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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六三二章 主母

    谢道韫和郗道茂一前一后,急匆匆的走到议事堂上。

    都督府麾下各个曹司的留守官吏已经汇聚在堂下。

    “参见主母!”见到两人过来,阎负、林丛、沈文儒等人带着官吏们齐齐行礼。

    谢道韫和郗道茂一个负责整个都督府的行政工作,一个则负责文化宣传和建设方面的工作,杜英和王猛都不在的时候,都督府的全部工作都是由她们两人共同审批的。

    只不过郗道茂生性不喜欢这个,更喜欢舞文弄墨,所以真正的批复施行还是谢道韫的事,且在谢道韫的指挥下,都督府或许有可能有走小弯路的时候,但从来没有出过大错,所以都督府上下对于谢道韫还是很服气的。

    由于避嫌,他们现在还没有直接以“主公”称呼杜英,但是一声“主母”,却是可以用来称呼谢道韫和郗道茂的。

    现在不过是大年初三,按理说官吏过年之后都是休沐七日到十五日,中间只需要轮班就好,保证衙门最低限度的运转,以应对现在关中对于管理者日益高涨的需求。

    对于关中的人来说,乱世已经结束了,他们已经受够了战时的混乱,想要的就是平稳,而能够维护平稳的就是秩序,就是管理者,所以他们天然的会对关中都督府产生好感,尤其是都督府并不是给他们增加负担,而是带着他们向前阔步前进。

    所以关中的百姓很享受生活在都督府所制定的秩序、受到这种道德礼法和法律的约束,因为这样的秩序和约束反而能够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这就导致在其余地方,官府的存在对百姓来说不啻于洪水猛兽,可是在关中这一亩三分地上,官府的存在就是社会稳定的象征、是百姓乐意于看到的。

    这种被信任和被需要、也因此和百姓很容易打成一片的感觉,也从某种程度上提高了都督府官吏们整体的归属感和责任感。

    从杜英进入长安,就一直在想办法营造和维护这样的氛围,一个地方的传统和风气多半都是经过几代人的积淀,一点点培养起来的,但是也未尝不可能是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培养起来,毕竟在后世也真的有一个在这片土地上新建立的一样做到了。

    乱世之中,一切皆有可能。

    经过乱世,百姓也有了自己的好坏判断,他们愿意跟着那个对他们好的人走,死心塌地。

    因此当其余地方的官吏因为苛捐杂税和强拉壮丁,和本地的世家、百姓在物理上打成一片的时候,关中的官吏们因为实现了和百姓们在心理上打成一片而不得不在大年初三的时候全员上班。

    这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吧。

    当然,今天人到的这么齐整,也不是因为谢道韫有什么每天给所有当值官吏点名的恶趣味,而是河北送来的战报,让整个都督府都随之紧张起来。

    就在年前七天,桓温已经率军杀入青州,与此同时,在巨野方向上,慕容虔也带着兵马越过巨野泽进入青州。

    从江左出发北伐的这两路兵马,总算是各自取得了进展。

    “主母,这其中必然有蹊跷。”张玄之走后,代替掌管参谋司的是出身敦煌谢氏的谢凌,名将谢艾之子。

    谢凌之前是敦煌主簿,负责配合桓冲攻略西域,当然也算是对桓冲的掣肘和监管,敦煌谢氏为本地地头蛇,只要谢凌拿捏住了桓冲的粮草和人员补充,就能够让桓冲寸步难行。

    但谢凌毕竟是敦煌谢家本地的人,出身世家又担任本地要职,这在整个关中都督府之中已经屈指可数,也因此有人把敦煌当做都督府遥领之处,认为都督府根本没有实际掌握敦煌。

    这话传到了敦煌,桓冲一笑了之,他的心意摆在这里,也知道杜英完全理解和支持他的追求,所以两人之间的信任并不会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受到影响,甚至谢凌本身在敦煌,到底是负责监视桓冲,还是桓冲负责监视他,还得两说。

    但这话同样传到了谢凌的耳朵里,可是着实吃不下、睡不着了,盖因谢凌很清楚自己有几分本事。

    他这个谢家少主,可没有阿爹谢艾那般以弱胜强、把氐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权谋,之前就被凉州其余世家打压欺负,在谢艾的旧部索遐帮助下,方才及时站队成功,在凉州之乱中救了杜都督的父亲,从此和当时同样起兵救援的曹家一起成为了凉州西部的地头蛇。

    而且陈郡谢家也和敦煌谢家回复了联系,把敦煌谢家变成自己的旁支,让敦煌谢家顺理成章的变成了都督府的“皇亲国戚”。

    可以说,没有杜英的提携支持,就没有现在的敦煌谢家,因而在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敏感之后,谢凌就果断的申请内调。

    谢凌本人或许没有太突出的本事,是一个平庸的将门二代,但是谢艾当年执掌军中,还是有很多旧部的,名望也摆在这里,凉州能够让江左、荆州都为之震动的名臣良将屈指可数,谢艾显然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位。

    所以杜英索性直接让谢凌进入参谋司,也算是期望能够借助谢凌的名头招徕一些贤才。

    不过或许上天注定谢凌当不好一个好家主,却能够做的了一个亳参谋,谢凌到了参谋司之后反倒是开始崭露头角,经常研读兵法到深夜,然后针对之前得某场战事提出全新的观点,并且将其灵活应用到对未来战事的推测上。

    比如之前谢凌就专门研究床子弩和士卒进攻的配合使用,提出了床子弩配合士卒、交替掩护前进的理论,据说都督看了之后都惊讶的连连说了些“步坦协同”之类令人听不懂的话。

    这种术业有专攻型的人才,显然并不适合担任处处需要操持、处处需要下决断,可以不精通,但是一定要博学多识的世家家主位置,但是适合在参谋司专攻某个方向的研究。

    现在参谋司缺少一个主事,所以谢道韫就直接提拔谢凌上来,显然也是借此传达都督府对于参谋司建设的一个新方向

    参谋司并不只是汇总军情、简单总结之后就直接向上传递给决策层的情报中转站,而是一个应该有自己的研究方向、能够提出革新想法的研究机构。

第一六三三章 慕容恪的去向

    之前杜英就曾经提,参谋司提交的作战方案具足够的实际操作意义,但实际参谋司给的方案往往因为考虑到兵力安排、粮草供应以及敌情未明的实际情况,过于粗糙或者过于脱离现实。

    这就导致参谋司的计划往往只能作为参考,甚至还需主将再费尽心思从参谋司的作战计划中提取诸如敌军数量、军补给等关键信息,然后自行制定作战计划。

    而且杜英之前强调参谋司一定利用人的优势做预案,结果到头由于方才所言的这些情况明确,预案都变成了各种敌情推测、各种粮草供应数量的排列组合,一群人忙活半制定的十几套方案,最后只一两种能够用。

    所以现谢韫针对参谋司暴露的这些问题,转而让参谋司开始尝试着专攻某一方向,从原本的兼修理论和实际逐渐变成专攻理论。

    随着关中军制改革对整关中王师战斗力的提升,现关中也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如今的战争,或者说战争本身,从都拉起一些人,比较谁能够抢占城池以及数量占据优势以获取胜利。

    这其中还包括着运输、征召、士气等等方面重因素。

    当然,这都之前就已经达成共识的,很先贤也曾经著书立说,而杜英给关中,或者说给整代带的新的改变点,自然就技术。

    一支拥新技术、新武器的关中王师所蕴含的战斗力,足以弥补士卒经验的缺乏,也能够凭借那些武器装备展现的优势,很大程度减少将领需为维持士气而付的额外努力。

    因此研发新技术,尤其针对战场王师暴露的问题进行改善,已经成为大家公认的流程,参谋司的加入,自然能够站的更高、提供更的思路,以避免面的工匠们闭门造车。

    谢凌这方面所做的努力,让现资格站众人的面前,代表参谋司汇报军情:

    “结合军中斥候以及六扇门青州分舵送的消息,此次慕容虔越过巨野泽,并受到实质的阻碍,慕容恪之前曾经沿着巨野泽布设营寨以阻拦军。

    但六扇门后探查发现,这些营寨之中的驻军很少,察觉到慕容虔进军之后,便主动撤离,沿途并什么向后方部队示警。

    因此六扇门判断此之前,慕容恪就已经知了慕容虔的军事行动,一切都计划之内。”.

    “那原本慕容恪的兵马调动到何处了?”沈文儒直接问了关键的问题,因为参谋司最新提交的舆图,慕容恪的兵马并标注清楚,但至少可以确定并调动到了济水方向,否则驻扎睢阳等地的关中王师早就闻风而动了,舆图自然也会反应。

    “如今原本淮北各部也已经谢将军的率领转入睢阳防守,所以从睢阳到洛阳的防务并无空虚之处,将士们枕戈待旦,会此松懈,再加六扇门一直活跃敌后,消息并未断绝,所以参谋司推断认为,慕容恪并移兵进攻军之意。”谢凌斟酌说。

    相比于的几前任,谢凌对整战局的把握显然并什么独到的目光和特长之处,自然也敢和张玄之等人那般直接给自己的准确判断,而采用了这种推测的语气。

    这无疑让官员们由得皱起眉头,一打量着舆图,林丛率先说:

    “慕容恪的选择,么向左,么向右。”

    阎负接过话茬:

    “既然进攻河洛,且以其孤军,此悍然进攻河洛也啻于以卵击石,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其已经抽调兵马返回青州腹地,配合慕容儁对付大司马。

    当然,也排除其跨越整青州前支援冀州的战事,可一方面慕容垂和慕容恪之间对付,见得就会倾力援助,甚至毫

    顾忌自己的侧翼和后方,另一方面,河北的战事尘埃未定,军也通过六扇门和斥候散播了大量的假消息,探明整河北到底处于怎样的状况之前,余认为,慕容恪并会轻易行动。”

    并所人都拥此关中都督府墙壁所悬挂的舆图这般清晰的视角。

    这视角的现也仰仗于前线斥候和六扇门的通力配合,而继续向源头说,还六扇门一直以流民、地方世家之中的苦心经营,从而换了重消息渠相互印证,最终变成了这张舆图存大方向争议的一剪头和文字。

    舆图和沙盘工作,参谋司的拿手好戏,但其余很势力之中都折扣的短板。

    因而都督府这样的视角,可代表着慕容恪等人也能够看的这么清楚,这就意味着青州的各方实力针对河北战事采取的应对措施慢一拍。

    之前王猛拿了邺城,开始向大河沿岸调集兵马,青州的慕容儁才后知后觉,便明证,当的都督府甚至还担心慕容儁会会参与到河北战事中、浑水摸鱼,打仗的候都还收着点以避免渔翁得利,最后证明完全此一举。

    现亦然如此。

    青州各方所能看到的或许仍然还青州这一亩三分地的事。

    那么慕容恪的兵力向已成定数。

    “慕容儁诱敌深入。”沈文儒站说,拿起木杆子,舆图比划一,“根据参谋司的消息,大司马成功杀入青州,可此之前,慕容儁凭借几处城池关隘,阻挡大司马日,大司马屡屡进攻受挫。

    现都督蜀中方向所动作,大司马恐怕也收到了消息,荆州方面厉兵秣马必然也得到了大司马的指示,所以大司马继续进攻青州,必然可能再和之前那样用尽全力。”

    阎负也起身,一手叉腰,另一只手落舆图,张开:

    “可大司马此次进攻却取得成功,说定一张诱骗大司马深入的网已经张开。”

    说着,猛地合手:

    “诸位同僚,认为大司马否能够逃生?”

    整议事堂,一片沉默,众人交换眼神,最后齐齐看向坐最方的谢韫。

    谢韫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案,一言未发,但众人皆神色严肃起。

第一六三四章 青州,河北,一锅粥

    因为谢道韫的这个姿势,和杜英的一贯姿势一模一样,自然表明现在的局势也已经逐渐演变到了让谢道韫这个临时主事的人,哪怕是已经得到了比对手更加详细和明确的消息,仍然不敢轻易下决断。

    在谢道韫的身上,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到了杜英的影子,所以都静静的等待谢道韫决断。

    一时只剩下她的手指敲打声一直在回响。

    谢道韫缓缓说道

    “大司马既然有胆量深入青州,自然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余之前在江左的时候,便知人人谈大司马则色变,其恐惧更在昔年武昌郡公之上,恐是因为武昌郡公最终也没有能够征服荆州世家,哪怕琅琊王氏已是天下一等一豪门,可是大司马现在却让荆州世家俯首称臣,其中定然有其手腕过人之处,也因荆州世家认为大司马有能够让他们一飞冲天的潜力。

    如今夫君入蜀,荆州上游朝不保夕,但大司马仍然愿意在青州动兵,一来固然是因为我军已经夺取河北,向南即可攻略青州,所以时不我待,大司马必然有所行动,二来想来也是因为大司马有所准备,至少是做好了同时应对慕容儁和慕容恪的准备,否则其进入青州,除非能完全把二者分隔开来、各个击破,否则总难免会要同时面对两支军队。”

    谢道韫的这个观点让众人眼前一亮。

    他们之前或许高估了慕容恪,但是也绝对是低估了桓温。

    桓温大概没有这样的视角俯瞰全局,可是桓温绝对不会幻想着自己能够等着慕容儁和慕容恪依次送上门来。

    只有做好了应对两人联手的准备,桓温才可能发动总攻,甚至把两人的军队吸引到一起、集中击破,于现在的大环境来看,也不失为良策。

    混乱的局势,本来就急需这种一力破百巧的打法。

    “说不定大司马一开始就想着能够快刀斩乱麻啊。”阎负缓缓说道,“而慕容虔,不知道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有了方才谢道韫的启发,林丛先反应过来

    “其实现在的慕容虔很可能没有、也没办法选择站在哪一边,他要一边和战场保持适中的距离,确保自己不会受到主战场的牵连,一边又要及时的辨明形势,无论是那边占据上风,都要及时跟进,抢占另一方溃败所剩下的人员和物资,不算获得最大的好处,却也能吃饱喝足,极速扩张自己的势力。

    这,其实也是都督当初走过的路。”

    杜英起家的时候,也是一边引桓温速速前来进攻氐人,一边和苻坚眉来眼去,一度相谈甚欢。

    最终杜英抓住了桓温灭秦的浪潮,趁势而起,成为那一场战事之中最大的赢家。

    慕容虔在之前慕容儁南下的战事中,就抓住了南北两个皇室私下媾和的机会,一跃成为了司马昱麾下唯一可以仰仗的将领,而且其慕容氏的身份也注定其可以和北方鲜卑藕断丝连,因而慕容虔其实算是那一场混乱战事中浑水摸鱼的赢家。

    现在其想要故技重施,并且更进一步,直接效仿杜英的所作所为,也在情理之中。

    试问天下英雄,谁不期望着自己能够成为下一个异军突起的杜仲渊呢?

    慕容虔既然能够接受司马昱给予的官爵封赏,摇身一变,成为江左王师北伐的急先锋,那么就说明其能屈能伸,现在又和慕容恪达成协议、互不侵犯,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那么,慕容虔这一支兵马,甚至我军也可以尝试争取。”阎负突然开口说道。

    众人皆有些惊讶的看向他,慕容虔已经是明摆着的墙头草了,此时争取之,说不定慕容虔要狮子大开口,讹诈关中一笔,也说不定就算是能够收服慕容虔,之后其也能因为别人开价更高而再次倒戈。

    所以这种收服了之后反而需要派遣更多的人试探和监视的一方枭雄,都督府上下都秉持谨慎态度,能够消灭自然是最好的。

    现在的都督府,可并不需要慕容虔麾下的那些游兵散勇。

    “没有将帅会嫌弃自己麾下的兵马少。”阎负自然清楚众人的疑惑在哪里,直接解释道,“而都督府之前也曾经收降多路世家和军阀麾下的兵马,已经形成了一套我们所熟悉的整顿兵马、打乱重编军队以及教育士卒的模式,因而属下认为都督府现在并不需要畏惧如何整治收编一支军队,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支军队原本的主人会不会愿意我军这么做。”

    顿了一下,阎负接着说道

    “慕容虔会不会同意先不说,有时候形势比人强,他没得选择。余先分析一下我军为何应该拿下慕容虔这一支兵马。

    诸位且看!”

    阎负说着,已经走到舆图前

    “如今我军已经在南北两个方向逼近青州,但是河北和青州之间隔着大河,而睢阳和青州之间也还有济水和巨野泽。

    天寒地冻,河面结冰,我军的水师并不能派上用场,反倒是鲜卑人的骑兵能够肆意往来,所以现在我军看上去在各处战场都立于不败之地,但实际上很难向前进攻,而我军的骑兵也多半都是西凉出身,擅长短促进攻,而不擅长持久作战,这已经在历次战事交锋之中暴露出来。”

    凉州骑兵的高头大马的确声势吓人,可是一旦双方的交锋拖入相持,凉州兵马的持久性远比不过鲜卑骑兵,经常会出现被反杀的现象,尤其是凉州骑兵的经验技术也落后一截,更是让鲜卑人逐渐变得有恃无恐,王师也不再和之前那样甚至在骑兵交战上都能够占据上风。

    明明已经拿下了冀州,且在河洛等地还处于坐山观虎斗的境地,可是王师却主动采取防守姿态,便是出于阎负所说的这几个原因。

    “而一旦能够收服慕容虔,则我军就可以抢占巨野泽以北、以东的城池,这也意味着我军将不需要再考虑应该如何跨越巨野泽,便能够轻易插手青州战场。

    如今的青州战场,正以我们之前预料却不可控的方式变化,而至少能够通过一支军队影响到青州战场,可以将慕容儁和桓温继续拖延在青州,从而让河北和荆州的战局更为我所控。”

    众人皆陷入沉思,谢道韫则轻声说道

    “河北,青州,乃至于牵连到的河洛、两淮和荆州,乱成一锅粥,却也是我们可以下口吃的一锅粥。”

第一六三五章 关中水利的困境

    顿了一下,谢道韫温声说道

    “诸位,如何吃下这一锅粥,就要各凭本事了。”

    这么说,也就说明谢道韫已经下定决心要到青州这场混乱局势之中搅一搅,就算是关中捞不到多少好处,也说什么不能让桓温和慕容儁讨到便宜。

    如此一来,决策就直接上升到了战略层次上,是参谋司的任务了。

    谢凌不敢怠慢,率先站出来说道

    “启禀主母,属下认为,青州方向上,我河洛、两淮各部应当沿桓温和慕容虔进攻之路线向北进攻,同时在酸枣一带以一路偏师向东推进,以避免敌军从大河和济水之间向西逃窜,迫使我军回援。

    而河北的战局,如今不甚明朗,具体应当如何行事,恐怕还是要等刺史从河北传来消息。”

    谢道韫微微颔首

    “从河北回来的官吏应该这几天也要到了,河北方向上有景略师兄统筹,不需要太过操心。

    不过慕容垂和慕容德等,纵然经历新挫,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在青州方向上不能对景略师兄可以抽身而出寄以厚望,相反,应当做好以两淮和河洛兵马应对青州局势的准备。

    陆上各部,除了青州,还需要应对背后的荆州和两淮,稍有不慎便处于夹攻之中,所以必然不可能分派太多的兵马,具体如何分兵,都督临行之前曾经把指挥权下放到青州前线各部将领的手中,所以最后听他们的意见,都督府确保粮草兵员能够及时补充就好。

    这就意味着,今年的春耕,关中可用的人手会更少,但是需要开垦的土地更多。”

    自关中都督府建立以来这几年,春耕,反倒是都督府几乎从未愁心过的事,只要能够组织好、引领好,那么春耕就能平稳的铺开,盖因关中一直在吃北方战乱导致的流民人口红利。

    关中的稳定,在整个北方是独一份,所以大量的外地流民向关中迁徙,再加上关中对氐人、羌人的安抚,使得关中的田地得到了最大限度上的利用。

    分田分地,一直都是关中新政之下的农耕主色调。

    从乱世流散、惶惶不可终日的草芥之人,变成了拥有自己的田地屋舍的安稳百姓,关中这些流民所能爆发出来的劳动力和创造力可想而知。

    但是历经战乱,流民的数量就算是再多,也要远少于太平年月的。

    如今关中的扩张速度太快,尤其是将河洛等荒芜土地都纳入掌控之下,哪怕是之后又因为大司马的咄咄逼人而不得不放弃了淮北,但是即使是一个中原,其重建的进程就像是一个无底洞,需要都督府不断的投入人力物力,尤其是人力,需要鼓励关中的百姓继续向河洛迁徙,为此都督府也不得不给予一些优惠的政策以作鼓励。

    否则哪怕是有大量的土地摆在面前,刚刚安顿下来的百姓也会更倾向于定居本地,而不是继续迁徙,他们显然也都已经受够了迁徙、奔波的苦,并且谁又愿意把未来托付给一片未知呢?

    都督府把人力物力投入到河洛的重建上,这就意味着现在关中再次面临地广人稀的境地,需要用更少的人去开垦更多的土地以确保都督府能够获得足够量的税收,并且利用更少的关中百姓所产出的粮食,同时供养多线战事,个中压力,可想而知。

    即使是关中百姓感念都督府的恩情,可是当都督府开始不断的提高税收的时候、开始征走他们余粮的时候,对于都督府的不信任,也将与日俱增,最后有可能会成为关中动荡的导火索。

    民心,永远是最难操控的。

    负责春耕事宜的林丛开口说道

    “在入冬之前,属下就已经联合工曹和关中书院下乡去劝说和发动百姓。

    工曹有新研发的农具,能够尽可能的降低对人力的需求,之前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够完成的,现在只需要一个人就能够做到。

    只不过······”

    眼见得林丛的话锋一转,众人忍不住齐刷刷的看过来,都露出紧张的神色。

    林丛愣了愣,接着说道

    “只不过现在关中研制的很多农具还是依赖于水利,可是关中的河流水渠,还是要仰仗于上天赐予。

    春耕之前,工曹已经带着百姓开挖水渠,从秦岭向南引水,但是现在的数量恐怕还不足以催动整个关中的水车农具,尤其是工曹本身还要使用大量的水,占据了最好的河段。”

    谢道韫是从江左来的,自然明白工曹的无奈。

    北方百姓,尤其是掌握着大量生产技术的世家大规模南下,并且结合南方的地形地势,开发出了很多适用于南方水田的器械,这些器械多半都是借助于水力。

    反倒是留在北方的百姓,失去了很多农耕经验和技术,尤其是年青一代,几乎是在逃难之中度过了之前的岁月,因此让他们下田去种地,他们远没有江左的百姓有经验。

    基于此,都督府一边吸引南方的百姓北返、从流民之中挑选有经验的人士四处教学,一边让工曹借鉴吸收南方的生产器械。

    水力,是这些生产器械的必需,也是最廉价、最容易操控的能量来源,工曹的工坊多半都是利用水力来生产,但是北方的河流湖泊如何能和南方相比?

    一个是陆上穿插着河流,一个是在河流之中有着一片片零散的土地。

    所以在保障工曹的工坊正常生产制造之后,能够留给百姓的水利资源已经屈指可数。

    早在一两年前,关中就开始劝导百姓兴修水利,但是当时关中的百姓数量不多,还远没有到现在这样捉襟见肘的地步。

    “那也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阎负艰难的说道。

    “多线开战,都督府只要能够在其中某一处战线上取得成功,则天下将定,所以只要咬牙撑过新的一年······”沈文儒也跟在后面说道。

    身为工曹掾史,他自然不想让工坊的用水向农业用水让步,这样工坊的生产定额还怎么完成?

    “可以考虑继续向荆州和江左等地高价收购粮食。”出身谢家家臣的谢湖建议道。

    在此之前,关中就曾经几次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最后的解决方案都是从江左等地收购。

    关中和荆州、江左等地长期保持着高额的贸易顺差,所以即使是去高价卖粮食,关中一样不亏。

第一六三六章 关中百姓能做到这一点吗?

    相同的道理,关中廉价而大量的商品已经成为本地生活的刚需,甚至关中商铺的多寡已经成为了本地经济民生的象征。

    所以本地的官吏们只会想办法维持贸易现状,即使是他们的上官已经开始磨刀霍霍准备和关中决战,也不能妨碍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和关中照常做生意。

    总是要赚钱吃饭的。

    既然和关中之间的贸易不可避免,那么为了避免和关中间的逆差太大,这些地方也会很乐意于向关中售卖粮食。

    谢湖之前就是负责谢家在荆州的产业,这些产业转移到关中并且逐步变成个人企业,和谢家脱离之间干系之后,谢湖也功成身退,进入到都督府之中,成为商曹的主事,商曹掾史全旭此时正在河南考察商贸市场,所以现在是谢湖代表商曹参与此次新年会议。

    “世家立足本地久矣,盘根错节,利益纠葛甚多,因此只要能够妥协那就不会鱼死网破。”谢道韫缓缓说道,“向世家购买粮食是可行的,但是世家同意,不见得世家之上的人会同意。

    大司马现在和荆州世家之间处于什么状态,不得而知,说不定大司马已经如同都督府掌控关中和青徐世家那样掌控了荆州世家,那么大司马如果不同意的话,荆州世家又是否会一意孤行?”

    桓温的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荆州世家自然不可能为了和关中的贸易而和桓温翻脸,那么到时候荆州的粮草就不可能再和现在这样尚且没有多少阻碍的流入关中了。

    “荆州······从荆州购买的粮草倒是不多。”谢湖斟酌说道。

    关中和大司马掌控的荆州、淮西全面展开贸易,也就是之前两军相会于青州的时候,阮宁谈下来的条件,自此双方一个主攻河北,一个主攻青州,井水不犯河水,原本完全封闭的实控边境方才次第打开,否则桓温当时也逐渐承受不住荆州内部和关中展开贸易的强大需求和呼声。

    所以现在关中和荆州之间的粮食贸易也没有大到足以影响到关中粮草总额的地步。

    “之前的粮草主要来源还是江左。”谢道韫直接回答,“可是之前从江左经由两淮尚且还能抵达河洛,现在呢?”

    关中王师在桓温的兵锋之下被迫撤离淮北,收缩防御到了睢阳一线,而之后睢阳和寿春、京口这几处城池之间的联系也只能依靠借由大司马在淮西的地盘,也就得亏杜英把自己的小舅子、元从亲信等等一股脑的都塞在寿春和京口,这才确保这已经事实上被孤立的这两处区域仍然还能坚定的杜英这边。

    因此一旦关中从江左收购粮食,那么粮草将会很难运抵关中。

    荆州随时可能断,江左更是已经断了,这就是和大司马直接撕破脸皮的后果。

    “关中现在可能还无法承受直接和大司马开战。”阎负忍不住艰难的说道,“或许这一锅粥,我们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这乱世啊,粥里面掺沙子,是正常的,崩掉门牙也得喝下去,就看值不值了。”沈文儒倒是没有直接支持阎负,取了一个折中的想法。

    谢道韫温声说道:

    “其实这一碗粥能不能喝下去,不在我们,现实摆在此处,关中能不能走下去,不是我们再付出多少努力就能够轻易改变的,而是在关中的百姓们还能够承受多少。”

    众人会意,只要关中百姓能够承担更大的压力,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支援都督府的行动,那么现在的关中犹然还能爆发出来更大的潜力。

    就像是昔年长平之战,秦国举国而出,男女老少齐上阵,摆出了从咸阳一直到长平络绎不绝的运粮大队,最终为这一场在赵国家门口的大胜奠定了基础。

    可是现在的关中百姓,能做到这一点么?

    若是换做一年前,都督府上下反倒是能够信心满满的表示,关中百姓愿意无条件的支持都督府的行动。

    盖因那个时候的军事行动,还没有直接影响到关中的民生,百姓们不需要为粮食担心,而王师的开疆拓土也让百姓能够拥有更多机遇,商路的打通连带着诸多行业的发展,让很多原来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都有了自己的副业,收入翻番的增长,所以他们愿意承担一时的压力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现在,战争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却并没有和之前那样时不时的就能传来王师胜利的消息,甚至明显的开始陷入僵持,尤其是王师在淮北的主动退让,更是让关中百姓对于王师是不是能够夺取天下产生了怀疑。

    当然,提出这样疑问的还是少数,其实更多的人提出的疑问则是,都督府到底有没有必要倾尽所有去换取整个天下?

    这显然是用关中百姓已经积攒下来的财富和未来去解救其余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

    凭什么?

    数十年的战乱,让现在作为关中中坚力量的一代人,出生在战乱之中、成长在支离破碎的山河之间,所以相比于生活在一个偌大的王朝之下,他们更加期待的还是眼前的小确幸,因此他们没有什么“再造秦汉”的追求,也并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归于一个强大的民族和国家就能够多获得什么。

    甚至他们能够支持关中王师向四周扩展,逐步打下来了河洛、河东和凉州等地,也得益于杜英这一两年来持续不断展开的教育和宣传,好歹算是让百姓们的思想已经有了一些改变。

    然而显然还很可能不足以支撑百姓们愿意承担很大的生活压力来促进关中王师征服整个天下。

    那是江左的疾苦,是荆州的疾苦,和我们关中百姓又有什么干系呢?

    当初他们从北方一路迁徙南下,是胡尘之下的幸运儿,现在更应该让他们来承受一些苦难了。

    这些思想一样弥漫在关中的街坊乡间,已经不是一次被提起,只不过主管报纸宣传的郗道茂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割裂天下九州的思想出现。

    关中都督府,要取代江左的朝廷,成为天下唯一的正统,这是杜英早就定下的基调,也是不容更改的底线。

    但是在真的面对这些百姓的时候,底线自然也不可能直接亮出来,而应该用一种委婉的方式逐渐让百姓接受。

第一六三七章 诸位是高高在上者

    这是谢道韫的潜台词。

    谢道韫方才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而在场的众人无不是关中都督府的中坚力量,杜都督的底线在哪里,大家还不清楚?

    所以谢夫人这根本不是在陈述一个缺点,一个大家担忧的问题,而是要让在场的诸位尽快拿出来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

    阎负深吸一口气:

    “百姓的想法各不相同,且现在都督府鼓励开办报纸,一些民间报社也如雨后春笋一样产生,这无疑有利有弊。

    民间报社的想法有时就能够代表百姓的想法,呼吁减少对外战事,注重发展民生的也不在少数,这说明现在关中的百姓中,至少也有期望安定的。”

    “此言差矣。”林丛站出来说道,“这些报社的背后,多半也都有商贾的身影,甚至还有南方世家派人前来关中开设报刊的,因此报纸也不过是一家之言,都督府现在允许这些报纸发行,是因为如今关中的风气还算积极向上。

    一旦关中的风气舆论出现问题,那么这些报纸必须要统一听从都督府的指挥,都督府没有时间和精力放任这些报纸在外宣扬任何有违于都督府策略的理论和说法。

    因此余认为这些报纸的想法不足为凭。”

    既然都督府能够把报纸作为进攻手段,让江左世家等左支右绌,那么现在江左世家也能够利用都督府在宣传口上的开放,反过来恶心都督府。

    所以这些报纸反应的口风和所谓的民心,不见得就是关中百姓的民心,而是其背后掌控者的心思。

    谢道韫温声说道:

    “都督之前就曾经说过,想要听一听百姓的声音,就要到街坊里巷、到田间地头上去。

    现在余询问诸位,百姓的心声如何,诸位竟然直接把报纸作为一种证据,这说明在诸位的心中,田间地头上的百姓已经不再是百姓的代表,能够代表百姓的又重新变成了那些编写报纸的执笔者,那些能够掌控报纸的人。

    这些人,和诸位是站在一个高度上的,甚至站得更高,享受的也更多,所以他们又如何能够代表广大的百姓呢?”

    说着,谢道韫已经起身,目光在诸多哑然无语的官吏们身上扫过:

    “而诸位是官,是高高在上者,又如何能够代表广大百姓呢?

    百姓们到底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这样想,看来诸位已经不甚清楚了。这样吧,给诸位三天的时间,余想要看到诸位提交一份关中百姓对于自己所处部门负责事宜的看法。”

    官员们都楞然抬头,现在正是战事紧张的时候,谢道韫却让他们去做这件事?

    听上去就像是直接休沐三天,到田间地头上逛一圈似的。

    怎么都有些不务正业。

    “若是都督府从根上就发生了改变,就要烂了,那么向上走再远,又有什么用?”谢道韫不疾不徐的说道。

    这位已经多次代替杜英执掌都督府的女子,说话总是这般平和,但是却带着让官吏们无从抗拒的力量,大概是因为关中真的在她的手中有所改变了吧。

    “所以趁着现在,最后的战事还没有来临,诸位还有时间低头看一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也看一看关中,是否真的如同诸位所预料的那样。”谢道韫下了结论,“如果没有其余的问题,那我们三天后见。

    余很期望诸位能够给出自己的想法,关于如何解决今天所讨论的这几个问题,无论对错。

    因为这些问题本来就没有什么对和错,我们只有一次选择,只要走上了所选择的那条路,就只能一直走向终点,所以余也期望诸位能够慎重落笔。”

    话音落下,谢道韫也随之坐下。

    阎负和林丛等人自知多说无用,拱手告退。

    百官鱼贯而出,最后只剩下郗道茂仍然还陪坐在谢道韫的身侧,等最后一个人离开了议事堂,郗道茂方才担忧的说道:

    “姊姊的初心是好的,但是又如何能够知道这些人真的去走走看看了,万一他们所给上来的也只是敷衍了事的文字呢?”

    谢道韫微笑着说道:

    “是不是反映的真情实感和真实状况,还是能够感受出来的,妹妹一直在负责审查文字工作,又如何不清楚?

    而且关中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余其实也没有打算真的完全借助他们的眼睛去看,亲眼所见才是真,所以今天下午余也到街市和乡野之间走一走。

    这三天,是给这些官吏们一个时间,好生思考一下自己所主张和所担忧的,到底是不是关中百姓真的欠缺和忧愁的,也算是给余一个时间,去看一看现在的关中。

    否则余可不敢告诉夫君,现在余都不知道关中百姓桌案上的一日三餐到底都是什么。”

    郗道茂当即郑重的说道:

    “愿与姊姊同往。”

    谢道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无妨,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呢。夫君和景略师兄在巴蜀和河北都没有收兵的意思,那么就是说明至少他们在本地还可自持,没有到了必须需要都督府倾尽所有支持的地步,所以茂儿你先统计一下如今关中的各个州府粮仓之中还能够拿出来多少粮食。

    一旦夫君和师兄亟需粮草,应该也不会使用太多,届时这些粮食也能够及时满足他们的需求。”

    ——————————

    睢阳城。

    淮北和河洛南部的王师都汇聚在了睢阳城,隔着济水和北岸的慕容恪对峙。

    荀羡和谢奕是城中地位最高的两个人。

    尤其是前者,在官衔上还要压过谢奕一头。

    奈何谢奕是杜都督的老丈人,所以实际上王师的将领们反而会更加信服谢奕。

    荀羡年轻的时候生性叛逆,现在倒是平和了很多,并没有和谢奕争夺指挥权,一直作为谢奕的副手协助指挥军队。

    大概是因为荀羡也知道,谢奕本身也并不贪恋权力,他更喜欢提着刀上阵杀敌,之所以会选择坐在睢阳城中,大概是因为偌大的青州南线,恐怕也就只有谢奕能够服众,也能够让杜英放心。

    自淮北王师收缩到睢阳之后,王师就曾经凭借优势的兵力几次对济水对岸的鲜卑人发动进攻,但因为慕容恪亲自带领骑兵赶来增援,最终迫使王师不得不撤退。

    之后王师也曾尝试着露出破绽,以求引诱慕容恪南下。

第一六三八章 慕容虔的使者

    奈何慕容恪也一直没有上当,只是维持如今的战线。

    因而怎么杀伤慕容恪的有生力量,成为了睢阳城内王师一直面临的难题。

    今日,围着沙盘,谢奕和荀羡等人正大声争论着什么,通事馆的阮宁领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来客走入了议事堂。

    “这是慕容虔派来的使者。”阮宁如是介绍道。

    沙盘周围的人们,一时都放下手头上的工作,惊讶的看着随着阮宁而来的年轻人,谢奕眼前一亮,伸手指着他说道:

    “你,你是······”

    年轻人拱了拱手说道:

    “散骑常侍何放,参见镇西将军。”

    何放,可以算是关中都督府未曾谋面的“恩人”了。

    出身何家的何放一直暗中追随司马昱,到了之前司马昱和江左世家翻脸的时候,何放方才站出来,担任监军坐镇京口。

    结果杜英自瓜洲南下,何放在短暂的抵抗被杜英轻易破解之后,带着亲信部众逃之夭夭,甚至就连新安公主都被他丢在了京口城中。

    直接导致杜英几乎未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京口,而朝廷兵马的如此不堪显然也成为青徐世家之后决定倒向关中的重要推手。

    不过无论如何,何放还算是把京口的一部分兵马带了出来,让司马昱至少能够确保自己的安全,没有因为慕容虔的南下,直接变成慕容虔刀下的傀儡,所以还算是阴阳差错立下了功劳。

    因此司马昱自然也不好再把何放捉拿问罪,只是将功抵过,让何放依旧顶着一个散骑常侍的头衔,派往慕容虔军中当监军,实际上就是将功抵罪,且之前何放就因为护卫司马昱而和慕容虔不对付,是慕容虔不能直接武力胁迫司马昱的重要屏障,所以现在他和慕容虔也不太可能狼狈为奸。

    何放作为慕容虔的监军,按理说应该寸步不离,盯着慕容虔,以免放虎归山。

    然而何放今日此时却出现在了谢奕的面前,让谢奕一下子认出了他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谢奕眉毛一挑:

    “何家子前来,所为何事?”

    “非是何事,乃是朝廷事、北伐事、天下事。”何放朗声说道。

    “莫非是尔这监军不能行监军之职,为慕容虔所驱逐,逃散到此地?”谢万大笑着问道。

    他和何放倒是同龄中人,多有往来,此时想一想便知道何放肯定是有事相商,准确说是有事相求,否则定然不可能身为司马昱的近臣却找到了睢阳这个反贼窝子里面来。

    此时便毫不客气的出言嘲讽。

    何放瞥了他一眼:

    “谢万石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

    谢万却并没有生气,笑嘻嘻的回应:

    “自以为是,总要有自以为是的本事,若我所言不对,尔便来打我,让你三招又何妨?

    就怕有些人,想要自以为是都不行啊!”

    没有想到原来自视甚高、脾气暴躁的谢万,现在竟然能够平滑的接过来这句话,再直接返还回来,何放不由得打起精神,同时不再和谢万对视,对着谢奕拱了拱手:

    “属下是为了镇北将军而来,镇北将军已率军渡过巨野泽,但孤军作战、后继无援,鲜卑各部正从四面八方包围,所以镇北将军派遣属下向镇西将军求援。

    镇西将军镇守睢阳,带甲十万,若是能够及时渡过巨野泽增援镇北将军,则可以协助将军攻略青州其余州府。

    如今大司马也在青州南侧、琅琊一带有所斩获,王师北定青州已经近在眼前,军情如火,更是迫在眉睫!”

    说着,何放直接向前一步:

    “恳请诸位将军为北伐之大业,共襄盛举,莫要让胡人从青州逃窜,一失足成千古恨!”

    何放的话,掷地有声,倒是让谢奕和荀羡等人都吃了一惊。

    在此之前,巨野泽以北,已经许久未曾传来慕容虔的消息,所以谢奕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把慕容虔当做敌人的准备,就在何放面前的沙盘上,代表慕容虔的小旗帜都被换了颜色。

    结果现在慕容虔仍然以朝廷镇北将军自居,一副生是司马家的人、死是司马家的死鬼这般态度,真的要帮着朝廷对付其本家慕容氏,这的确把谢奕他们整的不会了。

    相比之下,高歌猛进的慕容虔,就像是一心为国的忠臣,而睢阳这里按兵不动的谢奕和荀羡,倒像是心怀不轨的小人,随时准备坑害冲锋在前的忠臣似的。

    偏生现在睢阳城头上还是晋军的旗号,所以何放直接提出这样的请求,倒是让荀羡和谢奕有点儿难办。

    谢奕瞥了荀羡一眼,自率军抵达睢阳,回头发现琅琊也回不去了之后,荀羡倒是认命了,安心待在睢阳协助谢奕,随着关中新政在睢阳等地稳步推行,荀羡亲眼看到了新政所带来的变化,作为一个本来就对世家没有什么好感的人,荀羡自然而然的会选择支持新政。

    因此面对现在何放提出的请求,荀羡也有些尴尬和为难,对着谢奕挤眉弄眼,意思是让谢奕先开口试探一下。

    谢奕当即沉声说道:

    “巨野之战,镇北将军一夜之间向北推进二百里,连克城池六七座,骤然打开了整个青州的局面,慕容恪原本在巨野陈兵不少,却如此轻易的被突破,原因何在?”

    何放登时朗声说道:

    “慕容恪早就抽调兵马前去增援慕容儁,防范大司马北上,因此巨野泽一带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但是荀羡立刻反驳道:

    “我军斥候屡屡探查,但都发现北岸有大军驻守,一直到镇北将军渡河前夜,突然有大量士卒从营寨中撤退。

    且我军之后多次想要渡过济水强攻,结果慕容恪并没有前往青州东部,而是率领大军屯驻于此,几次渡河成功,都被鲜卑骑兵所败,不得已退过济水。

    因此为何镇北将军就能知晓慕容恪之动向,又或者说,本来就是慕容恪故意泄露自己排兵布阵的计划给镇北将军,引诱其北上。

    甚或者······镇北将军也已经和慕容恪沆瀣一气,现在令尔前来,就是想要引诱我军渡过济水之后,一举击溃?”

    何放涨红了脸,激动的说道:

    “镇北将军一直得会稽王信任,北伐以来,兢兢业业,未曾有徘徊不前之举。余身为监军,和镇北将军同吃同住,自然知道将军之为人。”

第一六三九章 北伐失败,为何?

    慕容虔的为人如何,显然并不可能只通过一段时间的同吃同住就能看出来,古往今来卧薪尝胆的又岂在少数?

    所以何放接着解释这一次战事的来龙去脉:

    “此次得赖大司马能够牵制住慕容儁,也得赖诸位将军在睢阳不断的发起进攻,方才导致慕容恪左支右绌下露出破绽,让镇北将军把握住了时机。

    如今慕容恪已经》二三中文全文字更新.x23us.us慕容虔的为人如何,显然并不可能只通过一段时间的同吃同住就能看出来,古往今来卧薪尝胆的又岂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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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得赖大司马能够牵制住慕容儁,也得赖诸位将军在睢阳不断的发起进攻,方才导致慕容恪左支右绌下露出破绽,让镇北将军把握住了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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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零章 镇北将军印信

    顿了一下,谢奕煞有其事的伸手在舆图上指了指:

    “若是能够紧跟在镇北将军之后,沿途巩固战果、向东西两侧攻取城池,则兖州不日将为王师所克,且还能和睢阳等地王师前后呼应,尽可能将慕容恪歼灭于济水以北、巨野泽以西,这就可以防止慕容恪和慕容儁会师一处。

    令则,尔久转战于青徐和兖州,对此地地形地势了》二三中文全文字更新.x23us.us顿了一下,谢奕煞有其事的伸手在舆图上指了指:

    “若是能够紧跟在镇北将军之后,沿途巩固战果、向东西两侧攻取城池,则兖州不日将为王师所克,且还能和睢阳等地王师前后呼应,尽可能将慕容恪歼灭于济水以北、巨野泽以西,这就可以防止慕容恪和慕容儁会师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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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一章 日日新,苟日新

    孙无终(注:第一三五零章),这是谢玄在京口招募的流民士卒里又选拔出来的佼佼者,在杜英北上关中之后,其奉命驻守京口西侧的各处营垒,曾经率领将士几次击败乱七八糟的敌人。

    之所以说乱七八糟,是因为这些敌人多半都是山匪流寇之属,但建康府是江左首善之地,哪里来的这么多山贼流寇?

    多半都是江左世家、》二三中文全文字更新.x23us.us孙无终(注:第一三五零章),这是谢玄在京口招募的流民士卒里又选拔出来的佼佼者,在杜英北上关中之后,其奉命驻守京口西侧的各处营垒,曾经率领将士几次击败乱七八糟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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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二章 令慕容虔为我所用

    慕容评的贪功,或者说铁了心要出关的摆烂,使得慕容暐小朝廷和慕容德之间的几次接触都不欢而散。

    “慕容德之前还曾多次对慕容暐毕恭毕敬,但现在已不再用臣下之称呼,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邺城议事堂内,河北六扇门统领孙元正在向王猛介绍邺城以北的局势,“这是根据六扇门以及我军斥候截获的双方往来书信判断,因》二三中文全文字更新.x23us.us慕容评的贪功,或者说铁了心要出关的摆烂,使得慕容暐小朝廷和慕容德之间的几次接触都不欢而散。

    “慕容德之前还曾多次对慕容暐毕恭毕敬,但现在已不再用臣下之称呼,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邺城议事堂内,河北六扇门统领孙元正在向王猛介绍邺城以北的局势,“这是根据六扇门以及我军斥候截获的双方往来书信判断,因》二三中文全文字更新.x23us.us慕容评的贪功,或者说铁了心要出关的摆烂,使得慕容暐小朝廷和慕容德之间的几次接触都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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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三章 背后或有高人

    现在的慕容虔,已经认清了自己就是乱世诸多枭雄身边的一枚棋子。

    一枚无主的棋子。

    可偏偏这枚棋子落在了关键的位置上。

    因此各方为了争夺这枚棋子,反倒是需要想办法稳住、拉拢和收买了。

    这,正是这枚棋子一飞冲天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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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四章 仿巴蜀之策

    这就意味着邺城中三人,对于去岁苻黄眉和权翼主导的陈留战事还真不了解。

    得亏王坦之随口问了一句。

    这样一下子就说得通了,慕容虔以粮草收买慕容恪让开道路,从而让自己成为了青州战场的焦点。

    慕容恪得到了粮草,自然会履行承诺、露出破绽,让慕容虔北上。

    “慕容恪之前就隐隐有割据不臣之心。”王猛缓缓说道,伸手在舆图上指了指,“当时慕容儁一路兵败北上,慕容恪引兵控扼陈留等地,明明可以向南接应,却迟迟未动,最终导致慕容儁被我军和大司马麾下联手追击绞杀,可谓是兵败千里,一直退到青州方才勉强稳住战线。

    且慕容恪在此期间,还意图在邺城方向上和慕容垂争锋,其意自然是想要将慕容垂取而代之,结果不料为慕容垂所驱赶,退守枋头。

    所以在青州战事刚起的时候,慕容恪和慕容儁之间,并无多少往来,双方以巨野泽为界,井水不犯河水。

    一直到如今大司马引兵北上、声势浩大,慕容儁独木难支,好似才想起来还有慕容恪这么一路兵马在,双方开始在一些城寨之中协同防守,但是否真心同仇敌忾,又或者同床异梦,尚不得知。”

    邓羌对于战场上还要掺杂进来这些涉及到朝堂争权夺利的弯弯绕甚是不屑:

    “此一试便知,以一支兵马南渡大河,强攻慕容儁和慕容恪的结合部,看其是否会相互增援,便可知其是否真的同仇敌忾。”

    “河北兵马还没有多到可以这般挥霍的地步。”王坦之直接否决。

    邓羌着急的来回踱步:

    “若是能够征召河北的丁壮······”

    “不可!”王坦之连忙摇头打断,“河北丁壮在此之前就已经被慕容儁征发过一批,之后战事紧张,慕容垂和慕容德等都曾经强拉本地丁壮,因此现在的邺城周围,百姓数量本来就已经不多,余等苦心经营、劝导多年,目的就是为了让百姓能够安心归来耕作,现在方才有起色,怎能再次征召?

    如此,只会失信于人也,何啻于竭泽而渔?”

    王坦之之前治理河东的功绩和实力摆在这里,被他这么一说,邓羌也不好争辩什么了,只是愤愤的跺了跺脚,若是能够给他两万精兵,便能够直接杀入青州,搅一个天翻地覆,管他是慕容儁还是别的什么慕容东西!

    奈何,现在河北兵力在多线排开,处处需要牵制,处处需要防范,甚至新年过后春耕,百姓的数量不足,为了减少关中未来的后勤压力,还得抽调一部分士卒回来屯垦,这让邓羌这头猛虎格外的憋屈。

    王猛看两人说完,微笑着说道:

    “慕容虔现在就是认准了关中王师攻城略地太快,所以必然无力强攻青州,可又不舍得放弃此次参与到青州战事之中、分一杯羹的心思,所以才会派遣使者游说。

    这般计策,也非无迹可寻,都督不久之前南下巴蜀,便是这般行事,都督传来的邸报,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此时的关中、鲜卑和大司马,不就是蜀中的刺史府、世家和巴人么?

    相互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即使是明知道慕容虔处在中间等着渔翁得利,可是也不介意拉拢慕容虔、获得最大的优势,并且和其余两方拼命厮杀。

    或许这三方势力放在整个天下范畴内来看,是远胜过巴蜀那三家势力的存在,可是因为大部分的兵力又都在外相互掣肘,诸如我军在河北和鲜卑人相互牵制,在荆州又和大司马相互牵制,明明有三头六臂,能够伸入青州的也不过是一个拳头。

    因而在小小的青州,三方所能投入的,和蜀中的那三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我们或许沦为蜀中世家之流,但是慕容虔竟然能够认为自己可以成为都督,那未免笑话。”邓羌哂笑。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王猛神色凝重,“当初的大司马和王右军恐怕也不会想到,那个小小的杜家子能够成长到如今的庞然大物,而这其中又用了几年?”

    王猛是整个过程的亲历者,显然他更有发言权。

    “兵来将挡,现在的推测都可能是无端的,只能先看看慕容虔的使者说什么,也看看睢阳那边能够传来什么······”王猛缓缓说道。

    “等等!”王坦之却突然叫停,让王猛和邓羌都是一惊。

    邓羌不满的想要问为何一惊一乍,王坦之抢先说道:

    “王右军,方才刺史说王右军······”

    王猛登时反应过来:

    “文度怀疑,这背后是琅琊王氏?”

    王坦之微微颔首:

    “能够如此敏锐的判断清楚青州的局势,引导慕容虔做出风险最高,但是收效也最大的选择,这的确是琅琊王氏的行事作风。

    太原王氏多年来一直归附在琅琊王氏门楣下,对于王氏行事,余还算了解。”

    邓羌嘴角抽了抽,这都督府上下,恐怕都没有谁比你更了解琅琊王氏了。

    王猛挑眉,琅琊王氏能够走到“王与马、共天下”的世家巅峰,除了因为王导本人的手腕之外,整个家族的胆略也是有目共睹的,为了走上这一步,既有武昌郡公王敦直接起兵造反,也有王导不思逃命,而是直接带着全家老少在宫门外跪请罪罚。

    可以说正是这种动辄直接赌一把的风格,让琅琊王氏能够从一众世家中脱颖而出,走上了其余世家羡慕却不可及的高度。

    现在慕容虔行事,似乎真的有这种风格。

    而且琅琊王氏也的确在王羲之也归隐之后消沉太久了,已经消沉到就连太原王氏这种高低还有点儿姓氏、血脉联系的亲密附庸都另寻他途了。

    这也是因为琅琊王氏这一代的直系掌门人王洽、旁系掌门人王羲之,皆身体不佳,年青一代却还没有机会崭露头角,就被谢安的光芒压了下去的缘故。

    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就在谢安出山之前,琅琊王氏还是整个南渡世家无可否认和无可替代的精神领袖。

    现在有了谢安顶在前面,琅琊王氏地位不再,便是想要韬光养晦、静待时机都不可行,所以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插手北方战事,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王猛沉声说道。

第一六四五章 王家旧仇人

    只听王猛缓缓道来:

    “琅琊王氏,本就出身琅琊,如今琅琊也在青州战场范围内。若是青州战事最终以琅琊王氏所扶持的慕容虔为最大得利者,那么琅琊王氏就能够趁此机会重返青州。

    青州经历战乱之后,便是一片空白,王氏可以在此随意经营。所以慕容虔才会铤而走险,只有现在这般左右拉扯,才能够让其最快占有青州,届时慕容虔掌管军事、王氏掌管民政,形成又一个‘王与马,共天下’,自然就能够满足王氏的野心,实现双赢。”

    王坦之补充道:

    “且慕容虔麾下的粮草补给恐怕和琅琊王氏也有脱不开的干系,能够在江左组织起来一支运粮队伍,甚至不引起六扇门探子和京口方面的警觉,乃至于建康府和大司马府这边都可能知之甚少,恐怕也就只有琅琊王氏了。

    门生故吏遍天下,这一张无形之中张开的网,便是琅琊王氏几代苦心经营的立足之本。

    当然也不能排除谢尚书甚至是受过琅琊王氏恩惠的吴郡世家都在其中有所参与、帮助遮掩。”

    “吴郡世家已经效忠于都督,怎地会行这般首鼠两端之事?”邓羌忿忿说道。

    王坦之哂笑:

    “王丞相还在之时,对吴郡世家多有帮助提携,顾陆两家因此能够进入中枢,吴郡各家也投桃报李,支持王丞相,为此还让引起了不少南渡世家对琅琊王氏的不满,认为这是对吴郡本地世家的妥协和让步。

    后来王丞相故去,琅琊王氏消沉,南渡各家则纷纷开始排挤吴郡世家,以至于吴郡世家在被挤出朝堂之后不得已只能投靠都督府,也多半可以算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否则又有哪个世家真的愿意遵从关中新政,放弃家族积攒多年的财富和权柄呢?

    若只是谢安石出面的话,恐吴郡世家并不会相信之,可若是琅琊王氏出面,吴郡世家高低得斟酌一下利弊。

    选择现在先在明面上追随都督府,而在暗中和王家眉来眼去,一旦风向不对就立刻倒戈,也并非什么不能理解之事。

    世家嘛,这样做是人之常情。”

    邓羌不再说话,只是站在舆图前,大概已经想着之后怎么炮制吴郡世家了,而王猛叹道:

    “若这些推测都属实的话,这次琅琊王氏卷土重来,的确杀机暗藏,也不知道现在琅琊王氏是谁在主事,不过看来对都督府和大司马府都没有多少好感,上来便是驱狼吞虎的杀招。”

    王坦之苦笑:

    “都督和大司马在关中可是没少得罪琅琊王氏,是旧日仇人,情理之中。”

    桓温直接兵压建康府,要将王谢世家扫地出门,而杜英······都督大人可是两次抢了王家订婚的媳妇,薅羊毛都只逮着一家薅,所以王家对桓温和杜英恨得牙根痒痒,完全能够理解。

    王猛自然知道自家师弟的光辉事迹,岔开话题:

    “且现在还不能判断,谢安石和会稽王在这其中各自扮演什么角色,他们若真的也卷入此事之中,目的又是什么。”

    “让都督和大司马在青州一决雌雄,乃至于两败俱伤,这是完全符合谢安石和会稽王之所需的。”王坦之接过来话茬,“且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之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余窃认为,应当直接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琅琊王氏的背后,还有谢安石和会稽王的支持。”王猛给出了结论。

    王坦之颔首:

    “所以现在需要我等斟酌判断的问题,就是——直接在青州和大司马火并,能不能避免,又能不能速战速决。

    若是不能,且不可避免,那应当如何处置?”

    “速战速决恐怕难矣。”王猛沉声说道,“因此最好的办法还是诸如现在这样,大司马在东,我军在西,各取所需、各不侵犯。”

    “但其实这一场战事,不爆发在青州,也定然会爆发在其余地方,或是荆州,或是两淮。”王坦之徐徐说道,“而若爆发在这些地方,那就得是大司马主动向后撤退,总不可能是我军舍弃了河北和河洛,跑到两淮和荆州同大司马一较高下。”

    听此一言,王猛近乎脱口而出:

    “慕容虔。”

    接着,他大步走到舆图前,伸手比划:

    “慕容虔居中,阻隔东西,只要能够拿下慕容虔,则汇集河北和河洛兵马,速战速决,消灭慕容恪,如此一来,就能向东直接压迫慕容儁和桓温。

    且两淮水师一直在淮南游弋,即刻北上、控制琅琊、封锁海面,从东向西威胁桓温。

    如此,桓温身处青州,多面受敌,且若此时都督从巴蜀有所动作,甚至直接打算东出荆州,那桓温自然不可能再盘桓在青州这四战之地,而将荆州这大后方弃之不顾。”

    “刺史,两淮兵马已捉襟见肘,盖因桓温仍在淮西和淮北屯驻重兵,寿春以及淮南我军一刻不能松懈。”邓羌此时着急开口,“只是凭借水师北上的话,恐难以对桓温形成威胁,一些不擅陆战的水师,威胁威胁码头也就罢了,不能指望他们真的进攻青州内地城镇。”

    “不是还有我们呢?”王猛微笑着说道,“从海上进攻青州,讲求的本就不是兵马多寡,而是要通过袭扰成为压死桓温的最后一棵稻草。因而从河北抽调少量兵马,支撑两淮水师,也避免两淮将门消极怠工,正合适。”

    说着,王猛和王坦之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邓羌的身上。

    邓羌脸色顿时微微发白。

    他不是畏惧打仗,而是因为出身西北,是一个再纯正不过的旱鸭子。

    王猛笑道:

    “论作战勇猛凌厉,无人能出将军之右,所以非将军莫属。至于出海作战,毕竟只是近海,而且还有时间,所以将军也不要着慌,好生训练一下总是能行的。

    余可以从邺城守军之中再抽调三千人出来,并尔可动之本部兵马,合计五千人,为此战之中坚。战前所需钱粮兵刃,皆优先供应。”

    邓羌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

    “愿为驱策。”

    王猛微微颔首:

    “文度,还要劳烦你把本日之所论整理成文书,传递长安、寿春、睢阳和蜀中。”

    王坦之笑答:

    “刺史放心。”

    王猛的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迟迟不曾收回。

第一六四六章 相遇在城南

    王坦之顺着王猛所看,心中了然:

    “能不能将大司马从青州逼走,我们所能做的微乎其微,还要看都督是否能在蜀中成事,从而攻其所必救。”

    原来王猛的目光,不知何时,已落在舆图上的西侧。

    这横跨九州东西的战局,此时,已悄无声息的相互影响勾连。

    ————————

    千里外的蜀中。

    成都府,城南,寿阝水(音同寿,下文以寿水代称)岸边。

    岷江自都江堰分流,化作条条支流滋润成都府,缔造了天府之国,而在最南侧的一条支流就是寿水,在寿水岸边有一片开阔土地,是前往蜀中南方各郡的必由之路,此时称为寿水渡,后世则称青龙场。

    毛穆之率军北上,攻克犍为——犍为太守正是周楚,此时根本就不在城中——抵达寿水渡,意欲进攻成都,奈何周抚在此之前就已收缩兵力、控扼成都外围各处关隘渡口,这才堪堪挡住了毛穆之,为关中王师南下争取到了时间。

    在雒城度过新年的关中王师,过成都府而不入,直接开进到寿水渡前。

    寿水从西北向东南流淌,在北岸,周抚麾下的八千兵卒驻扎在西北侧,而关中王师的一万五千兵马驻扎在南侧,成掎角之势,在他们的对面,则是毛穆之麾下的近两万兵马,可谓是势均力敌。

    风呼啸,风向却时时变化,当北方的朔风吹到天府之国的时候,已经被周围的群山切割的支离破碎,而此地湿润的气候带来的蒸腾水汽,则在这细细的寒风之中平添了几分冷意,每一口吸进来的气都好像蕴含着无数的冰粒子,在脸上、肺中肆虐。

    战马嘶鸣,杜英在周抚的陪同下跃马走上寿水渡南侧一个能够俯瞰整个战场的山丘,王师将士已经在此结下营寨,控扼高处。

    见到都督的旗帜,守备的士卒齐刷刷的行礼。

    杜英翻身下马,大步走入营寨,对着周围的将士们点头示意,他的这般小举动无疑让这些在寒风中哈着白气的将士们颇为受用,腰杆儿似乎都挺得更直了。

    驻扎在此地的兵马虽然都在关中王师的编制下,但是最高指挥者却是周抚熟悉的面孔——他的儿子、鹰扬将军周楚。

    同时此地还有周楚自己的亲随部众五百人。

    如今正是关中都督府和益州刺史府合流的时候,杜英让周楚率军镇守这个制高点,一方面是让两支军队的将士们都放心,毕竟没有谁比周楚更适合充当两军之间的纽带了,另一方面也是履行对周抚的承诺,杜英的确把周楚当成关中王师的一份子,也是重要的栽培对象。

    看着手按横刀、微微躬身见礼的儿子,周抚露出欣慰的笑容。

    既然没有办法维持自己在蜀中的独立地位,那么为儿子争取到一个美好的前程,也算是这一次交易成功了。

    “此处是否可以探查清楚敌情?”杜英开门见山。

    “请都督和刺史移步。”周楚侧身,旋即走在前面引着两人行至山头上,伸手指着前方说道,“毛穆之摆下了三处营垒,并且并没有看到其有打造船只的举动,所以属下怀疑,毛穆之短期内可能并不打算进攻。”

    在山坡之下,是笼着一层薄冰的寿水,这层薄冰显然是载不动人的,之前关中王师的斥候就探查过,横刀插进去就直接碎裂了,因此想要渡过寿水,还得依靠人强行泅渡或者船只。

    寿水是都江堰劈开的岷江诸多细流之一,本就是用来灌溉农田的,所以河面宽阔、但河床并不深,水流也很平缓,两岸百姓平时也可以涉水往来。

    但是现在正值冬日,士卒想要涉水进攻,几乎不可能,毛穆之麾下的将士还不具备这样钢铁的意志和身躯,且关中王师就在北岸虎视眈眈,涉水行军便是岸上弓弩手的活靶子。

    因此毛穆之唯一的选择便是船只,可周抚既然在寿水渡布防,不可能遗漏这一点,方圆十里的船只全部都被收拢了过来。

    毛穆之抵达寿水渡也有些时日了,却迟迟没有打造船只,每日修筑营垒、操练阵列却是一点儿都没有落下,这让关中都督府这边很容易意识到,毛穆之根本不打算强渡寿水了。

    “这毛穆之倒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周楚微笑着说道,“若是此时强渡寿水,怕是已经为我所擒了。”

    “毛穆之的背后是宁州,另外还有荆州可以溯流而上为其输送钱粮甚至是兵员,所以毛穆之只要能够在此处盯住我军,让都督府无法在成都建设市集、工坊和书院等等新政设施,最终也未能给蜀中带来多少实质上的改变,就实现了其目标。”张玄之面带忧色的说道。

    强攻,对毛穆之来说没有半点儿好处,和关中都督府拼消耗显然才是应取之道。

    “如今天下战局不稳,河北、河洛和荆州都有可能有战事爆发。”杜英缓缓说道,“毛穆之本来就是桓温留在蜀中的一枚钉子,其若能以一己之力拖延住半个都督府,功莫大焉。”

    周楚忍不住提议:

    “既然毛穆之不攻过来,那我们就攻过去!总不能让毛穆之一直屯兵在寿水,渐渐地整个蜀中南部的百姓都将为其所用。

    那些原本对于毛穆之的到来还颇为抗拒的蜀中世家和巴人各部,恐怕在发现已身在敌后、孤立无援的时候,也会最终选择向毛穆之妥协,这恐怕正遂了毛穆之的心意。”

    周楚这个犍为郡太守都已经变成了光杆司令,所以对于跃马南下,早就急不可耐了。

    只不过都督和老爹都没有发话,之前他也不好提出建议,现在正顺理成章讲出来。

    “届时荆州世家定然也会趁机入蜀,蚕食这些州郡,将其化为己用,形成从蜀中南部沿江各个州郡一直到荆州的牢固防线。”张玄之显然也秉持着相同的态度,“到了那时候,我军再尝试强攻的话,恐怕要蒙受更大的损失。”

    张玄之的话,让杜英骤然想起来了历史上南宋抵御蒙古的山城体系。

    南宋几代善守名将构筑起来的山城,居高临下、互为犄角,阻遏上帝之鞭的抽打足足五十年,创造了当时全世界范围内的最长抵抗记录,且蜀南山城体系,一直抵抗到宋朝灭亡之后,可谓是守城的奇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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