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六四章 截杀毛穆之
毛穆之也浑不在意,他只是把习凿齿软禁,不是直接关起来,便是防止习凿齿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这样会直接导致荆州世家和宁州的联系断绝,届时毛穆之无法向荆州世家证明习凿齿还活蹦乱跳,恐怕荆州世家就要切断对宁州的补给了。
习凿齿在大是大非上可能没有什么判断力,但是在捍卫世家的利益上,只会非常的坚定。
而这就意味着毛穆之如果想要让习凿齿写上一封信来证明其安全,恐怕习凿齿会恕难从命。
所以现在毛穆之对习凿齿也是好声好气,且好吃好喝伺候着,至少让习凿齿不要受半点儿委屈。
习凿齿对于毛穆之的态度倒还算是满意,虽然依旧对毛穆之爱答不理,可是在写给荆州世家的书信里还是一切照旧。
大概习凿齿也清楚,若是自己真的不配合的话,说不定毛穆之会铤而走险,直接把习凿齿做掉。
天高皇帝远,周围又都是毛穆之的亲信,所以一切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也可以合情合理。
习凿齿在该做的事情上都做了,所以现在不回答,毛穆之也浑不在意,大概也是因为行路上无聊,毛穆之打算找点儿乐子,正想要继续开口,一名斥候急匆匆的行来。
这一次,不需要斥候禀报,毛穆之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身前身后,烟尘滚滚,俨然已有战事起!
偏生此时毛穆之所率兵马正迤逦行进在狭窄的山道上,就像是一条穿行在乱石之间的长蛇。
“怎么回事?!”毛穆之厉声问道。
明明已经有大队兵马通过,甚至一路抵达犍为城下,而且自己还向两侧派遣了不少斥候,最后都没有察觉到敌人的踪迹,不知不觉的,毛穆之自己也放松了戒备,结果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有此变乱。
那斥候赶忙解释:
“前方道路突然有巨石阻隔,前锋只道是不久前发生了滑坡,所以正想要去挪开,但是顷刻间烟尘四起,箭如雨下,我军前锋已乱。”
似乎是为了回应斥候这句话一样,前面山谷里断断续续响起呼喊的声音,只不过很快就被前面将领着急的呐喊声、士卒的移动声所掩盖,听不真切。
而后方······
毛穆之此时所处的位置本就是队伍靠后了,能够清楚的看到,两侧山坡上,正有石块接连不断的滚落!
断后的骑兵惊慌不已,胯下战马更是连连嘶鸣。
在这种狭窄的谷地之中为乱石所袭击,骑兵着实没有用武之地。
“令弓弩手不惜一切代价给予掩护!”毛穆之大声喝道,“后军骑兵皆下马步战,舍弃战马,不要乱了阵脚!
亲卫何在?!”
“诺!”身边的亲卫们齐声应道。
“随本将前出破敌!”毛穆之旋即喝道。
被堵在山谷之中进退不得,眼见得就是必死之局,不过若是能够敢于付出牺牲的话,也不是没有破局的方法。
这种包围,后方堵口子的一般都是最薄弱的,毕竟要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潜伏和迂回,所以被围的军队在突围的时候也一般选择集体向后转,从后面再把这个口子撕开,且后队所受的打击一般少于前队,更容易尽快集中战斗力。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实力强劲的后军能够尽快杀出一条通路,可是后续这个缺口随着双方的拉锯和增兵,随时都有被重新合拢的可能,到时候被包围在内的疲惫的前军,恐怕就无法冲出重围了。
可是这种关头,大部分将领还是会很自然的选择丢卒保帅。
不过显然现在毛穆之给出了一个恰恰相反的选择。
大概是因为如果向后突围的话,那毛穆之就会难以避免的失去和犍为郡附近前军的联系,带领一支孤军重新回到寿水岸边,这般境况下,杜英便是再怎么为毛穆之所骗,恐怕也会果断的率军进攻。
所以还不如一鼓作气,直接从正面杀穿包围,或许还能寻觅到一线生机。
毛穆之周围的亲卫们固然是直接应诺,如此前有狼后有虎的危险境地,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都有可能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反而不会阻拦主将涉险。
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时此时的主色调。
“这,这,宪祖,三思啊!”到底还是有人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正是之前一直三缄其口,对于毛穆之的种种行为不置可否的习凿齿,此时习凿齿倒是着急忙慌的说道:
“后方山上只有乱石滚落,且只见旗帜飘扬,却没有箭矢落下,或许只是疑兵之计,且敌军既然是潜伏在我等目光所及之处,本就不可能有太多人。
所以应当还是从后方突围更可行一些,宪祖三思,莫要冲动啊!”
这一次,却是毛穆之根本没有搭理他,径直举步向前走去。
已经下达的命令,怎有收回的道理?
军令,从不是儿戏!
习凿齿想要伸出手阻拦,可是看毛穆之前行的背影格外的坚定,只能无奈的将手落下,嘟囔一声“自不量力”,也只好静静看着毛穆之是不是能够创造奇迹。
“杀毛穆之!”
霎时间,四面山谷之中,响起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毛穆之的神色未变,自顾自的向前走。
倒是习凿齿,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当即竖起耳朵来细细的听着。
只不过这一浪又一浪的声音之中,的确重重复复的都只是“毛穆之”这三个字,并没有人提到“习凿齿”。
这让习凿齿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
现在就连关中小儿们都已经知道他的可怜处境了,甚至都不在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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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有一个年轻人拄着横刀,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茎,看上去形象并不甚端正,他正在嘴里嘟嘟囔囔着说着些什么。
凑近听才能听得清楚,原来是为了那些正扯着嗓子高喊的士卒们喝彩助威。
“校尉,校尉!”一个中年人笑盈盈的沿着陡峭的山路跑过来,脸上的肥肉还一颠一颠的,并不算非常合身的衣甲更是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其所约束、但是现在正横冲直撞的满身肥肉冲散。
看了一眼这中年人,叼着草茎的校尉颇为无奈的说道:
“大腹便便,六扇门便是这般模样么?”
说着,他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形象也不怎么好,直接把草茎吐了。
第一六六五章 钟胖子
只见那校尉抿着唇,背手在身后,关中王师笔挺的甲胄制服将他的腰杀得很细,整个人只是站在这里便带着几分凌厉杀意,就像是刚刚出鞘的宝剑。
登时和那肥肥胖胖的中年男人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王师的军威之前可是从来都没有照耀在宁州和蜀南这些地方,想要在这些州府吃得开,能够和各方世家打交道,少不得需要交杯换盏、酒肉朋友啦!”中年人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肚子,浑不在意的说道。
人如其名,他就叫“钟胖子”。
当然这肯定是道上的诨号。
之前就是在巴蜀和关中之间跑贸易的,后来为六扇门所吸纳,因为屡屡传递有关于蜀中和宁州的重要情报,而逐步受到六扇门的重视,现在已经变成六扇门蜀南、宁州两地分舵的统领。
而站在他对面的,就是统率着都督府最精锐骑兵,但是在之前的寿水之战中被堵在南岸,索性一去不返的张蚝。
率领骑兵直接一路向南狂奔的张蚝,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截断毛穆之从寿水返回宁州的道路。
虽然张蚝本人并没有在寿水岸边看着整场战事结束,但是一方面他留了些许人马虚张声势,送给毛穆之一个难忘的“回礼”,一方面张蚝对于都督有着绝对的信任。
握着这么多底牌的都督,没有输的道理,所以只需要安心向南方挺进就好了。
眼见得张蚝就要抵达犍为郡,拿下这座留守兵马并不算多的后方重镇,六扇门的钟胖子却主动找到了他。
原来从寿水一直到犍为城下的大小路径,仍然还在本地世家和巴人各部的联合监视之下。
之前被毛穆之教育了一通,世家和巴人都憋着一口气呢。
正面打不过,现在来给他添点儿堵还是能做到的,所以这些人本就在摩拳擦掌准备拿犍为郡开刀。
张蚝的出现,落在这些人的眼中,无疑是又多了一个前来瓜分功劳和战利品的。
所以一旦张蚝冒冒失失的直接冲到犍为郡里去,那么说不定会和犍为郡的守军一起成为本地世家的打击报复对象。
最后再说一声“都是误会”也就了事。
更何况蜀南这些世家也只是和关中都督府合作而已,可还没有直接把杜都督当做自己的老大。
张蚝本来就出身河东,也在河东军中有所历练,知道自家义父张平治下的河东世家们是如何的嚣张,所以他倒是清楚个中利害,当即决定引兵退入山中,和本地的六扇门合流。
钟胖子率领的六扇门一直在竭力拉拢这些蜀南世家和巴人、调和双方之间的矛盾并且消弭他们对关中新政的抵触心理,但是说到底这乱世还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钟胖子手下的六扇门固然各个以一当三,但也是两拳难敌四手,做什么事都只能尽可能的征求各方的意见,谋求一个平衡,难以拍板做决定,憋屈的很。
比如上次毛穆之卷土重来,这些世家们一见来者不善,便都打起了退堂鼓,钟胖子说的口干舌燥也拦不住他们,只能扼腕叹息,否则若是世家能够在沿途的险要谷地之中多加设防,说不定现在双方的主战场本就在这群山之间,据山而守的关中兵马无疑将会有更多的主动权。
这一次若不是因为毛穆之“得贵人相助”,不得不引兵渡河,恐怕杜英就得被迫渡河进攻了。
一支充满敌意的军队横亘在成都城外,自然将会严重影响成都的经济民生。
平时做事畏手畏脚的钟胖子,此时得了张蚝撑腰,自然腰杆儿一下子就挺直了。
而且张蚝率领的到底是王师的精锐,在蜀南世家不信邪似的提出的比武切磋中,他麾下的儿郎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世家和巴人的代表,让这些蜀南群山之中封闭了多年的人们一下子意识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由此也对张蚝的领导心服口服。
张蚝则趁势和六扇门一起整编这些世家和巴人的队伍,从中遴选出来一些机灵能战的。
所谓机灵,指的自然是思想还没有僵化到只愿意听从于世家的命令,这些也是关中未来最好的发展对象,六扇门会潜移默化的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而所谓的能战,要求其实也不高,就是至少面对两三倍于己的敌人时不至于直接乱了阵脚,扭头就跑。
显然很不幸,在之前这些蜀南世家和巴人部族之中,哪怕是想要挑选出来这样的士卒都有些吃力。
为此张蚝也提出了将自己手下的兵卒和这些世家部曲们混编。
世家之中自然有为六扇门所恐吓,认为大祸临头者,所以唯命是从,当然还有认为关中不过是危言耸听,想要趁势剥夺世家兵权者,另外其中的大多数其实还是要在这中间。
对此张蚝只能表示,这情况实在是太熟悉了。
真不愧都是蜀中这一亩三分地上出身的世家,蜀南世家的担忧和摇摆显然和当时梓潼世家的心态如出一辙。
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张蚝自然也轻车熟路。
他麻溜的按照之前杜英所采取的方式,拉拢一派、打压一派,直接把那些反对者的脑袋悬挂在营寨门口、传遍整个蜀南各处山寨,很快这些世家就都乖乖的选择配合工作了。
打又打不过,而且不知道曾经的盟友有几个已经倒向关中,因此私下的串联也不敢,生怕自己直接被出卖,所以在经过他们内心的种种痛苦挣扎和纠结之后······最终的结果,就是现在张蚝能够在这一片山谷之中指挥数千人完成了一次出色的伏击。
负责从山坡上向下射箭和推石头的,就是经过张蚝简单重新编练过的世家和巴人的士卒,不得不说,把一支军队从一开始的见到敌军反扑就想跑,编练成现在这样顶着敌军的箭矢仍然还在咬着牙向下丢石块,张蚝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看着这一幕,钟胖子也不禁由衷的感慨:
“小将军练兵,令人刮目相看。”
张蚝笑了笑,不过他并没有骄傲,心里非常清楚这并不算是创造了奇迹,甚至可以说他只不过是在仿照关中军制改革中的既有模式罢了。
关中的军队改革,就是把之前的精锐战兵全部都拆散了,补充到俘兵和新兵队伍之中。
第一六六六章 挫其锐气,围而不打
这种将各路兵马直接糅合在一起的行为,或许在短期内可能会导致士卒对本军的认知和归属感都不足,但是的确可以从根本上消弭“我是杂牌军队、无用士卒,所以只需要打一打顺风仗”这种在乱世之中实际上还很常见的思想。
当然也能够消弭一些自诩为精锐,所以骄兵悍将满地走的现象。
每一支军队都做好被当做主力使用的准备,而每一支军队也都嗷嗷叫着想要成为主力、去建立不世功勋。
因此张蚝最终说道:
“其实还是因为这些将士们好。”
自己麾下的骑兵皆是百战精锐,而这些人在长期的行军途中,又潜移默化的接受着关中新政的影响,都算是新政的坚定拥趸,对于关中的军制改革,不但认可,而且往往还能提出自己结合实际作战经验得出的改进方法。
可以说个顶个都是未来纵横沙场的好苗子,也是为未来编练更多的军队培养的将官底子,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军官团”。
现在张蚝只不是让他们提前“毕业”,直接让他们各自带兵、练兵和指挥战斗,因此虽然之前是大头兵,但当他们指挥起来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时候,皆好不露怯。
且看,在左侧,山谷的末梢,一名王师出身的校尉——当然是张蚝临时封的校尉,杜英已经通过六扇门的暗线和张蚝联系上了,并且给予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力,否则钟胖子这等在宁州、蜀南地盘上都吃得开的人物顶多对张蚝客客气气的,不可能如同现在这般干脆直接以下属的礼节自居——那校尉正手里端着弩箭,顶在山崖上最前面,呼啸的山风似随时都可能将他吹落,飞舞的箭矢更是在寻觅着夺命的机会,可是校尉就这般灵活的在乱石之间穿行,时不时的向下射箭。
每当有箭矢跃出,山下定然会有一道身影摇摇晃晃的倒下。
这些蜀南出身的士卒,平地里走路可能不顺畅,但是在群山之间跃动却是从小为之,然而现在他们亲眼看着明明来自北方的上司却亲自上阵,从容的在山岩之间挪动,又如何不受刺激?
因此他们也纷纷扑上去,手中的弓弩未曾间断射击,檑木滚石更是随着齐整的号子直接甩下山去,所到之处尘烟滚滚、哀叫连连。
再向张蚝另一个方向看,远远地,山谷的另外一头,山上埋伏的王师将士已经倾泻而下,山谷之中的战斗格外的激烈,双方围绕着谷地之中的几处能够居高临下、控扼道路的大石来回争夺、反复厮杀。
只见一名校尉秉旗矗立在大石上,另一只手握着横刀劈砍,阻挡那些戳过来的长矛,而他身后的士卒们亦然为这孤独但高大的身影所激励,或是手脚并用爬上大石,一起居高临下阻挡敌军攀爬,或是直接绕过大石,打算直接从根源上解决敌军围攻的问题。
相似的场景出现在山谷之中的每一块有可能起到作用的岩石处,鲜血已经斑斑点点,洒满了这被雨水和河流冲刷,千万年来形成的石块表面,为其渲染上漫长悠久的岁月中从未有过的颜色,也带来从未感知过的滚烫和炙热。
无论是在哪个战场、哪个方向,毫无意外地皆是主将争先。
主将争先,则将士必争先,更何况现在的战局本就有利于他们。
在关中王师里,军队中底层将吏的战损时而有之,甚至校尉以上,包括偏将等等已经真正迈入将领门槛的,也经常会有牺牲,不过这却从来都没有影响关中王师的战斗力,盖因有的将领战死,那么后面的士卒会接替他并且很快的成长。
因为他们亲眼所见自己的主将是如何的勇敢战斗并最终牺牲,所以他们也并不惧怕于此,反而会怀着对敌人的一腔怒火和热血继续战斗,成为下一批士卒的表率。
站在山坡上放眼望去,这些新晋的将领们正带着麾下的士卒们鏖战,尽管毛穆之那边在竭尽全力的突围,甚至张蚝和钟胖子能够清晰的看到毛穆之的将旗一点点的向前转移,直到转移到最前方的整个过程。
拼命,关中王师会,毛穆之自然也会。
只可惜,毛穆之被困在山谷之中,前后进退为难,想要拼命,也得关中王师配合着给他这个机会。
然而······
钟胖子已经看出了端倪:
“尔不愿击杀毛穆之、全歼这支军队?”
毛穆之正面的王师将士,虽然已经冲下山坡与其肉搏交锋,不过只是在想办法坚守几个岩石高处,而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掩护后方陆陆续续下山的士卒在山谷之间修筑起来一道壁垒,与此同时,弓弩手也在两侧尽可能的倾泻箭矢,但目的一样非常明确,就是阻拦毛穆之向前进攻。
一旦毛穆之的步伐快了、王师将士抵挡不住,弓弩手们就会集体压上来,用一通箭矢将毛穆之礼送回去,可是只要毛穆之不主动进攻,弓弩手们也丝毫没有掩护着自家步卒向前进攻的意思。
王师真的在认认真真的防守那几处可以居高临下控扼山谷的岩石。
至于在山谷的末梢,就更不用说了,王师将士直接从山坡上向下丢石块,甚至双方迄今为止还是在不断的箭矢对射,根本没有短兵相接。
俨然只要毛穆之不派兵从北侧向成都方向突围,那张蚝根本就没有把儿郎们派下去厮杀一场的意思。
“能够困住,何必全歼呢?”张蚝微笑着说道。
当然,他也没有和钟胖子打哑谜,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书信,直接示意钟胖子看一看:
“这是都督昨日才派人送来的命令,意思是已经得知了我们这边的情况,因此建议我们发挥掌控地形地势的优势,尽可能的困住毛穆之,之后······逼迫毛穆之投降!
所以如今要做的,就是挫其锐气,围而不打。”
昨日钟胖子又去“挨家挨户”,把几个山寨都走了一遍,一方面他不允许还有山寨不知道关中王师已经在寿水取得胜利,要努力宣扬此事以加强这些墙头草对都督府的信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再三确认这些山寨能够在战时持续供应粮草和箭矢等等消耗品。
因此他还真的没有和张蚝在一起。
第一六六七章 钟胖子的需求
这封变戏法一样掏出来的书信,让钟胖子有些诧异,上下打量着张蚝。
不过倒是没有到直接怀疑张蚝是何居心的地步。
既是因为和张蚝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张蚝是什么性情为人,钟胖子也看得清楚,大差不差也算是关中新政的狂热拥趸了,所以做出来什么有违都督命令的事,钟胖子不相信。
当然也是因为张蚝手下的这些兵马,无不是杜英身边征战的亲随、王师各部遴选上来的精锐等等出身,甚至不乏有杜氏家臣子弟,所以张蚝想要做出来有悖于王师利益的事,这些人不会乖乖听命的。
本就是作为将领在培养的他们,自然也有着自己的底线和判断。
因此钟胖子只是惊讶于都督竟然在这个时候方才传达命令——明明双方已经恢复联系并且书信往来还几次了。
似乎看出了钟胖子的疑惑,张蚝叹道:
“都督显然并不愿意干涉我们所主导的战事,因此在通过几次来往书信,确定了我们对于这支军队的掌握,以及这支军队的实力之后,方才提出的这个建议,认为我们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钟胖子明白过来,如果张蚝麾下的只是初来乍到时的那些骑兵,或者在本地草率的拉起来一群表面能战的世家部曲,那恐怕并不能胜任眼前这个任务。
可并不是任何军队都能够阻挡毛穆之的亲自进攻,尤其是毛穆之断后的这支兵马肯定也是宁州军中的精锐。
“而且都督也只是建议,令余择机行事。”张蚝沉声说道,“显然都督对于我们这支‘草莽之军’不了解,也没有信心,方才会这样旁敲侧击的试探,避免我们夸大其词或者干脆就是自信满满、不知深浅。
不过余自诩对这支军队的本事还是有几分信心的,最终也遵从了都督的计划,对之前的布置做出了一些调整,目前来看,我军应该能够承受住毛穆之的进攻。
除此之外,余也正打算利用毛穆之来引诱宁州其余兵马救援。钟兄,且看这山谷,大军想要展开何其艰难,而我军只要能够控扼要冲便可以让敌援军想要前进半步也难,所以正适合围点打援。”
钟胖子先是心头一热,旋即无奈苦笑道:
“恐怕没有这么多兵马。”
而且这也无疑提醒了钟胖子,即使是按照张蚝现在这个排兵布阵的方法,恐怕能够挡得住毛穆之,也挡不住从犍为郡回身救援的宁州兵马。
主帅被困,宁州士卒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张蚝笑道:
“都督又怎么可能真的让我们孤军奋战?都督既然已经知道毛穆之向南逃遁,甚至还开始设想是否能够将毛穆之直接‘留’在蜀中······
这说明都督之前在寿水北岸的固守也只是让毛穆之放心南下的假象,恐怕王师已经悄然从上游或者下游渡河南下追击了。
毛穆之之前只是堪堪抵达寿水而已,从来没有也不可能完全掌握整个寿水上下游的动向,现在对于寿水方向的我军动静更是不可能知晓了,都督率军疾驰南下,正当时也。”
顿了一下,张蚝的语调放慢,略有些犹豫的说道:
“不过方才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宁州的兵马来得更快,现在这些儿郎还不足以南北皆战,如此腹背受敌之险境,也的确需要更多的兵卒补充······”
钟胖子顿时明白这家伙的意思,忍不住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道:
“和那些贪得无厌又胆小如鼠的世家们谈,这本来应该是通事馆的烦心事!”
张蚝登时哈哈笑道:
“能者多劳嘛,通事馆不在,可不得让钟兄费心?”
钟胖子看上去不情不愿的应诺,不过张蚝也浑不在意,因为他也能看出来这家伙多半是在妆模作样。
原因无他,这钟胖子能够在宁州这恶劣的敌后尚且做到黑白两道通吃,说不定毛穆之对他的行踪来历也了如指掌,只不过宁州和关中之间也不是不能做贸易,甚至毛穆之也不可能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荆州的身上,所以对于关中安插在宁州的这些密探,毛穆之警惕归警惕,但是也不会直接一刀切、赶尽杀绝。
就算是毛穆之对钟胖子这种人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真的打算剁了他以表示自己和关中斗争到底的决心,宁州本地的世家也都会想方设法的阻拦。
和关中分道扬镳,可能是向大司马府表达忠心的好手段,但是绝对不符合世家们的利益。
世家们不需要表忠心,大司马府一样离不开他们,而一旦和关中之间恩断义绝,那么以后说不定局势变化,关中大军杀到,那大家的尴尬地位就和现在梓潼的蜀中世家没有什么两样了。
南中、蜀南等地的世家,都是在汉人和蛮族聚集地之间混日子的,讲求的就是一个左右逢源、居中受益,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彻底得罪某一方。
俨然钟胖子的存在,就相当于给这些世家打开了一个和关中交往的窗口,所以钟胖子吃得香是理所应当的。
但对于钟胖子本人来说,能够做到这一点,也是顺势而为,换做别人处在这个位置上不见得就做的比他差。
多喝两杯酒、多吃两口肉,换来的也只是酒肉交情而已,难道真的指望着哪个世家能够对尔推心置腹?
钟胖子没有这般幻想,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想要从六扇门之中脱颖而出,肯定还要做的更多,只是现在这样的顺势而为远远不够。
杜英让本地的六扇门全力以赴配合张蚝行事,这就是给钟胖子的机会。
只要能够满足张蚝的需求,那么之后升官晋爵,自然都不在话下。
看着钟胖子屁颠屁颠的去了,张蚝轻轻笑了笑。
钟胖子这种人,显然并不是,也很难成为坚定地关中新政拥护者,他更加油滑,并且有着自己的利益追求和念想,不过只要能够让他看到上升的希望,那么他至少还会办事得力。
“传令,各部固守防线,不得再进攻!”张蚝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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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次率军冲击关中王师的防线未果之后,毛穆之已经意识到,对手可能根本没有打算将自己全歼,而是选择了耗时更长,但是的确更加合情合理的方式围困。
第一六六八章 坐困山谷,生路何方
如今还是早春时节,又是在山中,早晚温差变化大,将士们为了着急赶路,携带的衣衫都不是很多,毕竟按照原定的计划,今天夜里就应该能够抵达犍为郡休整了,所以毛穆之也的确下令抛弃了很多不必要的冬日衣衫、帐篷等辎重。
而且因为肩负断后的任务,所以这支队伍其实只是携带了两三日的干粮,大多数的粮草都已经在前军的护送下抵达犍为郡。
也正是因为这些粮草的运输一直没有受到关中王师的阻挠,所以毛穆之不知不觉的也放松了戒备,认为关中王师何苦于不去进攻行在前面的辎重粮草车队,而非得要来截断后卫的队伍?
毛穆之亲自断后,本就意味着断后的这支队伍应该是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然而毛穆之也没有料到,关中王师竟然真的一口咬了上来。
第三次进攻无果之后,毛穆之只能下令原地休整。
而那头顶上无休无止甩落下来的石块和箭矢,似乎也随之停止。
原本就狭窄的山谷道路之上,歪七扭八,满满都是丢下来的檑木滚石,摞成奇怪的形状。
一天赶路又连续苦战的宁州士卒们,已经来不及关注檑木滚石之间是不是还有惨死的袍泽弟兄,疲惫的直接窝在石块之间,闭目养神。
“这些该死的关中人,总算是没有石头了!”习凿齿披头散发、满身都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挪到了毛穆之所在的位置。
毛穆之亲自上阵冲锋,身上中了一箭,还有伤口无数,此时正咬着牙让亲卫给自己包扎,看到习凿齿狼狈的模样,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因为此时如果有镜子的话,大概镜子中自己的模样和习凿齿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毛穆之还是“好心”告诉习凿齿残酷的真相:
“并不是因为没有石头了,而是因为这些关中人想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只要我军还想要发起进攻,肯定是檑木滚石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若是真的已经箭矢尽而石块无,他们早就准备撤退或者发起进攻了,不会给我军休整的机会。”
“困死?”习凿齿迟疑地问道,“为,为何?”
霎时间,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惊慌。
因为他也意识到身处后军的他们,并没有御寒的衣服和粮草,被困在这里,怕是生不如死。
现在也算是在沙场上历练过的习凿齿,如果真的让他选择一种死法,显然还是堂堂正正的战死在沙场上、被敌人一刀砍了脑袋更加心甘情愿。
那样至少还来的快一些。
寒冷和饥饿,这简直就是钝刀子杀人!
人可能还没死,但是心已经崩溃了。
毛穆之向后舒舒服服的靠在几块檑木滚石围住的“小窝”中,慢悠悠的说道:
“或许是因为关中人的兵力并不够,所以只能堵住一些要冲之处,等待后续援兵赶到,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想要以我等为诱饵,引诱犍为郡的兵马赶来增援,根据余之前对关中兵马一贯的行为了解,这般围点打援也是常用计策。
当然也有可能是打算逼迫我等投降,又或者单纯是因为不想付出那么多的牺牲,林林总总,皆有可能。”
“这,这······”习凿齿登时着急的来回踱步,“宁在沙场死,不做阶下囚!”
毛穆之打量着他,也不知道这话从习凿齿口中说出来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从事莫要着急,现在将士们疲惫不堪,的确不是恶战的时候,便是提刀冲杀恐也难以突破,所以不妨先静观其变,挨过今晚再说,也让将士们还来得及喘口气。”
习凿齿看毛穆之舒舒服服斜躺在那里的模样,总觉得毛穆之想要欺骗自己,不过看毛穆之稍稍移动一下便忍不住倒吸凉气,显然扯动了伤口,顿时也明白,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于毛穆之来说又何尝不是迫不得已?
“唉,不料今日竟落入这等死生之地!”习凿齿苦笑,在毛穆之身边坐下。
这两个曾经相互看不顺眼、甚至还发生了软禁事件,过去两三日几乎没有说上一句话的人,此时坐在一起,倒是有一种落难兄弟的感觉。
眼见得天色向晚,夜幕缓缓垂落,山谷之中的风也愈发冰冷。
风吹在身上,就像是一把把刀子扎进来,不断地切割挂在骨头上的肉,那风的声音回荡在耳朵里更是令人觉得阴风阵阵、呼啸不定。
宁州士卒们尝试着在黑暗中点燃篝火,然而很不幸,这里并不是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而是在敌军的包围之中,并且还是居高临下的包围。
所以当火光星星点点,一边吞噬着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木材,一边散发出久违的暖意时,山坡上往往会随之响起箭矢的呼啸声。
黑暗里,也不知道关中王师到底潜藏在哪个山头,只知道箭矢飞来的方向,顺着看过去便是黑漆漆的一片。
那一个个此起彼伏的群山,在白日里看到了只会觉得高耸挺拔、苍翠欲滴,是雄壮之色,然而现在看到了,却是仿佛看到几个吃人的恶兽,在黑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
箭矢倾洒在篝火周围,绰绰约约的可以看到、窸窸窣窣的也可以听到,周围的关中士卒悄悄的把中箭死亡的士卒拖走,只不过这一次已经没有人再靠近篝火。
几个篝火就这么在黑暗中孤独的燃烧着,没有小半个时辰,就燃烧殆尽了。
整个山谷再一次陷入漆黑,不,是更加漆黑和更加冰冷的夜色中。
山坡上定然是有人在游走、观察的,因为在这宁静的可以听到不远处同伴呼吸声——但是漆黑的夜色有看不到人——的幽幽山谷之中,是可以清楚的听到头顶上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交谈声,甚至还时不时的有细碎的石块从山崖上滑落,砸落在山下士卒的头盔和盾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不过遇到这种情况,山谷之中的士卒是大气不敢喘一声,因为只要他们稍稍发出些动静,说不定就有石块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甚至他们都不敢在这冰冷的夜中入眠,因为一旦睡过去,发出鼾声,也很有可能引来檑木滚石的打击,在睡梦中就直接被砸死。
哪怕是白天已经又困又累,可是没有人睡过去,只是滴溜溜瞪着眼睛。
第一六六九章 奈何,又是奈何
毕竟跟着毛穆之断后的都是宁州兵马之中的精锐,之前也经历过不少风浪波折,再加上严明的军纪,所以并没有士卒抱怨或者直接自暴自弃的选择倒头就睡。
他们小口小口啃食着手中的干粮,喝着所剩不多、和这寒风一样冷的水,挨过这难熬的夜。
夜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冷的时刻过去之后,晨光熹微,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在山谷之中向头顶上看自然是看不到鱼肚白的,能看到的只有蒙蒙亮、黑和蓝相互交织的天色。
到了后半夜,已经赶路加上作战连续折腾了一整天的宁州士卒们,多半都不堪重负的睡了过去。
只不过山上的守军似乎也不比宁州士卒们好到哪里去,很快山上山下便是鼾声一片,时不时的传来士卒的惊呼声,大概是在噩梦中惊醒,而这惊呼声经过山谷的放大,如同钟声一般回荡,惊醒了更多的人。
一时间,山谷之中,骚乱之声、呐喊之声、谩骂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以至于毛穆之一开始以为援军赶到了,后来又以为关中王师改变了想法要发动进攻,等到最后闹明白了原来只是一个士卒做噩梦了,登时哭笑不得。
他随手拍了拍已经缩到乱石堆里,双手颤抖着不知道在扒拉什么的习凿齿,示意平安无事,继续睡觉。
看着习凿齿转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只断了的胳膊,俨然刚刚就是在沾着血要往自己身上和脸上抹,毛穆之也反应过来,敢情这家伙已经在打算装死人蒙混过关了。
因而毛穆之更是无奈,只好不管他,只是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刀。
第一次是因为有人做噩梦,可是又有谁知道下一次是因为什么呢?
然而这样的事情,在整个后半夜发生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被证明是虚惊一场,而每一次也都是山上山下都跟着乱糟糟大呼小叫,以至于到了最后变成山上山下互相喝骂对方为何不好生休息。
恐怕也算是一番奇特的景象了。
大概是因为最终事情是走向了这个地步,所以才没有发生意外,否则历史上也不知道多少次可怕的营啸,就是在士卒的神经紧绷到极致之后无处宣泄,最终动手砍向自己身边的袍泽,诱发的整支军队崩溃。
就是在这样的一惊一乍中,在双方主将、尤其是山谷之中这些将领的担忧之下,战场迎来了第二天的早上。
毛穆之等人在山谷里只能看到天空的色泽变化,而站在山顶上的张蚝,能够清楚的看到一轮红日正要跃出地平线,似有炽热的岩浆在远方蓄势待发。
天光破晓。
滚滚的热气旋即冲散了夜色的凄冷。
浓郁的香气随即在整个山谷之中回荡着。
关中王师已经开始埋锅造饭,煮的还是热饭。
一时间,整个山谷内的宁州士卒都不淡定了。
他们是冷干粮就着冷水艰难的度过了昨夜,现在手头上的粮食早就消耗一空,完全靠搜集战死的袍泽身上剩余的粮食和水,但是那染了血污和泥泞的干粮,任谁看了都得皱皱眉头,哪怕是战场上厮杀日久的老卒。
然而这些陪着他们睡不好觉的关中王师,竟然能够吃上香喷喷的热饭,这就让宁州士卒们既是羡慕,又是嫉妒。
毛穆之的确是一个很会调动军队情绪的将领,在察觉到了士卒们怒气和怨气正在积攒并且攀升的时候,毛穆之果断的带领亲卫、组织体力保存较好的士卒,向着南侧谷口发动冲锋。
可惜很不幸,毛穆之的这般举止本就在张蚝的预料之中。
甚或者说,张蚝如此大张旗鼓的埋锅造饭,就是为了引诱毛穆之再冲上这么一次。
当毛穆之的身影出现在了冲锋队列最前面的时候,张蚝也正提着刀站在堵住路口的那个壁垒上,静静地注视着他。
相隔数十丈的距离,毛穆之却隐隐感受到了一道锋锐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他霍然抬头,不知不觉的就发现了城头上隐约的身影。
毛穆之直接端起来手中的弩,然而那人转眼就没了踪影。
“杀!”毛穆之顾不得那么多,匆匆放箭,然后将弓弩往自己背上一挂,抽刀向前冲。
乱石堆砌的道路,此时并没有能够阻碍已经下定决心冲锋的这些宁州士卒前进的步伐,他们娴熟的在石头之间越过,如同一道道利箭刺向关中王师所在的壁垒。
然而······
顷刻之间,箭矢和乱石纷纷乱乱而下,密密麻麻砸向正在冲锋的宁州士卒。
“他们早有防备!”这是在宁州士卒们心头泛起来的第一个念头。
毛穆之也脸色微变,意识到自己还是因为太过急切而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
不过毛穆之也未太过惊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的犹豫反而有可能葬送更多的将士。
所以他越众而出,不顾昨天伤口仍然还带来阵阵疼痛,奋力的向着那道壁垒所在的方向攀爬。
身后的亲卫们手脚并用,以求能够跟上自家主将。
主将尚且如此拼命,士卒们也索性豁出去了,随着毛穆之一起向上冲。
奈何壁垒之前虽然并不是直上直下,石块和檑木已经堆出来了一个甚至都不算陡峭的缓坡,但是箭矢迎面兜射下来,新的石块更是不断地给这个缓坡“增砖添瓦”,想要顺着缓坡爬上壁垒,又谈何容易?
毛穆之已经能够看到壁垒上探出头向下丢弃石块的关中士卒,甚至如果此时毛穆之的手中有长矛的话,能直接贯穿那人的胸口。
奈何,又是奈何!
毛穆之的手中只有一把易于携带的长刀,长度远远不够。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恍惚之间毛穆之听到有人大喊道:
“将军,小心!”
一块石头直接砸中了毛穆之的胸口,毛穆之向后倒去。
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了晃动的人影,大略是自己的亲卫们扑了上来,掩护自己。
奈何,还是奈何!
他们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这样战死,辜负了儿郎,但是至少没有辜负大司马。”毛穆之在心中喃喃说道。
风里好像还有别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停手,快停手”!
可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也听不清楚。
亦真亦假,亦梦亦幻。
毛穆之在沉睡之前,还是忍不住哂笑一声。
第一六七零章 不是天堂,也非地狱
毛穆之扪心自问,敌人又怎么可能大发慈悲的要停手呢?
今日一死了之,倒也算是没有看到最终全军覆没的悲惨。
奈何,竟还是奈何,毛穆之并没有死。
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营帐之中。
灯火通明,旁边好像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毛穆之艰难的伸出手,声音喑哑,想要说什么,他所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引起了说话之人的注意。
头顶上的光亮顿时被人影挡住,几个人出现在毛穆之勉勉强强睁开的视界之中,其中一人伸手捏住毛穆之的手腕正在把脉,其余几个人则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毛穆之喃喃说道:
“这,这是哪里······”
难道是天堂么?
有一人微笑着说道:
“此处是犍为城外,我关中王师大营。”
“关,关中······”毛穆之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如潮的记忆一下子翻涌上来,包括自己最后带着士卒们发起的近乎于绝望的冲锋,也包括自己最后被石块砸中,心里想着就此能够一死了之。
可是,关中,这恍如梦魇一样的两个字,此时又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耳边。
原来这里不是天堂仙界,而是地狱。
有人伸手搀扶着毛穆之缓缓坐起来,与此同时,正在给毛穆之把脉的人也缓声说道:
“应当只是一些皮外伤,内脏并无大碍,只需要静养就可以了。”
“将军当真是钢筋铁骨也。”扶着毛穆之坐起来的人感慨。
视线逐渐凝聚,毛穆之打量着这个看上去笑眯眯、人畜无害的少年:
“尔,尔是何人?”
少年并不吝惜于自我介绍:
“不才正是关中都督府参谋司主事,张玄之。”
毛穆之此时方才冷静下来,也骤然明白,自己也不是在地狱,而是真真切切的在关中军队的营帐之中。
他强忍着头痛,喃喃问道:
“余为何会在此处?”
张玄之清了清嗓子,俨然早就已经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因此施施然介绍道:
“将军为矢石所伤,旋即你我两军各自收兵撤退,鉴于将军伤势未明,且贵军人困马乏、粮草全无,我军主动提出请贵军放下武器、好生优待。”
毛穆之登时挑了挑眉,脸色微沉,能够把劝降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是没谁了。
张玄之不以为意,接着说道:
“贵军饥寒交迫、伤员众多,再加上将军本来就陷入昏迷之中,不省人事,所以留给贵军将领的选择并不多,将军应当可以理解。
且事实也证明,将军麾下的诸位将领所做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小半个时辰之后,我家都督便率援军抵达,整个山谷已彻底变成死地。
而犍为方向的守军发现将军失去联络之后,一度想要前来救援,但也都为我军所击退、无功而返。
若是诸位将领们再有所犹豫的话,并不能改变最终放下兵刃、接受我关中王师管控的命运,但是说不定有很多伤兵都因为来不及抢救而不久于人世,这其中甚至还可能包括将军本人。
所以将军还得感谢他们啊!”
感慨之后,张玄之就对着不远处喊道:
“诸位,你们的将军已经醒了,藏着掖着还算什么,且上前见礼!”
毛穆之缓缓侧头看过去,原来刚刚和张玄之低声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几个部将,此时他们并未披甲,显然还是阶下囚身份,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
毛穆之看着这些都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悄然无声的老部下,于心何忍?当下也只能轻轻咳嗽一声:
“是是非非,皆非人所能料,男儿做事,更应当一人做事一人当,尔等既然已行之,如何不敢认?”
将领们这才上前见礼。
毛穆之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叹道:
“事已至此,也怪不得你们,就这样吧。”
接着,他的目光收回到张玄之的身上:
“败军之将、阶下之囚,无足言勇,如何发落,就请说个明白。”
张玄之笑道:
“古往今来,无功不受禄,我军既然如此优待于贵军,自然也是期望贵军何等英勇之辈,不应当消耗在内斗之中,而能够为我关中王师所用,从此驰骋天下,成都督麾下一把利刃。”
“驰骋天下,难道不是内斗么?”毛穆之对此心中早有预料,当即**的说道,“杜都督今日能够拿下宁州,明日便要进攻荆州,怕是后日便要杀向建康府了吧?
荆州莫非汉人,建康府中莫非天下共主?尔等口口声声自称是王师,可有半点儿王师的模样?”
张玄之打量着他:
“将军何必嘴硬呢?晋室无能,坐失江山,如何不能让英雄豪杰取而代之?
将军扪心自问,可不要说自己之前也是忠诚于晋室的,试问整个蜀中、偌大宁州,有几个人会相信?
将军忠诚于的不也是大司马,而不是朝廷么?只不过现在都督崛起更快,并且也有实力和手腕取代大司马,将军何必在一条将要倾覆的船上呢?”
毛穆之沉声说道:
“受主知遇之恩,自当生死以报,休再劝我。”
“将军对大司马忠心耿耿,殊不知现在的大司马府上下,恐怕早就已经把将军看做逆贼了。”张玄之微笑着说道,“将军不妨猜一猜,这又是为何?”
“尔等狡诈!”毛穆之几乎下意识的说道。
上一次就已经感受到了关中在舆论宣传方面的强势,所以毛穆之认为一定是关中又开始一轮舆论宣传攻势,用一些伪造的言辞将自己包装成投降关中的卑鄙、胆小之人!
张玄之回答:“是,也不是。”
接着,他伸手点了点那几个默然不语的将领之中一人:
“余之所言,将军或许不信,就让将军的手下自己来说吧。”
毛穆之将信将疑的看过去,便看到那将领抬起头,沉声说道:
“将军,习凿齿那人也未曾逃出山谷,为都督所俘,接着其和都督达成协议,会返回渝州之后向荆州世家禀报将军已经投靠关中,念及旧情、不忍心加害于他,所以放他归来。”
毛穆之顿时瞪大眼睛。
如果说关中想办法放出的种种流言还可能因为来路不明而受到怀疑,那么现在这些话从习凿齿口中说出去,显然有着无可替代的可信度。
他,他怎能意识到自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毛穆之,一时间语无伦次。
第一六七一章 益州和宁州的暂时平定
几名将领们看着自家主将颤抖的手,一时间也都怒火中烧,方才的羞愧和不忍全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纷纷开口:
“将军,此人卑鄙,以我等之清白名声,换他脱身而走!”
“早知如此,当时他南来军中,就应该一刀结果了他,今日可见,遗患无穷也!”
“早就看他不似好人,将军,将军总不听我等所劝!”
“我呸!”
连环的声音响起,字字句句落入毛穆之的耳中,毛穆之听得真切,自然也就知道事实的确如此,登时脸色发白,身体颤抖着几欲晕厥。
“好了好了!”察觉到毛穆之状态不对了的张玄之连连说道,“诸位以后还有到荆州报仇的机会,先让毛将军好生休养吧。”
说着,张玄之自己也起身。
这一次倒是轮到毛穆之疑惑了,他看着张玄之的背影:
“难道主事就不打算趁此机会劝降么?”
张玄之笑着回答:
“若是余此时利用将军心中之不忿劝降,或许将军也就顺势投降了,可是事后想起来,岂不是又会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要直接为我家都督所用,只不过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么?
如此一来,都督恐怕也不敢对将军委以重任,而到了紧要关头,将军自己恐怕也要想一想到底值不值得为我家都督牺牲。
既然如此,何必你不情、我不愿呢?”
顿了一下,张玄之接着说道:
“不妨就等将军休养好了,能够亲眼看一看关中都督府统治之下的州郡和其余地方有什么不同,看一看关中的军队又为什么总能取胜,再来回答到底要不要投降关中的问题吧。”
这个回答的确在毛穆之的预料之外,他缓缓问道:
“若是余本就不打算投降呢?”
张玄之一摊手:
“既然都已经落入我军的手中,将军也就不用指望着还能回到大司马旗帜下作战了,当然,将军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家眷,尔家眷半数在荆州,半数在宁州,前者,都督已让习凿齿负责配合本地之六扇门,将之护送往关中,后者,到时候王师抵达宁州,将军自可以自己去取。
不过,即使是有了家眷,将军想要直接解甲归田也不太可能,现在正值乱世,用人之际,怎能如此埋没人才?
因此所料不差的话,我家都督大概会直接把将军送到敦煌去。敦煌的桓将军已经不是一次向都督抱怨手底下缺乏善战之良将了,将军不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么?”
毛穆之楞然,不得不说,这个底线······他着实是可以接受的。
追随桓冲,并且尝试着开拓西域,这样自己就能够远离中原战场,避免未来和桓温的直接冲突,也算是对得起大司马这个老上司了。
“那尔等就不担心余直接选择这条路么?”毛穆之又问。
张玄之似乎被他问的有些不耐烦,无奈的说道:
“将军不妨等能下地了,先走走看看,再决定如何是好。”
说着,张玄之摆了摆手就要向外走。
不过在伸手掀起营帐帘幕的时候,他又想起来了什么,转过头说道:
“将军,天下将变,若是还想做出一番功勋的话,万万要记住,王师所在,和偏师所在,最后定然是不一样的。”
毛穆之若有所思。
——————-
毛穆之的病还没有好,不过他倒是能够写信了。
虽然迄今为止仍然没有表露出来想要直接投靠杜英的意思,但是至少毛穆之对于关中的敌意没有之前那么浓郁了,且毛穆之此时也已经意识到,没有了自己以及一些骨干将领的支撑,现在留守犍为郡以及宁州大后方的那些士卒,显然也并不具备继续抵抗关中王师的能力。
所以与其让这些将士们再做无谓的抵抗,又或者非得要考验一下他们对大司马府的忠心,还不如直接一封信过去,该投降的投降,该让路的让路,避免伤亡。
当拿到这封亲笔信的时候,张玄之感慨的说道:
“将军慈悲为怀。”
毛穆之则颇有深意的回答:
“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实不忍见之,唯望能速战速决。”
有了毛穆之的这封亲笔信,关中王师前方的犍为郡随即打开了城门。
接着,关中使者随同毛穆之选定的亲随,携带这封信一路南下,所到之处,各处州郡无不开城投降,甚至眼见得不需要关中王师南下,宁州就要平定。
再加上杜英还收到了来自于汶山郡的好消息。
周随已经带着关中王师平定了汶山郡附近的羌人,得益于周随麾下部众之中有不少来自于关中的羌人和氐人,这些人为关中新政的宣传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再加上周随之前在江油步道和本地的氐羌部落的不打不相识,有了这些人的引荐,汶山郡羌人们的敌意自然而然也少了很多。
没有敌意,大家自然就能做下来谈一谈。
关中提出的,山中部落愿意下山的可以下山分田分地,不愿意下山的则可以依旧居住在山中,只要按时缴纳薄薄的税款就可以,而关中愿意为羌人山寨提供技术上的支持和安全上的保护。
羌人们对此表示还是存在担心和疑惑,毕竟谁都不愿意走出自己的生活舒适区,所以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还是会愿意选择后者。
周随在这事上也没有强求,因为他心里一样清楚,关中都督府现在正忙于应对中原的种种事宜,人手和财力都是紧张的时候,若是此时羌人们嗷嗷叫着想要下山分田,恐怕以成都这边羸弱的人力,很难完成这个工作。
不过至少周随已经能够确保汶山郡的稳定,也就稳住了巴蜀的西大门。
杜英站在犍为郡的郡守府中,朝廷任免的正儿八经的犍为郡太守,不是别人,正是周楚。
此时周楚就站在舆图前,指着上面的标注说道:
“王师已经进驻了蜀中、蜀南和宁州的全部州郡郡府,但是也只是掌控此地的重要城镇,其实广大的周围山岳以及山岳之间的谷地、田野等等,仍然还在世家、部族的掌控之中。
这也是多少年、多少代以来的常态,鲜少改变。因此都督想要在这些氏族和部落之思想根深蒂固的地方推行新政,恐怕并没有那么容易,反而有可能会激起这些本地人的反抗。
所以王师在汶山郡所作所为是对的,还是要尽可能先顺着这些人的传统来,慢慢去改变。
第一六七二章 未来在水路
显然周楚,或者说以周楚为代表的益州本地将门以及少壮派秉持这样的意见。
不要小觑这个看上去范围很小的派系,因为关中都督府的人才选拔本来就是偏向于有一定任职经验的青壮年,而有作战经验的人显然更是重中之重。
所以即使是都督府一直在想方设法从寒门和寻常百姓之中培养出来可用的人才,但是至少在目前,都督府想要确保自己相比于大司马府和朝廷,仍然拥有不落於下风的人才资源,自然还是要把重点放在诸如周楚这种背景的人身上。
尽可能的维持巴蜀如今制度和结构的稳定性,是他们,或者准确说是他们身后的父辈们乐意于看到的。
至于对于这些少壮派本人们来说,他们自然期望能够在父辈们的制度上做出改变,至少是做出订正。
杜英现在已经在梓潼展开了一系列的试验,证明关中新政经过因地制宜的改良之后便具有可行性,所以少壮派的将领们也在等待着这些试验的结果,而在此之前,他们也不会过于明确的表态自己是拥护既有的制度还是拥护关中新政。
说到底,他们愿意拥护的还是能够是和本地发展相宜的制度,这样也最能符合他们的利益。
杜英接着看向张玄之,张玄之代表的自然是参谋司以及关中的将士们:
“太守所言在理,现在的都督府没有这些人力物力去开发益州和宁州,尤其是长久以来,宁州都只是名义上归属于朝廷,实际上朝廷能够任免的也只有一两处城池之太守,其余的官职便是下发,也是下发到本地部落酋长和世家家主的头上。”
杜英明白,实际上一直到宋明时期,朝廷对于西南的管理也一直采取的是羁縻的状态。
盖因地势崎岖、山路难行,朝廷的统治很难渗入到西南的角角落落,让本地土司来负责是情理之中,一直到明末清初,朝廷才开始逐步推行改土归流。
之前季汉曾经以一隅之地对抗天下,看上去地盘很大,而实际上所能依靠的土地主要还是成都平原这边。
现在这个问题落到了杜英的面前,杜英对此也有一些激进的考虑,但是奈何财力问题摆在这里,且杜英对于关中新政是不是真的能够在蜀中发挥到应有的作用,心中也没底,毕竟是把千百年后的制度跨越时光搬到这里。
是不是能够适应这一方水土,不得而知。
所以杜英至少现在还是愿意听从各方的建议,优先稳住整个巴蜀的局势再说,而巴蜀真正能够给关中提供钱粮的区域,实际上还是成都平原这一带,杜英死死地把握住这天府之国即可。
“六扇门不要放弃对周围村寨的联络和渗入。”杜英缓缓说道,“尤其是要尝试着打破世家和部族构建起来的藩篱,让百姓能够了解到新政,了解到人原来还能这样活下去。
唯有这样,未来想要在这些地方推行新政,才能有所依靠。”
六扇门的于谈应诺。
杜英的目光落在舆图上,向舆图的东方看去:
“诸位,巴蜀和宁州已定,我军之后如何东出,还需要诸位好生商定。”
张玄之缓缓说道:
“习凿齿返回巴郡之后,肯定会快马加鞭传递消息到荆州。协助都督将一切的战败罪责推到毛穆之的身上是一方面,而尽快在巴郡和三峡等地构筑防务又是另一方面。
恐怕现在习凿齿的消息已经送到了巴郡,巴郡也戒备森严了。我军千里转战,若是此时再动身从犍为郡南下巴郡,只怕师老兵疲,又碰上壁垒森严,我军被迫败退,届时更难收场。
因此属下认为,我军应该先返回成都府,整军备战,尤其是应当考量如何顺流而下进攻巴郡。”
顿了一下,张玄之拿起来木杆,在舆图上几个河流的位置上点了点:
“之所以选择水路,也是因为考虑到从成都南下巴郡如何走,只是其次,重点还在之后应该如何进攻荆州。
若是我军从陆路进攻渝州,也可行,但荆州水师定然会在之后尝试着越过三峡反攻,又或者水陆两方面夹攻巴郡。
且除我军主动进攻之外,还需要应该提防荆州水师会逆流而上,大江漫长,处处都有可能成为水师的突破口。
所以从此综合来看,我军走水路、尽快打造水师,是必然之选择。”
杜英缓缓说道:
“自关中起兵以来,都督府一直没有着重发展过水师,唯一一支可用的水师还在两淮。想要从两淮调集人手过来,山高路远、千里迢迢,且刘牢之本人是否愿意支持,尚且还得两说。”
刘牢之的父亲刘建退居二线,现在两淮水师以及两淮将门军队都在刘牢之的指挥之下。
杜英之前南下江左的时候,刘牢之固然是忙前忙后,对杜英颇为推崇,之后在王师南下和北上动身之时,刘牢之也是全力配合,还一度带着两淮水师横压建康府,给建康府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之后杜英北上,都督府对于江左和淮南的策略也逐渐变成维系几个重要的节点,形成对江左和两淮的影响即可,而大司马府和朝廷的势力显然也随之大规模的进入两淮,“收复失地”。
如此一来,刘牢之自然就多了多个选择,拥有两淮水师的他自然也是大司马府和朝廷的重要拉拢对象。
而按照杜英的建议,近期刘牢之一直带着水师徘徊在两淮之外的海上,负责维系从渤海到青州再到江左的这条商路。
商路在刚刚开通的时候为很多人所看好,也的确给已经被战火封闭两代人的南方和北方建立了一个沟通的新渠道,但是随着后来大司马府和关中都督府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再加上渤海世家在北方的战事中逐渐分崩离析,时至今日在河北的势力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很多跑船的商贾开始逐渐脱身而出。
商路上的往来船只,肉眼可见的减少,担负运输和护卫作用的两淮水师显然也渐渐失去了原本的职责。
都督府对于维系这条商路也渐渐没有了兴致,主要还是因为原本青州的琅琊以及沿途的楚州等地都在都督府的掌控之中,然而现在多半落入了大司马的手里,维系这条商路就相当于给大司马府一个当中间商赚差价、当中转站赚差旅费的机会。
第一六七三章 造船的人选
也因此,刘牢之以及两淮水师对于都督府的态度也开始微妙起来。
显然,维持住这条商路对于两淮水师以及其背后的将门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所以都督府的松懈,和两淮水师的利益相悖。
如今刘牢之名义上还是愿意听从杜英的调遣,但是实际心里是怎么想的,杜英并不清楚。
不过至少杜英可以确定,刘牢之现在愿意维持自己的关中麾下所属之身份认同,是因为刘牢之认为在如今天下的各方之中,关中都督府仍然在很大可能上是最大的赢家,所以除非都督府在某个战场上明显表现出颓势,又或者出现严重的内部分歧、分崩离析在即,否则刘牢之不会轻易的改换门庭。
毕竟又有谁愿意背负“三姓家奴”的骂名呢?
历史上的刘牢之就不是一个善茬儿,而且这种心态和选择也是乱世之中常有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诸多崛起、又消沉的枭雄之中择选到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两淮水师现在这样和都督府若即若离的关系,也的确让杜英很难借重于两淮水师的人才,否则刘牢之难免会认为杜英有来挖墙脚之嫌。
尤其是杜英是有前科的,现在的关中都督府强悍的工业实力,便是从当时杜英向桓温索要的一批军中工匠开始的。
当然,这些工匠只是关中诸多工匠里极少数的一部分,关中的工匠也主要是从他们这里学习到一些已经失传、被带往南方的技术,而不是真的需要这些工匠手把手的带出来。
同时,这些也只是关中工业的基础而已,关中的产品能够以极好的质量和极大地产量出现在市场上,主要还是因为杜英在背后给予的思路支持。
只不过很可惜,这些都并不在朝廷和大司马府的着重宣传范畴之内,他们只是想要通过对这些工匠的来源宣传,既表明朝廷和大司马府所在的南方,依然具备着极强的工业潜力,也是为了想方设法的抹黑杜英,将杜英塑造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窃贼。
自从品尝到舆论战的苦头之后,大司马府和朝廷自然也不甘落后,都建立起来了自己的宣传部门,和关中针锋相对,所以这些宣传口径,都在情理之中。
这样的宣传,杜英不知道对两淮水师有多少影响,但他也不打算以此去刺激两淮水师和都督府之间本来就脆弱的关系了。
换而言之,想要在蜀中打造战船,建立一支能够威胁到荆州的水师,一切还是需要从零开始。
杜英笑道:
“战船的打造,不比渭水上小船只的打造,知易行难,诸位认为应当如何下手?”
周楚当即回答:
“蜀中本地也有不少船匠,都督可以就地征召,且想来关中也应该有不少匠人的,两相汇合之下,可用的工匠应该不在少数。
只是能够用于大江下游征战的船只,蜀中很少打造,上一次打造应该已经是王襄阳伐吴的时候了。”
王襄阳就是襄阳侯王濬。
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杜英明了,想要让本地的工匠打造出来诸如楼船这种重器,未免强人所难。
“都督,属下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张玄之微笑着说道。
“但说无妨。”
“毛穆之。”张玄之回答,“若论谁在荆州驻扎时间长、对荆州的水师有所了解,对水战也有所接触,都督怎能忘了毛穆之呢?”
杜英挑了挑眉:
“之前不是言说毛穆之仍然还在犹豫之中么?”
张玄之摇头:
“毛穆之愿意以亲笔信为都督劝降宁州,名为不愿宁州再遭兵戈,实际上已经认命了。
主要是都督也断了他的回头路,不是么?”
毛穆之在荆州的名声也败坏了,家眷也都被保住了,自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杜英沉吟道:
“之前余一直没有去见毛穆之,是因为其原本就是桓温的亲信部将,便是经过这种种变数,恐其心中也会觉得有愧于桓温而构陷于小人,以至于今日。
所以难免和余之间仍然心存芥蒂,不妨就让他先等一等、看一看,待到意识到关中情势或许并非其所知所料之后,再出面劝降。而如今如果真的为了荆州水师,余也必须要尽快去见一见毛穆之了。
不过毛穆之本人是否愿意这么快就把自身用于对付荆州大司马府上,恐怕也难说,所以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一人之上。
都督府这边也要时刻做好准备,从民间征召能打造船只的能工巧匠,从军中遴选水性较好的南方士卒,皆刻不容缓。”
众将颔首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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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穆之这几日的生活的确过的还是很潇洒的。
在犍为郡的大街上,他可以自由走动,看着关中新政一点点的为这座城市增砖添瓦。
都督府进驻犍为郡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征用了城南一处属于本地世家却已经空置太久的宅院,大批工匠和士卒入驻,将此地改建成书院,书院的改扩建工程还在进行中的同时,书院的招生就已经如火如荼的进行了。
不只是《益州时报》上大篇幅的报道包括成都、犍为、巴西和梓潼等地新开书院的招生信息,犍为郡的大街小巷上也都贴满了招生的宣传标语和告示。
这种宣传方法,是之前毛穆之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开始的时候毛穆之还对亲随说:
“此地百姓识字者十不存一,甚至能说上一口流利中原官话者也没有几个,这样的宣传有什么用?”
然而很快毛穆之就大跌眼镜,因为一个个身着长袍、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站在那些告示和宣传标语之前,向大家用中原官话和本地土话两种语言宣讲告示上的内容。
除此之外,这些人还不断地张罗拉拢路过的百姓,教他们朗读告示和标语上的文字,只要能够顺利读下来的,就能够从路边的篮子里拿走一块腊肉或者几个鸡蛋。
一时间,告示之外,人堆积的里三层外三层,毛穆之还看到有手里拿着鸡蛋的总角小儿,用清晰地中原官话喊着:
“上书院,学知识,得功名,不求人!”
声音虽然还很稚嫩,但是毛穆之却轻轻叹了一口气,露出赞叹的神色。
当这种求学以出人头地的思想从娃娃抓起的时候,整个社会的求学风气真的要有所改变了。
第一六七四章 称呼“杜夫人”
新开设的书院,无疑是火爆的,以至于书院已经开始准备通过入学考试选拔人才。
毛穆之一时兴起,也要拉着亲随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结果拿到卷子之后,大失所望,原来卷子上想要测试的根本就是最简单的一些认字、写字的技能,当然还有一些《四书》、《五经》上的典故,但是并非是要求背诵原句,而是能够根据上下文的提示,写出来大差不差的意思就可以。
在卷子的反面,则是考了一些算术、生活经验之类的题目,甚至还有一道附加题,是计算一个笼子里面有几只鸡、几只兔子。
这倒是让毛穆之还算露出了一些兴趣,毕竟行军打仗,有时候就是在做算术题。
当然,也并不完全是在做算术题。
一个主将可以把自己的士卒当做一个个数字来计算军队的行军速度和所需粮草,但是如果真的只是把士卒当做冷冰冰的数字,那么距离失败也就不远了。
“考的这些内容,在江左,三岁小儿便知之。”毛穆之又把卷子翻回来,指着正面的内容说道。
“但是在蜀中,恐怕有些人活到死都不知道。”一道声音突然从身边响起。
毛穆之打了一个激灵,他自然知道自己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走,明里暗里有诸多关中士卒和六扇门护卫。
名为护卫,实际上也是监视。
而这道声音的主人能够堂而皇之的穿过明暗两层防线,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毛穆之侧过头,看着这个年轻人,再看看跟在年轻人身边左顾右盼、清丽可爱的少女,其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败军之将,参见郡公。”毛穆之拱手行礼。
吓得他身边的亲信将领们也都忙不迭的见礼,同时一个个又难免有些好奇的微微抬头,想要看一看这位已经真真切切做到威震天下的长安郡公,是否真的有三头六臂。
杜英含笑说道:
“怎么,余看上去是不是和料想之中不同?”
他这一开口,顿时让那几个偷偷抬眼的亲随们尴尬不已。
毛穆之也脸色微变,冷声说道:
“尔等不可无礼!”
这帮家伙,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了,结果思想上也开始放飞自我。
“哈哈无妨,余也只是一个有胳膊有腿的普通人罢了!”杜英一边伸手虚扶毛穆之,一边笑道,“诸位都不用客气了,想看就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杜某生在阳光中、长在红旗下,可不是从地狱里来的夜叉。”
虽然不可能理会到杜英的“用典”,不过杜英的言辞轻松,这些人自然也都跟着微微松了一口气。
杜英同时侧身指了指跟在身边的少女:
“内人,司马道福。”
少女抿唇微笑,微微躬身见礼。
但毛穆之等人哪里敢含糊,站在关中都督府这边来说,这是主母,站在朝廷这边来说,更是朝廷长公主。
“参见······”两个字刚刚冒出来,毛穆之他们便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了,一下子几个沙场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直着急的百爪挠心。
新安公主倒是先笑着为他们解围:
“既然是在都督府的辖区内,本宫还是更喜欢‘杜夫人’这个称呼。”
毛穆之等人如蒙大赦,忙不迭“杜夫人”的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新安公主的这番话落到了他们的心底,登时觉得不是滋味。
大司马府一直和关中都督府一样以朝廷的忠臣自居,只不过都督府在过去的一年开始,已经明显不再对朝廷保持既有的尊重,在其辖区内,朝廷的存在逐渐被弱化,在关中的宣传材料中能够明显的感觉,大都督杜英已经完全取代了陛下的位置。
关中百姓本来就对朝廷无感,除了几个愚忠,以及打着忠诚于朝廷的旗号,其实是别有所图的世家余孽之外,没有谁会把如今生活上的改变和社会的富足同朝廷联系起来。
做到这些的都是都督,和朝廷有什么干系?
所以自然也不能指望着这些完全是被关中都督府解救的百姓能够对朝廷怀有什么好感。
但是大司马府这边的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大司马府一直以来面对的都是荆州、淮西等地的百姓,这里的百姓从生下来至少还是在朝廷的管辖之下,所接受的宣传和教育也是忠诚于朝廷。
这就导致大司马府为了收拢人心,还是必须要尽可能的将自己和朝廷捆绑在一起。
换而言之,杜英可以选择走篡位的路,也可以直接走“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造反之路,只不过走篡位的路更容易获得所要征服之荆州和江左等地的世家和百姓认同感而已。
但是桓温却只能走篡位的路,这也是为什么桓温几次提兵抵达建康府城下,却迟迟没有率军入城。
不入城,那就是向朝廷耀武扬威一番,从朝廷这里获得想要的官职、更上一层楼;一旦入城,那就是摆明旗帜的要造反了,朝廷这边反倒是不怕桓温,因为桓温不见得愿意承受这般举动所带来的风险和骂名。
曹操一生未曾篡,尚且毁誉参半;董卓入城换皇帝,同样未曾篡,但已经骂名远扬。因此哪怕桓温也如同曹操和董卓这般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很可能成为天下之敌。
这也是为什么桓温提兵抵达建康府,朝廷甚至还能僵持一会儿,争取到桓温方面最大让步的原因。
同样也是为什么杜英上次提兵抵达建康府外龙潭——这里可比桓温驻军的越城远多了,朝廷却紧张莫名,朝廷内外的几股势力以最快的速度拧成一股绳,盖因大家都清楚,杜英真的有可能直接造反啊!
话说回来,大司马府的这般束手束脚,自然也让毛穆之这种中高层将领天然的对皇室还存几分疏远但尊重之意。
所以得知长公主当面,他们还是愿意主动见礼的。
可是现在当意识到连长公主都不愿意以长公主自居的时候,也意识到杜英或许真的有可能不只是单纯的抢走了会稽王之女、以为内宠和傀儡的时候,毛穆之等人在心里不得不开始审视天下群雄之间的关系。
眼前的这位杜都督,好像是皇室的驸马,还是陈郡谢氏的女婿,所以实际上关中都督府、皇室和南渡世家之间,互为姻亲。
第一六七五章 愿为都督驱策
而都督和大司马之间······也算是半个连襟和前后辈了。
所以,现在这整个南方正统朝廷所属的各个势力,根本就是皇室和世家这一大家子掌权者的内斗而已。
老丈人和女婿,女婿和女婿之间斗的不亦乐乎,甚至可以作为中间纽带的人,还能够在两个阵营之间因地制宜、反复横跳。
毛穆之他们忍不住腹诽,如果此时是在建康府,这位“杜夫人”肯定摇身一变又成了朝廷的“新安长公主”。
甚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大司马和会稽王好像还打算让长公主和桓家子嗣联姻来着。
那么······人家一大家子斗来斗去的事,我们这些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换而言之,如果真的一方战胜了另外一方,都是一家人,大不了软禁起来了事,甚至之前就已经听说,朝廷的谯王司马恬已经在关中都督府之中担任要职,更不要说桓温的亲弟弟桓冲此时就带着精锐兵马准备在敦煌为杜英开疆拓土呢!
这层层错乱的关系之下,也意味着各方高层之间绝不可能真的行赶尽杀绝之事,不知不觉的,他们的关系早就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杀谁亲族的话,说不定连自己都得牵扯进去。
既然如此,那我们又何必愚忠于大司马呢?
说不定大司马被俘了之后,杜英还会给他拍拍灰尘,因为座上宾呢,到时候苦了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咬着牙不投降的人?
毛穆之已然开窍,旋即恭敬的说道:
“郡公日理万机,本应有重任在肩,却能够抽出时间来街上寻末将,想来是有要事要吩咐了。”
从刚刚见面时的“败军之将”变成了现在的“末将”,毛穆之显然已经渐渐完成了思想转变,开始以杜英的部将自居。
杜英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个称呼的微妙变化,当即笑道:
“算不上日理万机,盖因现在余所头疼之事,还非得需要将军相助一臂之力不可。”
“属下当不得郡公如此高看,郡公不妨以宪祖之表字称呼之。”毛穆之也不遑多让,有台阶就抓紧下。
“宪祖啊,郡公之名,也略显生疏,不如还是称呼‘都督’吧。”杜英笑眯眯的说道,打量着毛穆之,似乎对于毛穆之的上道儿很是欣赏。
毛穆之早就听闻了“都督”两个字在都督府体系内的分量,这一刻,他也难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最终选择单膝跪地,直接行礼道:
“属下无用七尺之躯,愿为都督所驱策!”
杜英哈哈大笑,再次伸手搀扶,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礼节性的虚扶:
“宪祖能为我所用,关中之幸事,天下之幸事也。”
这说的毛穆之都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当不起,而杜英不等他开口谦虚,便直接说道:
“如今的确有事关平定天下之要务,劳烦宪祖为我分忧。”
原本张玄之说的是让毛穆之可以自由的领略一下关中新政的风貌,而且最终选择投靠都督府与否都无妨,大不了就是去敦煌和桓冲一起吃沙子,以后若是能平定西域,何尝不是开边之大功?
结果现在杜英亲自上街来请,毛穆之心里实际上已经有数。
若不是都督府着急想要对付荆州又苦于无从下手,何必让都督劳尊,还得让长公主随着,以示重视呢?
不过方才已经迈过心理障碍的毛穆之,此时倒是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实话实说,杜英对于他这个降将的确尽仁尽义了,毛穆之也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之人。
且有习凿齿在荆州操控,大司马座前,自己怕也是真的回不去了,此时若是不抓住机会,怕又是前路茫茫不知去向。
“都督但说无妨。”毛穆之诚恳道。
“走,回府细说。”杜英笑道,接着看向新安公主,“殿下何去?”
“蜀中战乱多时,经过户籍统算,城中孤儿寡母不在少数,妾身且先去主持安顿。”新安公主拍了拍额,“怕是又要忙碌几日了。”
战乱不停,就永远有流离失所的破碎家庭需要安置。
“流民没有新增太多吧?”杜英问。
新安公主一边向已经等候的马车走去,一边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还好你们打的够快,不算多。”
毛穆之等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百姓流离失所,大概要拜他们所赐,而“打得够快”,又好似在嘲讽他们的无能。
不能打仗,但是很能霍霍百姓的形象,似乎已经跃然眼前。
杜英笑着说道:
“拙荆顽劣,诸位不要往心里去。”
无论是站在哪一边,我们也不敢和杜夫人,或者长公主斤斤计较啊。
毛穆之等人腹诽一声。
同时,毛穆之颇为好奇的问道:
“夫人千金之躯,还要忙碌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可以了。”
杜英摇头说道:
“百姓之疾苦,只有亲眼所见才知其苦;百姓之所需,只有亲口相问才知其所需。
所以今日到市井之中走一遭,看看这犍为郡的风貌,便是不为了诸位,余也要来这么一趟的,这也是余到了一个地方之所必行。
不过余毕竟没有三头六臂,并非所有都能看在眼中,也来得及去听,所以就只能让夫人们为之代劳了。
更何况方才宪祖所言并不全对。”
毛穆之恭敬说道:
“愿闻其详。”
杜英伸手指了指新安公主匆匆离去的背影:
“哪里有什么千金之躯,至少在我关中都督府之下,所谓的长公主也不过只是一个女官而已,既然为官,便是为百姓之父母青天,若是不能事必躬亲,又如何做好父母官?
在都督府,没有什么身份血脉的高低尊卑,只有官衔上的不同和分工上的不同。
余添为都督,便是负责都督三州军民政务,尔身为将军,便是指挥大军纵横交战,这些都是职责所在、分内之事,若是余有所做不对之处,尔这个将军就应当提醒劝谏,而如果是余觉得汝有不妥之处,自然就会要尔给出一个解释。”
顿了一下,杜英展开说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过君在后,总是要给众多臣子和百姓一个交代的,所以将领有在战场上肆意排兵布阵之权,君王也有向将领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以安抚人心之权,如此各取所需,方才能够让各自的工作都按部就班,如此可对?
第一六七六章 将军有所决断
毛穆之登时明白,杜英也是在借着这个话题展开来将如今关中都督府上下的为人处世之道。
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相互尊重和协作,不需要也不会出现谁压过谁一头的问题,而且每一个人都不能自视甚高,应该放低姿态沉下去的时候,务必要做到。
且俨然杜英是愿意给手底下的将领放权的,当然前提是将领能够拿得出来令人信服的证据和策略。
毛穆之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上下指挥体系,很符合他的期望。
对于他这种要经验有经验,要胆略有胆略的主将来说,一旦带了兵马上战场,最怕的就是上官的不理解和不支持以及最令人厌烦的指手画脚。
之前的寿水之战,毛穆之深受其害,若不是习凿齿仗着其官衔横压一头,恐怕现在双方还在寿水对峙、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呢。
奈何,奈何,在大司马府中,上官就是有着对下面将领无条件的指挥权,当然这指挥权的背后也是因为上官往往有着比下面将领高得多、令人望而生畏的背景。
即使是作为桓温的亲信,毛穆之也不敢挑战荆州世家,毕竟这是让桓温本人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
但是显然在关中都督府,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上官不可能对战场主将的决定指手画脚,只能提出一些合理的质疑,只要能够有理有据的解释清楚就可以。
毛穆之很欣赏这样的处事方式,毕竟上官往往缺乏对战场的实际了解,甚至根本就是文官出身,没有作战经验,但是却非常喜欢把一些在朝堂上争取不到的政治目标横加在战场上,期望自己在朝堂上、在谈判桌上得不到的优势,能够在战场上打出来。
诚然,毛穆之也不得不承认,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往往战争都是朝堂上政治需求的延伸,但是如果一直抱着这样的目的去打仗,那么无疑就很容易忽略兵家最基本的需求。
纵观历史,无数次的战事失败都和急于求成、忽略细节以及为了达成额外的目的而画蛇添足有脱不开的干系。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若是不去重视一场战事本身的细枝末节、风吹草动,自以为目光长远,那么说不定正落入敌军的圈套之中。
很显然,杜英至少不会像习凿齿那样过分。
这并不是杜英吹嘘,毛穆之自己能够亲眼看到,杜英对于其余几个方面上的主将放权有多大。
王猛独自一人指挥着河洛、河北和河东三个方向上的关中王师,而关中都督府影响最大的突破也的确就在这里。
更不要说寿春的郗恢、京口的谢玄,甚至还有敦煌的桓冲。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督在用人方面的确能够给予一方主将最大的信任。
这些想法在毛穆之的心中徘徊不去的时候,众人已经抵达了犍为郡府。
张玄之带着一众参谋等候在门廊下,看着随杜英而来的毛穆之,顿时笑容满面:
“看来将军已经有所决断了。”
毛穆之自然知道,这家伙断不是什么好人。
杜英再怎么讲求事必躬亲,也不可能真的事事处处都需要亲力亲为,顶多就是过问一些重点关键的、抽查一些看上去不那么重要的。
毛穆之的归降与否,显然也顶多属于被过问的行列。
他可没有自视甚高到认为杜英能够为了劝降他而倾尽全力、智计百出。
根据关中都督府一向各司其职的分工特点,估计从一开始挑拨习凿齿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到后面的散播流言,最后到和习凿齿达成种种令人所不齿的暗中勾当,恐怕都是这位笑眯眯的张主事的手笔。
所以毛穆之不冷不热的应诺了一声。
张玄之何等聪明,自然意识到毛穆之已经猜到谁是罪魁祸首了,因此也并不着恼,侧身让路,而杜英举步上前,正看到站在张玄之对面的一名年轻人,便笑着引荐道:
“宪祖可知道此人是谁?”
毛穆之看他面生,可是隐隐约约的又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一时发愣。
倒是那年轻人率先拱手说道:
“上一次和将军相见,还是在城北山谷之中,末将张蚝,统率骑兵,添为军中偏将。”
毛穆之如梦初醒,注视着张蚝,反倒是把张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失礼,毛穆之收回目光,叹道:
“将军年少有为也,这一战,诚然有内内外外诸多缘故,但是余的确是败了。”
败了就是败了,虽然这一场失利有习凿齿的影响,有关中的恶意散播流言干扰,也有南中各部的自行崩溃牵动军心,但是毛穆之不得不承认,至少在山谷之中的这一次短暂交锋,自己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对手。
只不过因为对方只是一个偏将,而且很有可能是刚刚因为此战之功而被提拔上来的,之前甚至都还是校尉,所以这让身为方面主帅的毛穆之心中很不是滋味。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放眼所及之处,整个议事堂上哪里还有白发苍苍的身影?甚至毛穆之这种正儿八经的中年人都少之又少。
年轻人固然可能不稳重,可能把战争当做儿戏,可能有种种缺点,但是现在也的确是这些年轻人正在创造着一个所有人都未曾料想过的制度,一个崭新的世界。
张蚝嘿嘿笑道:
“战事本就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此次我军尽占之,将军输得不冤。
若是这都不能让将军吃亏的话,余恐怕此生也就是个小小的校尉了。”
张蚝谦虚两句,毛穆之心里也算好受了些,拱了拱手以表示对这个战胜自己的年轻人之欣赏和敬意。
杜英则已经站在舆图前,也看出了毛穆之的失落,微笑着说道:
“张蚝是骑将,擅陆战。而之后的战事,恐怕也非他所长,需要宪祖操劳了。”
说罢,杜英的手已经落在了荆州上:
“我军进入巴蜀,一方面是为了巴蜀的土地和物产,而另一方面便是为了成高屋建瓴之势,威压荆州。荆州得宁州和益州为我所有,定然会全力备战,所以南下荆州,于我而言,刻不容缓。
都督府之前虽然也不乏有荆州出身的文武,但是离开荆州久矣,且多半也都在河北、河东等地奔波,不易动身前来巴蜀,所以想要东进荆州,宪祖乃是不二人选,余还需问计于宪祖。
第一六七七章 荆州水师的长短之处
说罢,杜英倒是没有忘了向众人先介绍道:
“扬武将军之后将负责统带巴蜀兵马攻略荆州。余打算整编巴蜀、宁州等地的兵马为益州军,归由扬武将军指挥,同时编练益州水师,归属于益州军之下。
现在就请宪祖尔先介绍一下荆州水师的概况,六扇门虽然林林总总也搜集了很多情报,但是多半都是道听途说,恐怕还是宪祖知道的更加确切一些。”
毛穆之对此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当即进入状态:
“荆州水师在打造之初便是为了防守大江以及渡过沔水、转运兵马北上中原,都督以及诸位也应当知道,之前大司马北伐关中,便是借助荆州水师快速抵达武关外,打了氐人一个措手不及。”
杜英他们自然印象深刻,当时桓温几乎是直接借助水师绕过了氐人在南阳的防线,导致氐秦驻扎在南阳的主力大军被包抄后路,大败亏输,也正是因为氐秦崩溃的如此之快,才让杜英有机可乘,否则关中都督府恐怕还在幻梦之中。
因此都督府上下还是要感谢荆州水师之强悍的。
毛穆之则解释自己为什么此时要助长荆州水师之气焰:
“荆江水面宽阔、河湾众多,而沔水作为大江一大支流,河水虽然湍急,但一样河面宽阔。
荆州水师在打造战船的时候也都是为了应对这两条河流之所需,因此水师之中多半都是楼船、蒙冲之辈,且这些船只近乎别无二致的都是宽而大,船楼高耸、军械林立,如此才能够尽可能的转运兵马,并且发挥投石、弓弩等等的强悍之处,压制岸上兵马。”
杜英和张玄之等人顿时眼前一亮。
又大又宽的船体固然安稳,也能够运输更多的兵马,尤其是可能对水上生活并不熟悉的陆师,但是出于这样目的建造的船只必然体型硕大而笨重,在河面上想要回转腾挪并不容易。
尤其是自夷陵向上游,过三峡,经白帝城到巴郡这一段水路,曲折湍急、江面狭窄,因此显然并不适合荆州水师的船只开进。
且方才毛穆之还提到了一点,便是这些船只的武备都以远程掩护为主,诸如在高高的船楼上架设弓弩以及摆满投石机,这样的确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水师对陆攻击的威势,而且面对之前没有的敌人——没有水师的氐秦——这样安排也是合情合理的。
欺负的就是你家陆师。
但是换到了关中王师这边,自然就不一样了,杜英完全可以打造一些小型船只,在江面上穿梭,既能够快速突破敌军船阵,又能够逼近敌军射击死角之后、攀援进攻。
在狭窄的三峡江面上,荆州水师就像是一个硕大无朋的胖子,想要挤进来,就要暴露出来太多的弱点。
“难怪昔年大司马入蜀,求一个兵贵神速。”张玄之恍然说道。
当年桓温明明有着实力强悍的水师,却选择了轻兵疾进、悄无声息,大概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一旦为当时的成汉弱小但灵活的水师堵在夔门,那就进退不得了。
“是也。”毛穆之予以肯定,“所以时至今日,荆州水师也很少动身入蜀,从荆州到巴郡的运输一般都仰仗于寻常商船。
不过当初大司马入蜀之后,为了掌控巴郡,还是在巴郡打造了不少战船的,以取代荆州水师,此时这些战船犹然还在巴郡。
所以荆州水师等闲不会溯流而上,不代表我军就不会面对水师之威胁,好在习凿齿这小人经过此番曲折,恐怕也对关中王师心怀畏惧,不见得就敢发动进攻。”
杜英笑道:
“习凿齿不敢来,我们未必不敢去。”
毛穆之顿时惊讶的问道:
“水师尚且未打造,都督便欲进攻巴郡邪?”
杜英伸手指了指巴郡:
“巴郡为从荆州入蜀之门户,控扼巴郡,则可令荆州水师无立锥之地,才能让我军安心的在沿江各处州郡打造船只,而不用担心有一天巴郡甚或者荆州的水师直接溯流而上、杀将过来。”
听闻杜英所言,毛穆之倒是收起来惊诧的神情,端详着舆图,似乎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样是否具有可行性。
杜英则看向张玄之,如今整个都督府之中最能跟上杜英思路的自然就是张玄之的,这大概也是因为长期以来两个人一直站在相似的视角考虑问题,所以此时张玄之直接说道:
“寿水和犍为两战,我军的折损并不是非常多,且张将军麾下有收拢来的蜀南世家和巴人部族兵马,而毛将军麾下还有宁州可战之兵,林林总总加起来,哪怕是去除留守各处郡府的,总也要有三四万可动之兵。
只不过从犍为、成都和巴西郡三个方向同时出兵巴郡,我军兵力分散,且粮秣运输,之前还从未走过这条路,恐还需要多加探查,因此属下认为进攻巴郡是势在必行,但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如让六扇门和斥候在沿途多加哨探,以求能够排查清楚地形地势,方便之后统筹粮草转运。
同时我军则在成都府等地大张旗鼓的整顿部众、招募新兵、演习水战,摆出来长期统练兵马的假象,用以迷惑巴郡守军。待到时机成熟,便可多路出兵、一举而下。”
张玄之的确隐晦的提出了蜀中的关中兵马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来源太多、成分复杂,出身世家部曲者有,出身巴人部落者有,宁州的士卒也有,俨然这些人对于关中都督府缺乏最基本的认知,本来就是拿钱吃饭混日子。
自然不能指望这些兵马可以展现出来多少战力。
加之关中对巴郡一带的地形地势掌握的并不是非常多,就算是有毛穆之在,毛穆之熟悉的也是从巴郡到宁州再折而北上犍为,这一条最绕远的道路,从巴郡直接北上巴西以及向西北抵达成都的道路他之前也没有走过。
因此张玄之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重编这一支鱼龙混杂的益州军。
“蜀南世家以及巴人各部那边是否会同意?”杜英转而问张蚝。
张蚝和六扇门属于威逼利诱,让这些世家和部落把自己的部众掏了出来为其所用,当时打着的旗号是要对付毛穆之,结果现在毛穆之摇身一变也成了关中的人,张蚝再这般对世家和巴人的部众呼来喝去,恐怕他们就要有意见了。
第一六七八章 名至实归的万人敌
对此,张蚝以及六扇门的钟胖子自然最有发言权,当即张蚝朗声说道:
“回都督,从世家和巴人各部手中拉拢到这些部曲之后,属下就擅作主张将麾下骑兵全部拆散,委任为什长、幢将,同时也把来自于不同家族和山寨的士卒全部拆散重新编队,由出身关中的上官带领他们厮杀作战。
属下并非向都督邀功,但必须要说,在作战之中,属下以身作则、身先士卒,这一点其实毛将军能够为属下作证。”
毛穆之无奈的点了点头。
乱军丛中,两人曾经几度对视、交错,看着对方的衣着打扮和阵仗也能够大概猜到对方不是主将也是核心将领,只不过阴阳差错之下一直没有交锋,所以才会在方才甫一照面的时候有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张蚝亦然对毛穆之颔首以示敬意,同时接着说道:
“余麾下儿郎受此鼓舞,也皆身先士卒,如此言传身教之下,其麾下的将士们多半都已经清楚明白,以及能够认可,关中王师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再加上属下所率兵马皆是军中精锐,虽然不是正经的军中主簿能够引经据典、熟读圣人书,但是平日里听主簿们教导皆听得认真,此时代为转述种种故事,再结合自己的亲身感受,倒也能够给将士们上一课。
当然这也得益于六扇门的帮助,战事和士卒的教育难免难以取舍,所以属下还从六扇门那里借了不少人过来,总算是堪堪完成了对军中士卒的教诲。”
说罢,张蚝认认真真的对着陆唐、于谈和钟胖子等人拱手行礼。
这一番话下来,滴水不漏,把带出来这支骑兵的陆唐以及提供帮助的六扇门都感谢了一圈,几个人自然都颇为受用,笑眯眯的连连摆手还礼。
张蚝之父张平,作为能在河东立足并且多次左右横跳,不亚于王擢的人物,在为人处世上自然有其灵活油滑的一面,张蚝跟在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也掌握了这一手。
杜英登时笑着感慨:
“军中以‘万人敌’称赞于尔,余之前还言说‘万人敌者,所见唯有邓伯夷,此小儿如何能当之?’,今日看来,这话当真是说错了,不只是千军万马能当之,便是这自家议事堂上的,也能当之!”
不过杜英或许说者无意,但张蚝难免紧张了一下。
能够在战场上和朝堂上都吃得开,这未必是都督想要见到的人才。
古往今来,帝王最忌讳的岂不正是这样的全才?
所以这一次张蚝反倒是笑不出来了,只是郑重一拱手,急忙找补:
“属下方才所言也不全对,军中仍然还是难免有很多听信于家族的死硬之人,再加上世家和巴人也都不可能真的毫无防备的将麾下部曲托付于我,所以在军中必然也埋伏了诸多暗子,用以监视。
目前属下已经掌握了一些端倪,但具体是与否,恐怕还需要进一步的试探,属下还请都督派遣六扇门协助。”
“宁州六扇门本不就听尔调遣么?”杜英笑眯眯的问道。
这一次,不只是张蚝冷汗直冒,钟胖子也坐不住了,甚至于谈都跟着紧张起来,当即钟胖子大步走出来,干脆利落的单膝跪地:
“宁州六扇门只听令于都督!”
杜英意识到自己的话中还能够被品味出来额外的意思,顿时有些无奈的看着紧张兮兮的手下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哪怕是无心之语,也会有人去刻意揣摩。
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孤单了吧?
其实张蚝等人实在是多虑了,对于关中都督府来说,现在并不是最艰难的主少国疑阶段,而且也不是年老的皇帝面对年轻的能臣、担心自己的子嗣无能,难以控制的阶段。
如今的杜英正值壮年,只要自己不太浪,就能够活蹦乱跳几十年,到了那时候张蚝也都垂垂老矣,还能翻得起什么波浪?
且君臣相伴几十年,虽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但是终归感情是会渐渐不一样的,历史上诸多忠臣由此而来。
而真的能隐忍几十年、静待时机的老阴比,上下五千年,又有几个?
大概最出名的也就是这大晋朝创下基业的那一位了。
奈何司马氏的名望、气运,也似乎真的都被那一位给消耗干净了,让这堂堂大一统王朝,混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大晋······好歹还是顶在建康府不退半步的,纵观历史,竟然还有南宋,甚至还有南明,看着就让人血压上升。
大堂上陷入怪异的宁静之中。
杜英回过神来,看着紧张兮兮的诸多属下,无奈的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现在不是表忠心的时候,余想要的是巴郡,如何能把巴郡收入囊中,比诸位在这里揣摩本都督的心思来得重要。”
众人此时也都堪堪回过味儿来,似乎自己真的是小题大做,毕竟以都督的性情,不见得真的会斤斤计较这点儿小事。
不过这也给大家心里提个醒,以后嘴上也不能一点儿把门的都没有,便是都督没有这般想法,说出来之后,自己也觉得后怕,最后岂不是成了自己吓自己?
随着现在关中都督府的地盘越来越大,杜英距离那个位置也已经越来越近,不管杜英愿意还是不愿意,也不管这些文武官吏们的心中是不是刻意的,都不可否认,双方之间会渐渐的出现距离感,这也是由于杜英的地位上升而不可避免出现的。
古往今来,大概也没有谁能够妥善的处理这种距离感。
所以杜英对于仍然还能和自己没有距离的人,更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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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夫君!”新安公主无可奈何的看着笑眯眯的杜英,裹紧了被子,嘟囔道,“已经累得不得了了,你快去找疏雨姊姊。”
一边说着,她一边甩开杜英的手,小腿儿抬起来,踹了踹他。
疏雨正在床边收拾衣物,杜英作为都督,自然不可能总是驻扎在犍为郡,中原和关中的消息送到成都之后还要继续南下,所以杜英明日便动身返回成都。
桃叶也在旁边打下手,两个人一样弯着腰,听到帘幕后面的打闹声,本来并没有在意,但是很快疏雨就感觉到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腰上。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