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零九章 我不是韩信
桓豁,麾下至少有数万可战之兵,也的确是不可忽略的威胁。一旦桓豁率军北上,那么也会直接威胁到睢阳和许昌,而如今睢阳的兵马几乎要被慕容恪牵制住,许昌、南阳等地的兵马则在配合都督针对荆州方向做出佯攻。
按照之前参谋司的商议,由京口和寿春等地的驻军负责牵制淮西的桓豁,但是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数,纵然谢玄和郗恢这两个都督的舅子比较能打,兵力摆在那里,江左世家和皇室还在外围虎视眈眈,寿春和京口这两地还能够维持都关中之间的联络、自保自守,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桓豁或是率军支援襄阳,或是直接北上睢阳,大有可选。因此,既然桓豁的方向不可控,兵来可能没有将,水来可能没有土,那么就不如直接把桓豁扼杀在淮西,至少是堵在淮西。
权翼微微颔首,说道:“南阳和许昌等地的郡兵皆无一战之力,守城有余。桓豁在淮西的兵马虽然也以屯田兵为主,但是还是要比都督府治下寻常的郡兵要好很多。与其等到桓豁北上,各地坚壁清野,春耕之劳毁于一旦,而河洛王师也接着陷入南下救援与否的两难境地,倒不如主动出击,先把桓豁堵在淮西。尤其是如今寿春之兵还可用,等桓豁战寿春、攻许昌,我军疲于奔命、被各个击破,那就为时晚矣。”
“是否太过冒险?”荀羡皱眉说道。他自问也不是什么好人,行军打仗也一贯喜欢兵行险招,之前一样是带着步卒去徐州和青州浪的主儿,甚至还硬生生的在鲜卑人的手中抢回来一片地盘。
但是现在大敌当前,却把半数主力直接抽调南下,这是荀羡也不敢想的。
权翼摇头说道:“若不想把整个战局变成诸如长平之战那样数十万大军左右摆开的长久对峙,那么出奇招是必然的,就像是楚汉争霸,真正击败西楚霸王的并不是正面对峙的汉高祖,而是从河北一路杀到齐国的韩信,其从北向南一路横扫,直接威胁了彭城,对于楚霸王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说着,权翼在荀羡的身上扫了扫。
荀羡登时连连摆手:“余可不是韩信。”接着抓紧补充一句:“也不是彭越、英布之流。”历史上眼见得项羽退兵,汉军已经从三个方向形成包围的势头,结果韩信和英布等人坐地起价,要求先封王爵再出兵,刘邦无可奈何,只能在张良等人的建议下允诺,当然这也直接让韩信和英布等人的头上冒出来了个死字,日后刘邦把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收拾干净,便是新仇旧账一起算。
所以现在荀羡可得坚决标明自己没有不听杜英号令的心思。这惹得权翼哈哈大笑:“便是君欲为韩信,都督也不见得就是高祖。高祖善于用人而不知兵,一生屡战屡败,所以众将不服、各有野望,是情理之中的。而都督如今能知人能知兵,便是将领们怀有异心,又能够调动多少兵马?到时候士卒们怕是齐齐的不听从号令。”荀羡无奈挠头,是啊,以都督在军中的威望,自己纯粹是想多了。
权翼也不想在楚汉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让荀羡明白自己的意图就好了:“现在的我军若能出奇兵直接平淮西,则可切断从淮西到青州的道路,大司马的兵马也就被分割成了两处,且这一次的分割是彻彻底底的分割。若是大司马能够拿下河洛,那么我军和河北之间的联络尚且还可以通过河东,但淮西丢了,难道指望大司马通过海路转入江左和荆州联络么?且关中历年征战不休,地盘扩张的很快,但也伴随着诸多问题,管理这么大地方的人不够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无疑是粮草的问题。开垦土地的人没有那么多,士卒又忙于征战,不可能一直负责农垦,因而如今剩余的粮草如何能保证双方在河洛长久的对峙?若是战局一直拖下去,或许大司马那边一样要面对缺粮的问题,但是相比于需要把粮草运送到天下各处的我军,这个问题自然要小很多。”荀羡会意:“关中兵马过于分散,既然如此,发挥兵马分散的优势,四处出击,歼敌于外线,的确好过在都督府自家地盘上对峙。”跳出河洛,在外线征战,打杀的是大司马府的后备力量,切断的是大司马府的重要粮道,且大军所需要的粮草,既可以从关中运输过去,也不算很远,更可以就食于敌,吃大司马的粮食,让大司马没得吃。
权翼笑了笑:“正是此意。实不相瞒,虽然刺史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是余相信,刺史肯定也不会把兵马屯在枋头一动不动。无论是守卫枋头,还是守卫河洛的这些城关和营寨,都用不到那么多的兵马,守军太多其实也是累赘,只要有少数精兵带着本地的丁壮和郡兵就完全足够。所以把大军派出去,到外线去,才能够真正破解眼前的僵局。不过刺史再怎么顾及,也只能顾及到青州,既然如此,淮西这边不妨就交给我们来做。”荀羡惊奇的问道:“所以不打算请示一下都督府或者刺史那边了?”权翼瞥了他一眼:“都督此时就算是已经意识到河洛战事的危险,从巴蜀折返,也应该还耽搁在蜀道上,至于刺史,其既然停留在枋头,意味就很明显,大河以南的战局,我们来负责了。等请示他们再做决断,不知道拖延到什么时候去了!说不定桓温的兵马都已经杀到洛阳城下,我军只能龟缩求援矣。什么时候关中王师要这么打仗?”荀羡愣了愣,才发现的确是自己谨慎的。
这也是因为他和都督府合作,以及后来正式投靠都督府之后,其实一直没有独自领兵,在睢阳坐镇,都是谢奕和他共同做决定。
而谢奕是谁?这不但是个莽夫,还是都督的老丈人,的确有莽的资本,所以其要不请示就行动,荀羡一般也不在意。
轮不到他承担风险。现在轮到荀羡自己做决定了,荀羡当然有些犹豫。
但是转念一想,都督一向是鼓励将在外的,要求将领们能够发挥主观能动性、把握战机。
来源:前一章第一七零八章先战睢阳
第一七一零章 都督之号令自洛阳出
既然这一次苻黄眉、权翼已经有意,自己一样不需要承担独自决断的风险,那么试一试又何妨?
荀羡当即慨然问道:
“需要睢阳这边怎么配合?”
权翼直接走到舆图前,伸手指了指舆图上睢阳的位置:
“挡住慕容恪,守住济水,不用寻求歼灭之,只要能拦住就行,与此同时,抽调兵马向东,分兵袭扰徐州、淮北等地,牵制住这些地方的驻军。”
“如此不会引起大司马的警惕?”荀羡皱眉。
“大司马的眼睛里,只有枋头或者河洛,也知道我军在这两个方向上兵马虽多,却还不足以和他分庭抗礼,只能被迫采取防守。
所以定然会认为我军的种种行径其实是为了牵制他的注意,解这两处之包围,逼迫他南下救援。
殊不知我军的真实意图其实并不在是否能够守得住河洛或者枋头,而是尽可能消耗大司马的可用之兵。
这乱世之中,地盘,可没有兵马来的重要,大司马一旦孤军在外,既无法联络荆州,又无法获得援兵,其军心自然会崩溃。届时便是把没有什么人丁的河洛和河北一股脑的让给他又如何?
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那么这一战的损失恐怕就会很大了。”
荀羡恍然:
“因此我们在徐州各地越是打的厉害,大司马越是能坚定信心向西进攻。”
“正是这般。”权翼笑眯眯的说道,“所以现在就看令则兄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徐州,徐州······”荀羡喃喃说了两声,旋即笑道,“余的任务其实只要能够挡住慕容恪就好,此为分内之事,守土有责,不是么?
至于扰袭徐州和淮北,明显还是无奕更近一些,这方案不如就交给无奕来执行。”
掩护内线兵力转移到外线作战,虽然说得轻巧,可是一旦桓温杀的勇猛,内线守备兵马损失太大直接崩溃,那么整个河洛都会交代进去,桓温的兵锋能够一路杀到潼关下。
即使是如同权翼所说,河洛的经济民生还没有回复,可河洛今年春耕的粮食是在的,这能够满足桓温一部分需求不说,河洛更是关中这几年来重点宣传和建设投资的地方。
毕竟这里是中朝旧都,也是天下之中,政治意义无疑远大于其军事民生上的意义。
所以丢了河洛,一样会影响都督府上下人心,且敌军出现在潼关,那就是直接叩关关中了,各路关中王师还能不能稳定心神各自在各自的战线一往无前,尚且还得两说。
因而荀羡左思右想,还是很难承担起这样的风险,他果断的将风险推给了在徐州以北,本来就从事切断粮道工作的谢奕。
以谢奕的性情,定然会同意这个计划并且全力施为,而荀羡也自然而然的被摘了出来。
权翼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时候也一样以鲁莽著称的驸马,叹道:
“令则兄聪明。”
不过权翼补充一句:
“其实令则兄也无须太过挂怀,因为苻帅最终也只是驻守鸿沟而已,驻守河洛的定然另有其人。”
荀羡“哦?”了一声。
“都督应该已经从巴蜀启程了,其返回关中之后,难道会待在长安么?”权翼反问。
荀羡登时反应过来,杜英人在长安的作用并不大,其多次千里奔波已经证明,只要前线能够稳住,那么长安就不会生乱,有谢道韫在就能够镇得住那些各怀心思的魑魅魍魉。
而这毕竟是人心动荡不安的乱世,若是前线不稳、正面崩溃,那么就算是杜英人在长安也不见得会起作用。
所以杜英最佳的去处,显然是洛阳。
没有谁比他更合适去镇守一座新兵众多、士气不高且敌军大军压境的雄城了。
“都督驻扎在洛阳,好处多多。”权翼接着说道,“洛阳者,中朝旧都也。
正是因为这般特殊的身份,所以都督之前过洛阳却多半没有长久停留,盖因都督是司马氏臣子,皇帝不在而其居洛阳发号施令,于礼不合,容易引起天下饱学之士的抨击,那些世家们玩弄起来这些礼法文字,可不是都督府能够扛得住的。
但是现在,大战在即,洛阳亦为前线重镇,都督督战洛阳,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无可挑剔。
自此,都督府之号令,自洛阳出而告天下,试问在百姓心中,谁才是真正的皇帝?”
荀羡登时神情一振。
洛阳,作为从曹魏到中朝,正统传续的都城所在,在天下人的心中,象征意义是非凡的,也不是一个偏安的建康府所能取代。
世家南渡,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就是把北方的州郡林林总总有多少是多少,全部都在江左“复刻”一遍,究其目的,还不是想要营造出来天下各州环绕建康府,建康府就是新洛阳的假象?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可能代替新的。
洛阳就在那里,在建康府以北千里外的洛水畔。
那才是中原所在,是神州之中,天下之主所居之处。
所以杜英这一次名正言顺的进驻洛阳,所能带来的影响力是非凡的。
也是诸如权翼这些出身北地、对于司马氏朝廷半点儿忠心也无的文官们殷切期盼的。
什么司马氏的忠臣,他们早就已经烦腻了!
荀羡却并没有直接喜形于色,说到底他投靠杜英也多半是形势所迫再加上意气相投以及发小谢奕等人的劝说。
身为本朝驸马,荀羡对于司马氏多少还是有些眷恋的,哪怕他从小叛逆,可是后来十年厮杀,都是为了维护司马氏的社稷,现在转眼要把自己也变成司马氏的送葬者······
权翼似乎早就料到荀羡会有这般心态,所以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笑容,让荀羡登时凛然。
他险些忘了这里是哪里,现在又是什么形势!
整个都督府内部,正是最需要团结一心、战胜桓温的时候,而且都督府未来发展的主方向已经完全确定,就是尽快把杜英送上皇位。
夜长梦多,事多生变,已经假模假样当了太久忠臣的都督府上下,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在这般境况下,谁在犹豫,谁无疑就会被排挤。
这个已经目标一致、脑袋别在腰上,不成功便成仁的群体,容不得左顾右盼的人!
权翼作为这个群体的中坚力量,这一次也抱有试探荀羡的意思。
第一七一一章 赛江南
之中占据绝大多数,在高层中更是人人皆是的开国派系,并不能允许一个对朝廷还怀有好感,哪怕只是悲悯之心的人尸位素餐。
当即,荀羡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有都督镇洛阳,天下归心,指日可待。”
“是啊,天下归心······”权翼扫了一眼荀羡,意味深长,但他旋即一拱手,
“战事繁忙,余就不叨扰令则兄了,河洛那边也需要余回去帮衬一二。”送权翼离开,荀羡望着他的背影,轻轻说道:“从今天开始,彻底回不去了。”不过他旋即又露出笑容:“回不去便回不去,当年余就没想着踩进来,最后形势比人强,余也没得选。这一次,倒是能够痛快而为!”————————————寿春。
无论什么时代,两淮总能引人注目。而两淮的中心,显然又是寿春。只不过这本来应该吸引天下目光的地方,已经不知不觉沉寂了很久,盖因这里虽然在关中王师的掌控中,但是除了寿春北侧的钟离之外,其余区域皆在大司马的之下,再加上朝廷和江左世家也都在坚持不懈的拉拢左右摇摆的本地世家和将门,所以这里渐渐地成为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插一脚的地方。
当然后来随着各方暂时把矛头对准北方的胡人,寿春暗流涌动,但至少表面上趋于平静,南北之间的贸易兴旺,这各方都想要插手却又不能完全掌控之地,也是各方想要趁此在南北贸易之中赚一笔并且顺便刺探对方情报的地方,所以竟然真的在一片战火纷飞之中渐渐繁盛。
长长的街道在寿春城内和城外恣肆蔓延,整个淝水两岸,无数的屋舍铺开,即使是到了夜晚,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犹然未有停歇。
而寿春城中有高楼两座,都是关中商贾集资修建的酒楼。名为酒楼,实际目的还是为了能够从楼顶上直接俯瞰全城,一旦战火烧到了寿春,那么这里也是指挥守城战事的绝佳去处。
此时,寿春太守郗恢就站在其中一座高楼之上,夜色下寿春城的繁华热闹,在他面前徐徐铺展开。
“北方战事如火如荼,人命如草芥。江左世家、皇室和大司马斗的不可开交,都督府又时不时插上一手,因此格外的混乱。反倒是这不南不北的地方,繁华不输关中,甚至更胜过江南啊,我看把秦淮搬过来,也没有这般喧闹。没想到你这太守当的,如此舒坦!”身后有声音响起。
郗恢的手中还端着酒爵,听到这半是揶揄,半是感叹的话,他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
别看寿春城繁华,这里地处四战之地,来来往往各方鱼龙混杂,又都想要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这终究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郗恢身为太守,看上去掌管如同世外桃源一样的寿春城,又何尝不是在汹涌的暗流之上跳舞,更何况无论各方如何纵容寿春城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都改变不了郗恢本人的身份。
他是杜英的大舅哥,是关中都督府从朝廷那里讨来的太守。所以他的太守,他的功业,只有都督府承认。
而很不幸,在两淮,都督府的势力显然是身陷重围的那个。所以郗恢不管做什么事,皆是如履薄冰,个中担惊受怕,也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
遇到有人犯事,如何判决?一旦察觉其背景深厚,又该不该杀?这些问题时刻困扰着郗恢,不过为了维持寿春城的稳定和自己的位置,郗恢还是一般采取强硬的手段,当然前提是能够给对方找到过硬的罪名。
至少现在被他所杀的各方密探或者被收买的本地世家、商贾之流,倒是没有一个被冤枉的。
基于不愿意破坏寿春的秩序,各方也都默许了郗恢如此行事,一个能够让大家心平气和的暗地里接触,或者刺探情报也不用担心明天直接在大街上血溅五步的寿春,显然更符合各方的利益。
为此,郗恢的形象在寿春人的心中显然也变得强硬起来。然而今日,这个铁血的太守,面对这样的揶揄,并没有动怒。
大概是因为施施然坐在那里品酒的人,正是郗恢的生死搭档和发小、冤家,谢玄。
坐镇京口的谢玄,却在这一天悄然来到了寿春。
“刀光剑影,四处环绕,只不过等闲之辈看不出这夜色里暗藏杀机罢了。”郗恢虽然没有生气,还是该回敬的自然也不客气。
谢玄哼了哼:“杀机?余只看到了钱财滚滚流淌,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而不知道多少钱财则留在了寿春,留在那些城里城外的钱庄和商铺之中。所以谁会允许这里有杀机呢?那岂不是和自己的钱包过不去?此地的兵马全部都听从于尔的调遣,所以要将那些钱财据为己有,只需要一道命令就可。”郗恢哭笑不得:“一时的钱财,便是聚拢了又如何?且一纸命令固然可下,又意味着多少人付出生命?余怎能行此草菅人命之举?”谢玄放下酒杯,打量着他,缓缓说道:“现在还没有到太平时节。都督如果说要杀人,那么就该杀。”郗恢也愣了愣,旋即知道老搭档这是在提醒自己,可不要在寿春的纸醉金迷之中找不到方向,最后沦落的左右不是人。
当即,郗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把酒杯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伸手撑着桌子,注视着谢玄:“用不着你提醒,余心里有数,说吧,跑到寿春来作甚?京口那边,竟能轻易离了你?”
“袁方平和韩胤也不是吃干饭的。更何况寿春赚的钱有多少砸在了京口,尔心里也有数。”谢玄也肃然,缓缓说道,
“京口的防务可以一时间没有了我,但是余担心寿春这边的局势,稍有不慎便会失控。此地杂七杂八的人,太多了,你可知我之忧?”
“桓豁随时都有可能直接进攻寿春。”郗恢缓缓说道,
“不过寿春的守军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能够撑上几个月,等天下局势变化,还是可以······”
“谁说余让你守寿春?”谢玄笑了。
“啊?”郗恢愣住。谢玄伸手向西指了指:只是守住一个寿春城,未免太过简单了,你不想守,朝廷和江左世家也想帮你守,甚至连大司马都不忍心进攻寿春呢。
来源:下一章第一七一二章风自寿春起
第一七一二章 风自寿春起
郗恢更是诧异。谢玄也没打算卖关子,进而解释道:“这么好一个各方交流沟通的地方,若你发狠,付之一炬,大司马找谁哭去?而若你愿弃城而走,拱手让出,没有关中新政稳定百姓,没有六扇门在明里暗里配合管理,大司马又凭什么能够治理的住寿春?届时恐怕世家蜂拥而上、各自抢占地盘,在这小小的寿春城内说不定都是你争我抢、互不相让,还指望他们能够坐下来谈一谈,然后一起做生意?”关中新政下,百姓的自主权高、地位也高,世家自然就偃旗息鼓,各自遵循郗恢制定的框架行事,日子倒也都过得去。
可一旦关中新政被推翻,那么这些世家积蓄已久的贪婪就会彻底爆发,届时寿春能不能维持原样还得两说。
恐怕桓温自己都没有信心接管这样的寿春,所以明明淮西屯驻有重兵,可是桓温却从来没有进军寿春,拿下这个阻碍淮东和淮西之间交流沟通之重镇的意思,甚至平日里就连斥候巡查都不会轻易靠近此处,以避免刺激到守军。
所以在大司马府和都督府没有分出来明显胜负之前,桓温会大举进攻寿春的精力、兵力和动机都没有。
淮西的兵马那么多,拿去进攻河洛难道不好么?郗恢皱了皱眉问道:“所以······是想要让余出兵拖住桓豁?可是寿春的守军有多少,你心里也一样清楚,凭着这数千兵马进攻淮西,何啻于自寻死路?就算是桓豁无心搭理我们,只要派遣一支偏师,就是我军很难抵挡的。”谢玄笑道:“余可以把京口的骑兵也调过来,扰袭淮东,而寿春兵马也无须向淮西进攻,优先进攻淮东。”淮东的情况又不比淮西铁板一块了,这里先是被慕容儁劫掠一空,后来杜英也曾在此短暂停留,但最终只是把此地当做跳板,当桓温大举前来的时候杜英就把广陵等地拱手相让——都督府也拿不出来这么多兵马分开驻守——所以现在此地山头林立,世家、将门甚至流寇各自都有地盘,桓温则掌控其中的几处大城。
“淮东的大司马府驻军并不多,不过淮东相比于淮西,更是联络青徐的要道所在,从江左北上的粮草都需要经过淮东,甚至从荆州转运的粮草,也是顺流而下至瓜洲渡,再走淮东一线北上,此地有邗沟等运河河道可以使用,更为大司马所依赖。”郗恢缓缓说道。
桓温的粮草主要来源显然还是荆州,而荆州粮草走淮西运输的话,又绕不过去都督府把控的睢阳以及遍布关中游骑的淮北,因此索性直接顺流而下走淮东,省时省力。
谢玄在京口,对于江左和大司马府之间的弯弯绕绕更清楚一些:“从荆州千万里输粮,运抵前线则十不存一,所以大司马府的粮道一直走淮东,实际上是为了遮掩其从江左一些世家的手中购买钱粮。从江左北上的粮草船只,可以在建康府、姑孰等地就近汇入荆州船队,很难为人察觉。这其中恐怕还有来自吴郡世家的船队。”郗恢愣了愣,这件事他虽然有所耳闻,但是只道是六扇门根据一些风言风语的推测,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世家在朝堂上和大司马斗的你死我活、两不相让,然后背地里偷偷把钱粮运送给大司马?”谢玄哂笑一声:“大司马有钱,可以高价收购,且虽然说是高价,其价格仍然不高于从荆州千里转运来的折损。甚至荆州的人力物力更加廉价,大司马可以把荆州的粮食拉到江左,置换出江左更加高昂的粮食,即使是这样,大司马也能降低成本,世家则更是能用高价买出自己低价收来的粮食,稳赚不亏(注1)。既然大家都有得赚,那么何乐而不为呢?都督可是一直把一句话挂在嘴边······”郗恢恍然大悟,接着两人异口同声:“赚钱嘛,不寒颤!”甚至对于江左世家来说,这一番折腾,自己稳赚不赔,并且还能够稳住桓温。
只要沿途为这条粮道服务的码头、仓库等等都建设好,那么自然而然的大司马府就会形成对这条运粮通道的依赖。
依赖有了,未来大司马府再想要对江左动兵,就得考虑考虑自己的粮道是不是安全、能不能承担一切推倒重来的成本,所以自然而然的大司马府就会选择先去进攻和自己关联比较少的势力。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恐怕江左世家已经又和大司马府有了更深入的交流和融合,大司马府在本地的统治也注定了将会离不开他们的存在,荆州世家说不定在认清事实之后也能够最终做出让步,选择和他们看不顺眼的江左世家合作。
那么届时,对于江左世家,不,对于天下世家来说,不过就是换了一个皇帝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联想到这一点,郗恢不由得皱眉。赚钱,对于世家来说的确是一件大事,但是如何在改朝换代之中稳固自己的地位、不动如山,则是更大的事,显然江左世家在逐渐意识到自己和关中新政之间的共存很有可能很难实现之后,就开始谋求向大司马府靠拢。
即使是之前已经光明正大投靠关中的吴郡世家也难免会有这样的想法,于是暗地里的偷偷行动,以求还能够和全体世家的共同努力方向
“藕断丝连”,万一最后坐上皇位的是桓温,那么也还有回旋余地。这些也都在情理之中。
将心比心,出身世家的谢玄和郗恢是能够理解他们这种做法的,甚至想到这里他们也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年轻,之前不需要考虑这些,自然也就能够更自然地接受关中新政,甚至如今直接站在了世家的对立面。
“难怪淮东虽然乱,但是大司马的粮草运输却从来没有出问题。”郗恢喃喃说道,
“恐怕世家也在帮着在背后上下打点,且有大司马府和世家两重背景在这里,那些山贼匪寇们多半也都是原本的世家坞堡中出身,心知其中利害,不敢动手。”谢玄微微颔首:大司马府对这条粮道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如果切断这条粮道,那么他们的船只甚至只能走海路前往琅琊了。
来源:前一章第一七一一章赛江南下一章第一七一三章刘牢之的拜访
第一七一三章 刘牢之的拜访
马最终选择海路的可能不大,能够确保此路则定然会保证其通畅。”郗恢会意,叹道,
“如今海路运输为两淮水师所控,换而言之就是为两淮将门所控,两淮将门和本地世家、江左世家皆一贯不和,大司马府在这两方之间也只能选择其一。不过两淮将门在这粮食运输之中恐怕也不干净,否则又如何能够让运粮船队从楚州跨越淮水?”谢玄回答:“刘牢之也在观望,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能够以此卖一个人情给大司马,亦是何乐而不为,至少日后大家还有坐下来说话的余地。”不过他旋即沉声说道:“之前大司马府和都督府也只是内部暗藏杀机而已,一切矛盾都还没有摆在明面上,刘牢之这般施为,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在大战在即,刘牢之如果仍旧这样做,那么已经可以把他当做敌人了。”双方撕破了脸皮,那么自然就不能容许有人在中间左右逢源。
刘牢之也好,还有其余那些世家也罢,都到了站队的时候。这让郗恢神情凝重,因为当时杜英身在两淮的时候,刘牢之鞍前马后,恨不得直接就为了都督直冲建康府了,结果都督离开、两淮局势不明之后,刘牢之的态度又变得暧昧。
所以郗恢和谢玄对刘牢之并不抱什么期望,眼神交换间,这两个老搭档都已经开始算计应该如何拖延刘牢之,至少避免刘牢之直接参与到两淮的战事中。
然而世上诸事,多有巧合,往往是说曹操曹操到。一名参谋急匆匆的登楼,上气不接下气:“启禀太守,城下有一人带两名仆人,自称是淮上刘牢之,求见太守。”
“哦?”谢玄和郗恢皆是诧异,忍不住对视一眼。甚至郗恢还回头看了看栏杆外面,夜色如水、繁华依旧。
这么高的地方,刘牢之应该没有听见两人的议论吧?谢玄则起身:“看来刘牢之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好在其不是带着两淮水师直接兴师‘讨伐逆贼’来的。”既然只带着两个仆人,那就说明刘牢之并无意引起郗恢的紧张,那么他的选择也不言而喻了。
郗恢笑道:“客既然来,那还是见一见吧。”谢玄正想要回避,郗恢则伸手拦住他:“其实谢兄人在此处更好,这样也不用绕弯子了。”谢玄愣了愣,旋即笑道:“把控人心,还得是你。”——————-刘牢之的确没有什么敌意。
因为上楼的他,没有穿戴衣甲,腰间固然还悬挂着横刀,不过在登上楼梯最后一级的时候,他就把横刀解了下来,递给站在楼梯口的参谋。
那参谋本来还有些警惕,结果刀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反而茫然了,无奈的看向郗恢寻求指示。
郗恢笑眯眯的迎接:“少将军何必如此拘泥?”刘牢之却不由分说还是将刀塞到了参谋的怀里,笑着说道:“高楼看美景,美酒伴佳肴。如此良辰美景,没有佳人在侧轻歌曼舞也就算了,再舞刀弄枪,岂不是太煞风景了。”说着,刘牢之的目光已经越过了郗恢,落在了郗恢身后同样年轻的身影上。
谢玄稳坐如山,端起酒杯向着刘牢之遥遥举杯。谢玄怎么会在这里,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群狼环伺的时候,他不应该老老实实的坐镇京口,以备不时之需么?
不过刘牢之也不至于因此而惊诧莫名,短暂的错愕之后,旋即笑道:“原来太守另有贵客在场,倒是刘某叨扰了。”
“余可算不得什么贵客。”谢玄慢悠悠的说道,
“倒是少将军,属实是稀客啊。”刘牢之微微挑眉,从谢玄的话里,他能够感受到浓烈的敌意。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做了什么事,刘牢之还是心里清楚的,当即他正想要说什么,便听谢玄话锋一转,笑吟吟的说道:“淮水上,大海上,不惧风雨、往来穿梭,使南北能够勾连,江海浑然一体,关中之货物得以通行南北,割裂之土地能够联系如初,如此功勋,虽然不是从战场上拼杀而来,但个中贡献,如何能抹杀,谁又敢忽视?”说着,谢玄已经站起身,亲自给刘牢之倒了一杯酒:“常年在外,如何算不得这寿春城的稀客?”接着,他指了指郗恢说道:“且看此人,在此地风花雪月连年,已经白白胖胖的了,再看少将军,着实是······黑了些。”这半是实话,半是打趣,惹得郗恢无奈瞪他一眼,而刘牢之原本心中升起的戒备也随之消散如烟,直接接过来谢玄的那杯酒:“黑黑白白无所谓,我辈中人,难道还耽于皮面?”
“且饮!”谢玄一饮而尽,
“敬少将军。”刘牢之亦然饮尽,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方才谢玄的一番话,直接把刘牢之之前所做的种种,全部都定性为功勋,也不管刘牢之做这些到底是有几分为公,几分为私。
有谢玄的背书,再加上旁边的郗恢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那么就意味着刘牢之之前悄然左右摇摆,以及刻意和都督府之间保持距离的行径,一笔勾销。
谢玄放下酒杯,打量着刘牢之:“少将军自海上折返,是有要事相商?”刘牢之微微颔首:“听闻青州局势已定,且朝廷已经分别对都督和大司马行封赏之事,这封赏······”
“少将军觉得不公平?”郗恢一边引他们坐下,一边笑问。自然还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刘牢之摇头:“都督有克复神州之功,功勋加身,无可挑剔。但只怕大司马那边心生妒忌,寻一个由头直接开战。如今都督府的兵马太过分散······”
“是啊,寿春孤悬敌后,京口更是在虎口之中。”谢玄假惺惺的说道,
“何其难也!”刘牢之对于这句话自然是半点儿也不信。若是谢玄担心京口的安危,何必跑到这寿春来?
明显是在和郗恢谋划什么更大的企图。恰逢其会的刘牢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先笑着揭穿谢玄:“谢兄年少英才,便是身在虎口之中,亦有虎口拔牙之勇。”谢玄颔首,接了这个马屁,又指了指郗恢说道:“但寿春可是真的危险。”繁荣之下,杀机涌动啊。
郗恢附和。来源:前一章第一七一二章风自寿春起
第一七一四章 刘牢之的条件
刘牢之打量着一唱一和的谢玄和郗恢:
“两位既然早闻风声,知晓敌意,又坐在此处,看来是打算先声夺人了。”
开门见山,让谢玄和郗恢皆微微错愕。
郗恢正要看向谢玄,谢玄却已开口:
“实不相瞒,寿春地小而两淮地大,敌军动则我军只能坐困孤城,我军动则敌军便会疲于奔命。
所以如少将军所揣测,余此次前来寿春,便是想要集合两地之兵,先往淮东战一场。”
“切断粮道?这怕是要让大司马暴跳如雷啊。”刘牢之笑吟吟说道。
若是换做其余人听到谢玄和郗恢明明手头上的兵马拼凑一下估计也就只有两三万人、除去留守城池的更是很有可能只剩下万余人,就这,还要去进攻淮东,恐怕觉得这两个人已经疯了。
但是刘牢之甚至连一点儿震惊的神情都没有流露出来,那就说明刘牢之自己也有了类似的想法。
果不其然,刘牢之解释道:
“余率领水师在淮水和大海上往来护送商船,也看出来其中很多并不是单纯的商队,恐怕都是从江左向北方运粮的船只,因此淮东的确是大司马运输粮食的重要道路。”
这话说的,郗恢和谢玄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既然知道这粮道重要,之前怎么也没有见你汇报上来?
摸清楚桓温和江左世家之间的这些勾勾搭搭,可知道让六扇门以及军中斥候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么?
六扇门派人刺探这些消息,可是不在明面上的,因此大司马府察觉到他们的蛛丝马迹之后,动手杀人、毁尸灭迹等等行为也不在少数,双方暗地里的“交流”从来都残酷且激烈。
不过既然之前的事都揭过,那么此时再表现出来不满自然就不合时宜,更何况刘牢之光明正大的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说不定也是在试探两个人的态度。
一旦两个人表露出来不满,说明他们的一切态度都只是缓兵之计,那么刘牢之肯定也会在之后双方的合作之中慎重而为,留下戒备,这反倒是郗恢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了。
因而两人腹诽归腹诽,表面上还是挂着笑容,不约而同。
在两人之中,军事问题上,谢玄显然是占据主导的,所以他不慌不忙的开口说道:
“若是有水师的帮助,那么切断淮水、将淮东重新收入囊中,并不难。”
刘牢之却直接表示怀疑:
“淮东的驻军应当在一两万上下,而且这只是直属于大司马的兵马,再加上各地的郡兵、乡兵以及世家们自己收拢起来的部曲,人数恐怕更是能达到三四万······”
“三四万头猪,永远都是猪。”谢玄直接打断了刘牢之,打量着他,“若真是三四万强兵悍将,恐怕你我都要寝食难安了,如何还有胆量在这里觥筹交错,谈论如何切断敌军粮道?
两淮本地真正的强兵悍将,其实都在两淮将门的掌控之中,少将军麾下的士卒,想要击破这些本地世家部曲,岂不是易如反掌?”
两淮将门和本地世家一向不对付的根本原因,除了文武之间本来就在资源、权力上分配所得不同,很容易产生的矛盾之外,自然还因为两淮的大部分可战兵马都掌握在将门的手中,而将门在历次战事之中皆有自己的想法。
无论是听从朝廷的指挥北上,又或者在上一次鲜卑人南下的过程中全力自保——其实那一次主要还是因为中了鲜卑人的声东击西之计,被鲜卑人从淮东钻了空子,但终归也是因为将门把大部分兵马和水师都放在了其根基所在的寿春附近——可以说两淮的兵马,本地世家一直眼馋却插不上手,再加上将门这些有意或者无意的行为,自然而然的导致本地世家对将门怀恨在心。
世家们一直在招兵买马,打造自己的军队,意图和将门抢占地盘和田地。
这引起了将门的强烈不满,作为将门代表的刘牢之,自然也要对本地世家采取反制手段。
既然本地世家已经投靠了桓温,那么刘牢之就不可能也投向桓温,重新摇摆到都督府这边,情理之中。
率军切断淮东的粮道,并且给本地的世家一个深深的教训,这样既能够除去自己面对的威胁,又能够向杜英献上一份投名状,再一次证明自己这个墙头草也具备不可替代的存在价值。
这,就是刘牢之的真实想法和目的。
谢玄的一番话,看上去是随口所言,但实际上已经勘破了真相,说到了刘牢之的心坎上,这让刘牢之精神一振:
“不假,这些世家收拢败兵,甚至招徕贼寇,妄称为两淮军队,但实际上烧杀抢掠、相互攻讦,无恶不作。
朗朗乾坤之下,岂能任由这样的军队四处为祸?两淮水师清扫这些贼寇,责无旁贷,也请两位放心,余一定率领水师竭力而为。”
郗恢和谢玄对视一眼,刘牢之这个狡猾的小狐狸,显然还是有所保留的,他不愿意对淮东的大司马府军队动手,只愿意对付这些两淮世家收拢的乱七八糟的队伍。
何啻于杀鸡用牛刀?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且如此强大的水师愿意站在关中这边也总比站在大司马府那边好。
“那就好。”郗恢笑着说道,“唯有各军通力合作,才能切断淮东。
但淮东一旦有警,淮西的桓豁肯定也不会做事不管,届时又应该如何是好?
恐怕战火会直接延烧到寿春城下。”
说着,郗恢看向栏杆外灯火闪烁的城池,喃喃说道:
“这繁华的市井,大好的河山啊······多少无辜百姓居住其中?”
顿了一下,郗恢似乎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
“两淮很多将士的家眷,好像都在寿春左近吧?”
刘牢之皱了皱眉,不同于本地世家星散各处,两淮将门的地盘都集中在寿春和钟离等淮水沿岸的重镇,所以军中士卒们也基本都安家在此。
这些地方或是在关中王师的掌控下,或是由关中王师和两淮本地的兵马共同防守,刘牢之的父亲征虏将军刘建就赋闲在钟离。
名义上是因为之前淮北之战对谢万见死不救,险些导致谢万全军覆没,而实际上显然是为了能够保两淮将士的家眷。
之前刘牢之的态度一直左右摇摆,可郗恢也从来没有拿着两淮水师的家眷做文章。
第一七一五章 譬如今日
这大概是双方之间的默契了。
做人总要留一线,今日拿着家眷威胁了,明日说不定对方真的要铤而走险,且相互之间的猜疑和不满可不就这么埋下了?
日后怕是不好相见。
但此时,明明两淮水师都已经打算参战,郗恢却骤然提起来,这让刘牢之自然不悦,有一种被威胁感觉。
而谢玄及时站出来补充道:
“寿春兵马一旦向东去,恐难以顾及淮西方向的敌军,届时救援不及时,恐有不忍见之事发生。”
刘牢之的神情微微放松了些。
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利益的交换。
刘牢之既然不愿意对淮东的大司马府兵马下手,那么主攻的任务还是要落在关中王师的身上。
寿春,说不定还包括京口的兵马会倾巢出动。
那么寿春和钟离等地的安全又由谁来保护呢?桓豁的迅猛反扑,可不是一座寿春和些许守军就能挡住的。
所以谢玄他们需要两淮水师的帮助。
不进攻,但是敌军来攻则需要帮忙防守。
这也相当于是在保护两淮将门的家眷和土地。
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谢玄和郗恢都打量着刘牢之,话虽如此,但是这其中的概念自然又不同了,如果说刘牢之一直坚持只是对两淮世家出手,那么充其量只算是两淮内部的矛盾。
本地世家之间有冲突,一般都是内部解决,这是大家共同维护的潜规则。
但若是刘牢之为了保护寿春和钟离而和大司马府刀兵相向,就算是不动手,只是依靠水师形成威慑,也足够让大司马府直接把刘牢之当做对手。
谢玄他们提出这个条件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彻底把刘牢之绑在关中都督府的战车上,否则这家伙时而投靠、时而中立,终究是一股不可控的力量。
对于二人之所求,刘牢之也心知肚明,他缓缓说道:
“一旦寿春有血火之灾,水师赶来救援,是情理之中的,两淮为我父母乡土,怎忍见其陷于血火?”
谢玄已经亲自起身为刘牢之斟酒,刘牢之本来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推拒,但是谢玄直接挡住了他的手,自顾自的倒满:
“有少将军一言,余心安矣。唯望日后能通力携手,日月不移。”
刘牢之一时默然,他自然能够从谢玄的口中听出殷切的期望,举起来酒杯,他却没有看向谢玄和郗恢,而是向外看去:
“月盈月亏,天数也。日升日落,常理也。日月不移,岂是那么简单?只要每天能东升西落,譬如今日,便好。”
身为两淮将门的少将军,刘牢之的确有雄心,也有野心,所以当初杜英南下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接受关中新政,这也是一个少年人的情理所在,毕竟一个革新的、打破桎梏的思想和制度,天然就能吸引更多年轻人参与其中。
但是最终刘牢之没有选择一头扎进来,而是期望能够在自己的家族和这新政之间寻找一个平衡,也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定位。
他不指望着成为一心一意为了关中都督府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忠臣。
现在的都督府可不缺少这样的忠臣,从龙之臣众多,杜英的身边早就没有了位置,所以刘牢之对自己的定位显然是拥兵自重并且最终选择投靠杜英的地方军阀。
这样既能够保证自己的荣华富贵,便是没有了实权,只要自己不搞事情,杜英肯定不吝封赏以安其心,也能够保证两淮将门的平安落地,将门毕竟还不是纯粹的世家,他们的诉求还是功勋,而不一定和世家一样拘泥在家业和田产上,所以实际上将门的诉求和关中新政有冲突,却并非不可消弭。
所以刘牢之只需要牢牢掌控好两淮水师并且在之后关中王师南下的道路上凸显出自己存在的重要价值,就能够确保公侯万代,也能够给追随他家转战南北,现在甚至还奔波在恶涛之上的将门子弟们一个合格的交代。
借助方才这句话,刘牢之直截了当的表明,他不算是关中新政的无条件拥护者,但是还算是关中都督府的同路中人。
大家通力合作、各取所需。
譬如今日。
谢玄听懂了刘牢之的潜台词,当即一拱手:
“此战,望与少将军各得其所。”
刘牢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哈笑道:
“敌强我弱而先声夺人,余的确非常好奇大司马又会如何应对。”
谢玄也饮尽,将酒杯向着刘牢之展示了一下,旋即说道:
“大司马如何应对那是后话,至少我们先打出我们的锐气!”
————
刘牢之是喝的醉醺醺离开的。
身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这一次刘牢之的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保证。
被抹去的过去不啻于对他的洗白,而之后只要不直接亮明刀剑和关中都督府对着干,那么就应当可以平稳一生了。
所以刘牢之很高兴,这让他觉得自己一身布衣前来以示诚意,的确起到了作用,哪个年轻人又不喜欢吹嘘这样单刀赴会的资本呢?
回到军中,这也能够极大地助长刘牢之的威望,毕竟他还年轻,军中对于他也不是完全信服。
但是劝酒的谢玄却没有喝醉。
郗恢都有点儿发晕,但他还是一眼看到了谢玄湿漉漉的袖子。
也不知道有多少酒水被悄然洒在了上面。
他伸出手,正想要问谢玄怎地来虚的,却不料谢玄冷声说道:
“这个刘牢之,趁虚而入,使得我等只能低声下气的做出让步。若是其之后安分守己,便是好生统率水师也就罢了,但凡让余察觉到异心,则必然将其捉拿!”
说罢,谢玄霍然抓起架子上的佩刀,“铿锵”出鞘,刀光一闪,桌案一角已然劈开。
刀光里,郗恢打了一个寒颤,酒也醒了不少,看着谢玄持刀而立的身影,默然少许,缓缓说道:
“也不能要求天下所有人都愿意为都督府前赴后继,刘牢之这样的人,拥兵自重却还期望能够在未来的朝堂上、勋贵之中谋求到一席之地,既不是第一个,第一个大概应该算益州刺史周抚,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要我们能打胜仗,那么之后这样的人还少不了,今日因为一个刘牢之而劈砍桌角,再过几日,余这张桌子可就不能用了。”
谢玄收刀:
言之有理。
第一七一六章 先声夺人
玄平静下来,笑眯眯的补充道:“而且手握兵权又如何?这终究是杜家的天下,亲疏有别,臣子之中谁是一心一意、忠心不变的,谁又是无奈为之、顺时而动的,咱们都能看得清楚,难道都督看不清楚么?所以啊,无须过虑,都督心里有数,你我做臣子的,只需要帮助都督击败那些真正敢拿着刀子反抗的人就可以了。”谢玄叹道:“一时为其之大摇大摆而来蒙蔽,倒是不如郗家小儿看得清楚。”
“嗯······嗯?”郗恢眉毛一挑,酒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你说甚?!”谢玄哈哈大笑,随手将刀丢到郗恢的怀里:“战事将起,刀剑无眼,平日里可别纸醉金迷、耽于逸乐,该练武的还是要练武,你看上去胖了不少啊,郗太守!”——————-世间事物总是相生相克的。
就像是郗恢面对谢玄的嚣张,徒呼奈何,两淮世家面对拳头硬的两淮将门,无论如何努力也无计可施。
当两淮水师直接封锁淮水的时候,两淮世家措手不及,但他们也旋即意识到战争很有可能已经爆发,而两淮水师显然站在了大司马府的对立面。
反制很快展开,两淮世家这些时日也的确收拢了不少游兵散勇,再加上拉拢那些自立山头的贼寇们,短时间内汇聚起来了一支可观的力量。
但正如谢玄和刘牢之等人所说,乌合之众,永远都只是乌合之众,人多并不能说明什么。
两淮水师的战船进入大江,从京口转运了一千余名骑兵北上,配合以水师的步卒,很快就沿着邗沟,也就是中渎水一路横扫,和从北方淮阴南下的水师士卒合兵一处。
中渎水、射阳湖等淮东运输主干道上的码头和营寨皆为两淮水师所控,其中但有负隅顽抗者,便直接被击杀一空、付之一炬。
两淮水师这般快刀斩乱麻的战术,让本来就只是被世家通过钱粮利益收买拉拢的这些乌合之众直接崩溃。
王师骑兵一路狂奔,所到之处,甚至都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收拢俘虏,俘虏实在是太多了,漫山遍野都是举手投降的人,生怕自己慢一点儿就直接变成那些呼啸而过的骑兵眼中的军功。
两淮世家们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和水师以及关中骑兵之间的实力差距不是人数多就能够弥补的,一些已经刀剑将要加身的,麻溜的选择投降,而一些还地处淮东的西部各县的,则抓紧收拾金银细软,向淮东和淮西交界的历阳、梁郡、合肥等地逃窜,动作快的,这个时候都已经在历阳城下拍门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两淮世家在之前和大司马府的交涉之中,允诺大司马府通过中渎水向北运送粮草,而作为报酬,他们索要此地的绝对控制权,所以自历阳、梁郡以东,并没有多少荆州兵马。
当然,除了两淮世家的贪婪,也是因为大司马府这边一样拿出来那么多兵马,索性顺水推舟。
然而此时,这些两淮世家的人被水师和骑兵驱赶着四处逃窜,上天下地皆无门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又会悔恨自己当初没有哭着喊着请求大司马派兵保护?
就当整个淮西都为两淮水师和关中军队在淮东发起的攻势而震动的时候,谢玄正大步走入广陵郡的郡府中。
整个郡府看上去还颇为凌乱,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文书。前来迎接的文官无奈的说道:“此地的世家临走之前还不忘将一些重要的文书账本付之一炬,剩下的一些不重要的则散落一地,当真令人头疼。人手太少,都没有来得及收拾整理,让将军见笑了。”谢玄对于这文官倒是恭敬,先拱手行了一礼:“有劳正言(房默表字)兄了。”房默,京口太守,参谋司元勋。
此次北上定淮东,自然少不得要有文官跟在后面收拾残局,房默自然是最佳人选。
只要能够把淮东稳住,或者说至少能够在谢玄需要的时候给予全力帮助,那么房默凭着这功劳,再加上之前镇守京口的功劳,直接升任刺史都绰绰有余。
毕竟在敌后掌控一个稳固的州府,不但要优先满足军事上的需要,而且还要顾及民生、推行新政,甚至还得防范各方势力的试探,且把此处变成展示关中新政重要成果的窗口。
能够同时完成这些,谈何容易?而显然房默做到了。所以这一次谢玄让房默带队北上收拾淮东,就是为了再推房默一把。
房默心知肚明,也因此斗志高昂。方才谢玄一路走来,广陵郡的市井已经逐渐恢复,大街上重新有了往来人影。
说明房默工作开展的还不错。
“现在情况如何?”谢玄方才渡江,对前线消息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房默这个文官。
房默笑着说道:“我军斥候已经挺近梁郡,淮西的荆州兵对于我军这番先发制人显然毫无防备,所以乱作一团。另外前部骑兵按照命令已经奔历阳而去,至于能不能如将军所料,有所斩获,恐怕还要看因缘际会啊。”
“韩胤心里有数的。”谢玄笑道。带领那千余名骑兵作为前锋的正是韩胤,选择他而不是袁方平,自然是因为韩胤更加老成持重,事情能为则为,不能为则必不为。
谢玄要的也不是攻下淮西哪座城池,而只是搅乱敌军的部署。房默也明白个中道理:“最终怎么打,还得看桓豁的应对,不过在意识到我军可能很难对梁郡和历阳形成威胁之后,恐怕桓豁有可能会绕过寿春,直接进攻钟离,或者干脆杀奔淮东而来。”广陵所控制的,到底还是从江左到青州的运粮捷径,对于大司马府来说,其重要性或许更胜过地位敏感、不可轻动的寿春。
“桓豁若真的含恨倾巢而出,我们自然是挡不住的。”谢玄直截了当的承认。
房默皱了皱眉:“那此时直接把淮东收入囊中是否操之过急?且如何安置那些投降的世家,还是个问题。若是稍有不慎,则其必然会在荆州兵马杀过来的额时候重新扯旗造反。另外还有那些被我军击溃的淮东乡兵,名为乡兵,实际上就是一群流寇乱兵,如今其四散奔逃、隐入山中,定然还会择机扰乱民间。来源:下一章第一七一七章请治淮东世家之罪
第一七一七章 请治淮东世家之罪
直接走到舆图前,指了指上面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标注:“这些都是现在已知的有残兵败将盘踞的山头、村寨等。一旦战事爆发、一片混乱的时候,说不定,不,这些人一定还会跳出来烧杀抢掠,扰乱我军后方······这些都是隐患啊,将军心中可有定策?”按理说这些都属于地方治理和稳定上的工作了,不应该询问谢玄,奈何这些乱兵贼寇也不是房默能够对付的,哪怕房默能够拉起来一队乡兵去平乱,怕也对付不了这些老兵油子,所以他还是需要谢玄的,准确说军方的帮助。
谢玄微笑着说道:“不着急对付这些人,因为一旦桓豁发起进攻,我们能不能守住淮东尚且还不确定,此时留下兵马对付这些之前让本地世家都头疼不已,荆州那边更是知难而退的流寇们,得不偿失,很容易就为他人做了嫁衣。”房默愣了愣,无奈的说道:“既然守不住淮东,又何必在广陵等地大费周章的推行新政呢,岂不是空耗人力物力?”谢玄却直接把目光投向舆图所未能勾勒出来的北方:“实不相瞒,冥冥之中,余心中总有预感,北方并不会那么平静。”房默也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若是淮西的兵马向东进攻,那么淮西是不是随之空虚?而大司马想要从青州进攻河洛,就算是能够轻易拿下陈留等地,想要攻入洛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这个双方对峙,尤其是我军据险而守的时候,为何不能调动河洛以及南阳和许昌等地的兵马直接下淮南呢?一个空虚的淮西,可以轻易的为我军所攻破,这里除了义阳三关之外,根本没有什么险要之地可供防守。”谢玄解释道。
旋即他无奈的一摊手:“奈何道路不通,想要把这消息传到河洛,恐怕已经是小半月后了。等河洛的兵马南下,又不知道猴年马月,到时候恐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但若是我军南下,那么能够在野外求战之中伺机捕捉到桓豁的大军并且歼灭之,如此便如同切断大司马的一条臂膀,天下局势骤然明朗了。”房默喃喃说道,最终也不得不和谢玄一样表示,
“可惜可惜!”说到底还是因为青州战局结束的太快了,以至于都督府这边针对桓温所做出的的一系列安排都显得仓促,既然仓促那么肯定就很难考虑到如何让天下的战场连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时间再充足一些,说不定大家真的能够就此事互通有无。
“这种事,不可强求,听天由命。”谢玄笑道,
“余也没有完全寄希望于此。至于淮东,也不是白白建设的,只有把淮东囫囵整得像个样子,才能卖出去一个好价钱。”房默好奇的看向他,不知道这一次谢玄有打算算计谁?
————————-在对付大司马府和都督府上,互相想要把对方变成傀儡的皇室和江左世家,又是天然的盟友。
而今日的建康府会稽王府上,却有些不一样。因为还多了一个人,那就是明明是他们共同敌人的郗昙。
会稽王司马昱在主座,谢安在下手边第一个位置上,而郗昙则坐在谢安的斜对面,奉陪末席。
这三个人里面,的确是他的地位最低来着。但今日组织这一场会晤的,其实是奉陪末席的这位。
所以司马昱和谢安的目光都落在郗昙的身上,看他是真的有事相商还是又来消遣算计他们。
毕竟郗昙变得机灵了,就像是一条滑不溜的泥鳅,这是现在建康府内的公认。
当然,一个人的前进也不只是因为个人的成长,同样还需要考虑他的靠山是否强大。
显然郗昙的靠山就足够强大,所以他也的确有纵横捭阖、上蹿下跳的本钱,而司马昱和谢安,单纯论才华和手腕,或许都远在郗昙之上,但偏生家里捉襟见肘,只能受制于人。
郗昙尚且如此,郗超在朝堂上更是咄咄逼人,为桓温争取利益,以至于上一次司马昱为了能够制造杜英和桓温之间的矛盾,不得不绕过朝廷,直接颁布旨意,就是为了防止郗超从中作梗。
不过大概也意识到这样的旨意最终可以给大司马带来怎样的道义话柄,所以郗超其实在得知后也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这也让朝中皇室和世家的官吏们总是忍不住感慨,如今看上去朝中权柄最大的是会稽王和谢安,但是实际上最能口无遮拦、颐气指使的,反倒是这一对郗家叔侄。
造化弄人,大概是因为郗家之前被打压、沉寂太久了吧,现在倒是给他们这么一个嚣张的机会。
说回眼前,郗昙不慌不忙的说道:“淮东世家阴养死士、勾结胡人、私招流寇,其意欲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司马昱和谢安都是木然。
他们不知道关中都督府的人是怎么做到这样义正言辞说别人是反派的,明明你们就是天下头号大反贼好不好!
郗昙也不管他们的神情,自顾自的说道:“因此我京口驻军以及两淮水师及时出动,如今已逐步肃清淮东世家,击溃其收拢的乌合之众,还淮东之太平。也请朝廷治淮东世家谋反叛乱之罪!”司马昱皱眉,这是来夸功了······而且最后还知道打着朝廷的旗号,想要借着朝廷的名头胡乱治罪,最后这得罪人的骂名说不定还要一股脑的推到朝廷的头上。
谢安则开口说道:“王师各部能够通力合作,肃清淮东叛贼,朝廷自会论功行赏。至于淮东各处州郡,其州郡官长定然也和叛贼相互勾结作乱,便是还存活,也不可再为父母官。”说到这儿,谢安专门瞥了一眼郗昙,看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抢先对着司马昱说道:“大王,不妨让有司尽快遴选人手,委派官吏,以维持淮东秩序。如今淮东已非前线,而在青州和扬州之间,是内地,不宜让军队长久驻扎,大王意下如何?”司马昱眼前一亮,趁此机会,岂不是能够尽快抢占淮东的州郡?
哪怕只是先占住了文官的位置,那也是好的,总比之前淮东完全在两淮世家的掌控下、在大司马府的影响下来的好。
来源:前一章第一七一六章先声夺人下一章第一七一八章谢安的推让
第一七一八章 谢安的推让
暗暗赞叹:还是谢安石的反应快。在削弱都督府上,两家同气连枝,而对付大司马府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郗昙此时似乎才回过神来,皱眉说道:“淮东尚且还有流兵贼寇,应当用王师进剿······”司马昱却直接无情的打断他:“天下战乱久矣,淮东更是深受其害。本王又怎忍见淮东再陷入战火之中?无论流寇还是乱兵,之前皆为朝廷之子民,盖因朝廷无力掌控地方州郡,不得已而落草,此皆情有可原也。只需要差遣官吏,就近招安,则谁还愿意放着田地不去耕作,偏生要落草为寇?之前其能够为淮东世家所用,甚至为淮东世家所蒙骗,岂不是正证明这些流寇乱兵也多有寻求安定之心,且心思纯良,为奸人所害?郗卿家有拳拳为国之心,本王心知肚明,但还是应当对症下药,切不可一切都斥诸武力。”郗昙张了张嘴,似乎哑口无言。
但谢安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在朝堂上,郗昙并不是嘴炮打的最响亮的那个,他的侄子郗超日常上演舌战群儒,半是讲道理,半是秀拳头,经常弄得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吏们便是有千万般言语想要说,却又担心这样会把大司马往死里得罪,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但是郗昙绝对是最能够捡漏的那个,郗超在前面得罪了什么人,他立刻就能私下里结交。
诚然,这些世家臣子们不可能因为郗昙的几句宽慰就直接改变立场,但是至少这时候最能够刷人的好感度。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有死板规矩和法度的朝堂,而是讲究人情和利益的朝堂,甚至有时候个人好恶是可以胜过一切的,这也是魏晋名士标榜的风雅所在。
因此郗昙的出现恰到好处,让他私下里的人缘其实并不差。这一切,谢安都看在眼中、了然于胸,自然也一直对郗昙悄然戒备。
而就是这么一个见缝插针、绝不吃亏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让皇室和世家轻而易举的把淮东这么大的好处给占了?
所以不比于此时司马昱的沾沾自喜,谢安微微皱眉,端详着郗昙,想要从郗昙的脸上捕捉到什么,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一抹得色。
然而并没有,郗昙的沉默,就像是吃了亏之后的认命。司马昱并没有意识到谢安的神情不对,直接开口问道:“安石啊,淮东久经战乱,百姓亟待休息,所以一定要选派得力人手前去安抚,此时就拜托给安石了,本王会让黄门侍郎协助安石,安石意下如何?”黄门侍郎庾希,是故司空庾冰长子。
庾家为皇室外戚,曾经皇室就是依靠庾家兄弟在外掌权,才能制衡琅琊王氏等世家。
随着曾经一时煊赫的庾家五兄弟依次故去,再加上庾家真正赖以起家的中枢人物庾太后更是在当年苏峻之乱的时候就早早病故,所以庾家的衰落也是势不可免的。
尤其是庾家之前在外的重要地盘就是荆州,桓温自荆州崛起之后,把庾家从荆州排挤出去——这里面自然也少不得被庾家打压的本地世家的全力支持——庾家更是自此一蹶不振。
曾经权倾朝野、尽掌外兵的庾家,现在能够拥有一个黄门侍郎的位置,也已经是皇室在尽量照拂的。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庾家的家底还在,谁又敢真的无视?且司马昱对庾家多有照拂和提拔,这自然更是让身为先帝外戚的庾家顺理成章的站在了司马昱的这边。
此时司马昱点庾希为选拔人才的副手,意思显然很明确,派往淮东的人之中,少不得要有忠于皇室的这些家族中人,不可让南渡世家专美于前。
而事实上,谢安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独吞。淮东,四战之地,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那是风险和机遇并存的。
甚至个中风险远大于机遇。所以拉着皇家下水,一起承担风险,本来就是应有之事。
且谢安总是隐隐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是关中都督府给他们挖的坑,期望能够在后续的行动中撺掇着他们去和大司马作对。
只不过现在的谢安也好,司马昱也罢,明知道前面是个坑,可是也很难抵御的住收回来淮东的诱惑。
世家和皇室在江左蹉跎这么久,相互内斗不休。换在原来,这并没有什么,甚至他们还乐在其中。
可现在俨然不一样了。大司马府和都督府一个两个,都在想方设法的把手伸进来,这让世家和皇室都充分的感受到了危机,无论是京口的关中驻军还是姑孰外游弋的荆州水师,都无疑在提醒他们,如果不能尽快走出去,把各方对峙的战场设置在江左以外的话,说不定有一天,杜英就会和桓温一起把江左当做主战场。
大军压境之下,世家和皇室都将危如累卵。因而就算前面是个坑也得先跳进去,拿到了好处再说。
所以虽然心存疑惑,最终谢安也没有发表额外的意见,面对会稽王的兴致勃勃,他也索性顺水推舟:“臣事务繁忙,选拔人才以就任淮东不过是方面之事尔,大王既然举荐黄门侍郎,那就不妨让黄门侍郎主持,臣也派遣一得力下属辅佐便好。”司马昱更是大喜。
谢安的让步,岂不是意味着世家对于皇室的让步?今日,只是皇室在淮东迈出的一小步,却是能够驱散头顶上这层阴霾的一大步。
至于进驻淮东会带来什么风险······说实话,司马昱并非没有这种意识,而是因为司马氏现在都已经是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猎物了,具体是谁来操刀,重要么?
司马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吃的更多,发展自己的力量,一旦自己撒起欢儿来,也不是什么屠夫都能够应对的,自然也就能够稍微压一压那些人的野心,让他们动刀子之前也得掂量掂量。
因而陷阱什么的,司马昱反倒是最不在乎的那个,甚至至少现在关中都督府和大司马府都没有明确声称要造反,名义上还都是忠心耿耿,所以这更让皇室在行动上反而少了几分后顾之忧。
便是中计,顶多就是被人利用,也不至于误了卿卿性命。所以这是就算不赚也不会赔的买卖,自然也就让司马昱远比谢安来的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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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一九章 过家门而不入
昱好一副君臣相谐的场面,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郗昙,也自无不可。
谢玄的意思,本来就是拉着这两家下场而已。若是大司马不敢再图谋淮东,那么淮东就会变成三家鼎足,关中肯定也会从中分一杯羹,至少广陵郡是不太可能吐出去了。
到时候便是皇室和世家想要借助淮东和大司马府勾结也没那么容易,有广陵郡扼守要冲,他们便是如芒在背、无从施展。
若是大司马气急败坏,直接率军强攻淮东,那正好送到了关中王师的枪口上,且世家和皇室也肯定会积极的送粮草、送钱财,从而撺掇着关中王师能够和大司马两败俱伤。
哪怕最终是世家和皇室从中渔翁得利,在关中都督府的眼中,其实也不亏。
盖因都督府上下现在也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便是吃亏也要拿下桓温这个大敌。
一旦破了桓温,以关中王师的强悍,世家和皇室其实又能翻起来什么风浪?
只要能够确保这两家在杜英和桓温一决生死的时候,只想着隔岸观火看热闹、偷鸡摸狗捡便宜,那么就可以了,总比他们乌泱泱的直接去帮助大司马府来的好。
看谢安和司马昱最终敲定了筛选人员的官吏人选,实际上也等于敲定了淮东的利益划分——皇室占大头,江左世家占小头——郗昙的一颗心也算是放下。
不过他并没有露出笑容或者轻松神色,径直起身,对着两人草草一拱手,甩袖离去,看上去气急败坏却又无处释放。
司马昱打量着他的身影,笑骂道:“这个郗重熙,当真是越来越没有礼数了!”谢安则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劝道:“大王,敌强我弱,切不可掉以轻心。”司马昱却悠悠然打量着他:“天下,皆为我大晋子民也,何来敌,何谓我?”谢安忍不住瞥了一眼,心中下意识的想说,大王你飘了。
但是他旋即意识到什么。司马昱俨然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收获就得意忘形的人,方才这句话,细细琢磨,与其说司马昱是在表达内心的自得,倒不如说是在问谢安:尔也是大晋的子民,可是真的把本王当成自己人了么?
顶多是亦敌亦友吧,而且平日里的相互提防肯定还要多过相互信任。谢安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长安。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城,杜英不由得感慨:“这几年在外奔波,真的已经好些年没有好好看一看长安了,每一次回来,长安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只怕下次再回来,都快要不认识这座城了。”谢道韫就站在杜英的身边,轻声问道:“不进城了?”
“余早一日抵达洛阳,前线将士便早一日心安,所以还是快马加鞭吧。”杜英缓缓说道,目光从城郭上收回来,落在谢道韫的身上,
“只是辛苦夫人,又要为我把持后方······”谢道韫伸出手指,点在了他的嘴唇上。
她微微摇头:“夫君尽管去吧,妾身也是轻车熟路了,算不得辛苦。”顿了一下,她酸溜溜的说道:“茂儿已经先一步抵达洛阳,此次和大司马府之间的厮杀不只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报纸上,在市井间,所以夫君的身边的确更需要她,只是这一下家里就只剩下妾身留守了。”
“嗯,余看殿下早就厌烦了,把她一并留下吧。”杜英指了指旁边的新安公主。
谢道韫愣了愣,新安公主根本没有恼怒,反而直接跳了过来,抱住了谢道韫的手臂摇晃了两下:“姊姊,妾身看那家伙也厌烦了,要不妾身随你走吧!”谢道韫信她个鬼,揉了揉她的头:“好啦,别闹了,夫君身边也没有比你更加得力的小秘书了,照顾好他。”新安公主假模假样的应了一声,乖乖的回去,不过旋即被杜英狠狠地捏了一下脸蛋。
“呜!”新安公主登时委屈巴巴,
“姊姊,你看,你还未走,夫君就原形毕露,妹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谢道韫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懒得搭理这两个活宝,径直登车。
杜英对着她挥了挥手。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下次相见又是何时何地了。
马车辚辚而去。杜英默然注视。良久之后,一直到地平线上不见了马车的踪影,杜英方才拽了拽马缰,问旁边眼睛有些发红的新安公主:“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是要坐马车,还是要和余这个大恶人共乘一马?”新安公主弱弱的问道:“那你会欺负妾身么?呀!”杜英一指关节砸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走不走?”新安公主点头。
杜英是要带着亲卫轻骑先行的,她自然还是愿意和夫君腻在一起。片刻之后,骏马嘶鸣,杜英抱紧了怀里的人,策马向东,数百亲卫骑紧紧追上。
而他们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长安城,城门上,谢道韫在阎负、林丛等留守官员的簇拥下,举目东望,一只手已经不由自主的轻轻按在了小腹上,隐约间,有翻江倒海之意传来。
她神情微变,作势要呕。周围的婢女、亲卫和官吏们顿时惊慌的涌上来。
谢道韫摆了摆手,秀眉微蹙:“回去吧,城上风大。”跟在她身边的正是杜英的通房丫鬟归雁,时过境迁,归雁也出落成大姑娘了,举手投足少了些当年的顽皮,是家中三位主母——主要管事的还是谢道韫和郗道茂——不在的时候负责接班的那个。
此时她虽然有些惊慌,但还是强作镇定,上前护住谢道韫。谢道韫压低声音说道:“让大夫上门看看,另外······还有产婆。”归雁虽然成熟了,可毕竟只是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
所以一开始也没有向这个方向想,此时经过谢道韫一提醒,差点儿直接一蹦三尺高。
“真,真的?”她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这有什么真假,估计是了。”谢道韫也被她问的脸颊微红。而不远处一个个竖起耳朵的官吏们,先是一惊,旋即对视一眼,几乎人人都肉眼可见的狂喜。
都督若是有后,除了都督亲眷之外,最高兴的肯定就是他们这些从龙近臣了。
这代表着一个势力的未来和延续。而此时,过家门而不入的杜英,向着关东所在,一路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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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二零章 形如北周
洛阳西北的北邙山上俯瞰洛阳,也俯瞰河洛形胜的时候,一直沉默。沉默的旁边新安公主都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杜英却无动于衷。此时此刻,别人所见,是河洛平原上一片苍翠,是洛水和大河在北邙山的两侧奔流而过,也是洛阳这座古都炊烟袅袅,在废墟上重新绽放了活力。
而杜英看到的,却是他所了解的历史。历史上的南北朝,最终结束在两百多年后。
当时的北周,出关中,入河东,先战晋阳,再战邺城,最终灭北齐,一统北方,而南陈意欲从中分一杯羹,最终却被北周卷挟灭国之势而来,直接灭南陈主力于淮上,南陈一蹶不振,丧失了最后的争霸机会。
今日之北齐,形如桓温,今日之江左朝廷,也形如南陈,那么今日站在北邙山向东眺望的杜英,是否又形如那位英姿勃发的北周武帝呢?
“宇文邕可是壮志未酬啊,最后大好的河山都便宜了他的亲家。”杜英嘟囔一声。
“夫君说什么?”新安公主听到了杜英的声音,好奇的问道。杜英笑道:“没什么······”说着,他径直向山下走去。
虽然是那么的形似,可是桓温不是北齐高家那些心理扭曲的家伙,而南方的司马氏皇室和江左世家也没有南陈时期事实上君臣之间的那么团结——一场侯景之乱把南方的士族都收拾干净了,所以出身寒门的南陈君臣反倒是没了那么多勾心斗角和权力倾轧,只可惜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们也注定了回天乏术。
所以,凭什么他杜仲渊又会是宇文邕呢?每个时代的人都在谱写自己的传说,宇文邕也好,杨坚也罢,有他们的故事,而杜英要写的,永远都是自己的故事。
看杜英走的干脆利落,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新安公主一脸茫然,只好嘟囔一声:“夫君的所思所想,或许我们所知的,也只是皮毛吧,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杜英倒是不知道自己在枕边人心中的形象已经变得神秘兮兮、不可告人,他在进入洛阳城之前先在北邙山上看一看,也不是为了什么发古往今来之哀思,而是看一看洛阳的地形地势,毕竟说不定哪一天这里就会成为主战场了。
河洛军的主帅苻黄眉、洛阳太守张湛以及关中书院的老祭酒罗含,已经在城外等候都督的到来。
苻黄眉本来是在前线的,但杜英既然来了,苻黄眉肯定不可能来见都督一面的行动都没有。
书院祭酒罗含倒是一直在洛阳,主持洛阳龙门书院的修建,目前看来罗含已经打算把此地作为天下文枢所在了,毕竟相比于长安偏居关中,还是河洛更为天下之中,也更能吸引南方的人才,且长安那边的书院其实也已经书声琅琅、香火鼎盛,未来说不定可以形成长安城南书院和洛阳龙门书院并立的文风鼎盛景象。
当然,杜英也意识到如今书院的势力膨胀过快,并且有一种无序增长的架势,所以在巴蜀的时候就已经下令着手对书院的管理层进行拆分。
在此之前,各地的书院统一在关中书院的名牌上办学,并且在一切重要事宜上不得不听从关中书院的统一安排指挥。
而很显然,罗含本人是个典型的学者,手底下又是一群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或者是富有名望但同样管理手段欠佳的大儒。
所以在管理上的放养状态很容易就会出岔子。杜英拆分书院,给予各地书院更多的自主权,就能够让书院针对本地的需求招收人才,且不需要担心人才源源不断的汇聚向长安、洛阳等大城,从而导致本地留不住人才。
关中、河洛等地的乱世才算是刚刚有所平静,所以不用指望着在乱世里颠沛流离的人们有什么安土重迁的思想,人才向着安全且经济繁荣的地方流动是情理之中的,在太平盛世尚且如此,在乱世只会更加突出这个问题。
各地有了办学的自主权之后,至少可以截留一部分人才,不必要做什么事都需要看着关中书院等大书院的脸色、唯唯诺诺。
这也能够从一定程度上避免长安或者洛阳等城池一家独大的现象,只有各地州府都能够留住人、培养人且为自己所用,那么本地的经济民生才有提振的可能,同时还能避免这么多本来应该可以在乡土崭露头角的人才,客居长安、平白埋没。
杜英也没想到自己在千年之前就要面对首府吸血的现象,所以之前的确忽略了这些问题,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因此,现在的罗含,是洛阳龙门书院的祭酒,书院的名字前面也不再出现
“关中”两个字而他关中书院祭酒的位置则被殷浩接管了去,纵然殷浩的口碑已经在之前北伐的时候败坏的差不多了,但这些年一来已经被时间冲淡了很多,二来一代名流大儒,便是大家嘲笑,也只是嘲笑他不会领兵打仗偏偏要逞强,结果丧师辱国,倒也不会嘲笑他在学术上有什么问题。
这个的确是嘲笑不起的。所以殷浩接管已经完全成型的关中书院,并没有什么问题。
苻黄眉是赶到洛阳等候杜英,罗含本来就在洛阳,这迎接的三人里,几乎和杜英同时抵达的,反倒是洛阳本地太守张湛。
张湛是大司马府降人,后来政绩出色,历任新平、许昌等地太守,虽然一直在太守的位置上打转,但是如今所担任的洛阳太守,那也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算是比普通太守高半级。
副省级城市了。大家都看得清楚,也就是张湛的背景有点儿问题,如今都督府正和大司马府处于敌对,他这种早年和都督府为敌的,身份的确要比罗含这种直截了当投靠都督府的来的尴尬,否则恐怕早就扶摇直上、担任刺史了,何必还要再跑到洛阳太守任上走一遭。
张湛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在此任上更是勤奋,这些时日一直在视察洛阳各地郡县的防务,核对税收、确保春耕,若不是杜英来了,他说不准还不会往回赶呢,算是把杜英提倡的
“绝知此事要躬行”给贯彻落实到了极致。毕竟到田间地头走一走,在不同人的手里可以操作出来不同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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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二一章 河洛军南下之谋
很明显,张湛是真的用心去丈量的那种。
甚至他为了显得自己并非矫揉造作、装模作样,来此之前反倒是换了一身新衣服。
不过一个人久在路上奔波,满脸的风霜褶皱,是根本做不得假的。
因此在见到张湛的时候,杜英扫了一眼这个风尘仆仆、没有半点上位者模样的太守,微微颔首,心中有数。
而实际上,眼前的这三个人,都没有上位者的样子。
罗含自不用说,本来就是仙风道骨的老爷子,往那里一站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场。
至于苻黄眉,纵然得杜英之重用,可是苻黄眉一直都是恭谨沉稳的态度,从来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过于胆小怕事,拿得起、放得下。
在他的身上,杜英大约看到了些历史上大唐军神李靖的影子。
当然,苻黄眉不管在哪个方面,和李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否则这个时候杜英应该正在青州问一问阶下囚桓温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了。
但军神嘛,真的要是出现在自己的手下还不知道如何驾驭呢,毕竟杜英自诩也达不到李二那种向前能超过汉武帝直达始皇帝、向后能横压唐宋一直到明成祖的文韬武略之高度、帝王魅力之顶峰。
无疑站在这个时代智商、谋略和政治能力顶峰的两个人,王猛和谢安,一个是杜英的师兄,和杜英是铁杆死党,杜英可以无条件的信任,而另外一个立场截然不同,而且现在受到多方的牵制,束手束脚,也没有办法在杜英的对立面发挥全力。
所以杜英倒是不用担心如何驾驭这种不世出之人才、位面之子的问题。
“诸位镇守洛阳,着实辛苦。”杜英微笑着说道,“此地风大,入城叙话吧。”
苻黄眉郑重的说道:
“属下等镇守洛阳,分内之事,然不能却敌而为都督分忧,令都督千里奔波,自蜀中直转河洛,此属下之无能也,何谈辛苦?
真正辛苦的是都督。”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意味自然是不一样的。
若是从阎负的口中说出,杜英只道是这小子理所当然的溜须拍马一番,自己应了,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若是从王猛的口中说出,那十有八九是师兄又在内涵自己对前线不放心,事事处处都想插手了。这种内涵也就只有王猛玩得起。
而现在从苻黄眉的口中说出,大家反倒是一致都觉得是真情实感。
“且说说吧,大司马如今还龟缩在青州,动向不明,但是至少其已催动慕容恪进攻睢阳,算是下了一步棋,那么河洛军这边打算如何应对?”杜英径直问道。
苻黄眉却没有着急回答,反问:
“都督可否已看到淮东的战报?”
“两淮水师配合京口军进攻淮东?”杜英挑了挑眉,“京口那边的任务本来就是牵制两淮的桓豁,两淮水师愿意配合,虽然在余意料之外,但也是好事。”
“都督所言在理。淮东如今被桓温用作运粮通道,淮东乱则青州无粮,因此桓豁一定会进攻寿春以打通淮西,或从梁郡、历阳等地进攻淮东。
而不管其走哪条路,其兵马倾巢而出,不说梁郡和历阳等地还能剩下多少兵马防守,恐怕淮西的两个弋阳(今潢川)和义阳(今信阳)郡以及更南侧的西阳郡(今鄂州北岸)的兵马,难免都要被抽调走了。
反正在桓豁看来,我军已经被桓温牵制在了河洛,为了表示和桓温决战之心,甚至就连都督都已经大张旗鼓的抵达了河洛。”苻黄眉缓缓解释。
别看杜英前来洛阳,轻车简从,不,根本就没有携带马车,可实际上为了能够稳定军心并且表示都督府不会轻易放弃洛阳以震慑桓温,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从而为都督府的调兵遣将争取时间,整个关中的宣传机器倒是没有停歇的大肆宣扬杜英正在前往洛阳。
因此桓温,不,关中报纸所能通达的地方,应该都知道,杜英抵达洛阳,随时都有可能和桓温展开一场王对王的碰撞。
而苻黄眉此时说着,激动之处,已经忍不住虚空比划起来。
杜英的眼前,渐渐地也浮现出其所勾勒的战场轮廓。
要知道,义阳和弋阳这两处的北方,隔着一条淮水,可就是关中所控的颍川和许昌!
前年杜英亲自率军直插淮东的时候,就是从淮水北岸擦过的,对于那一带平坦的地形地势,心里有数,当时若不是因为还有诸多废弃的城池和营寨,杜英能够以蛙跳战术辗转腾挪,恐怕早就已经被鲜卑骑兵消灭在淮北了(注:第一零七三章)。
哦对,当时带领骑兵追杀杜英的正是慕容恪。
世事无常,时到今日,慕容儁已无,甚至举国有大军二十万的燕国都分崩离析了,可是当初杜英的第一个鲜卑人手下败将慕容恪,竟然还在青州活蹦乱跳,并且给杜英添堵。
话说回来,杜英在这一刹那就明白过来,摆在河洛军面前的是怎样的一条南下的“康庄大道”。
“能抽调多少人?”
“万人。”苻黄眉回答。
“余的亲卫骑,并后续新训练、正从关中赶来的凉州骑兵两千,一并交给你,南下。”杜英果断的说道。
这一次,轮到苻黄眉震惊了。
其实他只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并且早就设想到了杜英会拒绝,连如何劝说杜英,甚至连最终自己选择放弃这个方案并且宽慰下属们种种,都已经想好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杜英竟然这么麻利的就答应了。
这让苻黄眉甚至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缀在后面,知道两人有要事相商所以刻意没有打扰的罗含和张湛。
如此要紧的事,不知道他们听到了没有,要不要杀了他们灭口?
杜英看着难得有神情变化的苻黄眉:
“怎么,不可行?”
苻黄眉肃然说道:
“都督,实不相瞒,属下和权子良多次商议此事,子良为此已经前去睢阳做前期准备,但是属下的确没有想到都督会直接允诺。
是否还需要从长计议?”
杜英笑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今正是敌我皆出招的时候,大司马的思索,为我们争取了时机,两淮水师的重新归附更是足以扰乱大司马或已成形的计策。
所以这等机遇,若是抓不住,以后恐怕得之难矣!
第一七二二章 遵从尔等意见
看苻黄眉还有些犹豫,杜英强调了一句:
“一旦失去,想要战胜桓元子,怕是要真刀真枪的在鸿沟战过一场才行。那么之前我军越过鸿沟,在青徐方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将军忍心见之?
所以,这是天时啊,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苻黄眉拱手:
“属下明白。”
杜英则又解释一句:
“且此计大胆,尔等既然已经做了准备,且也敢在余面前提起,那说明肯定也讨论多次,仔细权衡过。
余之前一直在巴蜀,对于河洛和两淮的局势,如何比得上尔等更了解?所以此时听从诸将的建议,岂不是应取之道?”
苻黄眉先是有些诧异,接着反而有点儿慌张。
能够遵从手下将领的建议和计划,不过多干涉其行军作战方略,这在古往今来的诸多主帅和帝王之中,可也不多见。
不过以苻黄眉对杜英的了解,这件事发生在杜英的身上,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杜英就应该是这样的人。
相比于苻黄眉善于将兵,显然杜英更善于将将。
这让苻黄眉在一刹那间就想到了典故的来源。
今日此时的杜英,自巴蜀而来,剑指青徐,那岂不正是有汉高祖之风?
不过就算杜英是汉高祖,苻黄眉也没有觉得自己有本事成为韩信,而且很显然杜英在关中王师之中的影响力,也远高过总是被打的丢盔弃甲、抛妻弃子的汉高祖。
短暂的惊讶甚至是慌张一晃而过,苻黄眉微微一笑:
“将士们得遇都督,将士之幸也。”
杜英却浑然不满足的样子:
“兵马将士,诚然在余心中非常重要,不过也只是天下的一部分,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皆为天下人,彼此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余想要在有朝一日,成为天下人之幸。
这还需要诸位将士更加努力,也需要诸位文官齐心协力啊。”
这句话不只是说给苻黄眉听得,所以后面看时机差不多已经跟上来的罗含和张湛,也齐刷刷的拱手应诺。
身为如今都督府里中高层的重臣,其实他们也和杜英一样,期待着杜英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寿春。
战事在淮东爆发,但是最紧张的地方反倒是寿春。
谁都知道这里是两淮之中真正为关中王师所掌握的两块孤岛——另外一块孤岛是钟离,不过钟离那边汇集着两淮水师家眷,而且还毗邻淮水,两淮水师想要赶到救援也不过就是半天的功夫。
相比于钟离,寿春更靠近两淮的内地,且在寿春以南,梁郡和历阳这两个荆州兵马严防死守的重镇都在东南方向,更不要说就在贴近寿春城的地方还有一座合肥城。
这是三国混战时期修建的军事要塞类型的城池,就在这里发生了赫赫大名的“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其易守难攻可见一斑。
而桓豁自然也不可能放弃这种比梁郡和历阳更能起到监控和压制寿春守军作用的要塞,早早地屯兵在此,修缮多年战乱毁坏的城墙,也扼守从寿春南下的官道。
至于寿春的西南侧,更不用说了,还有一个庐江郡,接着便是义阳郡、西阳郡等,都是之前两淮之战,甚至在此之前就被荆州兵马掌控的地盘,城高池深且粮草丰厚。
因而等于说现在荆州兵马在整个淮南对寿春方向形成了半包围态势。
但名为半包围,北方,淮北的徐州、下蔡和龙亢等地或是有大司马府驻军,或是由兵马巡弋,想要越过淮水北上也不现实,宽阔的淮北平原将是寿春守军的绝境。
因此死守寿春,已经成为了守军唯一的选择,尤其是现在淮东烽烟四起,意味着关中都督府对大司马府的正式宣战,而桓豁会不会在出兵淮东之前,先解决掉寿春,拔出这个卡在淮东和淮西的钉子呢?
郗恢和谢玄给出的判断都是不会。
寿春的特殊经济地位注定了南北双方都还会愿意保留这么一个对话的窗口。
但是显然高层的判断并不足以驱散底层的恐慌。
毕竟底层的百姓,也不可能站在高楼上极目远眺。
所以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有都督府已经和大司马府开战了,而他们所在的寿春城,显然首当其冲。
“太守,这几日将士们的求战之心极其迫切,但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总不是个办法。”站在寿春城中的酒楼高处,护军校尉诸葛侃向郗恢禀报。
这酒楼之高处,本来也只是郗恢闲暇之余来放松的地方,但是随着淮东战事开启,郗恢直接就把自己办公的地方搬到了这里,之前一切的奢华装饰和器物一股脑的撤走,只剩下几张桌案,参谋和吏员们正在飞快的整理文书以及低声商讨着策略。
郗恢伸手指了指楼下的街道:
“看这空荡荡的街道,余也能猜到,这背后肯定还有人在耍小动作。否则有胆量北上南下的这些商队,哪一个不是风里来雨里去?
再加上南北贸易的巨额利润,以及这些商队牵扯到的多方利益,便是真的遇到了军队,军队就敢劫掠之?”
哪支军队动手,那就是真的把好几方势力都往死里得罪,从过江龙到地头蛇,都要记恨你。
所以寿春市井人心惶惶,定然是有人在暗中传播谣言,渲染紧张气氛,悄无声息为之,甚至都不敢光明正大的露头喊一嗓子。
而在整个南北贸易过程中,赚的最多的自然是都督府和江左世家,大司马府一般都是只能吃到油水。
所以只有对大司马府来说,扰乱寿春的正常市井秩序、让寿春上下紧张不堪,才更符合他们伺机占据寿春、“解民于倒悬”的企图。
不过为了避免拉扯皇室和江左世家还有诸多沿途本地世家豪强下水,大司马府也只能暗戳戳行事。
诸葛侃皱眉说道:
“太守,实不相瞒,民间之忧或许只是一时的,只要一切有所好转那么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但······”
但关键就在于这个“好转”,真的能来临么?
诸葛侃是南渡的琅琊诸葛氏出身,也是两淮将门之中镇西将军府派系下出身,这一派系是当年谢尚镇守寿春的时候,为了能够制衡在两淮一家独大的本地将门而拉拢起来的,人之来路各不相同,不过对于谢尚倒的确是忠心耿耿。
第一七二三章 桓温的舆论战
这也是支撑谢尚镇守两淮,各路世家和将门皆俯首听命的基石。
谢奕从谢尚那里接过来镇西将军的头衔,自然而然也就收拢了这一批力量。
这算是谢家的部曲了,而事实上诸葛侃他们也如此自居,之前谢玄和郗恢作为前锋先下淮南,诸葛侃便在他们进出寿春以及围绕寿春展开的一系列战事中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帮助。
谢玄自然也投桃报李,依旧让以诸葛侃为代表的这些镇西将军府旧部操持寿春防务,也算是让郗恢能够腾出手来专注于寿春的民事。
如今战局骤起,压力一下子来到了寿春守军的身上,所以诸葛侃显然也有疑惑,必须要来问一问郗恢。
这寿春,兵微将寡,大司马若是真的来攻,如何挡得住?
总要给一个定策,哪怕是真的无计可施、死守寿春,诸葛侃也认了,毕竟镇西将军提拔之恩在前,而为关中王师效命之行在后,就凭借着谢奕部曲、关中王师出身这两点摆在这里,诸葛侃也没有别的去处。
其麾下将领差不多也是秉持着这般想法,从朝廷到都督府,已经算是一次“跳槽”了,只不过这一次有点儿连哄带骗的感觉,但跳了就是跳了,哪里还有再跳一次的道理?
再加上关中新政在寿春推行以来,寿春这座曾经的边防要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华起来,连带着弟兄们的薪水也水涨船高,所以大家对于都督府还是有归属感的,总要对得起都督府这两年来带给大家的诸多好处。
郗恢缓缓说道:
“实不相瞒,大司马最终会否进攻寿春,余也不能确定。现在余认为是不会的。
毕竟寿春的特殊地位摆在这里,令其投鼠忌器。不是因为寿春有多么难攻,而是因为一旦把这座城毁坏了、打残了,想要再建起来一座寿春可没有那么容易。
今日的寿春,也是诸多因缘际会下的产物,时也命也。
但护军自己也清楚,大司马占据兵力优势,若是淮东战场牵制不住其兵马,则其随时有可能进攻寿春。
所以余也有一个问题,若是桓豁兴兵,寿春能否守住一个月?”
“一个月?”诸葛侃诧异于这个时间点。
他可不相信一旦都督府和大司马府的全面对抗爆发,一个月就能了结,这至少是应该以年为单位的战争,也是真正决定天下所属的战争。
郗恢强调:
“是啊,一个月。”
诸葛侃无奈,只好先顺着他的话:
“淮西兵马可动者三到五万,若是在淮东被牵制了一部分,那么或有两万人来,坚守一个月悬之又悬,倾力而为或可一试。
或有万余人来,那么坚守月余,属下敢立军令状。”
郗恢哈哈笑道:
“这就好!”
“可是······”
“护军且宽心,若是一个月之后还无变化,则余会令水师前来接应北上,退守钟离的,这寿春,便给他了。”郗恢接着说道,“此为天下之争也,一城一地之得失,算不了什么,守不住就守不住,日后再打回来便是!”
一句“天下之争”,让诸葛侃也精神一振。
他们追随在镇西将军麾下转战的时候,所思所想,也不过只是守住脚下的这座寿春城,不给胡人窥江南下的机会,目光所及之处,也只有一条淮水。
而时至今日,天下,终于不再是什么触手不可及的,他们真的要开始逐鹿天下了。
诸葛侃最终没有去问为什么是“一个月”,拱手说道:
“愿为太守驱策。”
“相互扶持吧,说不定兵荒马乱之中还需要护军救命呢。”郗恢打趣道。
“有属下在,定不会让太守有失。”诸葛侃直愣愣的回答。
郗恢也只是开个玩笑,诸葛侃当真了,反倒是给他整不会了,只好含含糊糊的点头应诺。
诸葛侃离去,郗恢则收起来脸上玩味的笑容,沉声说道:
“不管桓豁来还是不来,城中的谣言都不能这样恣肆横行了。报刊,六扇门还有衙门巡捕都是吃干饭的?
便是如今形势比人强,至少郗某还在寿春,就要把这一股慌乱惶恐之风潮压下去!”
“遵命!”一众下属赶忙应诺。
郗恢则径直要下楼。
“太守何去?”一名参谋赶忙问道。
“没有什么比余亲自到街上走一走,看望这些百姓,告诉他们余还在,与这寿春城同在,更能安抚人心的了。”郗恢回答。
“太守当小心为上,此时群狼环伺,不宜······”
郗恢的脚步没有停留。
参谋和吏员们在后面面面相觑,最终一名参谋无奈说道:
“加派人手保护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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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郗道茂和杜英也有很长时间未曾见了。
不过见面之后,夫妻两个也来不及一叙衷情,郗道茂正忙着带领手下女官整理一些报刊和文书,寒暄两句,郗道茂就又转身工作,同时不忘开口说道:
“夫君,大司马府似乎也掌握了一些报刊宣传的窍门,他们发行的报纸上,或是抨击我军同室操戈,或是指摘朝堂满是奸臣,林林总总,倒是颇有几分关中报纸的风采了。”
“有,但太多。像,但不是。”杜英缓缓说道,“来的路上余也关注到了,不过大司马府下的青州和荆州的报纸,过于鼓吹大司马,而过分抹黑我关中都督府,用力过度,适得其反。
这些报纸上,开口就是‘杜贼乃奸贼、恶贼、叛贼!’,知道的知道是直抒胸臆,不知道的一眼看到了还以为搁这儿泼妇骂街呢。”
郗道茂“扑哧”一笑:
“明明是骂夫君,夫君好像浑不在意。”
“在意敌人怎么骂你,那天下需要在意的事就太多了。反倒是敌人夸你的时候,得在意一下,这说明敌人已经意识到了你的厉害并且通过这种方式调动自己手底下人的不服气,恐怕很快就要来收拾你了。”杜英无所谓的说道,同时贴近了郗道茂。
老夫老妻了,郗道茂本来还没反应,可是当杜英的手环在她腰上的时候,想要没反应也不太可能了。
“夫,呜!”
杜英堵住了她的唇。
郗道茂瞪大眼眸,惊恐的看向两侧,却发现手底下的女官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消失了,只留下新安公主托着下巴坐在不远处,无聊的翻着文书,显然根本没打算正眼看他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