气浪翻飞、砂石狂舞,几名亲卫直接把桓豁扑倒在地。

第一七六三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短暂的沉寂之后。

    “什么情况!”桓豁震惊的喊道。

    “霹雳车,是西侧营寨的霹雳车!”

    “关中人在用我们的霹雳车打我们!”

    又接着是一连串的闷响,被压在下面的桓豁默然无语。

    早知道不把那么多霹雳车放在西边了。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关中王师已经绕过了山,直接扑向山谷中迂回的淮西军,而山坡上原本正打算从侧翼对关中王师发起进攻的淮西军,被霹雳车这么一掺和,已经完全散开,就连桓豁自己都被亲卫强拉硬拽到一块石头后面躲避。

    一面面盾牌架设在桓豁的头顶上,只听到飞沙走石“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尘土不断从盾牌缝隙之中弥散进来,咳嗽声不断。

    哪里还能看得清、顾得上山下的情况?

    很快,淮西军两个营寨的霹雳车调转方向、发起反攻,总算是压制住了西边营寨的“自家”霹雳车。

    桓豁一听外面的声音渐渐只剩下自家霹雳车开火的咆哮声,当即一把推开盾牌,向山下望去。

    有山丘的阻挡,看不清山谷之中的战况,只见得旗帜翻飞,双方显然已经陷入恶战。

    分明是淮西军迂回在前,关中王师包抄在后,怎么还能在山谷之中打起来?

    桓豁皱了皱眉,很快就明白过来,原来苻黄眉本人也下了山,看来是亲自带着一队精锐堵住了山谷的出口,如此一来······

    “不好!”桓豁晕晕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这就意味着自己的兵马被关中王师堵在山谷里,进退两难了。

    虽然自己派出的是中军和右翼,足足上万兵马,但是也架不住这山谷狭窄,队形如何能完全展开?

    且关中王师也并没有全部从山坡上冲下去,犹然还有大量的弓弩手正频频发箭,从山坡上都能够用肉眼看见那黑色如蜂潮一样的箭雨,山谷之中的淮西军处境可想而知。

    “速速支援!”桓豁心急如焚,已经喑哑的声音回荡在山坡上,山坡上的很多淮西军士卒还在刚才劈头盖脸的砸击下浑浑噩噩,只看到主帅在摆着手臂喊些什么,根本回不过来神。

    “下山,快下山!”有听懂命令或者看清局势的将佐,连拉带拽、连打带踹的一起喊道,就差直接把这些茫然中的家伙们踹下山去了。

    淮西军火急火燎的杀向关中王师的屁股后面,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队伍或者建制,务必要牵扯着这一支关中王师,把自家人从合围里救出来。

    “快啊!”桓豁自己也提着刀往下冲,同时还不忘叮嘱一声,“让左军去把西边山上的营寨夺回来!”

    否则他可不想等会儿“自家”的霹雳车再对着山谷之中的淮西军一顿输出。

    当淮西军因为关中王师发起的偷袭而手忙脚乱的时候,苻黄眉其实也在面临这一个大麻烦。

    兵力不足是无法克服的硬伤,苻黄眉既然选择让大部分的兵力去绕后,那么自然也就意味着他自己必须要率领少数的兵马阻挡住淮西军杀出山口。

    为此,苻黄眉直接把自己的将旗摆在了山口,同时他也没有托大,传令把营寨之中转运辎重、守卫营垒的士卒全部都拉上来,包括火头军在内,有一个算一个,此时只要能够,也只有能够堵住山口,才能避免敌军如洪水倾泻一样冲垮湖边的营寨。

    而淮西军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里爆发出的战力也是惊人的,尤其是他们本来就是之前没有被关中骑兵折磨,也没有参与一开始的山丘争夺战的淮西军中军和右军,无论是士气还是建制都非常完整,上下齐心,直冲着苻黄眉将旗所在之地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苻黄眉哪里来得及在山谷中修建壁垒,之前只是在这里有一道土墙,还是本地人修筑的用来在雨季阻遏、引流洪水用的。

    此时苻黄眉就靠在土墙后,看着前方刀光闪动。

    关中王师擅长以甲骑和甲士开路,步卒在后的进攻,而防御也是进攻性防御,以甲士为骨、陌刀队为肉,构成诸如营垒、土墙之外的钢铁防线,也是血肉磨坊。

    毕竟只有离开了营垒的束缚,甲士和陌刀队才能大开大合、放手施为。

    此时,陌刀队正一排一排的向前大踏步推进,每当前排的人倒下的太多时,后排的士卒就会立刻顶上来,替换掉前排的士卒,同时盾牌在两侧支起来,用来掩护伤员后送。

    不过这种进攻性的防御,也意味着一旦当甲士都精疲力竭的时候,当陌刀队是在无人可以替换的时候,那就是阵线直接崩溃的时候,而没有了陌刀队和甲士的支撑,后面的那道土墙显得是如此的羸弱不堪。

    “将士们休息的如何了?”苻黄眉回头问正走上来的一名偏将。

    那正是之前带领关中骑兵、被郗恢从寿春城亲自赶来抽鞭子的偏将,他一拱手,气势昂昂的说道:

    “还能战。”

    苻黄眉在之前和鲜卑人的战事中就清楚的知道,甲骑和甲士真正能够在战场上活动的时间并不长。

    所以在关中王师借用甲士的强悍以及甲骑的威慑力突破淮西军防线之后,苻黄眉就抓紧把甲骑和甲士都撤了回来,一方面,绕山迂回,需要尽快,甲骑和甲士显然会跟不上队伍,另一方面,这也是苻黄眉最后的底盘,一旦山谷口守不住,他还需要关中骑兵尽可能的把敌军冲散,这样才能用拉起来的后勤辎重部队慢慢消化。

    “先不着急,等候命令。”苻黄眉吩咐。

    即使是偏将眼中洋溢着跃跃欲试的光,他还是拱了拱手:

    “谨遵号令。”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阵阵喊声,原来是淮西军终于靠着人数的优势,压迫着陌刀队不得不且战且退,而顶在陌刀队更前面的甲士,只有两三个被抬了回来,剩下的尽数没入敌军汹涌的浪潮中。

    而陌刀队的崩溃,显然也已经没有多久了。

    苻黄眉豁然起身:

    “鸣金,把陌刀队撤回来,其余儿郎,准备随本帅杀敌!”

    与此同时,山谷的远处,也是杀声阵阵,关中王师已经从后面和淮西军交上了手,同时肉眼可见有黑色的点点正从山坡上向下移动,显然回过神来的淮西军又要在关中王师的后方大闹一场。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一场混战。

第一七六四章 谁言水师不能陆战

    隐隐察觉到有目光看向自己,苻黄眉眯了眯眼,感觉这视线似乎是从远处淮西军营垒所在的山坡上传来的。

    如果有人在眺望此处,大概就是桓豁吧。

    因为苻黄眉相信,此时的桓豁应该有和自己相差无几的疑惑:

    明明只是带着人出来探查敌情,怎么就直接演变成如此生死大战了呢?

    苻黄眉想不明白,估计桓豁也正苦恼。

    不过无所谓了,战场,本就是充满诸多不确定,既来之,则安之。

    现在整个战事的重点,显然已经变成了,淮西军是不是能冲出山谷,而关中王师又是不是能够抢在这之前、在自己的后路一样被淮西军切断的情况下,杀灭谷中的淮西军。

    对于被前后夹击的淮西军来说,此时唯一的活路显然就是打开前面的山谷、冲杀出去,而对于在他们的后面同样被前后夹击的关中王师来说,此时唯一的活路显然就是和谷口的袍泽一些,将淮西军彻底击破。

    所以,山谷之中的淮西军拼命地向前进攻,甚至已经混不在乎身后的关中王师如何了,而身后的关中王师也在拼命地进攻,一次又一次的手起刀落,追逐、劈砍着前面的背影,一样浑然不管身后桓豁到底带着淮西军的增援赶到什么位置了。

    绝地,背水,再加上两军自淮东一直纠缠到淮西的恩怨情仇,林林总总因素叠加在一起,所有人心中的第一个念头,甚至是唯一的念头,不是放弃,不是投降,而是厮杀,拼尽全力的厮杀。

    发动进攻的淮西军,已经不是和之前那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而是变成了前赴后继的冲锋,源源不断、滚滚不绝。

    很快,淮西军士卒的尸体就已经铺满了低矮的土墙下,并且一层层的摞起来,眼见得甚至比土墙还要高,甚至在临死之前,还有不知道多少士卒,伸出手,用力扣着土墙,鲜血随之印在墙上,横七竖八,满是血迹和血手印,触目惊心。

    而这在平日里只会引人发怵的一幕,此时此刻,只会刺激着淮西军士卒继续向着土墙发起不要命的进攻。

    很快,苻黄眉身边的亲卫就已经倒下了半数,剩下的也几乎人人带伤。

    至于最早坚守防线的士卒,更是全部牺牲了,此时正和苻黄眉并肩作战的,是从后方抽调上来的辎重兵,他们刚刚顶替了同样伤亡惨重的陌刀队,坚守着越来越脆弱的防线——不错,因为实在是没得选,苻黄眉甚至只能把陌刀队拿来填线,而现在甚至还要使用基本没有怎么上过战场的辎重兵。

    若是再顶不住,苻黄眉最后的选择就只有一队简单挑选后的民夫了,人人拿着一把刀,便是淮西军劈砍,也能劈砍一会儿。

    “将军,我等还能战!”陌刀手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苻黄眉扭头看去,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受伤,但是仍然坚持伫立,目光炯炯。

    甲士实在太少,并不是因为关中的冶炼技术不过关,而是久经乱世,想要在面有菜色的百姓之中找到负担得起重甲的,着实艰难。

    因此陌刀队才是每一支关中王师真正的开路中坚。

    甲士是刀尖,陌刀队就是刀刃。

    所以让陌刀队再顶上去,苻黄眉实在是心痛。

    但如果不守住,那么防线被突破,淮西军一泻千里,诚然苻黄眉还能依靠骑兵冲散他们,最大限度的减少其对营寨的冲击,但是也很有可能意味着自己同样陷入重围的步卒主力将会被淮西军纠缠、包围,再也救不回来了。

    毕竟苻黄眉是河洛军无可替代的主心骨,谷口失守,苻黄眉将旗倒下、生死不明,河洛军上下哪里还能有多少斗志呢?

    关中王师再怎么天下披靡,也是人,人的意志还是有限度的。

    “上吧,余同尔等齐去。”苻黄眉淡淡说道。

    其实他之前已经在土墙上厮杀一阵了,但是很快就被将士们七手八脚拽下来。

    带领陌刀队的校尉摇了摇头,径直走过苻黄眉:

    “我等还未死绝,怎能让主帅冲锋?”

    说罢,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土墙,一声不吭,手中长刀却宛若长虹。

    陌刀队的再一次投入战斗,无疑提振了土墙上将士们的斗志,他们配合着陌刀作战,陌刀所向,立刻有长矛短剑一并发力,封堵敌人的进退之路。

    但是站在土墙下的苻黄眉却很清楚,这并不开阔的空间,显然并不适合陌刀队那种大开大合、气断山河的打法,因此陌刀此时可能还比不得长矛,他们能够起到的作用并没有太大。

    提着横刀,苻黄眉已经随时准备跳上土墙。

    而就在这个时候,“轰”一声闷响,从土墙外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哀嚎声。

    苻黄眉大喜过望,抬头看去,山坡上,火光迸现,原来是配属河洛军的那门火炮,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抬上了山。

    且石弹飞舞,显然和火炮一齐赶来的,还有霹雳车。

    霹雳车被摆在了防线的后面、谷口外,直接往谷内抛射石弹,很容易就能甩落到人群中,高低都能一下子砸死、砸伤十来个。

    火炮的闷响一声又一声,若雷霆炸裂。石弹的呼啸一下又一下,似狂风乱舞。

    而一群没有披甲,但提着刀、步履如飞的士卒,也抵达了谷口,一边帮忙转运伤兵、清理狭窄的场地,一边娴熟的抢占高处,一排排弓弩手摆好阵势,一轮轮箭矢倾洒在淮西军的头上。

    冲在前面的步卒则直接跃上土墙,和关中王师并肩作战。

    他们的到来,让苻黄眉先是微微诧异,旋即喜上眉梢。

    只听带队的一名偏将大喊道:

    “谁言水师不可上陆而战,弟兄们,让关中的看看,咱们两淮水师一样能战!”

    “吼!”两淮水师的士卒们齐声应和。

    “如何?”一道声音在苻黄眉身后响起。

    苻黄眉匆匆看去,提着横刀的刘牢之大步走来:

    “昔有丁奉雪中奋短兵,今有两淮儿郎上陆阻强敌,苻帅意下如何?”

    苻黄眉彻底松了一口气:

    “若及时雨也。”

    不过刘牢之还没来得及再吹一句,土墙上的不少两淮水师士卒就惨叫着倒下。

    让没有披甲、也一贯不习惯披甲的水师士卒去对付披坚执锐的淮西军,的确有点儿强人所难。

第一七六五章 淮西军散作满天星

    战场上可不是只凭借一股血气就能够杀敌的,因为论血气,此时战场上的谁不是天下强军,自不缺这个。

    两淮水师方才发出豪言壮语,就直接掉了链子。

    刘牢之:······

    苻黄眉却没有再次惊慌,两淮水师的表现本就在意料之中。

    术业有专攻,两淮水师本来就是在水面上称豪杰的,若是能够在陆地上也和淮西军斗一个不分高低,那么岂不是显得淮西军和河洛军这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势力都太弱小了,还不如人家一个赶来客串的打得好。

    他们的到来,在苻黄眉看来,象征意义本来就大于实际意义。

    这鼓舞了关中将士的士气,也无疑成为压垮淮西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淮西军上下自然无从分辨这些步卒是从哪里来的,只道是河洛军的后续援兵赶到了,自然惶恐不安。

    方才淮西军最后的猛烈冲击在水师将士以命相搏下挡住了,后面的淮西军士卒可不知道前面打的有多么艰难,只道是随着敌人援军的赶到,最后突破的希望已经没有了。

    而现在,一些黑影开始向山坡上移动。

    淮西军支撑不住了,想要向山上退却。

    可是这山,哪里是那么容易上的?

    若是很容易就可以抢占这战场制高点,那么桓豁和苻黄眉大概也不会让军队在山谷里打生打死,因为很难展开甚至不得不用添油战术,不断地轮换兵马上前进攻。

    淮西军的将佐们拼命地呼喊、鼓动士气,可是在这前后包抄之下还屡攻不破,淮西军的士气已经不是喊几句口号就能够挽回的了,更何况在每一个士卒的眼中,空荡荡的山丘,本来就是高处,很容易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然而当一名士卒往山上跑的时候,没有什么,但是当十几人,甚至数十人,零零落落往山上跑的时候,淮西军的阵列彻底动摇了。

    而另外一边山上的关中弓弩手们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踪迹,纷纷调转方向放箭。

    但是已经很难阻挡淮西军攀爬山头。

    越来越多的淮西军士卒开始向两侧山上溃逃,其中有手忙脚乱直接摔落的,有丢盔弃甲结果为关中王师射出的箭矢轻而易举掀翻在地的,还有勉勉强强爬上一块石头,结果石头上的自家袍泽因为已经没有地方躲避,所以直接推攘、踹人的。

    一时间碎石、土块乱滚,其中还夹杂着不知道被谁丢下的兵刃甲胄,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更是让山谷中的淮西军陷入慌乱,尤其是他们能够看到不少士卒连滚带爬的已经冲上了山头,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俨然已经逃出生天,更是得到鼓舞。

    毕竟这九死一生的关头,向山上跑还有可能逃得性命,而在山谷之中,根本无路可走,只能等待死亡的召唤。

    黑压压的人群,登时散作满天星,攀爬山坡,而关中王师的箭矢就缀在屁股后面,时不时的带来惊喜。

    苻黄眉提着刀跃上土墙:

    “破敌!”

    刘牢之亲眼看到了两淮水师拙劣的表现,不过也看到了水师上下仍然昂昂的战意,方才承受了敌人回光返照一样的进攻,死伤那么多兄弟,在水面上从来没有吃过亏的两淮水师,本就有一股傲劲,怎么可能轻易服软低头?

    因此当刘牢之抽刀直接越过苻黄眉杀入战场的时候,两淮水师士卒们也嗷嗷叫着追随主将而上。

    “一群水师,凑什么热闹。”苻黄眉嘀咕一声。

    而显然水师的积极主动,直接刺激了河洛军的将士们。

    他们可以容许骑兵跑的比自己快,可以容许陌刀队在前面抢占大功,但是怎么也无法接受水师都要抢在自己的前面。

    因此河洛军的士卒,甚至就连弓弩手们,此时都抽出刀,直接投入战场。

    山坡上的弓弩手倾泻而下,山谷中几乎人人带伤的河洛军将士更是浑然不顾伤痛,甚至相互搀扶着对淮西军发起进攻。

    一番恶战下来,这些在河洛、在河北都和鲜卑人血战过的将士们,彻底被打出了怒气,他们不畏惧死亡,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功勋被别人夺去。

    “杀!”

    山谷中杀声震天,不过这一次几乎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苻黄眉根本来不及接收俘虏,因为他还需要解救被困在山谷更深处的自家另外一支步卒,若是此时再收容俘虏的话,那自家步卒有可能被桓豁击溃。

    不过好在山谷之中也没有多少淮西军士卒挡路了,能跑的,都爬到山上去了。

    很快两支浑身浴血的关中王师队伍就会师一处。

    而桓豁也不是那么好摆脱的,其率领亲卫冲杀在前,带着淮西军剩下的军队一路砍杀过来,在苻黄眉接应到自己人之前,河洛军也一样损失惨重了。

    箭矢纷乱,终究还是阻挡住了桓豁的步伐。

    火炮轰鸣,也让亲卫和将佐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生生的把桓豁拖了下去。

    箭矢无眼,却还可以用盾牌防护,关中的这种新式武器,却是盾牌挡不住、射击还有准头的。

    桓豁不满的吼叫着,还想再战,不过苻黄眉也见好就收,趁此机会抓紧收拢部队,撤退到了山谷口处,陌刀队和甲士在土墙外列阵掩护,铁甲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显然足以在淮西军士卒的心中掀起一阵阵畏惧。

    而土墙后的士卒们则尽快清扫战场、修筑土墙。

    河洛军历经恶战,早就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人数本来就不占优势,此战能够打崩了淮西军的中军和右军,已经占了大便宜,而桓豁带领的亲随和后军之前都未参战,锐气正盛,此时和桓豁在这山谷中继续打消耗战,河洛军是要吃大亏的。

    苻黄眉这么识趣,淮西军将领们自然更有说辞,好说歹说把桓豁安抚住,桓豁稍稍冷静之后,也抓紧下令收拢漫山遍野乱跑的自家士卒,好歹能够降低损失。

    不过这收拢士卒的过程显然也没有那么容易。

    一直在山谷口外备战的关中骑兵,一下子没有了用武之地,自然被苻黄眉派去抓俘虏。

    对于一群为了爬山几乎已经手无寸铁的士卒们来说,横在身前的马槊,显然比远处桓豁的旗帜更有说服力。

    不到半个时辰,骑兵已经后送了数千俘虏,军中的六扇门立刻开始审讯、甄别。

第一七六六章 破局还需盘外招

    苻黄眉则重新回到了正常战事爆发的原点——山丘上。

    刘牢之跺了跺地面,又看向对面的山,啼笑皆非:

    “所以整个战事,只是因为双方主帅都想抓对方的斥候?”

    苻黄眉无奈的说道:

    “有的时候战场就是这般风云突变,也唯有随机应变。”

    刘牢之肃然:

    “苻帅言之有理,能和桓郎子(桓豁表字)斗一个旗鼓相当,甚至最后还是我们击溃了敌军、挫其锐气,这一战,苻帅功不可没。”

    “伤亡甚多,将功补过就不错了。”苻黄眉没有高兴,想起来什么,“对了,包抄桓豁侧翼的人马,回来了么?”

    “承蒙苻帅挂念,属下幸未辱命。”一道声音响起,原来是诸葛侃大步走过来,直接单膝跪地,“但属下也是擅自行动,未能来得及禀报苻帅,甚至还带走了部分兵马,导致苻帅这里几乎陷入危机,特向苻帅请罪。”

    原来这诸葛侃奉郗恢之命,带着一群镇西将军府的老部下和部曲前来苻黄眉麾下听令,尽可能的弥补河洛军中低层骨干的不足,但苻黄眉并不是很敢用他。

    一来是因为本就不熟悉,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听从命令,二来也是因为诸葛侃是镇西将军府的人,也就是谢家和郗家的人,属于皇亲国戚之部众,苻黄眉自然不敢贸然将这一批人顶到前线去,真的要是有了大损失,不知道如何向郗恢和谢玄交代。

    所以在调兵赶来此处之前,苻黄眉就已经下令让诸葛侃留守营寨、择机而动,意思自然也很明确——当总预备队,并且一旦敌军突破山谷防线,诸葛侃要及时构筑新的防线,挽救溃败。

    但是很显然,诸葛侃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当机立断,从山的西侧绕道直接进攻了桓豁同样因为抽调兵力而空虚的西侧营寨,并且顺利的使用淮西军留在营寨中的霹雳车给淮西军上了一课,延缓了桓豁包抄关中王师后路的时间。

    甚至一直到现在,诸葛侃麾下还牢牢守卫着居高临下的西侧营寨,桓豁这边还腾不出手来对付他。

    不过诸葛侃这么做,所带来的最大隐患,自然是差点儿直接导致苻黄眉在最后关头无兵可调,不得不把营寨之中的民夫都抽调了上来,若不是两淮水师及时赶来增援,恐怕此时淮西军已经杀到关中王师营寨外了。

    得亏是赌成功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诸葛侃自然第一时间赶过来请罪。

    苻黄眉笑着伸手虚扶:

    “若无西侧牵制,此战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护军能够趁势而为,的确有独当一面之才,之前让护军留守营寨,并非不信任护军,而是本帅也担心出现伤亡之后无法向郗太守交代,护军当知晓。”

    诸葛侃顺势而起,朗声说道:

    “苻帅尽管放心任用,属下等皆为杀敌立功而来,若无必死之心,何谈破军争锋?”

    “哈哈哈,说得好!”旁边的刘牢之大笑道,“不愧是我两淮男儿!”

    诸葛侃瞥了他一眼,其实大家之前相处并不是很愉快,镇西将军府的这些将领曾经随着谢万北伐,而两淮将门中的刘建就是第一个唱反调的,因此甚至可以说大家之间还有梁子在。

    不过现在既然并肩作战,也该摒弃前嫌。

    出身两淮,本来就是天然的桥梁,两淮子弟自然更应该携手并进,否则在这未来的新朝之中,只能为人附庸。

    刘牢之既然主动示好,诸葛侃倒也笑着应下,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苻黄眉把这一切看在眼底,并不掺和,看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的差不多了,方才缓缓开口道:

    “目前审讯俘虏可知,桓豁麾下的兵马便是淮西军全部,并无差错,是桓豁那边出了岔子。

    因为我军一直在刻意收缩、想要引诱桓豁前来芍陂,使得桓豁渐渐从轻敌变成认为前方有陷阱埋伏。

    再加上其亲自探查的时候,见我军安营于树林之中、士卒隐没于荒草之间,一时无从辨别多寡,便觉得我军人数众多、严阵以待,因此自然而然判断失误,进而开始修缮防务、防备我军进攻。”

    诸葛侃和刘牢之对视一眼,难怪这一仗打的奇奇怪怪的,一开始双方都拉开了阵势,却只是试试探探,一直到现在这一次,因为主将都被堵在山上了,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拼命,方才试探出了对方的底细。

    “此一战,敌军有不少绕山而逃,其中被我军俘虏的有小半,大半应当还是跑了回去,桓豁收整军队,人数不见得比我们少多少。”刘牢之皱眉说道,“苻帅还打算继续在此僵持么?”

    “桓豁既已知我等兵力不足,定然会想方设法进攻。”苻黄眉摇头说道,“这一次肯定就是全力以赴了,想要守住几处谷口并不容易,这里的山可不是北方直上直下的山,有个隘口便飞鸟不能渡。”

    刘牢之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苻黄眉要是一直这么头铁的话,两淮水师非但没办法在水上发挥作用,甚至还要被迫拉上岸在这里填线,刘牢之可舍不得这么干。

    苻黄眉接着说道:

    “接下来我军一来要守住芍陂湖畔,这里有多日经营的营垒,还有水师掩护,且可以利用湖面与寿春做往来交通,所以本就是易守难攻。

    二来则是不能放弃此时攻占的西侧营寨,只要营寨还在,那么就一直是对桓豁的牵制。但是山上的水源粮食都有可能遇到困难,所以也很难摆太多的兵马在上面······”

    说着,苻黄眉有些犹豫,但还是看向了诸葛侃。

    诸葛侃一拱手:

    “此营寨既然是属下率众攻克,那就斗胆向苻帅要此任务了。”

    “务必小心,抵挡不住就可撤退。”苻黄眉点头。

    刘牢之则担忧的说道:

    “苻帅之安排虽然妥当,可令我军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如此对峙,桓豁也应当能够接受,恐迁延日久······”

    河洛那边可等不及啊。

    苻黄眉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地形地势:

    “此地无论择选何处都是易守难攻,我军和桓豁兵力相当,更是很难攻山,与桓豁亦然,所以诱其来攻,形成对峙,慢慢让此消彼长,这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破局,还需盘外招啊。?

第一七六七章 荆州告急

    苻黄眉带着河洛军杀到,这是桓豁没有料到的。

    现在审问俘虏之后,他也已经非常清楚苻黄眉的底细。

    不同于幕僚们此时对于之前主将“草木皆兵”的无奈,也不同于很多幕僚对于和河洛军这种关中王师里的一线部队打擂台的忧心忡忡,桓豁此时的心情是很不错的,哪怕方才一战他是吃了亏的。

    看着桓豁嘴角带笑,有幕僚终于忍不住问:

    “明公为何发笑?”

    强敌当前,大军新败,甚至侧翼还有敌军虎视眈眈,您也笑得出来?

    “之前敌情不明、敌暗我明,所以本帅无从判断敌军之强弱,排兵布阵上只能首尾兼顾,最后也如诸位所见,首尾不能兼顾。

    现在已经得知那苻黄眉麾下也不过只是整个河洛军而已,人数林林总总加起来可有两三万?余不相信其不留下一些兵力防守河洛,便是再加上两淮水师,又能够有多少?

    且刚刚两淮水师已经上阵,诸位也看到了,其战力的确不行,只不过是凭借着人多勉强支撑住了防线而已,若非我军已是强弩之末,想要突破之,岂非易如反掌?”

    顿时一下,桓豁伸手直接落在了河洛的位置上:

    “如今的苻黄眉,能够守住芍陂,可不一定能够守住河洛,大司马正率军向河洛疾进,所以相比于我们,苻黄眉才是着急想要定胜负的那个,若是迁延日久,河洛就要换主人了,其在淮西,将会变成一支孤军,不知道苻黄眉还能不能淡然镇守此地呢?”

    幕僚们相顾,皆露出笑容,现在的他们,通过向世家和皇室的让步,已经将要再次打通淮东的商道,所以义阳郡和弋阳郡丢了,丢了就丢了,那些都是久经战乱之地,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口,大片土地也都荒废着,现在让关中王师占据着反倒是能够增加他们的后勤压力。

    不是关中新政么,不是百姓为重么,那总不可能不管那里的流民和百姓吧?

    所以如今着急的,应该是苻黄眉才对。

    然而,还不等幕僚们纷纷拱手吹嘘一番将军明察,一名传令兵就急匆匆的撞进来:

    “启禀将军,荆州急报!”

    桓豁一怔,荆州竟然有战事发生?

    此时的关中,不想着尽快调兵遣将去支援河洛战场,竟然还有心情在荆州搞事情?

    想来也只是小打小闹,荆州世家那些家伙没见过大世面,而且有一直贪图军权,说不定是想要夸大其词、渲染紧张,从而迫使阿兄放权吧······

    如是想着,桓豁随手拆开,但旋即脸色微变。

    军报上赫然写着,巴郡之敌,顺江而下,正对峙于夷陵,而南阳之敌,已经包围樊城,最后······淮西之敌,趁虚而入,抢占了江夏!

    换而言之,整个沔水以北,几乎没有大司马府掌控的地盘了!

    桓豁的手轻轻颤抖一下,差点儿直接把那军报甩出去,脸色阴沉,喃喃说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淮西之敌夺取江夏,那只有可能是苻黄眉分出去的兵马,苻黄眉哪里来的人?

    几名幕僚们从桓豁的手中接过来军报,匆匆看过之后,都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明公,苻黄眉手中的兵马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大概真的可能是三万河洛军全部南下了,只不过两万留在了芍陂,剩下的一万,直接偷袭江夏去了!”

    “明公,江夏为荆州北岸重镇,江夏为敌人所控,则沔水、大江两条水道都被切断,荆州水师坐困沔水,恐难以再增援夷陵战事!”一名幕僚直接指出了更加要命的地方,“而现在荆州内的兵马,或是各家私兵,或是新编部队,能否战胜敌军,尚不得知。”

    桓温麾下兵强马壮,这是荆州世家长期以来寻求和桓温合作,而不是直接把他变成傀儡的原因。

    也因此,荆州世家是不愿意让自家家中的私兵部曲出去拼命的,那是他们面对桓温扭过头来的武力威胁时最后的保命底牌。

    所以此时荆州来的告急文书,并不是说明荆州水师已经被打残了,也不是说明荆州世家已经瑟瑟发抖了,而是荆州世家阐明荆州目前所面临的三面受敌之危险境地,让桓豁抓紧回军救援。

    淮西?

    淮西哪里有荆州本地重要?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驱狼吞虎,借刀杀人!”桓豁重重的一拍桌子。

    幕僚们面面相觑,这其实也是他们之中不少出身寒门和二三流世家之人的心里话,但是他们可不敢说出来,因为在场的还有出身荆州顶级豪门的人在。

    荆州世家奈何不了桓豁,但是想要收拾他们这些寒门子弟还不是手到擒来?

    “明公且息怒,敌情未明、江夏失陷,求援告急也是情理之中的。”一名出身世家的幕僚开口劝说,“且······从淮西进攻江夏之敌,的确显然是从义阳等地过去的,是通过的淮西军防区,此时让淮西军前去救援,也合情合理。”

    桓豁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那眼前的关中河洛军呢,身后的梁郡和历阳呢?怎么,为了能够守住两淮,刚刚把姑孰拱手让给朝廷,现在又要把梁郡和历阳都尽数让给关中么?

    苻黄眉在此地固守,就是等着我军回援江夏呢!之后从容接管梁郡和历阳,自此和寿春、广陵互为犄角,皆是我军可还能重返淮西?甚至就连淮东的粮道,也要处于敌军东西夹击之下,谁还敢走这条路给青州运粮?!”

    幕僚们欲言又止,他们也知道,真的不是淮西军无能,谁能想到先是态度一直暧昧不明的两淮水师再次站队,后是人数占聚集大劣势的敌军竟然主动在淮东掀起动乱,现在又是敌精锐之河洛军倾巢而出,这一次又一次的变故,有的在意料之外,有的甚至都已经在情理之外了。

    淮西军已经疲于奔命、分身乏术。

    但是······敌军兵锋已经抵达江夏,眼见得对面都是南郡了,北面也和襄阳隔江对望,西边还随时有可能直下江陵。

    整个荆州的腹心之地,都在敌军兵锋之下。

    淮西军还在这芍陂盘桓不去的话,只会给世家之后夺权增加更多的把柄,还会分担更多战败的罪责。

第一七六八章 桓豁的坚持

    一名幕僚犹豫了一下说道:

    “明公,河洛军南下的人数,超出我们的预料,这说明河洛的确已经空虚。

    大司马一向明察秋毫,定然正在向河洛内部高歌猛进,之后便可顺理成章就粮于敌,且从淮东运粮,要从荆州抵达江左,再转运两淮、徐州、青州,才能送达河洛,在之前沿途无敌人的时候,尚且还好说,现在江夏已有敌军,恐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军运粮。

    再加上增加了从青州到河洛的路途,军粮能够抵达前线也十不剩一二,得不偿失,所以现在继续保障淮东粮道······”

    “这是拉江左世家和皇室齐齐下水的必由之路。”另一名幕僚立刻反驳,“重点不在于能够运送多少粮食,而在于让他们都参与到了其中,便是直接把他们推到关中杜仲渊的对面,迫使他们不得不和我们联手对抗杜仲渊!”

    “皇室和世家之前还联手对付京口呢,后来还不是和杜仲渊眉来眼去,商贸往来愈发密切?

    可不要忘了,杜仲渊是谢家的女婿,是郗家的女婿,甚至还是朝廷捏着鼻子不得不承认的当朝驸马!”

    众人都陷入沉默。

    这真的是······尤其是杜英这个女婿,还是如今皇室的话事人司马昱的女婿,这是大司马府无法比拟的优势啊。

    桓豁的目光在这些幕僚们的身上扫过,心中了然。

    出身于荆州世家的幕僚肯定希望速速救援荆州,而出身寒门的幕僚也不愿意得罪荆州世家,所以保持沉默,甚至还会帮腔。

    同样的情况,自然也会出现在下面的将领中,而且更容易就会出现矛盾和分化,因为将领们可并不只是来自于荆州,还有一些桓家的老部下,也有在淮西提拔上来的,因此有的会拥护桓豁,有的则另有所求。

    “苻黄眉兵力不多,但也是的的确确有和我军一战之力的,此时直接开拔前往江夏,等于将军队的侧翼直接暴露出来。”桓豁缓缓说道,“因此本帅认为,应当先率军进攻苻黄眉,少则两日,多则五日,就算不能战胜之,也要把苻黄眉彻底打趴下,打的不敢从营寨中出来,才能再行前往江夏。

    在此之前,可以先调梁郡、历阳以及从姑孰撤出去的军队前往救援,诸位意下如何?”

    历阳和梁郡留守的兵马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幕僚们心知肚明。

    本来桓豁就已经把淮西军几乎都拉上来了,留守的那些不是新兵就是本地世家的部曲,还有桓豁此次征战淮东收拢的淮东世家、流民等等组成的杂七杂八的队伍,说是军队好像都有些太看得起他们了。

    让这些人去救援江夏,先不说他们愿不愿意去,便是去了,确定不是给如狼似虎的关中王师送人头的?

    但······桓豁的神情很是郑重,显然已经不打算给他们反驳的余地。

    这已经是主帅所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谁要是还有意见的话,那就做好承受主帅怒火的准备。

    在场的没有一个愿意和大司马最受信任的弟弟翻脸,哪怕他们的身后站着家族。

    此时的世家们,也只是想要像江东世家控制皇室那样控制大司马,但还远远没有到那个程度。

    其实,桓豁说完之后,就直接走到沙盘前,凝神注视沙盘,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人答不答应放在心上。

    若是再有不答应的,直接拉出去砍脑袋。

    答应作出这样的让步,已经是桓豁给了荆州世家面子。

    这里,是淮西军,这里唯一的主帅,便是他桓豁。

    ————————————

    桓豁的坚持,其实并没有错,因此此时的苻黄眉,比他要着急的多。

    关中王师还只是杀到了沔水岸边,有荆州水师在,沔水仍然是无可逾越的天堑,除非一直拖到冬天,沔水结冰,那也要看老天爷是不是给面子,冰面可不见得能有多厚。

    但是桓温的大军,此时已经冲破了虎牢关。

    杜英在整个荥阳郡是有三道防线的,第一道就是荥阳东北的鸿沟,那里是河洛军之前和鲜卑人对峙之地,营寨众多,但实际上宽阔的鸿沟正面战场,适合大军集结、作为进攻的出发地,而不适合防守,所以杜英放弃了。

    第二道就是荥阳城本身,但是这座城早就已经被乱世摧残、毁坏,城中人丁稀少,杜英自然不可能以此抗衡桓温,所以也未做太多抵抗。

    因此战线在桓温率军进攻的短短几天内,就推进到了荥阳郡西北侧的汜水边,这里便是天下雄关——汜水关,又以虎牢关更为著名。

    也是杜英在荥阳郡的最后一道防线,过了虎牢关,就是洛阳的巩县。

    就在苻黄眉和桓豁还在芍陂边恶战的时候,桓温攻破了虎牢关。

    杜英直接率军撤退,连沿途的巩县都不要了,一路退到了偃师。

    在偃师向西望,都能望到洛阳城了,这里是洛阳的门户,也是洛阳的最后一道防线。

    当日,桓温抵达巩县,不再追击,就地安营扎寨、修缮城防,显然是打算以巩县作为囤积粮草军械的后勤重地,以此为支撑,争取一战下洛阳。

    桓温没有选择再攻偃师的另一个原因,则是斥候已经传来消息,从关中以及河洛、河内、河东等地,都陆陆续续有兵马汇聚洛阳。

    显然杜英已经抽调了各地留守的郡兵,打算死守偃师防线。

    再想一想自鸿沟一直到偃师,杜英一路上并没有丢盔弃甲、仓皇逃窜,整个过程一直都是大军先行在前,杜英率领轻骑掩护在后,一切井然有序,便可知,杜英麾下的兵马虽然不多,但是士气并未消磨,完全有一战之力,此时更是把军队汇聚在偃师,想要拿下偃师,绝对不会和以前那样一蹴而就。

    而且对于桓温的青州军来说,从陈留一路杀到巩县,大家做好了恶战的准备,结果一路行军,别说敌人的身影了,就连老百姓的身影都没有见到几个,心里自然又是憋屈,又难免弥散开轻敌之心。

    陈留、荥阳,作为中原名郡,在这些士卒们的耳朵里也都是耳熟能详的,现在如此轻而易举的攻克——陈留也就只剩下孤城一座,只不过是大司马腾不出手来攻城罢了——因此杜仲渊?

    不过如此!

第一七六九章 南北战况,天下民心

    桓温自然知道军中这种复杂的情绪正在弥漫,所以也打算在巩县歇歇脚、整顿军队、调整士卒们的心态。

    要让他们始终认识到,前方的敌人还是强大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桓温收到了从枋头、淮西传来的战报,还有荆州的告急文书附在桓豁的战报之后。

    杜英自然是没有看这“附件”的资格,不过他收到的两封战报,倒是和桓温收到的内容相差无几。

    此时的偃师城内,县令府衙内,参谋们正忙不迭的更新舆图和沙盘。

    权翼站在杜英身前,顶着两个黑眼圈,这几天“转进”,他时而在前面指挥军队行军、休整,时而在后面随时准备接应杜英,避免桓温狗急跳墙,带着一部分精锐直接扑上来缠住杜英,所以基本上没有休息过。

    “都督,目前枋头那边战况稳定,桓云似乎并不想继续强攻枋头,双方仍然还在对峙当中,时有斥候之间的冲突。”权翼缓缓说道,“显然上一次吃了亏之后,桓云也很是谨慎。”

    杜英是知道师兄一直在暗暗准备着用水师偷袭青州,所以枋头战线的平稳对师兄的计划百利而无一害。

    我在等水师训练,你在等什么?

    “不过之前师兄就已经提到,枋头守军在上一次战事里只是击溃了桓秀所部,甚至都没有能够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歼灭之,十有八九也已经让桓云揣测到了我军的底细,所以桓云此时有可能也是在酝酿新的进攻,争取一鼓作气拿下枋头。”杜英徐徐说道,“另外大司马可以绕过陈留,桓云不见得不会依葫芦画瓢,若是其丢了枋头直接北上邺城,甚至只是围住枋头,西进汲郡和河内,同样危险。”

    权翼一边颔首记下来,一边提醒道:

    “其实随着虎牢关的失守,整个河内都已经暴露在了大司马的兵锋之下,尤其是汲郡,其南岸已经多有青州军游弋,并且在搜集船只,好在之前我军就已经坚壁清野,其想要凑出来渡河的船只还没有那么容易。”

    “大司马不会渡河的,他好不容易能够形成对我军的绝对兵力优势,肯定要趁此机会在河洛扩大战果,最好是能够直接攻克洛阳。

    荥阳、陈留,这些都是被战火摧残过的地方,一城一地之得失,大司马没有那么看重,天下人也一样没有那么看重,大司马府抓着这个做不出来什么宣传文章。

    所以必须要拿下洛阳,才能够对外宣告击破了我关中王师不可战胜的神话,否则就有自吹自擂的嫌疑。”杜英微笑着说道,“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地盘大、战略纵深宽阔,本来就是杜英的优势,杜英利用空间来换取时间,也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桓温要是就此直接宣传自己取得了大捷,那怕不是要被明眼人所耻笑,而这些能看清局势的人,又偏偏是现在双方都想要拉拢的人才。

    但洛阳城,其政治象征意义可是无与伦比的,之前杜英能够以一己之力收复洛阳,这才引发了南方人才大规模北上的潮流,而且不只是还乡,连原本就在江左的吴郡世家都蠢蠢欲动。

    因为在很多人的眼里,杜英进入洛阳,又手握长安,已经占据了天下正统之所在。

    而若是现在桓温拿下了洛阳,那么人们又会觉得桓温才是天命所归,杜英不过是昙花一现尔。

    权翼明白个中道理,微微颔首:

    “所以洛阳······退无可退。”

    “洛阳城防怎么样了?”杜英直接问。

    “目前已经全部坚壁清野,城外的市集、工坊以及龙门书院,都开始向潼关、河东疏散转移。”权翼微笑着说道,“也多亏了这些年新政铺开得快,而且主公一直都没有忘记在百姓之间宣传、教化,所以上面的官吏都有迁移搬家的经验,而下面的百姓也都对主公的决断非常支持,他们也害怕世家会卷土重来。”

    关中新政下的百姓,把世家的地分了、财产也分的七七八八,再加上在关中的统治下,读书认字、从事各行各业,都没有任何的限制,也没有社会地位的参差和歧视,曾经高不可攀的世家老爷,走在大街上也已泯然众人。

    百姓自然是更喜欢这种政策的,现在青州军的到来,意味着九品中正制的延续,意味着世家的翻身,百姓们又如何能允许?

    “正是由于百姓们的支持,无论是撤退还是运输粮食都很轻松。”权翼补充道,“如今洛阳城中的粮食积累已经足够我军坚持八个月以上,能够到明年开春了。

    主公,这是民心所向啊······”

    权翼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一贯熟悉的“都督”改为了“主公”,最近也有不少其他人不知不觉的更换了称呼。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洛阳的坚壁清野行动,真的让他们感受到了震撼。这些流民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头顶上的天变来变去,按理说应该是慢慢悠悠的走,甚至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一片地之后直接赖着不走。

    但是他们选择了听从杜英的命令,撤退的干净利落,而且家家户户都积极的抽调人手去帮助大军搬运粮草,一时间道路上左右两侧是向西撤退的人群,中间则是逆流而上的运粮车队,络绎不绝。

    民心所在,天下所在。

    世家,永远都只不过是民心的一部分罢了,当民心真的有所属的时候,世家又如何能够做得了这些百姓的主儿?

    他们也都是有思想的活人,不是傀儡。

    这种更甚于当初诸葛亮看到刘皇叔携民渡江的震撼,自然而然的让包括权翼在内的诸多官吏都升起了生生世世效忠于此明君的想法,一声“主公”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心思。

    杜英笑道:

    “不会拖延到那个时候的,否则耽误了春耕。”

    权翼看杜英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由得提醒道:

    “可是时至今日,河洛军那边和淮西的桓豁多有交手,却迟迟未能分出胜负。

    恐怕一时半刻很难回援河洛了。”

    荆州那边战火既起,河洛军回不回来,还要紧么?杜英解释道,而且我军已坚壁清野,提前完成了收割,此时整个河洛没有一颗粮食能够留给大司马,大司马的粮食从何而来?

第一七七零章 天意,天下意

    杜英的手在舆图上划过,从荆州到两淮,再到青州:

    “青州的粮食早就不可能满足他的需求了,否则之前定然不会千里迢迢从荆州运粮。

    现在淮东的粮道虽然有可能会恢复畅通,余也不是很相信皇室和江左世家能坐视不管,大司马若是战胜不了关中,关中都督府就真的无人可制了。

    但是别说从荆州了,就是从江左,到青州,再到这洛阳城下,便是半个天下,粮草如何能足够?”

    历史上,就是盛世时期的隋朝,也差点儿被这样的运粮路线拖垮,无奈之下开始动工修建大运河,并且最终成为了压在朝廷身上的又一个重担。

    现在的桓温,连大运河都没有,就这么输粮,他如何能承受得起?

    “主公判断桓温会坚持进攻洛阳,以求能够夺取我们的粮食,也有基于此么?”权翼问。

    杜英点了点头,同时在心里吐槽一声: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我很清楚,大司马每逢打仗必缺粮。

    就像是老天爷的玩笑一样。

    不,或许并非玩笑,而是因为大司马的立足之点本来就有问题。

    借用世家以成势,虽然不能直接扣帽子说是倒施逆行吧,但是明知乱世和割据与世家的存在脱不开干系,还要顺其道而为,可以说一声不思进取。

    利用北伐攒名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打仗能够获取最高的名望,甚至不惜舍近求远,这显然对于桓温个人的名望是有帮助的,但是对于整个天下大局并没有什么帮助,还会让原本虚弱的敌人趁着大司马调转枪头,趁势而起,历史上的前秦都已经被打到长安城下了,结果桓温退兵休整之后,不趁着前秦内乱而进取,转而去攻打枋头,最终和鲜卑慕容氏互相消耗了一波,成为了苻坚崛起的大功臣。

    因此······

    “心不在天下,而在投机,则天意自不会照料之。”杜英缓缓说道。

    权翼倒是很少从杜英这个比较坚定的无神论者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

    冥冥之中,莫非真有天意?

    杜英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摇头说道:

    “天,不在那里。”

    “愿闻其详?”权翼郑重的拱手行礼。

    杜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天在此处。”

    接着,他又指了指权翼的心口:

    “亦在此处。更在千千万万人的此处。天下,本就是天下人之天下;天意,本就是天下人之心意。”

    权翼怔了怔,叹道:

    “主公合该有此天下。”

    ——————————

    杜英所料不差,桓温在抵达巩县之后,就着急的整顿军队、搜集粮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军队的粮草不够了,所以桓温不得不调整布防、精简军队且尝试着就食于河洛。

    奈何,这几日斥候四下探查送来的消息表明,洛阳以东本来就为数不多的粮食,都已经提前收割。

    也就是说,就算粮食没有成熟,都督府也没有打算留给桓温。

    这般行径也是敌我对阵时的常态,桓温并不算惊讶。

    但是他惊讶的是,洛阳城方向的百姓已经开始有序的向西转移。

    这说明杜英或是打算直接放弃洛阳,或是打算直接把洛阳变成一座军事堡垒,和桓温对峙到底。

    洛阳城可不是那么好攻的,尤其是城东的偃师、北侧的邙山以及南侧的洛水,天然形成了屏障,构成了有纵深、有险要的防御体系。

    这很难不让桓温在恍惚之中想到,多年以前,秦岭巍峨、八水环绕长安城。

    当时的自己,就是率军一路凯歌,杀入关中,但是也因为缺粮,眼见得力不能逮,好在有少年豪杰揭竿而起,施以援手,解决了大军的粮草问题,才让桓温一战定长安,直接荣升大司马。

    而如今,没有揭竿而起的少年豪杰,只有遵从关中都督府的命令,从容西撤的百姓,甚至就连当年那个为他分忧不少的少年,都已经成为了桓温最大的敌人,就站在他的对立面。

    巩县城头上,大风阵阵,桓温自此向西望去,天高地阔,甚至恍惚能看到偃师城的身影,而那里似乎也站着一个年轻人,正含笑看他,在问:

    昔年的坚壁清野,是余为大司马所破?

    今日的坚壁清野,大司马如何来破?

    “郡公!”一道声音把桓温拉回了现实。

    是罗友,身为桓温幕僚的他此时正负责粮草的督办转运,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落在桓温的眼底,让桓温高低猜测到了什么:

    “粮草快要支撑不住了?”

    “十日。”罗友回答,看上去非常憔悴,“从江左转运过来,实在是损耗太多,而且两淮流寇还会沿途劫掠,两淮水师更是会肆意进攻,迫使我军粮队在陆地上只能昼行夜伏,而遇到大河湖泊又只能昼伏夜出,几经折腾之下,粮草抵达此地,已十不存一。”

    “十不存一?”桓温皱眉,“怎能严重至此?”

    “两淮水师之前一直向芍陂、寿春调兵遣将,如今此地战事稳定,就能够分兵出来,袭扰淮东水路,再加上敌广陵、京口等地的兵马不断出击,损失越来越多,是情理之中的。”罗友叹道,“而且因为护送粮草的人手中之前还有江左世家的人,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不敢再派人,粮草在历阳交接之后,他们就打道回府了。”

    “这是为何,难道他们意识不到,若是我军不可阻遏关中都督府,则天下谁还能治之?”桓温攥紧拳头。

    罗友无奈的说道:

    “因为六扇门的存在,因为报纸的存在。”

    桓温明了,六扇门可以威胁到世家的人身安全,而报纸可以抓住世家的诸多把柄猛烈抨击,便是不会影响到这个世家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的威望,也会让世家在建康府、在天下各家面前的名头变臭,成为人人口中的笑柄。

    或明或暗的这些招式,显然是世家无法承受的,所以他们宁肯尽可能和大司马府保持距离,把双方的关系限定在正常的贸易上。

    “短视,目光如鼠!”桓温一拳砸在城垛上,“十日,攻克洛阳?谈何容易?

    且若那杜仲渊铤而走险,直接把城中粮食付之一炬,则我军岂不是占据了洛阳也必须要撤退?

    桓郎子又在作甚?给他的任务就是守卫两淮,便是这么守卫的?

第一七七一章 洛阳对有的人没那么重要

    罗友犹豫了一下,说道:

    “郎子兄仍然还被苻黄眉牵制在芍陂,那毕竟是河洛军近乎全部兵马,并非那么好对付,如今双方互有交锋,都未站到便宜。

    而且······荆州三面受敌,屡屡告急,便是郎子兄能够击败苻黄眉,恐也需要先折返荆州。”

    “荆州,荆州!”桓温来回踱步,“有荆州水师在,关中人打不过沔水,沔水以北,让给他们又何妨,此时是沔水以北那三三两两的地重要,还是洛阳重要?!”

    罗友微笑道:

    “对于明公来说,是洛阳重要;对于天下人来说,也是洛阳重要,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不一定是洛阳更重要。”

    罗友的含沙射影,显然是直指荆州世家的私心作祟,明摆着在荆州世家的心中,不管桓温在前线如何攻城略地,都比不过自己地盘的一点儿损失。

    沔水北岸的几处州郡丢失,那也丢的是荆州世家的地盘,而桓温不管打下来多大的地盘,那也很难是荆州世家所能独享的。

    尤其是自桓温拿下青州之后,皇室、江左世家等各方势力都粉墨登场,在关中都督府的重压之下,桓温自然是尽可能的团结各方力量。

    但是在荆州世家的眼中,桓温是在荆州世家的全力支持下才有了今天,荆州世家自然应该在桓温所取得的战利品之中分一杯羹,而且应该是荆州世家吃肉,桓温喝汤的那一种,然而事实却是桓温吃肉,各家一起喝汤。

    荆州世家就连喝汤都不能独一份儿!

    因此长久以来积蓄的不满,在现在关中王师三面合围荆州的战况下,自然而然很容易就爆发出来,荆州世家会强烈要求桓温把荆州的安危放在最前面,这是他们对于桓温之前种种制衡荆州世家之举措的反抗,也是给桓温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若是桓温不来,那双方之间的裂痕就真的无法弥补了,而桓温失去的也将会是一个多年经营、家眷俱在、钱粮丰厚的大后方。

    不过这毕竟是大敌当前的内讧,荆州世家出身的幕僚和属官们都没有明确的表露出来这个意思,甚至······他们追随桓温征战在最前线,也很清楚此时前方的杜仲渊就是蹦跶不了几天的蚂蚱,甚至就是“纸老虎”,河洛已经唾手可得,此时放弃河洛南下,滑天下之大稽。

    因此他们甚至都不是很支持家族的这种决定。

    但是没办法,家族做主的人此时身在荆州而不在河洛,在缺乏对前线信息的准确了解情况下,做出这样的举措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罗友能够说出来,是因为洛阳本来就出身荆州寒门,若无桓温提携则可能永无出头之日,因此此时自然不介意给世家上上眼药。

    不少世家出身的属官都对罗友怒目而视,但罗友置若罔闻,依旧静静看着桓温。

    桓温是什么人,那是不世出的枭雄,怎么可能真的被荆州世家的威胁给牵制住自己的脚步?

    这世上真正让桓温放在心上的,恐怕也就只有远处那隐约可见的偃师城上的杜仲渊罢了,若无杜仲渊,此时的桓温恐早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竖子不足与谋。”桓温冷声说道,“传令荆州,不会有失,让他们莫要惊慌失措,一旦能够克敌制胜,本公自然会率军回援。”

    顿了一下,桓温当然也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寄托在自己能够快速战胜杜英上,毕竟这也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妖孽,无论是能力还是运气。

    这场战斗也不是没有变得旷日持久的可能。

    所以桓温还是要做一些预防手段:

    “传令淮西,不要再和河洛军纠缠了,既然河洛军南下是为了缠住淮西我军,就更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思,让淮西军速速前往增援荆州,确保沔水北岸各郡还在我军兵锋之下。

    至于河洛军,想要去哪里就去就哪里,便是去了历阳和梁郡又如何,一时半会儿还能够打下来这两座城么?

    便是真的能够打下来,又如何,莫非是要渡江去和朝廷一较高下?所以我军不战,本就是最好的选择,郎子这一次倒是真的中计了。”

    罗友肃然应诺。

    桓温伸手拍了拍城垛:

    “说来说去,当务之急还是供应河洛的粮草,尔等可有什么良策?”

    “启禀郡公,如今我军看似合兵一处,但是也只是在整个北方范围内来说,相比于关中军队分兵而为来说。”罗友显然之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也意味着我军其实一直也面临着多路作战、粮草多处运输的问题,比如供应枋头和睢阳的军队,若是此时把这两路兵马缩回来,那么就可以节约不少粮食。”

    “枋头不可轻动,那是为了牵制敌河北军,而且只要枋头稍微有起色,就能让慕容垂无法稳坐钓鱼台,也会积极地配合我们进攻邺城。”桓温徐徐说道,“至于睢阳······慕容恪最近有什么反常举动么?”

    “暂时还没有,但是慕容垂的信使的的确确是去见了慕容恪。”

    “慕容垂明摆着就是要大张旗鼓的联络慕容恪和慕容虔,要让我们看到,要让慕容恪在我们这儿失了信任,所以这不足信。”桓温径直说道,“慕容垂怎么说不要紧,关键是慕容恪会不会相信。”

    “属下觉得······其实也不排除,只不过慕容恪现在也在观望罢了。”

    “等河洛之战的结果?”

    “对,若是明公和杜仲渊两败俱伤,则正是慕容氏趁势而起的好机会,若明公或杜仲渊胜的轻松,那慕容氏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盘着。”罗友解释道。

    “这倒是不假,那若真的让慕容恪回来,他会愿意么?”

    “保存实力,等待机会,而不是不得不付出惨重的代价来为明公献上投名状,慕容恪何乐而不为呢?”罗友提醒。

    桓温哂笑一声:

    “本公倒是忽略了这一点,当局者迷喽!”

    他一拍手:

    “那就这么办吧。”

    ——————-

    桓豁的进攻并没有取得预想之中的胜利。

    关中的却月阵再一次展现出了强大的威力,水师和河洛军的相互配合也十分紧密苻黄眉是不疾不徐的性子,而刘牢之则一直想要用行动洗刷自己之前摇摆不定的黑历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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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