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九章 世家和巴人的不同待遇
沙场上敢提刀护着杜英往前冲的飒爽女将,这个时候倒是一下子软了,犹犹豫豫的抓住杜英的手,欲拒还迎:
“公子,今日怎么了,吃了殿下还不够?”
“小丫头片子,折腾不了几下。”杜英笑眯眯的凑到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疏雨登时便直接软在了他的怀里,柔声说道:
“公子,明日还要动身启程呢,不能这样,明日起不来怎么办?”
杜英笑道:
“战场上枕戈待旦都能起来,所以怕什么?”
疏雨哼哼唧唧的不说话,顺着杜英的力道,携手登榻。
不过在临走的时候,杜英顺手一捞,就把看的面红耳赤的桃叶一并给捞了过来。
新安公主本来以为杜英就是逞能,说说而已,毕竟杜英这几天也都是从早到晚一直在和毛穆之、张玄之等人讨论对荆州的作战事宜,与此同时,还没有忘了“关怀”一下蜀南世家和巴人各部。
张蚝直接向杜英展示了其对于蜀南、巴人各部精锐部曲的掌控,这让杜英多了几分底气,很快就把这些世家和部落的代表聚集在一起。
对于世家,杜英提出的要求是和江左的吴郡世家一样,关中都督府要在此地开设书院、市集、工坊等等,并且需要招纳流民前来工作,因为城外的土地大多数都在世家的手中,所以杜英需要世家的配合。
当然,都督府愿意承担收购这些土地的一定费用,只不过很抱歉,这些费用对于世家来说,怕是连回本都做不到。
世家们自然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尤其是他们并不是杜英的手下败将,就如同梓潼的那些世家似的,杜英愿意饶他们一条生路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明明蜀南世家也是这一场战斗的胜利者。
但是当张蚝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们、手指不断在刀柄上跳动的时候,当关中都督府的官吏——名字叫做韩伯,蜀南世家们记得清清楚楚,咬牙切齿记住他的那种——拿出来厚厚的一摞资料,慢条斯理的向众人陈述蜀南世家们获得现在的这些土地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时,世家们知道,如果这是一场黑吃黑,那么他们就是被吃掉的那一方。
在那些不知道关中都督府是如何弄来的文件上,蜀南世家从流民和百姓的手里以极低廉的价格收购的每一片土地,都被记录的清清楚楚,难辨真假。
其实在很多家主的心里,第一反应就是此为关中都督府的构陷,是伪造的文件,不过······他们也是看过家里这些类似文件的,其实心里都有数,这些文件便是假冒伪劣的,其实和真实数据也没有太大的差距。
更何况······很明显杜英就是摆下了一个鸿门宴,世家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其实都无所谓了,杜英根本就没有打算给他们争辩或者回家查账的机会。
不管承认还是不承认,这些账俨然都要算在他们的头上。
谁让他们之前根本没有料到,张蚝此人竟然如此有手腕,竟然连自己麾下的精锐部曲都能拆散、吞并呢?
甚至因为之前没有想着毛穆之竟然失败的如此彻底和快速,甚至失败着失败着,人都变成杜英的了,所以蜀南世家们还掏出来不少钱粮塞给张蚝,只求张蚝能够不负众望、击败毛穆之。
现在自然去全部都成了张蚝的军资。
也就成了张蚝此时按着佩刀,敢于威胁他们的底气。
再加之土地兼并时的诸多压价和强买强卖行为本来就是世家的黑历史,所以既屈服于杜英的武力,而且也担心杜英大肆宣扬败坏自己的名声,所以世家们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答应了这样的条件。
而杜英给巴人部落这边提出的条件显然就要柔和很多,巴人在山上生活疾苦,而都督府现在新建这些工坊、市集等等,正是用人的时候,不知道巴人有没有兴趣下山呢?
在战争年代,山,对于巴人来说显然是一道很好的保护屏障。
但是现在战争已经过去,巴人又何尝不渴望山外的花花世界呢?
因此现在杜英主动伸出了手,巴人们还是很乐意于此的,当然这也是得益于现在关中王师之中有不少的羌人和氐人,尤其是在西凉骑兵之中,这两个族群的人更多,所以当他们被张蚝派遣下去充当幢将、校尉的时候,自然也言传身教,将自己在关中的感受和经历如实的告知巴人们,巴人也渐渐放下对关中都督府的戒心。
更何况以前蜀中有三股势力,益州刺史府已经完全被关中给征服了,如今已经看不到其作为一个独立势力存在的痕迹。
巴蜀的世家,则不管一开始是否追随杜英,如今的下场倒是都大差不差,这也充分的证明了,哪怕是世家幻想着能够和都督府合作,关中新政也不可能容忍一个强大的、自成一体的世家继续存在,世家活下去的唯一出路就是和自己之前的种种做切割,大出血之后,杜英吃饱,他们侥幸得脱,然而在关中新政的制度下,世家想要翻身,也基本不可能了。
现在蜀中这三股势力已经被打压下去两股,那么杜英自然也不可能把蜀中全部力量都消灭殆尽,把巴人引下山、填补世家留出来的空白,这是情理之中的。
别看巴人各部隐藏在山中,一向和外面的世界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们这些年也趁着外面的战乱收拢了不少读书认字、明事理的寒门子弟,用来充实自己在谋略和文化上的缺失,所以现在有这些人指点,巴人们对杜英开出的条件还是满口答应、愿意配合的。
大体上,都督府对于世家和巴人各部的处置和安顿便遵循这样的思路,只不过蜀中、蜀南等地都已经割裂日久,这些地头蛇一样的家族和部落都有着各自不同的行事准则和对内管理方式,现在想要把他们混乱且自成一体的制度全部都打散,再次统一,显然会涉及到太多的细节不同。
无论是对于田地和财产的重新划分,还是根据不同的田地产出制定不同的赋税,在世家并不是非常心甘情愿配合的情况下,这些工作的展开自然也没有那么顺遂。
但是好在关中都督府现在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
第一六八零章 春雨润物细无声
杜英带着王师在前面高歌猛进,韩伯就带着官吏们在后面一个州郡、一个州郡的拾掇。
从汉中到梓潼再到成都,他们沿途已经做了很多考察,重复和类似的工作在梓潼等地也做过,所以现在还算轻车熟路。
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掏出来蜀南世家的这些不知真假、便是假的也足以以假乱真的罪证,让世家家主们大惊失色、惶然不知所措。
不过罪证归罪证,折服归折服,蛰伏是蛰伏,世家们便是已经认命,也不可能是省油的灯,在诸多细节上他们都会想方设法据理力争,明明手底下已经没有多少人听令,空有宝山在身后,他们仍然还是摆出来了一副不惜鱼死网破的架势。
这般架势,也让杜英不得不担心这些世家是不是真的别有后手,当然,也还考虑到如果真的把世家逼出人命来之后不好收场——以后继续向荆州和江左挺进,还有太多要和世家打交道的时候,所以现在能够稍稍怀柔还是要怀柔一下的。
哪怕是装装样子呢。
只要杜英同意不掀了屋顶,那么世家们恐怕也能够忍受他多开几扇门。
所以在什么地方上可以做出小小的退让,这些都需要杜英亲自监督、韩伯和张玄之等人据理力争,双方这几天可没少围绕着签订的协议上的字字句句计较,推敲半天可能都没有定数。
因而杜英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番心力憔悴的模样。
正是因为知道夫君有几斤几两,所以新安公主方才还真不觉得这家伙能够再拉着疏雨姊姊较量两下。
然而现在,烛火昏黄,帘幕低垂,看着已经埋首到疏雨的身侧,轻轻舔舐着她耳垂,一副将要大战一场的夫君,新安公主觉得自己错的有些离谱。
难道这家伙之前的疲惫都是伪装出来的?
她翻了个身,凑到疏雨身边,看着疏雨的脸颊上已经泛出红润,再看夫君上下忙活、不亦乐乎,只好气鼓鼓的问:
“姊姊,舒服么?”
“还,还行······”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当一张床上的蚂蚱了,但是现在正是渐入佳境的时候,新安公主凑过来未免饶人雅兴,所以疏雨糊弄似的应了一声,下意识抱紧了杜英。
新安公主嘟囔一声:
“夫君怎么不累了呢?”
熟料此时正勤奋耕作的杜英,倒是有时间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议事堂上的这些家伙,一个个和本都督都已经渐渐疏远了,怕是已经把本都督当做皇帝来看待,既然如此,余也得摆正位置,首先得给他们一个效忠的盼头,免得他们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怀疑跟着余走下去会不会长久。”
新安公主“呵呵”了两声。
呵,男人!
原来是有自己无后的危机感在驱策,难怪今天精神抖擞的。
杜英瞥了她一眼,这个臭丫头自从跟着自己南下,开始掌握了一些权力之后,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然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不过······
杜英也嘿嘿笑了两声。
新安公主打了一个寒颤,默默地转过身,然而在她转身之前,杜英已经压了上来。
“诶诶诶?!”新安公主惊讶的想要推开他。
累了一天了,杜英有压力、有兴致,她可困得只想睡觉。
“疏雨,按住她!”杜英兴致勃勃的喊道,“桃叶,你也别愣着!”
疏雨笑着帮杜英按住她的肩膀,新安公主还想挣扎,却发现腿也被人牢牢抓住了。
她惊讶的抬头看去,颇为失望的说道:
“桃叶,你,你······”
桃叶不敢和新安公主对视,弱弱的说了一句:
“公子有令······”
“你们真把你们公子的命令当圣旨······”新安公主说了一半,不说话了。
因为这家伙明显已经和皇帝没有什么两样了,都督府辖区内哪里还有别的老大?
换一个坐不住的,怕都已经称帝了。
杜英笑眯眯的盯着她的眼眸: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爱妃愿意承受么?”
新安公主轻轻抖了抖肩,疏雨本也不是按住她,轻而易举的为她所挣脱,只见她微微坐起来,手臂自然的环上了杜英的脖颈,气息从唇间迸发,带着幽幽香气扑打在杜英的脸颊上:
“那就要看陛下······还有几份雨露了。”
香气如兰,声辞娇媚,恍如炸雷,在杜英的心头炸开。
他俯身,一蹴而就。
“陛下别着急,记得给疏雨姊姊留些。”新安公主凑到杜英的耳边,声音缥缈轻柔。
“你这个勾魂的小妖精······”杜英嘟囔,“真不知道何人才能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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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素来是一物降一物的。
面对**的小妖精,杜英无计可施。
春暖花开,蜀中大地绽放出独属于春天的新翠。
当黄鹂的鸣叫声回荡在屋檐下、透过半掩的窗户响彻整个屋子的时候,杜英感觉到了什么,放下笔,抬起头,目光顺着这鸣叫声传来的方向,透过半掩的窗户,逆着柔和的春光,看到了一道身影。。
他霍然伸手推开窗,遥远的西岭雪山,在纯净的天色下,几乎近在眼前,山顶的皑皑白雪,从未显得如此之近。
而在雪山之下,也在院子里的那棵抽出新芽的大柳树之下,白裙飘然、若流云拂地的女子,正伸手轻轻托起柳枝,似乎正在端详着嫩芽。
不,她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上面,因为在用余光瞥见窗户打开、悄悄竖起的耳朵同样听到声音的时候,她蓦然回首。
霎时间,两道目光碰撞、交织。
春风里,谢道韫温婉而笑:
“夫君,春天好啊。”
杜英差点儿激动的从窗户中翻出来,不过最终还是选择了乖乖走门。
谢道韫亦然举步迎上来,迎上杜英行走之间已经张开的手臂。
到最后,已然是小步快跑。
下一刻,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杜英抚着她的秀发,柔声说道:
“余不能及时返回关中,又害的夫人舟车劳顿前来蜀中走一遭了。”
谢道韫欣然回答:
千山万水,夫君在处,岂不咫尺?
第一六八一章 出水芙蓉,美玉无瑕
对于谢道韫来说,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大胆,可以宣泄积淀了一个秋冬的牵肠挂肚。
但是对于杜英来说,显然还远远不够。
杜英直接把谢道韫抱了起来,绕着院子里的柳树转了一圈,惹得她连连轻拍杜英的后背和手臂,方才把人放下来。
不过谢道韫的簪子已经掉落在地上,一头如云秀发披散下来,遮掩住半边如玉容颜,不过她唇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你这夫君!”谢道韫嗔怪的拍了他一下。
杜英不以为忤,只是嘿嘿傻笑。
谢道韫没有着急给自己挽起秀发,倒是先伸手给杜英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袖:
“夫君身为都督,言行皆为群官百姓之榜样,可不能如此零散。”
“方才太激动了嘛!”杜英笑着回答。
谢道韫却摇头:
“莫要诓人了,推窗之时,尔便这般。”
杜英根本没有低头认错的觉悟,只是插科打诨:
“看来夫人的眸子,一直都牵系在为夫身上啊。”
谢道韫俏生生白了他一眼,不跟他计较,随口问道:
“殿下、疏雨和桃叶她们怎么都不在身边?偌大的院子里,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杜英笑道:
“都督府南下蜀中的人手本来就那么多,现在还得分散在汉中、犍为、巴西和梓潼等地,更是不够用了,所以在成都这儿,能派出去的余都派出去了,空缺的位置就让殿下她们带着女官顶上去。
人手还是不够的话,就把余身边的亲卫都抽走,久而久之,反倒是余这书房最是萧条了。
不过夫人放心,外松内紧,能优中选优留下来的肯定都是精锐,且暗中还有六扇门保护呢,等闲人谁能进来?”
当然,杜英并没有完全说实话,新安公主她们忙得不可开交,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小妖精们对于谢道韫这位后宅大魔王的心中惭愧。
从长安南下的时候,谢道韫叮嘱过她们,一定要让夫君注意休息,这一路劳顿,再加上征战、安民皆是劳神之举,所以夫君自己心里没数,尔等可得帮助夫君把握好。
结果······
自从离了长安城,在这种事上,基本上就是杜英掌握了话语权,导致新安公主和疏雨日常成为一张床上的蚂蚱,哪里还能落实谢道韫的叮嘱?
自觉对牛太过纵容的她们,此时无颜面对谢姊姊,一个两个躲得远远的。
谢道韫也知道自家的姊妹们面对夫君都是什么“嘴上说着不要”的德行,所以对这些小妖精们的退避三舍,心里大概也有数,当下没有深究,只是打量着杜英:
“夫君的气色看上去并不太好啊。”
“啊,是嘛?”杜英打哈哈。
“最近要着重休息,且即使是天气转暖,也不当脱衣太快,一旦没有太阳,外面的风还是凉意逼人的。”谢道韫柔声说道。
杜英当即握住谢道韫的手:
“哎呦,夫人的手儿还挺凉的,走走走,进屋为夫人暖一暖。来人,准备热水!”
接着,他凑到谢道韫的耳边:
“让为夫伺候夫人沐浴,以驱除疲惫,如何?”
谢道韫轻哼一声:
“夫君请自重!”
说罢,她甩开杜英,径直进了屋子,还不忘直接关上门。
杜英却哪里是那么容易挣脱的,从容不迫的追了上去。
推了推,房门根本就没锁。
杜英挑了挑眉。
而屏风后面已经传来谢道韫的吩咐声:
“后面桃根正拿着包裹过来呢,里面有换洗的衣物,劳烦夫君帮妾身拿过来。”
杜英马不停蹄的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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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让小妖精们一溜烟儿都吓跑了的大魔王,本质也是大妖精。
当水面上的涟漪渐渐趋于平静,谢道韫懒洋洋靠在杜英的肩头,有气无力的说道:
“夫君似有所精进呀······看来殿下和疏雨她们伺候的不错。”
杜英微笑道:“是夫人久旷。”
“丢我同茂儿妹妹于关中,尔还敢言!”谢道韫嗔怪道。
杜英挠头:
“现在夫人不也把茂儿丢在关中了么?”
谢道韫:???
夫妻两人,相对沉默。
而在遥远的长安,郗道茂的脸上盖着昨日的几张报纸,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呼呼大睡。
半梦半醒之间,她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唇儿微微张合,也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又睡了。
春困嘛,人皆有之。
话说回这成都,谢道韫缩在杜英的怀里,收起来笑容,感慨道:
“若非北方局势变化太快,都督府之中急需有人南下向夫君禀报事宜,妾身恐怕还很难脱身而出啊。”
杜英微微颔首:
“留守关中的阎负、沈文儒等人都是辅佐之臣,可行策,但不可决策,所以这些时日的确是让夫人费心了。”
谢道韫温声道:
“盖因夫君之前的勉励,否则妾身一介女流,又如何能想到自己可以坐镇长安,行都督千军万马之事?
且夫君之前所言,绝知此事要躬行,一件事能不能成,本就不在于肉食者是不是有这个胆量,而是在测试之后,看能不能有推行下去的必要,所以妾身只要能够确保所有的事情在行事之前经过验证,那么自然就有胆量去做。”
杜英夸赞道:
“是了,是了,余的夫人最棒了。”
谢道韫狐疑的看着他,总觉得这话里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儿敷衍的成分。
杜英却直接躲开了这种令人跪搓衣板的目光:
“夫人,时候不早了,洗去征尘,也应该准备商议后续事宜了。”
谢道韫娇哼道:
“若非某人纠缠不清,妾身又何至于耽误这么长时间?”
说着,她便缓缓起身。
腾腾雾气之中,涟漪荡漾。
出水芙蓉,白玉无瑕。
这美玉,投入杜英方才平静下来的心湖之中,让他的喉头忍不住滚动一下,笑嘻嘻的说道: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谢道韫惊诧的透过水面看到了他的变化:
“夫君?”
杜英嘿嘿笑道:
“余决定还是先和夫人再为都督府的延续做一些努力。”
这一次谢道韫没给他机会,麻利的迈出去,披上衣服,正色说道:
“阴阳和合,适可而止,夫君不可过度。看来福儿那丫头和疏雨都把夫君给宠坏了。”
杜英想了想说道:
那倒没有,一般她们都没有力气拒绝了。
第一六八二章 横看成岭侧成峰
“你啊你!”谢道韫擦拭着秀发,不知道如何反驳。
杜英也悻悻起身:
“余为夫人擦发。”
谢道韫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同时摆出来严肃的神情——她对于自己的枕边人自是心知肚明,此时但凡有一点儿笑容,这家伙都能随之打蛇随棍上,所以是半点儿阳光都不能给他,否则不知道如何向日呢(自己领悟)——只听谢道韫喃喃说道:
“横看成岭侧成峰,没想到夫君随口一说,似乎还颇有哲理,就像是这天下大势,不同的人看自然会有不同的感观,也就随之做出不同的决定。
夫君一直在强调要多听不同人的想法,不可一意孤行,恐怕就是这相同的道理吧。
现在天下局势也正是最为混乱的时候,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从不同角度听取不同人的说法,的确很重要。”
说着,她忍不住打量着杜英,美目泛流光,唇角难免微微上翘。
虽然夫君的才华有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不是非常合适的场合,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出口成章的本事的确令人羡慕。
大概这就是才华横溢吧,多的都要泛滥了。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怕是此时杜英笑容坏坏的看上去没个正形,而且实际上杜英的确刚刚大白天的就行放纵之举,的确没正形,但是在谢道韫的眼里,显然已经不算什么。
天才嘛,总是这么不羁,情理之中。
杜英其实是很无语的,其实他真的单纯只是想要搞黄(*)色来着,谁曾想到谢道韫自己竟然能够完成如此丰富的联想。
这大概就是个人的魅力导致的崇拜吧,情理之中。
所以杜绝个人崇拜还是很有必要的,杜英暗暗记下来,现在的关中已经越来越有向他个人崇拜的架势,不可不防,免得以后酿成大错。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自家夫人,杜英脸上的尴尬神色一闪即逝,连连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都得益于夫人的启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因此方才能妙手偶得此文章。”
谢道韫原本沉浸在这“视角不同,看到的问题不同”的思索之中,被杜英这么一插科打诨,登时忍不住联想到杜英方才是在怎样的风景下想到的这句诗,哪里还有什么思考人生的氛围,登时又羞又气的拍了一下水面,激起来水花扑满杜英一身,转身就走。
留下杜英自己在那里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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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上,杜英位于上座,谢道韫陪坐在身侧。
益州刺史周抚当仁不让的坐在杜英下首,而张玄之则坐在周抚的对面,除此之外,毛穆之、韩伯、周楚、于谈、陆唐和张蚝等人济济一堂。
除了周随还在汶山郡之外,几乎南下的全部重量级官员都在此了。
杜英侧头看向谢道韫:
“青州局势,劳烦夫人为之介绍一二。”
谢道韫翩然起身,直接走到舆图前,拿起木杆在巨野泽的位置上点了点:
“就在一个月前,慕容虔派遣多路使者,分别前往邺城、睢阳以及很有可能的济南郡、琅琊郡两处。”
济南郡是现在慕容儁的驻地,而琅琊郡则是桓温的驻地。
谢道韫接着说道:
“至少在我军这边,其表明想要归顺关中都督府的意图,至少是和我军并肩作战,达成暂时的同盟。
而都督府这边,其实早在慕容虔派遣使者之前,就已经认为青州破局之关键,就在慕容虔身上,盖因青州各方互相角力,已形成平衡,慕容虔的上蹿下跳,无疑令其成为打破这个平衡的最佳人选。”
“慕容虔这般左右逢源之举,说明其对自身也有充分的认知。”张玄之笑着说道。
“不,”谢道韫却予以否认,“与其说是慕容虔看的清楚,倒不如说是慕容虔身后的人看得清楚。”
登时,众人皆打起精神。
慕容虔的背后,按理说是会稽王,可显然听此话是另有其人了。
谢道韫沉声说道:
“并州刺史在接见使者的时候就已经联想到了此事,旋即让六扇门多加探查,且得益于之前我军在慕容虔军中就埋下了不少暗桩,只要用心探问,那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说着,谢道韫打了一个手势,跟着她一起前来蜀中,充当小秘书的桃根快步上前,把一个木牌固定在了舆图上。
上面赫然写着:王洽。
“王敬和?!”周抚、毛穆之等人俱是动容。
而之前已经得到消息的张玄之和韩伯等人,此时骤然见到这个名字出现在舆图上,也都难免皱眉。
谢道韫微微颔首,在座的众人,除了张蚝和陆唐,都是出身江左,王洽的名字对于他们来说自然如雷贯耳。
这是先丞相王导的第三子,官至中领军,与逃婚驸马荀羡齐名,是曾经建康府有名的聪慧少年。
后来因为清流势力的崛起,王洽在朝中孤立无援,索性直接挂了虚职,回家休养蛰伏去了,然而不管怎么说,王洽都是琅琊王氏的招牌,所以朝廷屡屡以中书令等高官厚禄召之,其皆推辞不就。
自此,方才让右军将军王羲之被迫站到了台前,代表琅琊王氏。
而事实证明,得罪人的事,的确都让王羲之受了,王洽因为不主动惹事和退让,名望倒是非常好。
这就和如今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东山再起的谢安一样。
或许王洽也向着有朝一日能够和谢安这般东山再起,在等待着属于他的机会,然而终究大的风头还是让谢安出了,能够引领风潮的,也从来都很难是两个人。
且王羲之作为曾经王家的旁支子弟,也只是因为“东床快婿”之事,一时得到器重而已,现在被推出来代表王家抵挡四方攻讦,是有大功在身的,所以王家不管如何都会开始向王羲之这一脉倾斜资源。
之前谋求的和谢家联姻、和郗家联姻以拉拢南渡世家其余势力,都落在了王羲之的子嗣头上。
王凝之便是王家现在着重培养的对象。
家族的资源和人脉都已经开始向小辈倾斜了,那王洽这个叔伯长辈,自然更没有什么趁势而起的机会了。
因此王洽更是逐渐销声匿迹,即使是此时的人们,提到琅琊王氏的时候,会想到王羲之这一脉在书法上出神入化的造诣,以及对王右军最终选择归隐山林而感到惋惜。
第一六八三章 借尸还魂
甚至还会想到王坦之这个原来归附于琅琊王氏的太原王氏子弟,做出了怎样背叛于琅琊王氏的决定,如今甚至还能得到关中都督府的重用,在关中呼风唤雨,个中曲折故事,只要自行脑补的本事足够强大,那么完全可以写出来一部《王家豪门风云录》。
偏生王洽真的在被人遗忘。
时至今日,若不是谢道韫骤然提起来这个名字,周抚和毛穆之只怕在潜意识中觉得这家伙已经故去也有可能。
而现在,王洽的名字出现在青州,个中意味,不言而喻——哪怕是谢安东山再起,陈郡谢氏已经取代琅琊王氏成为了南渡世家的象征,可是琅琊王氏根本就没有打算退位让贤,他们依旧有自己的图谋,并且十有**是打算在青州之战中通过搅混一池水来得利。
“浑水摸鱼,倒是王家的作风。”周抚沉声说道。
曾经的他追随王敦起兵,结果到最后差点儿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然而他却眼睁睁的看着琅琊王氏在王导的带领下,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一路高飞、如日中天。
因而周抚对王家的感官一直是复杂的,但是绝对已经没有多少好感,此时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好话:
“不过既然想要搅浑水的人出现了,那么这水想要再浑浊起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谢道韫微微颔首:
“王家在背后操纵,都督府只能依靠前期的猜测以及后来的针对探查方才得知,所以应该比大司马知道的晚。”
桓温一心想要挤入朝堂,现在已经成功了,那么自然也能够收获到好处,比如对于建康府消息的掌控,关中这边就算是有六扇门,也只是弥补差距而已,如何能够比得上人家先天优势呢?
因此当王猛和谢奕等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桓温的确先采取了行动。
谢道韫用木杆在舆图上指了指:
“慕容虔向我军派遣了两路使者,一路抵达睢阳后,睢阳的谢、荀两位将军权衡利弊,亦然觉得个中有诈,所以坚持索要慕容虔的成武,同时派兵北上济水,发现慕容恪并没有如同慕容虔所说的那般已经带兵救援济南郡,所以已知慕容虔之话不可全信。
因而之前就派出支援慕容虔的兵马,顺势占领了成武,但除此之外并无进展。
另外一路使者抵达邺城之后,得到了并州刺史肯定的答复。
不过并州刺史等本意就是以此试探慕容虔的底细并且拖延时间,以集结军队,目标也并不是和慕容虔约定的慕容儁所在,而是打算和睢阳的兵马南北夹击、尽快战胜慕容恪。
与此同时,河北兵马还打算从海上进攻,直指登莱。”
当谢道韫的木杆最终落在青州最东侧的时候,周抚和毛穆之也难免为之动容。
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位素未谋面却久仰大名的并州刺史王猛,胆子显然比杜英还大。
当杜英还在想着是不是要抓紧打造水师和进攻巴郡的时候,人家都已经不屑在大河里折腾,打算去海上折腾了。
不过话说回来,青州如今的混乱,任谁看了都得直摇头,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就免不了会被拖下水。
因此若是能够从海上另外寻觅到破局之路,其实也不失为良策。
所以王猛这样做,说不定真的可以让关中成为渔翁得利者。
“但······”
谢道韫不合时宜的给予了转折:
“方才就已经提及,大司马比我们更早洞悉慕容虔背后的所属,所以其比我们更快联络到琅琊王氏,也更快谈妥。”
此时的大司马正盘踞在琅琊,而毫无疑问琅琊也正是琅琊王氏魂牵梦萦的故土,所以两者之间本来就有很多想要谈的,这一下算是恰逢其会了,而且很容易各取所需。
听到谢道韫这么一说,周抚不愧是坐镇边州的重将,当即喟然叹道:
“慕容儁危矣!”
谢道韫肃然说道:
“不错,就在余动身启程的时候,慕容虔已经扫荡干净济南郡以南归属于慕容儁的兵马,有慕容氏的招牌在,这些也基本看不到胜利希望的鲜卑兵马,近乎望风而降。
而大司马也紧跟其后,向济南郡挺进,不过如果按照行军路程,已经考虑到大司马在此之前并没有能够攻破大岘山天险,因此也应该会更加谨慎小心来看,最终应该还是慕容虔先一步抵达济南郡。”
“恐怕慕容儁的兵马、官吏等等都要为慕容虔所接收了,就要看慕容虔是野心勃勃打算直接把慕容儁推翻,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依旧把慕容儁当做收拢慕容氏散乱兵马的筹码。”周楚叹息道。
慕容儁的兵败,显然意味着又一个时代的结束。
几年之前还是天下群雄并起,李家成汉在巴蜀,氐人秦国在关中,鲜卑燕国在河北,另外还有凉州张家、河东张家以及王擢、周成、羌人姚家等游离势力,各自割据,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如今短短的几年光阴,这些曾经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关中都督府和大司马府这两个庞然大物,当然还有背后暗戳戳图谋着什么的各方世家,另外还不能忽略一直没有真的躺平摆烂的皇室······
小势力的消失,胡人的全方位败退,固然让汉人重新成为了这九州天地的主宰,但是无疑也让汉人之间对立变得更加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杜英和桓温之间的战事,已经不可避免。
“从春秋,到战国了。”
这句话,没有人说出来,但是无疑此时都不自觉的浮现在大家的心头。
弱小的势力都被兼并,那么接下来就是一方豪强们一决雌雄的时候。
“是否要取代慕容儁,还是直接宣布燕国的灭亡,慕容虔恐怕也决定不了,当其打算北上、越过巨野泽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接受了自己沦为琅琊王氏手中一枚棋子的命运。”杜英缓缓说道,“因此现在到底是站在幕后还是走到台前,倒要看琅琊王氏如何抉择了。
这一手借尸还魂,的确玩的漂亮,而大司马恐怕现在比我们更加头疼,应该如何对付骤然在面前崛起的琅琊王氏。”
既然江左是一山不容二虎,王家和谢家只能有一个当大哥,那么王洽索性直接选择带着琅琊王氏重返故土。
第一六八四章 青州不会再战
琅琊王氏的这般举动,这是之前杜英和桓温都没有算到的,也是整个青州战场最大的变数。
历史上并没有发生这件事,所以这让杜英措手不及之余,也颇为被动,同时还很无奈。
因为历史上的琅琊王氏最终归于寂寂无名,可是现在的琅琊王氏却异军突起、借尸还魂,大略真的能够在青州站住脚,这一切的变故显然和杜英这只蝴蝶也有密切的干系。
若不是杜英在北边把胡人驱赶的差不多,桓温的北伐也从一开始的政治投机变成了真真切切的追求成功,恐怕现在桓温和世家们还挤在建康府争权夺利,哪里又有琅琊王氏能够再起的空间和机会?
蛋糕就那么大,大家都分不完,琅琊王氏一旦消沉了就上不了桌了。
然而现在整个北方都有无限的机遇,反而变成了蛋糕大到大家吃不下去,所以琅琊王氏趁虚而入,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面对这么一只突然支棱起来的拦路虎,杜英也只能认命。
谁让自己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变数呢?
谢道韫这个时候反倒是对杜英方才提出的“桓温和琅琊王氏之间关系难以确定”的观点表示了反驳,她沉声说道:
“慕容虔的背后有琅琊王氏不假,但慕容虔本身还是被会稽王力排众议任用的,因此会稽王为其所招募的兵马之中多多少少都掺杂了很多效忠于会稽王的人。
对于会稽王来说,这是有可能在司马氏被赶下皇位之前最后一次真正掌握一支军队的机会,不可能放过,所以琅琊王氏有可能控制的还是慕容虔所掌控地盘上的民政以及后勤,而军队本身还在会稽王的控制,不,至少是影响之下。
已经有人开始想方设法拉拢我们埋在慕容虔军中的探子,并且一直把‘尊王攘夷’、‘忠于君上’这些话挂在嘴边,很有可能就是会稽王的麾下,他们也已经察觉到了琅琊王氏又或者同样有可能在渗入这支军队的大司马府所带来的威胁,所以着急想要拉拢这些懵懂的中间派,确保整支军队仍然能够遵令而行。
只不过遵从的,是会稽王的命令,而不是慕容虔的命令。”
杜英挑了挑眉,青州混乱,是众所周知的,只是没想到在慕容虔这一支军队的内部,竟然也已经混乱成了这般模样,简直就是青州的缩小版。
既然这样的话······杜英缓缓说道:
“恐怕大司马并不会和慕容虔正面冲突,青州······恐不会再战。”
周抚和张玄之等人也都想到了这一点,登时个个神情都严肃起来。
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时候,一个内部相互拉拢、争权夺利的势力是最容易内讧和崩溃的。
很显然现在的慕容虔势力就存在这个特征,一个为各方所操纵,而实际上还有着自己想法的主将,一支为各方疯狂安插棋子,有可能各个都是内奸的军队,还有完全可能落入江左世家和本地世家掌控,也随之难免会诱发皇家所属官吏、世家官吏以及本地世家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这样的势力,能够勉勉强强维持到现在,大概还是因为其在青州战场上隔断东西的作用实在是太显著了,所以之前背后影响和操纵的各方都在做出忍让退步以维持其存在。
可是现在青州已定,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妥协。
面对一个随时都可能崩溃的势力,桓温又何必要撕破脸皮进攻,一下子同时得罪琅琊王氏、鲜卑余孽以及皇室呢?
只要在其中扶持一派、拉拢一派、挑拨一派,让其内部相互攻讦、自行崩溃就可以了。
桓温只需要在琅琊看着、等着,他是距离最近的,自然最容易有所收获。
既然桓温很可能任由琅琊王氏在青州自由发展,那么总是要给其,也给这些内斗的各方腾出来空间,于是这意味着桓温之后的关注重点很有可能要从青州转移到······
一道道目光落在了杜英的身上。
毫无疑问,杜英才是桓温最具有威胁的敌人。
之前双方都在刻意的避免冲突,毕竟这两个庞然大物的相撞只会给别人带来机会。
但是现在当周围的群雄都已经无力威胁到杜英和桓温的时候,当双方相接的地盘越来越大以至于已经有太多的利益对撞的时候,那么一场真正的全面对抗不可避免。
甚至在这双方本来就微妙和紧张的关系中,先动手的其实都不是桓温。
杜英南下巴蜀,又打下了宁州,将这两片名义上属于朝廷、实际上或是为桓温所影响,或是干脆直接为桓温所控的土地收入囊中,已经在吹响了两股势力轰然对撞的前奏。
之前的桓温为青州所牵制,一时半会儿还腾不出手来。
现在他能够从青州脱身而出,其大军所向,一定是关中都督府!
不解决杜英,这天下,就终究不可能是他的。
当春风吹过这片久经战火的土地之时,新的大战,已经带着阴霾降临。
显然谢道韫此次专门南下成都前来找杜英,其最终的目的就在于此。
一场全面的战争即将展开,杜英就算是人不在长安,也得先拿出来一个大致的策略,否则都督府上下属实无从做出这般生死攸关的决定。
一想到之后要和大司马府展开全面的战争,即使是之前心中就已经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张玄之还是难免忧心忡忡:
“青州的战事结束的太快,我军如今分散在天下各处,就像是一个拳头伸了出去,但是张开,恐很难发挥合力。
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再拖上一拖,或许能够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无论是新兵的训练和整肃,还是兵刃的生产,都能够完成得更好。”
兵马太过分散,一直以来都是关中王师的弱点。
如今杜英人在蜀中,而都督府的指挥中枢还在长安,主要发展建设的力量则在河洛,而半数以上的主力则在河北和江淮方向上,以邺城和睢阳为中心。
由此可见,抛却已经等于孤悬敌后的京口不谈,关中如今的兵马也分为三部分,从蜀中到河洛再到河北,各自都有大约六七万到十万上下的兵力,谁也不比谁少多少,基本等于一分为三。
相比之下,大司马府的军队显然更集中一些。
第一六八五章 莫要被牵着鼻子走
根据包括六扇门、军中斥候、和世家交易等等换来的情报相互印证,关中对于大司马府的兵马数量和分布还算清晰。
十万可战之主力再加上依附于大司马府的世家部曲、地方豪强等等,林林总总接近二十万人,正在青州方向,且一旦大司马打算放弃争夺青州,这二十万兵马可是能够心无旁骛调动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关中这边还得留下来大量的军队驻防,譬如河北,兵马虽众,但鲜卑人总是要提防的,草原上蠢蠢欲动的匈奴和薛延陀部也有可能南下。
之前慕容德还“好心”从幽燕方向上帮忙牵制,现在慕容德也在滏水一战中损伤惨重,早就已经主动放弃雁门关外的云中等郡,此时很有可能关上居庸关,连长城内外都不打算要了。
因此压力一下子就来到了雁门关方向,相比于同样苦寒的幽燕,这些草原上的部落最喜欢选择的仍然还是肥沃的河东和中原。
而桓温俨然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二十万大军完全可以随时调动。
“无论是现在便全面应战,又或者想方设法拖延时间,都需要先确定一件事,桓温主攻,在哪里?”杜英徐徐说道。
对此,参谋司自然早有预案,张玄之豁然起身说道:
“必是河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河洛。
张玄之已经走到舆图前,指着河洛所在的位置说道:
“桓温的主力在青州,荆州和淮西都有留守的军队,人数虽然不多,可也是不可忽略的偏师。
而在这些军队的三面包夹之下的,便是河洛,且现在关中正在大规模开展屯垦的,也是河洛。
拿下河洛,桓温不但能够直接向西扣关函谷、直驱潼关,以逼迫关中王师不得不从四方回援,最终创造桓温在河洛以逸待劳的优势条件,还能够顺势收割我们的屯垦所得,一举两得。”
“大司马军中缺粮,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周抚缓缓说道,“盖因荆州的军粮多半也都在本地世家的掌控之中,且大司马行军动辄十数万人,以荆州的体量也很难总是支撑其劳师远征。”
对此,关中出身的也深有同感,当时大司马率军杀入关中,一路气势汹汹,几成灭国之功,结果差点儿就因为粮草不足而功亏一篑,得亏杜英的存在,让长安周边的粮草没有为氐人收走,桓温从杜英这里获得了至关重要的粮食,方才打赢了关中这一战。
从荆州到关中,尚且粮食紧缺,现在大司马劳师远征在荆州,就算是能够从江左获得一些粮食,恐怕也难以弥补军队巨额的需求,其在青徐等地进展缓慢,也是因为不得不抽出来兵马去屯垦以保证前线精锐的需要。
所以现在都督府在河洛的屯垦,对于一打仗就有饿肚子之黑历史的桓温来说,肯定是很诱人的。
“河洛为我腹心,其若是能杀入河洛,自然也要面对南阳、河北和关中等地的夹攻。”杜英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余倒是不害怕大司马放马过来,就怕他不敢深入河洛。”
有伏牛山和熊耳山以及崤山一字排开作为屏障,整个河洛地区其实十分狭窄,沿着大河,虎牢、荥阳、洛阳、函谷等重镇一字排开,桓温想要进攻,就得一个一个城池打过去。
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而杜英完全可以在这里和他打防守消耗战,同时自己从其余各个方向调集兵马,最终将桓温困死在河洛。
高收益自然而然意味着高风险,所以要看桓温敢不敢来。
“若是总是担心敌军从何而来,那未免会被其牵着鼻子走,惶惶不可终日。
更何况河洛的防务,诸位心中高低也应该清楚,我军在沿途各处关隘经营日久,且从关中、河东等地迁移了很多流民过去,另外还有安置的羌人和氐人等,这些都是后备兵员,便是拼得之前的屯垦全部都毁于一旦,至少也能够挡得住大司马一时半刻的进攻。”杜英接着说道,“余倒是比较感兴趣,在其余几个战场,我们应该如何‘礼尚往来’。
既然现在我军兵马较为分散,那为何非得要顺着大司马的意思,千里迢迢抵达河洛之后,和以逸待劳的大司马决战呢?
孙子兵法有云,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
所以在座的诸位,谁愿为这‘三将军’?”
关中当时在整个鸿沟防线以西,的确是好生经营的,苻黄眉是实打实的帅才,再加上有权翼的辅佐,便是二十万大军横压过来,河洛防线也不见得守不住。
可是只要关中都督府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守卫河洛,那么也就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各方兵马急匆匆的赶来,还必须要去防守桓温进攻的方向。
河洛虽然是沿着大河的长条形地域,但是也并非只是一条道,洛阳外有八关,所以桓温的选择有很多,关中王师却只能选择桓温选择的那条路。
一旦在战场上陷入被动、失了节奏,那么很容易就会暴露出破绽,即使是关中王师一向治军严谨也难以避免,毕竟关中儿郎也是人,不是神仙。
杜英的这一番话,让周楚、张蚝等年轻将领们顿时都来了兴致。
千里迢迢跑回去救援,说句实话,他们也觉得打的憋屈。
若是前面能够顶得住,而自己在后方大肆冲杀、破坏,岂不美哉?
周抚笑道:
“都督一言点醒梦中人,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先攻入敌所必救,方才是上策。
尤其是现在都督已经威胁荆州,而大司马想要威胁到长安,还需要杀入河洛,并且挡住从河北、河东南下的兵马,谈何容易?
便是真的全有河洛,其又能够越过潼关么?
而现在摆在都督和荆州之间的,可就只剩下巴郡和三峡了,顺水而下,江陵一日便可到。
都督何必重返河洛,只要差遣一上将守住河洛便好,都督可顺势直入荆州。”
杜英倒是没有因此而太过激动,因为立场不同,考虑问题自然也有轻有重。
周抚是益州刺史,他自然期望益州能够在之后争夺天下的大战之中发挥出关键的作用,而不是只充当粮仓和军械生产基地。
虽然粮秣器械对于大军也很重要,可终究只是搞后勤的。
第一六八六章 先从京口说起
这到底是一个凭着军功论英雄的时代,而虽然关中已经就军功的评定进行了调整,并非单纯的依靠手里的人头论英雄。
但是说到底,首级还是论功行赏的硬通货。
手里没有敌人的人头,说话就是不硬气。
所以对于周抚而言,只有劝说杜英进攻荆州,尤其是杜英亲自率军进攻荆州,才能让益州从大后方变成前方,从偏师变成主战场,也才能让追随着他的这些益州儿郎们有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机会。
因为知道周抚的意图,所以杜英并没有着急表态,而是转了个话题,伸手指了指舆图的东南方向:
“这一只手张开,覆盖天下,余所在之巴蜀,大概算是其中最长的那一根手指,而河北大概算是最粗的那根手指,不过余最担心的还是京口,这是最小的手指。
因而纵然大司马和我都督府很难在京口方向交兵,整个两淮恐也很难保持太平无事,所以还是应当先从京口说起。”
听闻此言,周抚微微一笑。
杜英虽然看上去是打断了他的话,但是实际上已经把益州兵马当做最长的手指,也是其亲自指挥的一根手指,那么也就意味着杜英以后征战,无论是前往哪里,总不会少了益州兵建功立业的机会。
其实这是之前杜英就已经向周抚做出的承诺,只不过周抚本人这一生基本就是站错队的一生,要不是真的有真才实学,一直为对手所欣赏——杜英大概也算是欣赏他的对手之一——恐怕早就已经去给武昌郡公陪葬了。
所以他会对杜英的安排有所担忧,不惜一直在提醒和强调,这些杜英其实都能理解,也就愿意不厌其烦的宽慰周抚。
周抚就吃这一套,顿时便安静下来。
张玄之则接过杜英挑起的话头说道:
“我军在两淮和江左还把持着京口和寿春这两处重镇,基于这两处城镇,关中的商货才可以源源不断的南下江左,当然江左的财富和人丁也能够向北流动,沿途的淮西等大司马掌控之地也因此受益,所以无论是朝廷、江左各家还是大司马府,恐怕轻易不会触碰京口和寿春两处。”
打仗归打仗,不能耽搁大家赚钱,这已经是早就达成的共识,因为有这么一条商路存在,各方才能够完成利益交换,让钱财流动起来才能创造更多的价值,这是很基础的经济学,世家们也都明白。
所以哪怕是京口和寿春现在已经孤悬敌后,可是还真的没有人想要动这两个地方,没有了这两个窗口,就没有办法和关中贸易了,更何况关中都督府留在这里的兵马并不多,能有什么威胁呢?
甚至杜英还把自己的大舅哥和小舅子一股脑的塞在了这里,这就等于断了杜英一条臂膀,岂不美哉?
“京口恐怕是打不起来的。”杜英微笑着说道,“大司马想要进攻京口,朝廷和江左世家都得着急忙慌的来协防。
但是寿春呢?”
“都督担心,大司马有可能想要拿下寿春,一统两淮?”张玄之皱眉,“只要京口还在,那么都督府这边就不会轻易放弃和江左之间的贸易,如此一来,寿春若是作为中转之地落入大司马的手中,恐怕都督府和江左之间的第一选择还是尽可能的和大司马府谈判,确保这条商路的正常运转。”
之前的桓温,在这条商路上显然受到的利益最少,只能依靠所在的淮西等沿途州郡向过往的商队收取一些过路费,大头其实都落在了关中和江左世家的手中。
而若是能够拿下寿春,桓温就占据了这个物资中转之地,这条商路之中至少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利润,就得流入桓温的口袋之中。
“商路脆弱,想要培养起商贾们的信心,培养起沿途的市集,没有那么容易。”韩伯此时站出来说道,他主管内政,此次又随着王师南下,一路收拾梁州、益州的商贸,显然对这方面更有发言权。
一旦桓温开战,关中这边肯定不会主动退让,双方在淮西战过一场,那么对于整个淮西沿途的经济民生的摧折肯定是致命的。
那么这条商路说不定就真的被拦腰折断了。
因而韩伯反而认为桓温不会主动进攻寿春:
“维持现状符合各方的利益,且没必要因此而得罪江左世家和皇室。让江左世家和皇室置身事外,不参与到这场战事之中,对于大司马府来说,已经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桓温之前在朝堂上的咄咄逼人,的确比杜英更招仇恨,所以若是再断人财路,说不准世家和皇室就会站出来支持杜英。
说到这里,张玄之和周抚等人皆是眼前一亮。
如果有什么地方是桓温可以避免去做文章的,那想来就是寿春了。
所谓攻敌所必救,桓温越是害怕惹出事情的地方,越是都督府应该搞事的地方。
桓温不想进攻寿春和京口,那这两个地方的兵马是不是能主动进攻淮西和淮南呢?
淮西已经在桓豁的控制下,经营日久,可淮南因为之前慕容儁过境,大批的土地荒芜、城镇废弃,桓温在这里并没有、也很难站稳脚跟。
此时若是能够拿下淮南,则关中在南方的势力就不会只是一两处城池,甚至还能让寿春和京口连成一片。
而拿下淮南之后,关中兵马无论是向淮西方向摆出阵仗、牵制淮西的桓豁,又或者干脆直接北上淮北,反而占据了主动。
一旦桓豁被牵制在淮西,则关中就不需要担心会有敌军从河洛南方侧翼杀上来,只需要用心挡住青州的桓温就可以了。
但是······周楚旋即指出一个问题:
“我军若在京口、寿春轻易行动,恐江左世家和朝廷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朝廷哪里来的那么多兵马?”张玄之摇头说道,“之前收拢的兵马,都已经带着北上了,在慕容虔······哦不,应该是琅琊王氏的手中。而朝廷和世家剩余的兵马,守城有余,想要进攻京口,岂是那么容易?”
京口不管怎么说都是朝廷北伐派辛辛苦苦经营两代人的壁垒,再加上此时坐镇京口的谢玄、韩胤等人以及其麾下兵马都是关中王师一等一的能战精锐,之前便能把朝廷压过来的兵马吊着打,现在亦然如此。
第一六八七章 再论荆州战事
周抚沉声说道:
“不过还是不要小觑了朝廷和世家,之前冒出来一个谢安,现在又蹦出来一个王洽,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又冒出来什么人?
至于皇室那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家的旗号在,到底还是能够招徕不少人的。会稽王大概是这两三代典午嫡系子弟之中最有才华的那个,所以莫要在他的面前露了破绽。
他之前甚至都已经想着去和鲜卑人合作,不知道之后还会有怎样胆大妄为的想法,小心为上总无坏处。”
杜英微微颔首,显然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补充道:
“京口之兵,不可全动,但也并非完全不可动,至于寿春之兵,可以自由行动。
至于建康府方向的动态,需要郗重熙小心探听,朝廷若是有所动作,总该能够听到风声。”
随着郗昙在朝中、六扇门在建康府的民间,齐心协力的经营,关中现在对于建康府可不是两眼一抹黑,所获得的情报不见得就比大司马府少。
近水楼台先得月,桓温着急想要进入建康府,就是想要及时看住朝廷的动向,可是关中这边控制的京口,距离也不远啊,且郗昙在朝中,如今一样位居高位,并不处于劣势。
然而进逼国都、威胁圣上的这些骂名,基本上都让桓温背走了,也让桓温这个对世家妥协的人,在世家那里的名声和杜英这个一心想要摧毁世家的人相差无几,几乎是一样的臭。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还是讲究名望道义的,没有完全沉沦为只看重眼前的利益,为了利益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
这也是桓温憋屈的地方,当然也是杜英能够在如今控制的地盘更大、手下更加兵强马壮的情况下还能够让世家和皇室尽可能地保持中立的原因之一。
朝廷乐于见到桓温和杜英狗咬狗,哪怕是桓温这边其实处于劣势,那也不是很情愿伸出援助之手。
当然,桓温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名声如何,所以他所追求的恐怕也只是朝廷不会参与到本次战事冲突中来。
京口这边的策略基本敲定,剩下的就是参谋司尽快根据如今所言,拟定一份命令,通过六扇门送往京口。
在江淮,大家奉行的是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在巴蜀这边亦然如此,甚至之前和关中开通一条条商路,还是荆州世家主动要求的结果。
所以巴蜀和荆州之间的商道一直没有断绝,现在倒是给六扇门一个直入大江、顺流而下的渠道,抵达京口用不了几天。
杜英的目光顺着那条贯穿九州南方的大江向西移动,落在了荆州上:
“牵制淮西而或者攻打淮南,只是一件小事,驻军不多,显然很难对桓温造成什么影响,也不会真的将桓豁的全部兵马都牵制在两淮。
所以一旦桓温决心进攻河洛,我军还是要顺势进攻荆州的,甚至整个战斗的关键,就在荆州!”
换家,一向也是打破战场僵局的重要手段。
而杜英这番话,才算是将讨论的主题重新回到了周抚方才所提出的建议上,只不过现在大家的思绪往京口方向转了一圈,显然已经快要不记得周抚才是首倡之人。
周抚看在眼里,也没有不满。
他现在本就不追求什么功绩了,自己能够养老,儿子能够出人头地,确保周家的香火烧的依旧很旺,便心满意足。
杜英弱化他的存在,倒也无违周抚的诉求。
而杜英如此兜一圈的目的,显然也不是为了抢功——他作为关中的老大,有什么功劳需要抢?
也是为了弱化周抚的存在,将益州刺史府逐渐变成关中治下的一部分。
毕竟周抚在益州刺史府的地位太高了,若是一直让他刷存在感,那益州刺史府还是将对周抚马首是瞻。
攻略荆州的主要任务已经落在了毛穆之的身上,所以此时毛穆之霍然起身说道:
“我军在本月之内就可以进攻巴郡,尽快将战线推进到三峡,而水师也已经在训练和打造之中,预计在半年之内可以打造出来一支能够在江上行舟的水师,威胁到荆州。”
杜英直接问道:
“若是面对荆州水师,可有一战之力?”
毛穆之一时间有些犹豫。
杜英微笑着宽慰:
“无妨,实话实说即可,水师初训,技不如人,情理之中。”
“若是只是凭借数量优势牵制住荆州水师,可以让我军尽快上岸抢夺岸上城池,则足矣。”毛穆之缓缓说道,“前提是能够建立起来数量优势。”
“荆州水师如今为了防范关中我军的进攻,已经分散在武昌、江陵和襄阳等多处,除此之外,为了威慑建康府,在采石矶等地也屯驻有数量不少的战船。”张玄之解释道,“所以虽然荆州水师规模庞大,但其如今分身乏术,因此我军所需要战胜的,其实只是荆州水师中的一部分。”
毛穆之微微皱眉:
“但是沔水上的水师,随时都可以支援江陵方向。”
“这就需要我南阳、武关等地的兵马南下,牵制襄阳敌军。”张玄之显然早就已经想好了答案,“自王师南下南阳,时至今日,屯垦已达两三年矣,再加上许昌和颍川等地也在恢复屯垦,能够收拢的兵马以及提供的军粮,足以给襄阳造成我军将要从南阳南下的错觉。
且对于一个诞生于关中的势力来说,走襄阳南下,岂不是天经地义?”
接着,张玄之又看向于谈:
“襄阳方向上的情况,六扇门应当清楚。”
于谈当即回答:
“不错,襄阳是雍州侨治所在,之前就已经有诸多雍州世家暗中与六扇门联络,期望能够在王师南下的时候相助一臂之力。
为此,通传消息,一向并不含糊,我军之前关于荆州的多数消息都是借由雍州世家之手拿到,后来通过其余渠道证明基本是正确的,只是荆州世家也在提防着雍州世家,所以这些消息可能会掺杂有雍州世家道听途说、用以邀功的,余也已经着人前去雍州世家指导,帮助他们甄别消息真假。”
侨州侨郡,应当算是东晋的一大特色,北方的各地世家南下之后,有跻身朝廷、呼风唤雨的,比如迁徙到会稽的各个世家,这些世家又以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等为首。
第一六八八章 雍州世家的诉求
当然也有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说一不二的,最典型的就是青徐世家,虽然作为主战派,他们在朝堂上并不吃香,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在京口横行,都督府能够坐稳京口,也是得益于郗家对于京口的牢牢控制。
郗愔说要跟着都督府干了,青徐世家上下齐心协力,便真的追随都督府行事。
除此之外,自然也有混的比较惨的,那就是迁徙到襄阳的雍州和凉州世家。
当时中原战乱,并非所有的西北世家都见势不妙直接向江南跑路——晋朝朝廷的正统可是还一路退守长安的,大部分西北世家还都跟在朝廷身边。
之后胡人叩关,西晋崩塌,大多数的西北世家基本上都跑到了凉州姑臧城,比如杜英的祖上,这也使得凉州一时间呈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经济和文化繁荣,这也是张家能够屡屡升起称王称帝之野心的原因。
只有少数的西北世家,跑到了南方,再加上后来零零星星南下的,一并被安置在了襄阳,以此为南雍州。
然而和青徐世家到京口、陈郡世家到会稽,所面对的都是一片空白、没有江左世家大规模的渗入不同,西北世家在襄阳,面对的是早就已经扎根数百年的荆州世家。
习家、庞家、黄家、蔡家等等荆州世家中数得上号的,都盘踞在襄阳。
所以面对这些外来户,荆州世家们的第一反应显然也是尽可能的排斥。
后来随着北方胡人席卷整个中原,兵锋已经直指南方,襄阳摇身一变也成了前线,整个荆州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向武昌转移,荆州世家们也就渐渐放弃了对这些北来貂子的仇视,逐渐向南转移产业,将襄阳让出了一部分给他们。
不过到底是貂子和蛮子互相看不起,所以雍州世家和荆州世家有一些联姻以及生意上的往来,最终还是尿不到一壶里去,有一些能耐的雍州世家子弟,已经直接动身前往建康府。
比如杜陵杜氏南下的这一脉分支,甚至还在建康府混上了皇亲国戚,可惜人丁不旺,已经绝嗣了。
留在襄阳的,虽然还顶着世家的名号,享受着九品中正制的定品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却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在襄阳这等对峙前线,自己混的可能连其余地方的寒门子弟都不如。
因而当关中都督府崛起之后,这些雍州世家的心思自然随之活络起来。
他们一直积极联络都督府,自然期望着能够在都督府攻略荆州的时候献上一份绵薄之力。
说到底大家都是关中人,出身杜陵杜氏的都督,也不会亏待他们不是?
且已经品尝过不是寒门、胜似寒门的苦衷,这些雍州世家子弟们对于光耀门楣、重新成为豪门大户,并没有太大的追求。
他们只是想着能够重返故土,并且最好是能在临走之前踩一脚荆州世家。
出于这样的心态,他们在和关中的联络上一向比较积极,只不过荆州世家那边显然也开始有所怀疑和防备,所以现在他们所能够提供的消息情报,质量也开始不可遏抑的下滑。
但有总好过没有,六扇门作为“外来人口”,想要在本地建立起来情报网络,又谈何容易?雍州世家至少提供了一个门路。
现在这个门路,对于六扇门来说,变得至关重要,因为显然襄阳方向上能不能牵制住荆州水师,将会决定巴蜀方向的进攻能不能成功。
杜英方才所言,已经确定了一个基调,那就是关中王师会选择从巴蜀发起主要攻势,而南阳方向因为还有遮掩洛阳侧翼的任务,所以便是能够从许昌等地抽调、汇聚兵马,也很难担负南下的重任。
但重兵屯驻在襄阳以北,对于襄阳本来就是威胁,荆州世家和大司马府都不可能忽略之。
“雍州世家这里还是可以做文章的。”杜英缓缓说道,“关键还要看能不能用的好他们,或者说能不能给他们足够的好处,这些世家怕也都是无利不起早。
之前被荆州世家压迫的太难受了,所以纷纷来寻求我都督府的帮助,现在意识到都督府可能需要的不只是情报,可能还需要他们出一份大力,恐怕也会随之狮子大张口。”
虽然已经放弃了重新成为豪门大族的追求,但是也不代表着这些雍州世家就会乖乖地无私奉献,不成为豪门,他们可以选择成为开国元勋。
开国功臣,这可是近乎于免死金牌的名号,岂不是比豪门世家来的更靠谱?
世家还有跌落成寒门的时候,开国功臣可是一直有朝廷兜底。
张玄之明白杜英的意思,微笑着说道:
“若是雍州世家真的能够在此战之中立下大功,那许其一个开国公侯,也是理所应当的。
随着都督之后向荆州、江左等地进攻,总归要拉拢那些拥兵自重的将领和世家,若是这么大的天下都要一点点的打过去,只怕没有十年的功夫很难完全平定,到时候还会让北方的胡人有机可乘。
典午因此而丧中原,我都督府不可重蹈覆辙。”
杜英其实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因为册封功臣更多,最终增加的是功臣群体的数量,一方面这能够帮助杜英打压世家,另一方面天下的蛋糕就这么大,分蛋糕的人多了,每个人所能得到的自然也就少了。
最好是因为得到的有多有寡、互相看不顺眼,又晋升为互相攻讦。
这才是杜英作为上位者真正乐意于看到的。
只是杜英自己当然不能明着表露出这种心态,甚至还得惺惺作态,让手下领悟过来的人主动提出。
张玄之显然就先领悟到了。
当然,周抚也不见得不明白,但是他并非亲信,自然不会开口。
杜英微笑着颔首:
“有心了。”
张玄之郑重拱了拱手。
首倡,这就是大功。
杜英则有些无奈的看向谢道韫,渐渐地,自己也变成这种操控人心、虚实不定的人了。
固然之前就有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大概这就是当女表子还想立牌坊吧。
笑话他人有这样的心态,可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往往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免俗。
夫妻同心,谢道韫自然看出了杜英的叹惋,对着他轻轻笑了笑以示鼓励。
第一六八九章 大业在即,开国之功
看着夫人温婉的笑容,杜英的心倒是沉静下来不少。
他把谢道韫的位置放的如此高、地位摆的如此重,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有大家之风的女子,能够在自己真的迷茫或者为利欲所迷惑的时候,可以一针见血、点醒梦中人。
而谢道韫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谢道韫既然能够笑得出来,那就说明她至少还不担心杜英会出现什么心理症状。
张玄之并没有发现这一对夫妇之间的眼神交流,大概就算是发现了也很难理解两个人之间这种奇妙的关系。
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也是相互提携的战友,是同道中人。
所以张玄之直接把话题引入到下一个区域:
“都督,河北的战事又应该如何处置?”
杜英想都没有想,直接回答:
“河北的战事是王景略的任务,别想落在余头上。”
张玄之这一下给整不会了,以前是都督府分兵,杜英和王猛相当于两个方向的主将,杜英鲜少过问河北那边的战况,大概也是因为其既分身乏术,而且也相信以王猛的能力想要横扫河北,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内乱的鲜卑政权根本挡不住他。
而现在,战争棋盘上的对手已经换成了桓温,杜英仍然还是这种放权式的打法,怎么都让人觉得都督对王猛的信任有点儿过度了,甚至对于桓温这个对手也不太尊重,以至于让张玄之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声:
莫非这都督府有两个都督,各自分管一边?
杜英则打量着他:
“怎么,见不得妹夫比你优秀?”
一想到妹夫都可以当自己叔叔了,张玄之脸上多少有点儿挂不住,而实际上在心里,他并不是见不得妹夫优秀,而是担心他所处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高到封无可封、高到功高震主,到时候一旦一朝从高处跌落下来,张家也只是王猛九族之中的一支。
杜英怎会手下留情?
不过这话,张玄之是万万不敢说的,所以只能借助“妹夫比我大真是一件尴尬的事”来掩饰,有些木讷的笑了笑。
杜英锐利的目光却是久久的停留在他的身上,迟迟未曾退去,似乎已经看穿了张玄之的心思,惹得张玄之好一番坐立不安。
不过杜英却没有说什么,收回目光,沉声总结:
“我军在河洛采取守势,在京口和寿春恐也只是小打小闹,所以真正重要的,便是眼前的荆州,余唯期望诸位能齐心协力,共克荆州,则天下之局,或可定也。
至于河北和青州,我军能够获利则获利,不能获利也无妨,鲜卑人已自乱且从未得统,早晚也是我军手下败将,不足为虑也。”
杜英直接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统”。
正统,自始至终还掌握在司马氏的手中,所以就目前来看,如何尽快抵达建康府,逼迫司马氏让出正统,才是都督府下一步的主要目标。
桓温的实力现在虽然比都督府要差一些,但是其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已经距离获得正统很近了,这也是桓温一直以来想要跻身朝堂的关键所在。
杜英迄今为止还绕不过去自己只是一方诸侯、地方大员的这道门槛。
既然朝廷还没有给的觉悟,那也只能用拳头说话,自己去争取了。
“遵命!”众将齐刷刷的起身应诺。
此时,杜英要正统,要争统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而他们和杜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需要做的,唯有和都督同进退。
都督所需,便是他们所需;都督既得,又怎会少了他们的好处?
大业在即,开国之功,人皆向往之。
————————
建康府。
郗昙府邸。
这座府邸随着郗昙在朝堂上的位置一路高升,已经经历了多次扩建,将左邻右舍全部买下来、内外打通。
至于府邸下面横七竖八的还有多少地道和藏身洞,更是不得而知。
盖因这里已经变成了整个江左六扇门的总部所在,借助这些密道,六扇门可以轻松的出入府邸而不用担心为外面虎视眈眈的皇室和世家的明护卫、暗间谍所跟踪。
府邸的主人、大晋侍中、领建威将军、东安县伯郗昙,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让世人不敢忽略的名头,就是那位名扬天下的杜都督的老丈人。
不过今天郗昙并不是很想用最后这个头衔,因为他要去见的人和他一样,也有这个头衔。
此时郗昙正慢慢悠悠的走出府邸,身后还跟着一名壮汉,默然无声。
此人唤作傅末波,隶属于江左六扇门,但是并不负责六扇门的情报搜集工作,毕竟以他这般体型和满脸横肉,走到哪里都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目标,所以不适合参与这个工作,只是负责郗昙府邸上的安保。
别看安保只是小事,但建康府是鱼龙混杂之处,看郗昙很不爽,想要收拾他的不在少数,傅末波上任之后光是抓住的刺客就有四五个人,其供诉的幕后主使更是杂七杂八、错综复杂。
除此之外,傅末波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负责在六扇门要搞事的时候带着他膘肥马壮的手下打头阵。
上一次六扇门发动本地的百姓抗议,结果被皇室和世家联手镇压。
这就让郗昙和六扇门猛地意识到,皇室和世家对于百姓,可没有关中都督府那么好,该动刀子的时候绝不含糊,所以下一次搞事情的时候必须得想办法让皇室和世家的部曲感受到威胁,才能做出妥协。
走出门的这一刻,傅末波就已经手按着刀,警惕的打量着周边,目光在街道上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身上扫过,冷声说道:
“这大门前,还真是热闹非凡啊。”
明明是高宅大院前,摆摊的摆摊、吆喝的吆喝,闹得跟菜市场似的,偏生这周围也都是大差不差的官员宅邸、世家门楣,结果只有郗昙门前如此热闹,而且这些商贩们基本就是空吆喝,哪里有什么人过来买东西?
所以这些人的身份,简直是欲盖弥彰。
“这本来就是威胁。”郗昙随口说道,“威胁着六扇门不敢直接从正门和后门出入,都得和老鼠一样打地洞,其目的不就实现了?
对了,让府上的人准备一些钱财还有水,沿途都送一送。这天儿越来越热了,人家一天到晚的盯着,也是辛苦了。
第一六九零章 摔杯为号?鸿门宴?
傅末波的嘴角抽了抽,给敌人的探子送水送钱,可真有你的。
不过郗昙的行事虽然乖张难以理解,至少不可否认在他的带领和指挥下,六扇门在江左发展的还算不错。
“礼尚往来嘛!”郗昙看出了傅末波的疑惑,笑眯眯的说道,“他们不仁,余不能不义。些许钱财,能够彰显我关中之大度,何乐而不为呢?”
顿了一下,郗昙指了指傅末波说道:
“小傅啊,说起来,尔麾下儿郎来到建康府这么多时日,也没有能出去走走逛逛吧?
江南繁华,和北地还是有所不同的,走走看看也是好事,这几天就让麾下的儿郎分批出去玩乐一下。”
“这······”傅末波有些犹豫。
他出身河北,听闻关中王师在河洛连战连捷之后,毅然带着几个逃难的老乡穿越鲜卑人的封锁线,南下投军,之后在河北战事中作战勇猛、屡屡建功,直接从大头兵升为了一个仗主,为六扇门所简拔,带着其麾下儿郎整建制南下京口,负责建康府中郗昙府邸的安保工作。
因此这江左的繁华,之前也只是道听途说,来了之后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擅自离开郗昙府邸,自然更无福享受。
有责任在身,便是此时郗昙主动提起来,傅末波也不敢直接答应。
“行啦,余做主了,至少在建康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便是都督来了也没有郗某说话好使,去让弟兄们潇洒潇洒,所需要的钱财不用你们六扇门来出,到时候余从俸禄里面掏。”郗昙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这,这怎能让侍中破费。”傅末波顿时搓着手,不知所措。
他只擅长打仗,显然在这上面根本说不过郗昙。
郗昙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上马车,不过在上马车之前,他压低声音说道:
“恐怕再过一段时间就没有机会了,或有不忍见之事发生,所以总归是要让儿郎们先放松放松、享受享受。”
傅末波打了一个激灵:
“侍中的意思是······”
郗昙抬头看了看天空,春日灿烂,可是总觉得有阴云正飘荡过来,他喃喃说道:
“这天下一决雌雄之大战,迫在眉睫,建康府会发生什么,余也不敢保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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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王的府邸外面,倒是没有那么热闹。
两队侍卫,森然站立。
只不过当傅末波慢慢走到台阶下的时候,当他身后的北地健儿一字排开的时候,这两队侍卫也都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
对面一个个人高马大,都跟铁塔似的,给他们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当然,这些侍卫们并不知道,傅末波和他的手下之前可是被军中选定作为甲士的,奈何最后被六扇门截胡了。
傅末波手按佩刀,目不斜视,而门口的两名手持长枪的侍从登时把长枪左右交叉,同时沉声说道:
“佩刀者,不得入内!”
傅末波哂笑:
“余还未拾阶而上,便吓成这样!”
侍从们脸上登时有点儿挂不住,而郗昙此时才从马车上走下来,看到郗昙的面容,侍从们顿时不敢怠慢,领头的立刻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几名会稽王府家臣便忙不迭的走出来:
“侍中请进,大王已经等候侍中多时了。”
这一次,轮到郗昙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司马昱一贯的行事风格虽然的确比较谦虚,面对朝中群臣都客客气气的,不摆架子。
但是今天这番似乎姿态太低了。
“宴无好宴啊。”郗昙嘟囔一声,姿态低,就必然是有求于人,那自己肯定是要随之付出代价的。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在建康府这风口浪尖上待了几年,郗昙也被快速的打磨历练出来了,他微笑着拾阶而上,身后的傅末波也紧紧追随。
侍从们顿时都露出为难的神色,而几名家臣也微微张口,欲言又止。
反倒是郗昙,顿住脚步,回头说道:
“小傅,把刀收起来,让手下人保管,你随我入便可。”
“不妥!”傅末波**的说道。
在安保问题上,他有权不听郗昙的。
“无妨。”郗昙笑道,“会稽王是光明磊落之人,不会行摔杯为号之举,收起来吧。”
傅末波这才不情不愿的将刀递给手下人,虽然赤手空拳,但是站在郗昙的背后依旧威风凛凛,丝毫未有胆怯。
郗昙满意的笑了笑,接着便画蛇添足似的扭过头问旁边的几名会稽王家臣:
“可是如此?”
家臣们脸上顿时有点儿挂不住,本来没有,但是你这样问好像显得我们之前总是干这种事似的。
“重熙为国家栋梁、朝中重臣,来则为本王座上宾,尔等怎能让重熙在门口徘徊?”一道声音从前方响起,原来是司马昱亲自走了出来。
有些局面,家臣们破不了,但是司马昱亲自出来,自然是一力破百巧。
郗昙也不敢怠慢,对着司马昱拱手行礼,同时快步穿过几个无可奈何的家臣,走到堂前:
“和大王麾下的几位相谈甚欢,一时耽误了,还请大王莫要怪罪。”
司马昱顿时亲热的上前迎接:
“重熙莫要客气,速速入内歇息。”
这一次轮到郗昙诧异了,他打量着司马昱,因为司马昱和都督府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这么亲密融洽,大家互相监视、互相下绊子的次数不要太多。
只不过由于桓温和江左世家实际上也是皇室和都督府的共同敌人,而双方之间倒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杜英至少现在还自诩为朝廷忠臣,而且的确相比于直接带着兵马前来建康府的大司马,杜英的确看上去还更“忠诚”一些。
大概就是瘸子里面拔将军的那种程度吧。
但无论如何,有共同的敌人,甚至还有一些微妙的联姻关系,所以双方还是有坐下来饮茶说话的余地。
可即使是这样,这一次司马昱也看上去太客气了吧?
司马昱的目光倒是很自然的落在了随着郗昙的傅末波身上,夸赞道:
“真壮士也!”
郗昙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是也,可有樊哙之姿?”
鸿门宴中,樊哙撞入营帐,成为打破僵局、缓和气氛的关键因素。
显然郗昙提起樊哙,就是在指名道姓的询问司马昱:
会稽王真的是摆下了鸿门宴吗?
至此,司马昱的嘴角也不禁微微抽搐。
第一六九一章 杜家的两个老丈人
司马昱露出很无奈的神情,不似伪装。
大概是在怀疑自己的形象和信用在郗昙的心里这么不堪?
这般表情落在郗昙的眼底,郗昙似乎这才放下心来。
司马昱也没好气的回答:
“确实若樊哙。”
接着他环顾一周:
“怎不见沛公来,莫非重熙自比于沛公?”
对方玩梗弄得气氛很尴尬,那么只要自己跟着一起玩梗,那么尴尬的就是对方。
果然,郗昙也愣了愣,轻轻咳嗽一声:
“沛公自然另有其人,重熙或可自夸为子房。”
“哈哈哈!”司马昱大笑道,“本王亦然没有举鼎之能,也没有破釜沉舟之勇,所以还是不要以今人比古人,古人各有各不同,今人亦然如此。
重熙便是重熙,本王便是本王,如何?”
郗昙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也等于默认了。
但是这话他是万万不接的,一旦接过来,那么在这一场不知道应该归属于谈判,或者只是汇报工作的谈话开始之时,郗昙就落了下风,为司马昱把握住了节奏,接下来可想而知,司马昱一定会顺着这个话题延伸,还不知道能说出来什么呢。
但肯定对于郗昙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郗昙的沉默,让司马昱讨了个没趣,但是很快兴致更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郗昙从容入座。
司马昱则坐在主位上,开口说道:
“今日请重熙过来,主要是因为桓元子和杜仲渊各自在青州和河北建功,朝廷总要对这些忠义之士有所封赏。
重熙对桓元子和杜仲渊都有了解,所以想要征求一下重熙的意见,应当如何定此封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郗昙的笑容就已经收敛,正襟危坐,看上去颇为严肃。
眼前的这位会稽王想要做什么,郗昙心中了然矣。
如今正是大司马府和关中都督府剑拔弩张,眼见得就要大打出手的时候了,朝廷的封赏,只要操作得当,就可以变成导火索,直接诱发这一场大战。
封赏公平,尚且说得过去,而封赏若是不公平,那可就有意思了。
无论是大司马府还是都督府,都可以以此为借口,宣称对方是朝廷之奸臣,蒙蔽圣听、混淆功绩,抹杀了自己这边所付出的努力,接着便是古往今来屡试不爽,也真的好用的理由——“清君侧”。
而司马昱拿着这个问题来问郗昙,几乎就是在明摆着偏向关中都督府这边。
他想要给杜英更高的赏赐。
桓温已经封郡公,还位列三公,本来就不适合丰厚的赏赐。而这只是一小方面。
更重要的是,一旦这么做,既可以尽快拉平杜英这个一方诸侯和桓温这个朝廷三公之间在官衔上的差距,让杜英可以名正言顺的摆脱“关中”这两个字,和大司马旗鼓相当,同时也可以给桓温一个主动开战的理由。
如今的天下局势,司马昱虽然人在建康府,可是一样能够看的清楚。
杜英掌握了更多的地盘,但是兵力分散,所以其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安心发展、屯垦繁衍,更多的土地和人口自然而然能够为杜英提供更多的军队。
桓温则恰恰相反,地盘东一块、西一块,且还有世家在拖后腿,其战争潜力根本比不上的杜英,且现在正好其麾下的主力都汇聚在青州,时不我待,若是还不能尽快逼迫杜英决战,桓温败局已定。
所以现在着急开战的是桓温。
朝廷的封赏不公,正好可以给桓温一个借口。
而既然杜英是桓温口中操控朝堂的奸臣,那么谁又是其在朝堂上真正操作这一步的操盘手呢?
那自然是郗昙了!
至于杜英操控朝堂的证据······会稽王接见郗昙之后就公布了奖赏方法,这还不算证据么?
什么时候见会稽王做事还需要专门征询郗昙的意见了?
郗昙已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只不过很不幸,现在的他已经落在陷阱里了。
幡然醒悟,为时晚矣。
“宴无好宴啊,果然如此。”郗昙嘟囔一声。
看郗昙神色之变化,司马昱已经明白这家伙回过神来了,不得不承认郗重熙这些年也的确成长了,若是换在之前,怕是很容易就被骗的团团转。
而郗昙也不着慌,端起来茶杯抿了一口。
这种镇定的神情,落在司马昱的眼中,自然让司马昱忍不住微微挑眉,既然已经身在陷阱之中,而且其当知道自从踏入大门这一刻开始就已经很难有挽回的余地,为何还如此淡然?
只听郗昙微笑着说道:
“据我道听途说,大司马在青州的胜利,主要还是归功于慕容虔,因有慕容虔强渡巨野泽、击退慕容恪,又接着进兵济南郡,方才让大司马能够越过大岘山、收复青州半数州郡。”
郗昙将“慕容虔”和“半数”这两个词咬的很重,显然就是为了强调桓温所做的贡献实在是微不足道,有人帮助还只是拿下了半数州郡,这也好意思邀功,丢不丢人?
接着,郗昙直接把自家好女婿给抬了出来:
“而杜都督则不然,自各路王师齐心协力北伐鲜卑以来,关中王师已连续克服陈留、睢阳等地,且之后从河东和河洛两个方向北上,大败鲜卑人于滏水,收复邺城。
夫邺城,河北之心、天下名城,且为鲜卑人伪称之都城也。收复邺城,只是此一城,便胜过半个青州。大王也无可否认吧?”
有些城池的影响力的确是一群地方州县加起来都比不过的,仅次于长安、洛阳的邺城显然有这个资格。
“且杜都督连续收复长安、洛阳和邺城,天下名城雄州,近乎皆为都督所收复,此等泼天功劳,岂不是远胜过大司马在青州边边角角的小打小闹?”郗昙的兴致已经升起来,侃侃而谈,“然除此之外,都督还着眼于内。
察觉到梁州、益州有逆贼作乱,登时决定分兵南下,亲自挂帅上阵、千里远征,连续平定汉中、梓潼等地,在汉中撤梁州,在梓潼行新政,得百姓之拥戴,民心所向且又有益州刺史之邀,都督旋即率军入成都、平毛穆之兵乱,再定宁州。
至此,一场很可能颠覆朝廷对于整个西部之统治的叛乱,就这样被都督扼杀在萌芽之中,作乱者,无不伏法,为人所迷惑者,诸如毛穆之之流,也都幡然悔悟。
第一六九二章 杜都督,大忠臣
郗昙没有震惊,没有反对,没有抗议,而是竟然直接开始讨论杜英和桓温之间谁的功劳更大一些。
这是司马昱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展开,所以他愣了愣,只能任由郗昙说下去:
“反倒是荆州世家上下,在此中煽风点火,挑拨益州刺史府、朝廷和杜都督之间的矛盾,甚至暗中资助本地世家叛乱,其心可诛!
荆州习凿齿,屡屡往返于蜀中和荆州,而其不但是荆州世家所属,还是大司马府所属!
焉知其非为大司马所指使,勾结世家,意图行拥戴大司马篡立之举?!”
说到这里,郗昙已经颇为激动,他豁然起身,手里犹然端着羽杯,比划之间,茶水已经从杯中溢出,倾洒在衣袖上,犹浑然未觉:
“大王,试问孰忠孰奸,今可能辨乎?!”
掷地有声。
郗昙旋即将茶水一饮而尽,随手一甩羽杯,施施然重新坐回去。
只剩下司马昱和他的家臣们面面相觑,却又无言以对。
所以按照郗昙的说法,杜英杜仲渊这等早就已经露出不臣之心的家伙,还能是朝廷的一等一大忠臣不成?
不过这也就是在心里嘟囔一声,司马昱打量着一副“我主忠心、天地可鉴”神情的郗昙,觉得自己如果问这个问题的话,恐怕也能从郗昙那里直接得到肯定的答复。
但不管对郗昙的说法认可与否,司马昱并不觉得郗昙嚷嚷了这么多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这并不能将他从陷阱之中丢出去,甚至恰恰相反,这还能让司马昱顺理成章的基于此而给予杜英更高的官衔,并且给桓温一点儿小小的奖励,让双方之间产生差距。
问本王为何这么做,那就是因为本王听了郗昙的慷慨陈词。
大司马不嚷嚷着郗昙是奸臣才怪呢。
所以郗昙这种直接把罪名往桓温手里面送的行为,让司马昱不是很能理解。
但看郗昙“仗义执言”的模样,司马昱又觉得这家伙平日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很少和人争执什么——大家都知道,在建康府,关中都督府真正强悍的是其暗中的势力网,上一次世家和皇室联起手来没有能够将这张网铲除,所以现在其更是在建康府的更深处悄然发展着,至于明面上的郗昙,主要负责给他们提供掩护罢了,是关中都督府在此地的象征而已。
结果今天的郗昙,看上去的确一反常态。
不过至少自己已经达成了想要的效果,所以司马昱也没有深究的意思,甚至还索性直接顺着郗昙的话说道:
“关中杜都督的确劳苦功高,但其之前也已经是郡公之位,还担负雍凉并三州军事,军民政务本就全部在手,此时也不知应该如何才能筹功?侍中和都督府往来甚密,不如给予本王指点。”
“往来甚密”这四个字用在别人的头上,基本上都意味着杀身之祸,只不过用在郗昙的头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他和关中的关系那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郗昙也不知道会稽王这么说是不是带着一点儿威胁的意思,而且给人一种就算是威胁不到也得过过嘴瘾的感觉。
此时既然会稽王来征求自己的意见,那这简直都快变成双方的谈判了,郗昙也浑然不客气,开口道:
“郡公之上,并非封无可封,再加上杜都督远在长安,也无从说什么功高震主。
若是朝廷真的要防备,也应该防备身在朝中的才是。”
司马昱哭笑不得,这还得连带着影射一番桓温。
郗昙则接着说道:
“以杜都督此时开疆拓土、安定一方之功,足可册封为王了吧,不升封地而升爵位,或可筹功。”
“这!”几名家臣面面相觑。
封王,而且还是异姓王,也亏你说得出口!
时至今日,本朝筹功于异姓,最大的也就是郡公,若是封王,那岂不是在告诉全天下人,这位新晋的郡王,朝廷根本压制不住,甚至已经做好了禅让的准备,现在不过是在拖时间么?
这是连桓温之前都没有达到的高度。
上一次朝廷给杜英和桓温论功行赏,杜英得了长安郡公,而桓温得了九锡之中的一部分。
九锡没有一股脑的直接塞过去,足以说明朝廷对桓温还有一定的压制力和掌控力,毕竟九锡其中的一小部分还是可以加给有大功之权臣的,但当权臣凑齐九锡的时候,便是江山变色的时候。
而如今,杜英若是封王,那么其对于司马氏之正统性的冲击,将不亚于直接把桓温的九锡给补齐。
在这一刹那,司马昱甚至有了直接给桓温补齐九锡,然后看着这两个家伙,一个异姓王、一个九锡持有者恶战到死的冲动。
不过不管最终是谁赢,司马氏的正统性反正都丢了,司马氏就像是待宰的羔羊,等待着胜利者的品尝。
因此这也只是冲动而已。
司马昱轻轻咳嗽一声,否决了郗昙的提议:
“自开国以来,无异姓王之赏,重熙慎言。”
郗昙哂笑:
“不赏给他们是因为如此开疆拓土或者收复失地之功,其皆无有。他人当不得,焉知杜都督当不得?”
原本以为郗昙只是谈判的时候习惯性“漫天要价”,司马昱本不在意,结果此时郗昙竟然抓住此事不放,这让司马昱顿时脸色微变,莫非这家伙真的打算给杜英要来郡王?
“且杜都督本身就不是什么外人,其可是大王亲许的驸马都尉,乃是皇亲国戚。
如今正是皇室暗弱之时,便是外戚也应当重用,否则如何能抗衡虎视眈眈之辈?!”郗昙慨然说道。
皇室的确是暗弱啊,都能被你这样指着鼻子骂了······司马昱心里吐槽一声,还真的无计可施。
毕竟杜英是驸马,哪怕这家伙夫人不止一个,老丈人此时都能在这大堂上凑出来一对儿······但驸马的确是驸马,这就意味着他和皇室的关系比之前所有的外人都近一点儿。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会稽王既然想要重振皇室,那么怎么能忽视自己的女婿呢?
破格而为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司马亦然是驸马,则大司马亦然可封异姓王。”一名家臣此时站出来给尴尬的主上解围。
孰不料郗昙微微侧头,皱眉:
“他也配?!”
家臣们顿时也接不上话了。
第一六九三章 能者多劳
最终还是司马昱轻叹道:
“郡王不可行,但可加封邑。”
郡公再加封邑,那就是奔着······州公去了,尤其是杜英现在的封邑本来就已经有整个长安郡,难道还真的要把雍州都封给他?
毕竟雍州除了长安之外,其余的郡县林林总总加起来,户籍数都不多。
当然,时至今日,朝廷已经没有这方面的最新数据了,关中都督府不给,朝廷自也不可能厚着脸皮来要。
却没想到,郗昙微笑着颔首:
“可行。”
司马昱轻轻松了一口气,只要对方不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就好,这本来就是一场算计,只要还能够保住朝廷些许颜面,那么什么都可以给出去。
毕竟就算真的把整个雍州都作为杜英这个郡公的封地,又有何妨?
这些地方的赋税,朝廷本来就一个铜钱都拿不到,自然不心疼。
“哦对了。”郗昙想起来什么,施施然说道,“郡公之前就曾经说过,长安长安,一世长安、长治久安,是一个好名字,所以如果没有必要的话,长安郡公的名字就不用更改了,只是加封邑就好。”
一众插不上话的家臣、幕僚们顿时一脸震惊,这种事也是臣子自己能提要求的么,搞得好像朝廷的爵位就跟过家家一样······等等,好像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翁婿之情来着。
尤其是司马昱麾下奉陪末席的属官和幕僚们,意识到这天下其实就是司马氏和司马氏两个女婿之间的家务事,自己反倒是外人,一个个更是没了开口的兴趣,就看眼前这两位杜都督的老丈人斗法。
位置不同,感受不同,司马昱听到这话的时候倒是没有这般想法,只是脸色微微一沉。
爵位可以不要,名字可以不改,只是简单加上几千封邑,显然是不可能把杜英给打发了的,甚至本身都算不上什么重赏。
中规中矩。
就这还想给桓温一个“赏罚不明”的导火索?
那恐怕就只有斥责桓温才能彰显差距了。
现在的司马昱,也不敢斥责啊。
那杜英想要的是什么?
司马昱打量着郗昙,虽然这家伙明知道已经身在陷阱之中、无路可走,但还是这般气度非凡、信心满满,这让司马昱反而心里越来越没底了,不知道郗昙哪句话是真的,又哪句话是假。
只听郗昙笑眯眯的说道:
“关中王师如今驻扎冀州、豫州、益州和宁州等地,都督分管各地民生军事,所以是否应当先为都督正名?”
也就是在索要都督这四州的官衔。
如此一来,杜英就直接变成都督雍凉并冀豫益宁七州军事了,这是中朝和南渡以来从未有过的官衔,等于直接宣布朝廷把山河半壁托付给了杜英。
这怎么可行?
这一下原本刚刚打算安静看戏的属官们,也纷纷想要驳斥。
但是他们旋即想起来,现在给杜英的赏赐实在是太少了。
九锡不能给,爵位没有变,那么在这实权上增加一些,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人家本来就实际掌控这些地方。
“其实关中王师在荆州、青州、兖州和徐州也有掌控,反正都督年轻且聪慧,之前治理地方功勋卓著,为国分忧、能者多劳嘛,不如······”郗昙慢条斯理的说道。
司马昱知他意思,果断的开口打断:
“天下不可全交给杜仲渊,但之前所提之七州,的确为杜仲渊收复,本王也没有抹杀功臣功勋之意,所以可以答应。”
天下又哪里有臣子打下了地盘之后这个地盘就完全归这个臣子所有的道理?
这岂不是春秋战国之时的风貌?在这种情况下,周天子存在的意义已经完全丧失了,世人也不会再看重周天子的权威。
所以司马昱能够在这上面做出让步,难得可贵。
郗昙哈哈笑道:
“大王痛快!”
顿了一下,郗昙接着说道:
“上一次杜都督已上书朝廷请撤梁州,朝中留中不发·····”
“允。”司马昱没有犹豫。
这些既定事实,现在都是可以答应的。
哪怕这样带来的代价,是让杜英作为地方大员,甚至还是根本没有管辖梁州之权力的地方大员,真的拥有了直接篡改朝廷行政区划的权力,甚至还是先斩后奏的那种。
也意味着有其一必有其二,杜英之后肯定还会做很多次,而朝廷又将一次次的陷入为难境地。甚至如果明日再冒出来一个李英、张英,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效仿之。
但现在只要能够把杜英和桓温推入战争的深渊,那么司马昱可以接受一切还不算过分的代价。
说得难听一点儿,只要不是把朝廷的脸面直接丢在地上踩,司马昱都不在乎。
不过让步也总是有范围和程度的,司马昱在这些事上做出了让步,在其余事上恐怕就不会再松口了。
郗昙也心满意足的慢悠悠端起来羽杯,对着司马昱作揖:
“大王体察人心、任用贤能,真乃圣明之举也!”
司马昱哭笑不得,对于这家伙的吹捧不置可否,也跟着装模作样的举杯微笑。
郗昙在施施然问道:
“那不知道大王打算如何惩罚率领大军日耗斗金却毫无进展的大司马呢?”
司马昱这下笑不出来了。
只有司马昱向桓温示好,可是示好的没有那么多,才能既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又给桓温一个向杜英进兵的借口——桓温当能从中知道是司马昱刻意想要给他一个借口。
但是朝廷自然是不可能真的惩罚桓温,若是那样的话,桓温便是嚷嚷着朝廷有奸臣,肯定也会先把矛头对准他司马昱——既想要驱策着桓温去和杜仲渊拼命,又甚至一点儿好处都不舍得拿出来,莫非真的把他桓元子当冤大头来耍?
所以轻轻咳嗽一声,司马昱回答:
“方才所言,桓元子亦有功勋,只不过没有杜仲渊那么显著,当加封邑百户、赐予子嗣封爵以为奖赏。”
封妻荫子这些,对于寻常大臣来说的确也是殊荣了,但是对于桓温来说······人家的正妻是朝廷大长公主,其子嗣成年之后只要稍微有点儿表现就应该顺利的封爵才是,所以此时因为桓温的战功封爵,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
更不要说封邑这种对于桓温来说无关痛痒的数据了。
所以这样的奖赏,奖了,又好似没奖,的确很不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