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四章 桓温快要出手了
PS:带未婚妻回家见长辈(按风俗在女方家订婚的,我家长辈还没正式见过),这几天吃一下存稿,只更一章,请大家见谅!
按照杜英原本的计划,走江油步道的偏师,无论是进攻梓潼侧后方,还是直扑绵竹,都能够发挥大作用。
不过杜英派遣这一路偏师进军,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就算杜英想要让周随隐藏行踪,也不太现实,所以杜英只能指望着周随不惜一切代价向前推进。
这么一支直插敌人腹心的军队,本来就是依靠威慑力来征服敌军,就像是当初走阴平偷渡入蜀的邓艾一样,其麾下也都是轻兵,却能够一路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盖因蜀中军队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而且胆子也都被这一支犹如神兵天降的军队给吓破了。
但是现在周随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杜英甚至不得不考虑周随已经全军覆没的可能,所以杜英只能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各部迅速整备,向涪水关开进,务必尽快夺占涪水和绵竹。现在周抚的兵马屯驻在何处?”
“仍然还在绵竹,未曾挪动。”张玄之回答。
从梓潼到成都,基本上是华山天险一条路了,先是扼守涪水的涪水关,接着是绵竹关,最后是雒城。
刺史府的周抚之前就已经选择屯兵绵竹,此处进可据守涪水关,退可回保雒城,沿途还有诸多山峦险要之处可为屏障缓冲,并且周抚在此,并不会过于刺激杜英,让杜英认为周抚有强烈的敌意,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最合适坐山观虎斗的好地方。..
“周抚自从王敦之乱后,打仗的本事一天不如一天,但是观望风向的本事却是越来越好了。”杜英接着说道,“当时蜀中几处叛乱,他不想着好好进攻,偏生要等司马勋南下,以求能够分润一些功劳给司马勋,从而可以在桓温和司马勋之间左右逢源,现在岂不又是一样的重演?”
“但是当时的桓温,也没有给周抚好脸色看,至于司马勋······那本来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军阀罢了,周抚想要在他们两个之间左右逢源,到头来却是为桓温所批,为司马勋所蚕食。”张玄之微笑着说道,“而现在周抚还想着故技重施,岂不是认为都督比之司马勋还不如?”
“人总是这样,失败了一次,却总觉得很可能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所以只有再失败一次,才可能幡然醒悟,又或者觉得仍然是因为别的缘由,不撞南墙不回头。”杜英哈哈笑道,“既然如此,那余就让周抚再撞一次南墙,速速派人去告诉陆唐,轻兵疾进涪水关,务必要在周抚得知梓潼为我所破之前拿下涪水关!”
有传令兵快马加鞭的离开,杜英和张玄之反倒是放慢了马速,张玄之策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
“都督,周抚不足为忧,真正需要担忧的应该是大司马。都督之前在汉中入蜀,亦是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大司马就算远在青州,此时也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大司马的探子跑的没有那么快,咱们关中的报纸也早就已经传到他的手中了。
因此大司马定然也会采取反制手段,尤其是在得知都督已经拿下梓潼、进逼成都的时候。
荆州世家悄悄把家族中存留下来的人手送入蜀中,这是荆州世家的自行举措不假,但背后是不是有大司马的纵容和顺水推舟,尚不好说。
且现在大司马发现荆州世家和蜀中世家已无力阻挡都督,而益州刺史府的态度亦然模棱两可之时,恐怕大司马不可能无动于衷了。”
换而言之,桓温可能能够默许荆州世家暗中出面对付杜英,但是不能允许荆州世家公开出面,因为那意味着告诉外人,荆州是荆州世家说了算,而不是大司马说了算。
所以一旦荆州世家也失败,那么桓温就会亲自入场。
“山高路远,也不知道青州战况。”杜英不无遗憾的说道。
桓温的当务之急还是拿下青州,这样才能让他拥有真正可以比肩杜英的功绩,尤其是杜英拿下河北的功劳过于耀眼,桓温不但要打下青州,还得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否则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大司马和慕容儁之间必有大战,但是属下也担心,大司马有可能会和慕容儁达成默契。”张玄之皱眉说道,“若是大司马有意放慕容儁返回河北,又当如何?”
杜英冷笑道:
“关中这些年一直没有放松经营报刊,就是防的这一手,若大司马真的做出这种事,你猜猜报纸上会怎么说,天下人会怎么看?”
“但······”张玄之沉声问道,“只要大司马能够成为这其中最大的得利者,他恐怕也不会在乎于此吧?”
杜英摇了摇头:
“现在的天下,大战已经越来越少,包括河洛等兵家必争之地,都已趋**稳,可以预见,未来也就是在两淮、荆州和幽燕三处可能会爆发大战。
享受过难得的和平之后,亦然人心思定,享受过温饱之后,百姓已然能够判断孰优孰劣,而关中新政也不是在发动世家,而是在发动每一个百姓,若百姓都能判断清楚、站在关中这一边,大司马不得民心,便是众矢之的,他就算能强行临高位,又如何服众?”
当乱世已经接近尾声,已经消失太久的道德礼法、文明礼仪,又会重新出现,甚至还会被格外的追捧,盖因从乱世之中走出来的人们,已经太久不曾见到这些了,所以他们会报复性的追求这些他们曾经在混沌乱世里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
桓温若是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那么他将失去的,是天下民心。
若无民心之支持,桓温又凭什么能够聚拢人才、对抗世家?
他终究只会成为守土之君,而无法成为开疆之皇。
很不幸,这样的君主,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其实已经有了很多,比如北方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的那几代人,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君主?
他们落得怎样的下场,桓温作为后来者,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杜英窃以为,历史上的桓温,最终还是忍住了,盖因桓温也清楚,自己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没有足够的人心和道德基础,不啻于空中楼阁,最终保不齐真的是遗臭万年。
第一六零五章 檀玄
PS:一更,请见谅(原因见1604章)
嘴上说着“遗臭万年也可以”的桓温,只要想要成为一代帝王,又怎么可能真的允许自己的名声臭了呢?
奈何,还真的有人相信了桓温所说的那句话,比如他的儿子桓玄。
而最后,建立了桓楚却没有得到正史承认的桓玄,真的遗臭万年了。
正是因为拿捏住了桓温的心态和追求,所以现在杜英可以信誓旦旦的说,桓温并不会由于将慕容儁驱赶到河北去能够为杜英增加压力,就会做出来这般举动,因为这背后所丧失的人心和道义,是桓温之后无论取得怎样的胜利都无法挽回的。..
“更何况,要相信河北那边。”杜英补充一句。
师兄拿下邺城之后,已经把河东和冀州南侧连为一体,再加上杜英已然知晓王猛还暗中扶持了慕容暐,令慕容暐带着一部分人马去争夺慕容垂和慕容德的地盘,所以只要王猛操控得当,冀州北部和幽州的战况完全不需要担心,鲜卑人自己就能因为新仇旧怨乱成一锅粥。
细细算来,慕容垂觊觎的是慕容暐的皇位,慕容德显然现在算是站在了慕容垂这一边帮助其上位,结果未曾料到滏水一战,慕容垂等于不打招呼就让慕容德充当诱饵在滏水引诱王师主力决战,自己则趁机偷袭邺城,这是典型的卖队友行为。
因而现在慕容德和慕容垂之间恐怕已经很难做到同进退,而他们和慕容暐之间又有直接牵扯到皇位的矛盾。
在现在邺城已为王师攻克,南下的企图完全中断之后,只要王师短时间内不暴露出北上的意图,双方隔着滏水和漳水等相安无事,那么慕容氏内部这三股势力肯定会爆发冲突。
王猛只要好生观望就可以了,而趁此机会,王猛也可以逐步向南布防,防止青州的慕容儁或者桓温暴起发难。
杜英对王猛如此有信心,而张玄之是王猛正儿八经的“大舅哥”,自然不可能有意见。
“要把巴蜀完完整整的拿下来,否则说不定师兄的笑话没有看到,反过来被师兄看了笑话。”杜英接着说道,“至于大司马,这山高路远的,等其有所行动,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走一步看一步,来什么就接什么!”
杜英乐观的态度也让张玄之露出笑容,他应了一声,催马跟上杜英,一队人马再次提速,如离弦之箭,直插向梓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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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站在绵竹关城上的周抚,右眼皮子就跳的厉害。
周抚一直在努力提醒自己,人事有代谢,所以不一定就真的是自己大祸临头了,不过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关中使者,冥冥之中周抚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梁殊并没有亲自赶来绵竹拜见周抚,他正在梓潼城中忙着和那些城破了之后才投降,因此诚惶诚恐、等待着命运宣判的世家们扯犊子。
这些世家看上去一个个怕的要死,但是当梁殊狮子大开口的时候,他们又摆出来一副今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惹得梁殊哭笑不得。
而梓潼城破的消息,因为王师的刻意封锁,此时才刚刚传到绵竹,甚至带来这个消息的还是都督府自己派来的使者。
若不是使者直接带来了鹰扬将军、周抚亲儿子周楚的亲笔信,周抚尚且还不相信呢。
为此,他差点儿把负责搜集消息的几个将领和幕僚都吊在城门口谢罪。
梓潼都已经被攻破了,绵竹这边竟然都还不知道消息,这岂不是等于鹬蚌相争,鹬都已经撬开壳大快朵颐了,渔夫还在岸上打瞌睡?
震惊之余,周抚也只能先见一见这位关中使者,看看其为何而来。
年轻的使者自报家门,金乡檀玄(注1)。
这更是让周抚微微一愣,金乡(今济宁金乡县)在青州高平郡隶下,而金乡檀氏早年也曾随泰山郗公起兵,抗拒胡人,最终随郗公南下,迁徙到京口安顿,其家族规模并不算大,一向和郗家共进退,属于世家之中的二三流,距离寒门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过青徐世家整体就是在凭借着郗鉴的赫赫威名苟延残喘而已,檀氏在京口也算得上是地方豪强。
现在檀氏子弟直接出现在巴蜀,这足以说明青徐世家和关中都督府之间已经有了非常深入的绑定,所以杜英才会这样放心而胆大的任用青徐世家子弟。
“金乡檀氏,不在青州,为何来我蜀中?”周抚伸手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吹着水面上打转儿的茶叶。
檀玄不慌不忙的说道:
“随长安郡公平定天下,此檀氏祖上随郗公征战之夙愿也,晚辈以此自勉。”
青徐世家的人一贯的习俗,一旦对方开始摆架子,我们就把郗公的名号抬出来,就像是会稽世家抬王导的名号一样。
别问,问就是继承先人遗志。
周抚也难免被噎了一下,他之前驻防武昌,后来前来巴蜀,和青徐世家的人打交道还真不算多,因此有点猝不及防。
带有历史污点的他,当然不敢直接说郗鉴的不是,这都是今日朝廷的中兴功臣、与国同休的,可以收拾他们的后人,但是不能议论他们的是非,否则自己的污点又要多一个了。
无奈之下,周抚放下茶杯,示敌以弱:
“蜀中一直以来都听从朝廷调遣,余这个益州刺史也是朝廷任命的,所以想要平定天下,为何来我蜀中?”
“蜀中有叛乱,世家图谋不轨、拥兵自重、刺杀郡公、惊扰公主。”檀玄张口就来,“敢问这样的蜀中,可是听从朝廷调遣之蜀中?”
他甚至还直接不客气地抬头打量周抚,没有说话,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治理出来这样的蜀中,到底是刺史德不配位,还是说刺史一样有谋反之意呢?
周抚一时无言,世家们胆大包天,被杜英一顿狠揍,虽然最终自己没有得利,但也是很舒爽的,结果还没有从杜英攻克梓潼的消息之中回过神来的周抚,还没有联想到,世家的这般叛乱举动,会给杜英落下多少整治自己的说辞和把柄。
现在被檀玄连珠炮般的责问,周抚脸上多少也有点儿挂不住,讪讪说道:
“蜀中民风彪悍,各地多半也都是羁縻自管,余镇守之涪水关以南各处州郡,太平安乐,绝无此事。”
第一六零六章 愤怒而无助的周抚
PS:一更,请见谅(原因见1604章)
察觉到这个檀玄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周抚根本就没给檀玄继续问责的机会,接着开口说道:
“而察觉到世家有异心之后,余即刻领兵北上绵竹,准备增援都督,山高路远,还未抵达,梓潼就为都督所破,作乱之贼为都督所擒,当真是可喜可贺,关中王师,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檀玄打量着周抚,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什么。
作为从王敦之乱下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老狐狸,周抚被檀玄的到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刚刚有所失态,现在调整过来,重新端起了架子,看上去认真而严肃。
“刺史有拳拳报国之心,如此甚好,只可惜的确是山高路险,消息往来不通,所以才让刺史没有能够及时赶来增援。”檀玄好整以暇,只是这语气之中怎么听都有点儿冷嘲热讽的意思。
不过只要人的脸皮足够厚,冷嘲热讽算得了什么?
周抚的脸皮就达到了标准。
他微笑颔首,表示对檀玄表面上想要表达的意思的认可。
檀玄看周抚无动于衷,缓缓说道:
“如今都督已护送长公主南下,不日抵达绵竹,刺史也就不用屯兵于此了,以免再次惊扰了长公主殿下。”
周抚当即郑重回答:
“治下有如此多心怀不轨之宵小,是余之前有所不察,因而现在更应当殚精竭虑、护卫在长公主和郡公身边,刺史府上下,无不枕戈待旦。”
檀玄眉毛一挑:
“刺史既然没有能够鉴别出来这些心怀不轨的世家,防患于未然,恐怕对于自己麾下的军士们,都有何等心思,一样不清楚吧?
既然如此的话,刺史率军护卫,不知道是真的有心了,还是暗藏祸心呢?”
“大胆!”这一次,不需要周抚开口,陪在侧席上的一名将领就先忍不住拍案而起。
“尔方大胆!”一直不卑不亢、语气平缓的檀玄,霍然暴喝,一时怒发冲冠。
他的声音激荡在大堂上,把方才那起身的将领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一屁股坐回去。
只听得檀玄厉声喝骂:
“此为公堂之上,本使是奉长公主和长安郡公之命前来拜见刺史,长公主为千金之躯,长安郡公兼为驸马都尉,亦然是国之柱石,因此本使直面一州刺史,亦然合情合理。
此时此问,乃是替长公主和长安郡公询问周刺史,尔是何人,能凌驾刺史之上,回答此问?!”
那将领顿时哑口无言,周抚不得不起身向下压了压手说道:
“蜀中荒芜,此地文武官吏,久不闻圣音,失了礼数,还请使者不要见怪。”
檀玄这才回过头来,沉声说道:
“看来刺史御下并不严格啊,小心到时候在长公主和郡公面前丢了脸面!”
话音未落,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这样的兵马,不当摆放在绵竹,否则刺史要小心后果。”
看着檀玄扬长而去的背影,周抚皱了皱眉,有些苦恼。
“刺史,这毛头小子,欺人太甚!”刚刚被喝骂的将领半是委屈,半是愤怒的说道。
“闭嘴!”周抚怒喝一声。
将领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周抚一拍桌子,直接喊道:
“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刺史三思啊!”其余的幕僚和将领们眼见事情不对,纷纷站起来求情。
周抚却烦恼的直接挥了挥手:
“都退下!”
众人一时惶然,也只好拱手告退。
绵竹关内偌大的议事堂上,转眼之间,空无一人,而风中还回荡着那名将领痛苦的哀嚎,一旦众人的求情不管用,意识到刺史是动了真怒,那么这五十大板一下又一下,可就都是真的招呼了,就算是打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
周抚却默然注视着没有关上的大门,注视着门外的影壁,影壁上还雕刻着绵竹的连绵山势。
刹那间,他想到了中朝开国之前的灭蜀之战,当时身在绵竹,背后就是成都的诸葛瞻,是否也曾经面朝这一面影壁,看着无法为自己分忧的左右,默然无语?
如今的益州刺史府,除了乖乖顺从杜英之外,可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方才那将领的挑衅,也不过是给了那精明狡诈的杜仲渊新的借口罢了。
若是想要武力抗拒杜仲渊,那就必须要扼守住涪水关,可是周抚心知肚明,杜英既然都已经派遣使者前来绵竹,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自己要来了,又怎么可能会对涪水关混不在乎呢?
恐怕在这檀玄出发的同一时间,关中军队就已经直扑涪水关了,而原本想着坐山观虎斗,最不济也能够及时控扼从梓潼入蜀的几处要冲、节节抵抗,并且以此作为谈判筹码的周抚,恍然间发现,自己手头上的筹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寥寥无几。
今日之困境,更胜过昔年之诸葛瞻。
“废物,都是废物!”一向稳重、进退有据的益州刺史,突然爆发出怒吼,他伸手将桌案上杂七杂八的公文都扫到了地上。
似乎还觉得不解气,连那笔墨纸砚一并狠狠地砸了出去,倾洒的墨水在地上留下一片墨色。
这一声声废物,也不知道是在责骂那些被杜英轻易击破的世家,还是在责骂自己身边这些平时吃的也不少,可是关键的时候帮不上忙的亲信官吏,又或者,是在责骂自己失去了最后和杜英平起平坐和谈的机会?
短暂的宣泄之后,周抚缓缓坐倒在地,白发披散的他,默默看着门外。
不知不觉,他也不再年轻。
可是征战半生,到头来却又沦落到了今日这般左右不逢源的境地,造化弄人,莫过于此吧?
“报!”一声突兀的声响,响彻了整个空荡荡的议事堂,一名传令兵已经行到阶前,看这议事堂内外,一个人影也没有,顿时愣住了。
“说。”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堂上传来。
“关中军队已破涪水关,正向绵竹开进!”军情十万火急,传令兵也顾不上观察发生了什么了。..
“哈,哈哈哈!”笑声在议事堂上响起。
格外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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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抚并没有来得及在涪水关布置太多的兵马,只是派驻了数百人,把这里经营成了斥候的前哨。
奈何蜀中这些斥候,如何是关中王师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的对手?基本上出城就被制服了。
第一六零七章 开窍而快乐的周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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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就是两眼一抹黑,而后方也迟迟没有其余更加准确的命令送过来,这就导致王师一路行进到涪水关下,关城内的那些守军尚且在茫然之中。
等到大炮一架,云梯一摆,再加上有鹰扬将军周楚在前面叫门,守军很麻溜的直接开城投降了,以至于关中军队拿下涪水关,不能说兵不血刃吧,也只能说不费一兵一卒了。
当杜英登上涪水关的时候,周楚已经带着关城中的偏将和文官在恭候长安郡公了,见到杜英便齐齐行礼。
杜英打量着周楚,这个年轻的益州刺史府少将军,此时难免一脸得色,显然对于自己立下的功劳很是满意。
周楚之前还是坚定不移站在益州刺史府这一边的,毕竟他是周抚的儿子嘛,不向着老爹向着谁?
但是在随着杜英南下的过程中,亲眼目睹了王师用火炮直接拿下了剑阁,之后包围梓潼亦然打的不算吃力——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没有身在梓潼城外的人,或许觉得关中王师这一次终于在坚城下受挫,却没有想过,剑阁这种一夫当关的关隘,王师都轻松地越过,梓潼好歹也是一座城,又有什么不好打的呢?
身在梓潼城下的周楚,凭借着自己的沙场经验,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关中王师根本就没有用全力。
半数兵马根本没有参与围城,而是去周边夺占了世家的诸多坞堡,甚至就连杜都督本人都没有指挥作战,而是一个坞堡一个坞堡的跑过去。
接着的几天里,周楚就亲眼看着世家在梓潼城外各处坞堡和村寨之中苦心经营几代人的制度分崩离析,看着世家辛苦囤积的钱粮最后全部都变成了王师的军费,而世家汇集起来的田地则被重新划分,分给了那些佃户。
就这几天,梓潼城虽然没有被攻破,但是世家制度已经在梓潼这片曾经温养了诸多世家的土地上被连根拔起,而杜英所获得的,不只是丰足的军费,而且还有一群嗷嗷叫着、随时都可以为都督效死的百姓,他们积极地投身到军粮的转运之中,他们的子弟也被编练成新军。
因而关中王师过境,非但没有损失,甚至还滚雪球一样壮大。
梓潼这座城,是不是攻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而梓潼攻破之后,杜英也没有和预想中那样直接把城里的世家们全部都宰杀干净、搜集钱财,反而对世家们还算优待,允诺他们可以在放弃城外的财产之后另谋出路,甚至新组建的梓潼郡府还会在商贸、工业等等领域予以支持和便利,以让他们能够充分的发挥自己的学识才华。
并且世家和百姓们的子弟考学,也都一视同仁。
这让世家仍然看到了还可以不错的活下去的机会,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想一想梁州世家不遵从关中新政、阳奉阴违的下场,梓潼的世家们果断的选择从此当都督麾下的老实百姓,说不定失去的家产还能一点点积攒回来。
杜英只是用这么一手,就让梓潼城内外安居乐业,而且经常袭扰梓潼、劫掠钱财的巴人,也为王师所拒,不得已重新退入山中,更是消除了这一片土地上空一直笼罩着的另外一层阴云。
杜英的这般作为,让周楚大开眼界,原来世家和关中新政之间也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那么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而关中王师,也的确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武德充沛、军纪严明,这样一支颇具战斗力的军队,益州刺史府的那些连平定蜀中叛乱都捉襟见肘的军队,又凭什么能够阻挡?
并且杜英连那些一直到城破之后才姗姗投降的世家都能够包容,又如何容不下周家呢?
周家可是将门,根据周楚的了解,杜英对于将门的提防和反感,可是明显弱于普通世家的。
意识到刺史府完全可以成为杜英麾下的一份子,而不是现在这般若即若离关系的周楚,果断的向杜英表明忠心,主动请缨去劝降涪水关守军。
所谓“投杜一念起,刹那天地宽”,从此腰不酸、腿不痛,晚上不再做噩梦。
杜英也选择相信了周楚。
事实证明,这位少将军能够担任鹰扬将军,也不是单纯凭借老爹的地位,还是有几份本事的,否则刺史府的军队也不可能如此听令,不只是涪水关,连带着绵竹以北的多处州县、村寨和坞堡,都是周楚一封亲笔信过去,纷纷改旗易帜。
只不过一直到如今杜英处理完梓潼那边的事宜,登上了涪水关的城头,犹然还没有收到关于绵竹的消息。
就算是周抚已经悄悄回到了成都,也应该已经得到王师占据涪水关的消息了,更应该知晓他儿子在这个过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了。
可是周抚却迟迟没有反应,这是为何?
“做得很好。”杜英先勉励一句,接着话锋一转,“绵竹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说到绵竹,周楚脸上也多少有些尴尬,他之前曾经给杜英打包票表示,自己向阿爹阐明利害、晓之以情,阿爹肯定会打开城门,恭迎长公主和郡公。
甚至周楚还不忘替周抚解释一下,阿爹之前之所以屯兵在此,也是担心郡公的安全,随时准备平乱,请郡公不要多心。
结果现在,绵竹只是紧闭城门,毫无动静,这就让周楚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了,至于在杜英的脸上,他几乎直接看到了“怀疑”这两个字。
心里咯噔一下,周楚连忙说道:
“回郡公,阿爹之前就曾经多次卧榻不起,或许身体有所不适、不能理事,所以余愿意前往绵竹,为都督一探究竟。”
杜英打量着他,淡淡说道:
“若是不能理事的话,至少也应该把通事馆的使者放回来,结果余连使者都没有见到。”
周楚顿时冷汗连连,赶忙想要说什么,杜英却伸手止住了他:
“风云莫测之时,令尊身在高位,又曾经历风浪波折,所以心中有所迟疑,情理之中,既然尔自告奋勇了,那便走一遭吧,去帮本都督问一问,刺史打算晚节不保呼?”
周楚顿时轻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应诺,正要转身抓紧前去,杜英却又开口提醒:
“以后不要以‘郡公’称呼,生疏了,余还是比较喜欢‘都督’这两个字。”
第一六零八章 江油步道的消息
周楚登时大喜过望,都督这是摆明了把自己看做亲信,而不再是外人了,他恨不得直接给杜英叩首表示,我老爹就算一百个不愿意,属下也给都督绑过来!
不过他也知道,杜英是务实派,不喜欢这些响亮的口号,所以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激动的拱手,飞步而去。
“这位少将军,怕是要让周刺史头疼了。”张玄之望着周楚的身影,笑吟吟说道。
“现在的周抚,怕是左右为难,就是不知道这个儿子,在他的心中,分量几何?”杜英淡淡说道。
“都督不担心这周楚只是虚晃一枪,实际上是为了能脱身而出?”张玄之接着问。
杜英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城垛
“现在的关中,也不多他一个,也不少他一个。就算是周楚不能劝那位越活越糊涂了的周刺史打开城门,至少也能够给其心里添堵,至于那紧闭的城门,从剑阁一直到涪水关,王师也不全是依靠城里面有自己人才能打开的,不是么?”
张玄之颔首,接着便听到了匆匆脚步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参谋司常年摸鱼的大佬、前秦州刺史王擢。
自从意识到王擢平时根本靠不住之后,张玄之也很少把面向蜀中的任务交给他,要么是让他跟在其余几个年轻参谋后面打打下手、审核一下文件,要么就是直接给他一个不着急的任务,让他去打发时间。
而现在张玄之交给王擢的任务就是搜集江油步道方向上的敌军情报,并且尝试联络周随率领的那支偏师。
尤其是后者,现在参谋司和王师上下虽然都很关心其下落,可联络不上自然就不需要做什么,因而王擢的任务约等于没有。
王擢此时却着急忙慌的出现在杜英和张玄之面前,让两人心里都提了一下,莫非偏师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果不其然,王擢扬起来手中的公文,开口说道
“都督,都督!偏师那边传来消息,已穿过江油步道,但因为和氐、羌各部连连作战,迷失方向,先正穿越群山,向汶山郡(今汶川)行进。”
杜英和张玄之对视一眼,难怪周随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敢情原本应该穿过江油步道之后向东南会师于绵竹,结果现在却向西南前往汶山了,和关中王师主力愈行愈远。
杜英接过来公文,简单看了一遍,心中了然,将文书递给了张玄之。
原来周随并不只是迷失了方向,他在穿行江油步道的时候,为沿途的巴人和氐人所阻,双方大战一场,周随每战当先,带着将士们连克多处营寨。
巴人和氐人都是典型的崇尚力量、崇尚强者的民族,所以当意识到眼前的这位汉人将军颇为勇武之后,他们主动求和结交,表示愿意听从这位汉人将军的指挥,并且不阻拦其通过江油步道,只求以后大家可以井水不犯河水,请这位汉人将军不要纵兵劫掠自己的村寨。
周随在信中对此直接写道
“关中王师本就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此巴人和氐人之诉求,余皆答应之,并申明王师过境之目的,博得其支持。
巴人和氐人各部感激之余,同末将歃血为盟,互不侵犯,且末将借此向其宣讲关中新政,所幸军中有随行之关中氐人和羌人,可证关中新政在氐羌各族中畅行无阻,因此江油左近巴、氐各部,无不诚邀都督府派遣官吏南下,协助推动新政。”
“如此甚好啊!”张玄之恰恰看到这里,连连点头,“都督在关中费尽心思打造的一处处样板,现在也算是发挥了作用,有这些人现身说法,想必蜀中的巴人和氐人也没有预料之中的那么难对付。”
杜英摇头
“且接着向下看,周随也提到了,江油左近各部更容易、也更愿意接受关中新政,盖因他们之前就和汉人多有打交道,甚至其中不少都是曾经依附于李家蜀国的部族残余,换而言之,都是曾经在山下安居乐业的,后来因为战乱又被迫躲入山中,其原有的土地田产复为世家所占。
当然,到底是谁先动手抢了谁的田产,世家和氐人之间又有多少恩怨情仇,这其中估计也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了,但是不可否认,这些感受过出山耕作的巴人和氐人,本就对这样的生活心向往之,自然也就会成为新政拥趸。
但是从江油继续向西,山中还有大量的氐人、羌人和巴人的部落,他们祖祖辈辈都没有走出过大山,现在更是已经实际控制了汶山郡周边的村寨、道路,迫使益州刺史府只能控制汶山郡一座孤城,算是作为深入这一片大山的前哨。
因此周随担心,一旦我军南下攻克成都,和益州刺史府打成一片,刺史府将无力维持在汶山郡的统治,最终连这最后一处辛苦建设起来的前哨都不复存在。
所以周随率军西去,一面拉拢沿途各处村寨、宣扬关中新政,一面向汶山挺进,争取抢在氐人和羌人等发难之前,夺下汶山郡。”
张玄之当即走到两名亲卫临时展开的舆图前,扫了一眼,惊喜的说道
“一旦能够拿下汶山,则已经绕行到了成都后方,届时自汶山东来,可直接进攻成都的西侧,我军也就不需要担心绵竹关和雒城了。”
杜英无奈的说道
“从江油到汶山,只是单纯的行进,就需要翻越崇山峻岭,更不要说沿途还要收拢各处村寨,名为收拢,一言不合就有可能爆发战事,而就算是抵达了汶山,再折而向东,沿途还是高山大川、崎岖难行,否则益州刺史府又何至于只能控制一处城郭呢?
等到周随从汶山赶到成都的时候,余估计都已经在造船攻打荆州了。”
张玄之讪讪一笑,他一眼扫过去,在舆图上所看到的汶山和成都之间距离并不算遥远,忽略了这两个点位之间是被连绵群山阻隔的。
关键是图上没有画,都督是如何知道的?
看着自信满满的杜英,张玄之也只能感慨一声,都督看来早就已经看过太多有关蜀中地理地貌的书籍,自己读书还是太少了啊!
杜英并不知道,作为一个后世人本来就应该知道的常识,深深地刺激了在这个时代也堪称学霸和卷王的张玄之。
第一六零九章 绵竹关内的客人
不过杜英已经知晓,周随毅然决定引兵西进,算是没有完成杜英原本交代给他的任务,这将会给杜英这边又平添很多压力。
但是杜英也不会见罪于周随。
随机应变、临阵决断,这本来就是杜英赋予关中将领们的权力。
经过周随的判断,现在正是尽快收拢氐羌各部,防止其因为杜英和益州刺史府之间眼见无法避免的冲突而趁机做大的关键时候,因此周随选择向西而不是向东,杜英也信任之,不会责怪,反而会让参谋司统筹一部分粮草和器械增援上去,尽可能减少周随西行的压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杜英根本没有给将领们抗命的机会,只要将领们提出来的想法合情合理,杜英就会支持。
或许这样会给一些有野心的人提供野心孵育的温床,但是对于大多数将领来说,这样的信任,显然只会让他们对于杜英更加忠心耿耿。
这个时代,到底还是一个思想淳朴厚道的时代,杜英以诚心待之,自然就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
“终究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啊。”凭栏,杜英喃喃说道。
张玄之:······
实话实说,杜英在南下的大道上进行的一样非常顺利,王师一路攻城拔寨,除了在梓潼之外基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甚至杜英还趁机在梓潼外围开展了针对巴蜀现状进行改进的关中新政试验,现在来看效果也非常不错。
在这般顺遂的情况下,原本的目的也是为了牵制蜀中世家侧翼、威胁绵竹的周随偏师,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战略价值了,盖因蜀中世家已经分崩离析,现在以主和派的王家为首的世家们对都督府亦然是言听计从。
而威胁绵竹?
杜英如今在做的事就是威慑绵竹,也不差周随那几千人。
因此周随西行,是一个无可挑剔的选择,不过看杜英这架势,张玄之就能预料到,定然会有一些阿谀奉承的文人,给都督来上一段:
“力排众议、坚定分兵,是底定蜀中各方局势的关键一步。”
张玄之环顾一圈,十有八九那个提出意见的大反派,还得自己扮演。
一时,涪水关城楼上,有人欢喜有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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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涪水关上的大风猎猎、挥斥方遒,绵竹关内,却是一片沉寂。
关中王师的斥候已经三番五次出现在了关城外,这让绵竹关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迎接关中王师入城、恭迎长公主南下安民,这是很久之前益州刺史府内就一直挂在嘴边的高调儿,因而绵竹关守军和百姓并没有把杜英的南下当一回事,不仅如此,他们还期待着能够一睹这位传奇都督的风采,感受一下长公主的皇家贵气。
结果周抚率军抵达绵竹关之后,积极备战,并且还在城外设下多处营寨和壁垒,意图据险而守,和关城互为屏障,这么一番操作,让关城内的军民们都傻了眼。
而当鹰扬将军周楚出现在绵竹关外,接连几次叫门,方才得入的时候,稍稍明白些的人,心中都开始暗叫不好了。
莫非刺史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打算和那位横扫北方的杜都督较量一下?
入城的周楚,本来也以为阿爹只是摆摆架势,表达一下自己对朝廷的忠心而已,只要稍加劝说,也就顺水推舟、就驴下坡了,当不得真。
可是当他连续几次叫门才能入城,入城之后看着街道两侧亦然是一片肃杀、门窗紧闭的时候,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急匆匆的行到了关城内的府衙前。
看着出来迎接的将领和幕僚还是自己熟悉的人,周楚方才松了一口气。
阿爹掌管蜀中这么多年,虽然没有什么泼天的功劳,但是经营日久,班底还是雄厚的,又怎么可能为人所控?
只要不是阿爹出了事,那周楚就毫不担心,毕竟阿爹就算要拉开阵仗和杜郡公干一仗,也不可能先把周楚这个亲儿子杀了给大家助助兴。
“少将军!”众人见礼。
“诸位叔伯无须客气。”周楚连忙伸手虚扶。
这让众人脸上都露出奇怪的神色。
这可不是这位曾经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少将军一贯的行事作风。
周楚却并没有在意,直接便要往里面走:
“杜都督已率军抵达涪水关,为何迟迟不曾开门迎接?且都督派遣之使者,更早抵达绵竹,却杳无音讯,这又是为何?”
这一声声“都督”喊出来,众人的脸上神色更是随之变化。
大家平素都是以“郡公”称呼那位,而称呼“都督”,这说明周楚已经获得了杜英的认可,方才会准许他使用这种降一级但是更亲近、也更独一无二的称呼。
谁让这天下还有一位“南郡公”,好巧不巧也算是长安郡公死对头呢?
“这可有意思了。”一名幕僚忍不住压低声音感慨道。
走在前面的周楚,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这一声,自顾自的向前走,而在议事堂前,又有一个人笔直站立,似乎他是听到了周楚刚刚在门口的发言,朗声说道:
“杜仲渊自盘踞西北以来,听调不听宣,名为朝廷之忠臣,实图裂土封王、割据西北,此等狼子野心之辈,自不能迎入蜀中,否则将为蜀中灭顶之灾也!”
周楚这一次顿住脚步,他注视着这中年人:
“尔是何人?”
“大司马府从事、领江陵太守。”中年人正色说道,“襄阳习凿齿。”
周楚挑了挑眉:
“原来是荆州的习彦威(习凿齿表字),君为大司马镇守江陵,不在任上,为何千里迢迢出现在蜀地?”(注1)
“这个问题,不应该去问长安郡公么?”习凿齿似笑非笑的说道,“郡公为何而来,余就为何而来。”
周楚顿时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旋即说道:
“那习太守应该去问郡公才是。”
被周楚噎了一下的习凿齿,顿时面露不悦,拂袖入内,仍不忘说了一句:
“孺子不可教也!”
周楚却不依不饶的“蹭蹭蹭”几步上了台阶,一把抓住习凿齿的袖子:
“余为鹰扬将军,为国征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何不可教也,还请这位不守任上的太守说一说,好叫人明白!”
习凿齿扭头正想应付着甩开周楚,堂上就传来轻轻咳嗽声,接着便有人说道:
“元孙(周楚表字),此为远来贵客,不可无礼!”
第一六一零章 都督所做,无可挑剔!
s:走亲戚,只有一更,抱歉!
这是周抚的声音。
中气十足。
周楚听了之后,心神大定,当即直接拉着习凿齿的袖子走入堂上
“孩儿,不,末将出使归来,幸未辱命,结果入门便听到此獠大放厥词,还请阿爹,不,请刺史主持公道!”
说罢,周楚冲着习凿齿挑了挑眉,好似在说我爹是益州刺史,尔奈我何?
习凿齿哭笑不得,也只能猛的扯出来袖子,然后对着坐在上首的周抚行了一礼。
周抚似没有听到周楚的话,直接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尊使请先坐。”
这让周楚脸色微微一变,接着他便看到周抚指着另外一边,示意他也坐下。
这一次,轮到习凿齿脸色不好看了,因为自己被周楚这番拉扯,按理说周抚应该象征性的来两句,诸如“犬子顽劣,让从事见笑了”之类的。
可是周抚什么也没说。
周抚这种立志于左右逢源的老狐狸,不可能会忽略这样的细节,更不会因为对周楚的宠溺就失了礼数,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至少周抚现在对于自己的提议并没有完全的赞同。
习凿齿沉着脸,想要说什么,便被周楚抢了先
“阿爹,为何不打开城门请杜都督入城?”
周抚看着一脸正色的周楚,沉声说道
“我儿或许有所不知,杜仲渊主政雍凉至今,目空朝廷、肆意妄为,且其身为雍凉并三州之都督,管辖范围并无我蜀中,又凭什么能够入蜀,而且还在蜀中不经过余这个益州刺史的允许,大动干戈,在梓潼多番恶战?”
周楚当即回答
“蜀中战乱久矣,都督守土有责,且长公主体恤百姓,愿替陛下和会稽王巡视蜀中,了解百姓苦衷,此师出有名也,亦然是皇家之决断,阿爹就算身为一方刺史,无封疆之责,唯治民之任,所以恐也无法抗拒之。”
周抚一时无言,周楚的确说到了他的痛处上,他是益州刺史,不是益州都督,前者只负责民政,后者则是可以军民政务一把抓。
现在周抚能够调动蜀中官军,盖因他是军中将领出身,而且成都等地屯驻的兵马也都是周抚一手带出来的亲信而已。
在这个实权州牧和州刺史已经被“都督”这个官衔所取代的时代,周抚就是一个单车刺史,所以他调动蜀中军队实际上名不正言不顺。
当然了,再怎么名不正,周抚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杜英虽然打着皇家的幌子,可是那也应该是长公主南下,和他杜仲渊又有什么干系?
果不其然,习凿齿率先说道
“长公主南下,自然有地方官吏负责接待,不需要杜仲渊这种封疆大吏擅离职守、亲自出面。”
周楚却好似早就已经料到习凿齿会有此一言,慢悠悠的说道
“蜀中乱起,杜都督镇守雍州,正巡视汉中郡,听闻蜀中有小人密谋作乱,即刻引兵南下,好在都督行军迅速若神兵天降,将这叛乱扑灭在萌芽之中,否则一旦蜀中世家盘踞梓潼而作乱一方,则我蜀中沃土,恐又陷入浩劫当中!
于公,都督所作所为,乃就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理所当然,想来陛下也能够理解。
于私,长公主南下,恰逢战乱,都督为驸马都尉,护卫有责,亦然理所当然,想来皇室那边只会称赞都督为大晋之栋梁。
于公于私,都督所做都无可挑剔,敢问彦威兄,是赞同于世家作乱、蜀中动荡,还是赞同于长公主以身涉险、皇家威严毁于一旦?”
“这,这······”习凿齿目瞪口呆,一时讷讷不知道如何回答。
万万没有想到,杜英竟然能把这次主动的南下侵略行为包装成这样的一场光明正大的平叛。
偏偏世家那边的确掀起了叛乱,不管世家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杜英身为大晋的长安郡公、三州都督和驸马都尉,动手的是世家们,那么袭击朝廷勋贵柱石的罪名,就也一定落在了世家们的头上,哪怕杜英入蜀在先。
这中间有很多可以曲解和掩饰的地方。
比如周楚现在就在高声说道
“都督英明神武、洞察先机,早在汉中就已意识到蜀中世家心怀不轨,因此百般提防,不惜以身代之,替长公主先行,孰不料这蜀中世家果然胆大包天,竟然敢直接刺杀长公主,好在都督在长公主之前,替公主遮蔽箭矢,而王师将士奋勇先登,方才平定叛乱。
试问,刺杀长公主,刺杀当朝郡公,此非将朝廷之颜面掷之于地呼?此非目空无人而欲为叛逆呼?!”
眼见得周楚又要接连“呼”起来,习凿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荆州世家入蜀支援蜀中世家,这背后本来就是习凿齿这个坐镇荆州、出身荆州世家的大司马府从事安排主持的。
因为习凿齿本人还在匆忙入蜀的路上,所以其给予了先行入蜀的世家子弟们便宜行事的权力,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拦住杜英。
在杜英入蜀动作迅疾的情况下,这些世家子弟们最终贸然采取了在剑阁刺杀杜英的计划,习凿齿也觉得无可厚非。
若是成功的话,那自然皆大欢喜,从此天下局势将“焕然一新”。
就算是失败,一样能够趁机发动蜀中世家,凭借剑阁坚守,而习凿齿赶到之后,劝说周抚和蜀中世家放下间隙、共同抵挡杜英,便可以让杜仲渊在坚城之下无功而返。
结果习凿齿也好,蜀中世家也罢,万万没有想到,杜英竟然会那么迅速地一路攻城拔寨,即使是在进攻梓潼的时候动作慢了一些,可那也是为了把世家势力从梓潼周边连根拔起。
等世家向杜英投降之后,便是他们还存着东山再起的野心,在周边也寻觅不到滋生世家制度的土壤了。
整个阻拦杜英的计划,便是让习凿齿亲自到剑阁去指挥,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只能说杜英和其麾下的关中军队实在是太能打了。
乱世,本来就是拳头硬的说话。
杜英打赢了,那么现在黑白颠倒,怎么说都是杜英说了算。
面对周楚的强词夺理,习凿齿却也无法反驳。
因为争论那些都没有意义,关中宣传机器的强大,习凿齿也有所感悟,想必现在整个梓潼大捷的“前因后果”,已经在关中报纸上大肆宣扬了。
第一六一一章 合力拒杜英
经过关中的宣传甚至是艺术加工之后的“事实”,已经来不及扭转和改变,所以习凿齿也没有打算掰扯着这件事不放。
他直接说道
“杜仲渊是为平叛而来,亦然是为夺权而来。刺史治理蜀中多年,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且蜀中文武百姓,无不惦念刺史之恩情。
如今杜仲渊前来,刺史先前所做之努力,将毁于一旦,成都初现之繁荣,或毁于一炬,刺史于心何忍?而蜀中百姓,又如何能够离得开刺史?”
此话说完,大堂之上一片寂静,本来正如连珠炮一样狂喷习凿齿的周楚,也闭上了嘴,他缓缓扭过头,看向周抚。
理由只有更牵强,没有最牵强,显然习凿齿给出的理由比周楚给出的理由还要牵强,但是习凿齿直截了当的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旦杜英进入成都,那么周抚这个益州刺史还是刺史么?
准确的说,现在周抚实际上是益州,至少是成都周围几个州郡的实际掌控者,无论是军队的调动还是人员的任命,都完全听从于他的安排指挥,不是蜀中的王侯,也胜似裂土封王了。
而因为从益州向南,宁州等南中之地,其运输补给都仰仗于益州,所以周抚可影响的范围其实还包括整个南中。
只要其能够和蜀中世家达成和解,形成刺史府主导、世家配合听话的局面,那么周抚无疑就是割据巴蜀的一方枭雄。
历史上的谯纵就是走的这条路,建立了谯蜀。
因而习凿齿说了那么多假大空的话,实际上就是想问周抚
从现在的什么都自己说了算,到对杜英俯首听命,刺史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么?
周抚报之以沉默。
这就足以说明,周抚是不舍得自己如今之权位的。
周抚的沉默,让周楚也颓然坐下,一旦都督进入成都,肯定是要推行关中新政的,到时候又哪里有让周抚一言九鼎的机会和地方?
阿爹只要舍弃不了这种当土皇帝的感觉,那他就势必只可能站在杜英的对立面。
习凿齿看着迟迟没有说话的周抚,并没有着急催促,反而看向周楚,温声说道
“杜仲渊虽一时势大,但其在河北战鲜卑人,在河南屯驻重兵抵挡青州鲜卑,在京口等地犹然亦有驻军,如今更是亲自率军入蜀,此非朝廷忠臣良将也,而有图谋天下之野心,所以少将军切莫被杜仲渊所迷惑,一失足成千古恨。
且杜仲渊处处开战,则处处结仇,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绊了一跤、战败后退,则其空虚的内部将会任由他人兵马驰骋,便是能够在蜀中等地高奏凯歌又如何?
河洛和关中若是危机的话,且看杜仲渊是否会丢了巴蜀回援?
因此杜仲渊不足为信,不足为凭。荆州上下,拥护大司马、拥护朝廷,正因看出那杜仲渊狼子野心,所以余才千里迢迢入蜀,联络益州刺史,也联络宁州各部,如今南中的扬武将军便准备提兵北上,支援益州,共同抵御杜仲渊南下,令其不得入绵竹而抵天府。
少将军可要认清现实、知晓强弱,杜仲渊不过花言巧语尔!”
扬武将军指的是驻守南中宁州的宁州刺史毛穆之,其为豫州刺史、开国老将毛宝之后,也是桓温麾下的一员猛将,之前桓温入蜀,留毛穆之远赴宁州,收拾南中,因而其并没有跟随桓温北伐氐秦。
如今毛穆之麾下至少有精兵上万,再加上其收拢的南蛮部族不知几许,的确是一支强悍的力量。
周楚也被习凿齿说的微微发怔,而之一直沉默的周抚,这个时候却猛地咳嗽两声
“老夫今日身体欠佳,让彦威见笑了,彦威不妨先去休息,待到来日,把臂言欢。”
习凿齿愣了愣,知道周抚这是直截了当的要送客了,也就明白周抚肯定还在犹豫之中,此时贸然多说也只会引起其反感,所以习凿齿并无拖泥带水,起身拱手告退。
原本周楚浑浑噩噩的也要跟着一起起身,但是周抚对着他招了招手,周楚赶忙上前两步,走到周抚桌案前。
“坐。”周抚敲了敲桌子,看儿子乖乖坐下,他一扫方才脸上有气无力、晦暗不明的神色,目光炯炯,冷声说道,“毛穆之自入南中之后,和荆州的联络皆依靠益州,而为父念在其收拢南疆各部,于国有功,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尽量满足之。
此人寻常时候,逢年过节,皆派人前来拜访问候,颇有宁州从此对益州马首是瞻之意。
结果现在荆州世家一纸书信,其便不询为父之意见,径直引兵北上,上万兵马浩荡而来,足以耗尽宁州之人力物力,其所为何意?”
周楚顿时神色紧张起来,很明显荆州世家是两步走,派遣习凿齿过来,是寻求和周楚结盟,而一旦习凿齿这里谈不成,那么北上的毛穆之就很有可能直接发起进攻,先收拾周抚、再对付杜英。
合力对抗杜英,说得好听,可是毛穆之一言不发、闷头北上,这几乎是在旗帜鲜明的告诉周抚,其心中有鬼,保不齐第一个任务就是攻占成都!
“大司马不在荆州,荆州世家好大的胆子。”周楚喃喃说道。
“大司马虽不在,但毛穆之本就是其留下的后手。”周抚缓缓说道,“之前剑阁之刺杀和封锁,或许只是荆州世家的小打小闹,但是现在拉拢巴蜀各方,共同对抗杜仲渊,恐怕就不单单是荆州那些人的一厢情愿了,说不定大司马已经开始着手对抗杜都督。”
周楚当即冷声说道
“这荆州世家,甚是狡猾,当年便直接害了武昌郡公,阿爹也险些万劫不复,所以这一次阿爹可莫要上了他们的当!”
周抚呵呵笑了两声,没有直接回答,但大概是想表示,荆州世家也好,关中都督府也罢,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周楚不明就里,只好转移话题
“阿爹,关中派来的使者,可还安好?”
“好生对待。”周抚缓缓回答,“且代阿爹去看望一下。”
“孩儿领命。”周楚赶忙答应。
周抚却并没有着急让他走,而是握住了他的手,喃喃说道
“我儿,我儿,莫要为人所骗也。”
周楚正想要匆匆答应,但是看周抚的神色郑重,犹豫了片刻,点头说道
“阿爹宽心。”
第一六一二章 老将军是为少将军
周楚并不知道阿爹最后有没有宽心,不过在得知自己能够去见关中使者檀玄的时候,他自己还是挺宽心的。
这说明周抚还没有受到习凿齿的蛊惑,直接把关中的使者宰了,或者囚禁了,断了益州刺史府北上的路。
事实上,周抚也只是把檀玄好生安顿在了城中,等于软禁起来了。
当周抚上门拜访的时候,大冬天里,檀玄正盘膝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抬头看着院子里的树,愣愣出神。
周楚当时在汉中是见过檀玄的,此时匆匆上前两步,拱手说道
“让檀兄受委屈了。”
檀玄似乎这才听到脚步声,施施然放下手中的杯子,微笑着说道
“余这里清净了好些天,还以为是益州刺史来下逐客令的,既然是少将军亲自过来,那或许结果会有所不同吧?
至于有没有受委屈······想来益州刺史也是为了能够从我家都督这里博得最大的好处而已,都督给不了的,他自然就会去找大司马和荆州世家之流的索取,不过哪怕是之后铁了心打算和都督为敌,也不可能把戕害都督的使者,否则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益州刺史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了和谁不死不休的勇气吧?所以至少在这里看庭前花开花落,余还是很自在的,益州刺史不算委屈了我这个敌人。”
周楚一时语塞,只好在檀玄的对面坐下,无奈的说道
“实不相瞒,余也是答应了都督做说客,尽快劝说阿爹开城迎接都督南下,奈何阿爹······有自己的打算。”
檀玄先是挑了挑眉,这位少将军的立场已经倒向都督府这边,倒也并不奇怪,他从汉中到梓潼,一路走来也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想要阻挡杜英,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只不过原本对于杜英南下还颇为支持,认为这是有可能改变蜀中僵持局面重要力量的周抚,现在却把自己推到了和杜英对抗的对立面,因此夹在中间的周楚肯定是很难受的。
不过······檀玄微笑着说道
“其实少将军对令尊的取舍无需太过担心,令尊无非是担心一旦都督南下,其益州刺史的位置不保罢了。
其实令尊多虑了,镇守蜀中多年,令尊没有辛劳也有苦劳,都督又如何会枉顾令尊所做的贡献呢?
更何况少将军跟着都督南下,也应该看到,关中新政的推行,其实并不在于最高位置上的人如何发号施令,而在于底下的每一个实际行事的官吏乃至于百姓如何针对性的做出改变和适应。
所以令尊就算是继续担任益州刺史,也不足以影响到关中新政在益州的推行,都督又何必让令尊这等功勋老将郁郁寡欢、赋闲在家呢?
甚至说不准都督还会让令尊提刀上马,身为武将,自然更应该在沙场上博取功名。”
“阿爹······现在是否还有这般马革裹尸的豪情壮志,尚不得知啊。”周楚喃喃说道。
“那少将军就未免太小看益州刺史了。”檀玄并不这样认为,“刺史奔波半生,拼杀半生,所为的不就是能够创下功名事业么?
结果前半生蹉跎,至今虽然镇守一方却寂寂无名,上不可和都督、大司马等比肩,下又不甘心成为他人麾下之将,若是能够为一方之帅,岂不是正合其心意?”
“那······阿爹为何要对掌控益州有所执念?”周楚好奇的问道。
显然周抚现在摆出来的架势就是,谁能够让其成为益州的土皇帝,谁就能够得到其支持,而一旦周抚在某一方的纵容下事实割据蜀中,那么其名声在历史上不见得会有多好。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能够直接把皇帝拉下马、为新朝开国之君的,那后世肯定歌功颂德,而只是割据一处、还曾经为人臣子的,那一般都会为人所指摘,毕竟历朝历代都不会鼓励这种割据一方的行为。
杜英和桓温都在拼命地往上爬,就是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属实是高不成低不就。
檀玄轻轻叹了一口气
“令尊年岁几何了?”
周楚这一次没有回答,周抚多大,他不相信檀玄不清楚,因此檀玄此问本就意有所指。
少许的沉默后,周楚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指了指自己
“因为我?”
“是啊,老将军是为少将军尔。”檀玄无奈的说道,“令尊已经是益州刺史、封疆大吏,可是少将军现在还只是杂号将军,且遥领一方郡守罢了,若是令尊此时从益州刺史的位置上让出来,少将军又凭什么能够取而代之?
甚至如果令尊放弃了益州的兵马财权,那么到时候无论是本地的官吏还是长安的都督府,又凭什么要继续听从令尊的命令和建议,拥护少将军呢?
令尊的年岁已经不小了,而且其坐镇蜀中多年,自有自己的一套亲信班底,他现在也不过是想要尽可能的守住自己的钱粮、地位和兵马,这样才能够确保少将军能够立下几次战功后,顺遂的从他手中接过这一切。”
周楚默然。
都这个年纪了,周抚却还想要牢牢抓着一切都不放手,的确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他这个亲儿子了。
轻笑一声,周楚说道
“阿爹怎地看不清楚,天下眼见就要太平了,当务之急是为大军前锋、为都督收复故土,并为社稷开疆拓土,此时再守着一个益州,又有什么用?
太平盛世了,天下最见不得的就是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的一方诸侯,到时候天下大军倾巢而来,便是能够拥有益州,又如何?
古往今来,哪里有凭借益州抗拒天下的?公孙述不行,诸葛亮不行,难道阿爹还天真的以为余可行?”
檀玄淡淡说道
“刺史纵然知道不可行,想来也是想要试一试的,天下人行事,多半都是不撞南墙不罢休,刺史也在此列尔。”
周楚这一下坐不住了,豁然起身
“既然阿爹的症结只在于我,那余坦诚相告,阿爹定然会顺水推舟,难不成还要违了我的本愿?”
檀玄向下压了压手,示意周楚不要着急
“令尊也并没有一口咬定必须索要益州刺史的一切,其实只要少将军能够展现出来得都督信任的一面,展现出来在战场上能够纵横一方的一面,令尊应当也就放心了。”
第一六一三章 六扇门活跃在后方
“不过即使是如此,令尊肯定也不会那么轻易答应让关中王师长驱而入。”檀玄补充道。
“因为这样显得益州刺史府太过虚弱,有可能会导致都督轻视刺史府?”周楚的思绪现在也跟了上来。
“不错。”檀玄颔首,“除了为少将军考虑,令尊肯定也要为整个刺史府的未来考虑,都是他一手拉起来的亲信,又是随着他从荆州入蜀、吃过苦的,总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令尊前半生站错了队,为此连累过很多人,现在趁着还有年岁得活,肯定要尽可能地避免这种遗憾。”
周楚打量着檀玄,他万万没有想到,之前和周抚也只是萍水相逢的这个关中使者,竟然能够如此了解自家爹爹心态,周楚自己也无从否认,檀玄所说的这些,的确是自家爹爹会做出来的事。
“林林总总叠加在一起,令尊现在已经不是踽踽独行,而是在带着无数的人向前走,既是为自己活着,也是为你,为那些人活着,所以他不可能和年轻的时候那样快意恩仇,必须要在各方势力之间寻找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案,而现在先联合荆州世家,向都督彰显自己强悍的一面,就是其为了能够为你,为整个刺史府争取到最多好处的必然选择。”檀玄慢条斯理的说道。
“从而向都督换取最多的好处?”周楚皱眉。
阿爹固然是一片苦心,可是周楚正是“快意恩仇”的年纪,自然奉行的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所以他并不会觉得自己需要从父亲这里获得这些支持,而想要自己闯荡出一番事业,这才是属于他的功勋,而不是来自父亲的恩荫。
从古至今,富二代们难免都会有这样的叛逆心理,周楚也不例外,尤其是周楚能够走到今天,本来依靠的就是“恩荫”,所以他更渴望着自己建功立业。
选择追随杜英,也是因为他随着杜英南下的路上,亲眼看到了杜英的行事风格和对人才的任用准则。
唯才是举,这不正合想要摆脱“恩荫”的周楚心意?
周楚愿意追随杜英的私心,大抵是因此。
因而现在意识到阿爹所做的一切可能还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在都督府中享受到特权,周楚反而有些不满。
檀玄却似笑非笑的摇头:
“非也,恐怕既是向都督要好处,又是向大司马。”
周楚颔首,最后就看这两家谁给的高了。
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颗粒无收。
他再一次起身,向外走去,这一次檀玄并没有阻拦,一直目送周楚的身影离去,他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若是强攻绵竹,六扇门能有几成把握?”
这似是对着前方的空气说话,但是幽幽声音从半掩的房门后响起:
“周抚主政巴蜀多年,且是将门出身,麾下的忠诚将领不在少数,想要打破周抚布设的防线,无论是从内还是从外,都不容易。
周楚这个少将军,其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周抚给予的,若是周抚想要收回,转眼之间就可能一无所有。”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六扇门的统领于谈。
谁也不知道于谈是什么时候潜入绵竹城的,或许是扮做了檀玄的护卫,又或许是通过六扇门自己的渠道。
檀玄瞥向从门中转出来的那道身影:
“既然如此的话,那于兄留在绵竹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通事馆和六扇门,在外的时候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相互配合,方才让现在的关中不仅仅拳头硬,而且唇枪舌剑也不输于人,檀玄和于谈合作还算愉快,此时倒是带着三分调侃之意。
于谈微笑道:
“绵竹固然没有六扇门多少用武之地了,不过周刺史这般大张旗鼓的带着兵马前来绵竹,对于其后方还真是放心的很啊。
现在天下皆知六扇门的存在,对于六扇门也多有防范,而余带着六扇门在绵竹时不时的露出一些马脚,让益州刺史府认为绵竹这里理所当然的是六扇门行动之处,自然也就不会在意六扇门是否还会在其余地方采取行动。”
“比如成都?”
“是啊,不只是成都。”于谈补充道,“毛穆之率军从宁州北上绵竹,六扇门势单力薄,诚然不能阻挡之,但是给他添点儿堵还是能做到的。”
“巴人?”檀玄直接问道。
于谈抚掌:“不愧是通事馆的得意喉舌,已彰显纵横家之姿。”
檀玄笑道:“都督率军南下,而益州刺史和宁州毛穆之都要坚决抵抗,这就意味着一场战火很有可能席卷整个益州,届时一旦陷入僵持,双方都要大肆征兵。
这蜀中的汉人总共就那么多,之后定然会去抓巴人的壮丁,所以巴人索性防患于未然,直接阻挡毛穆之北上,放都督入蜀。”
在之前成汉建国,以及桓温入蜀的过程中,巴人就是这般见风使舵,反正只要巴蜀的统治者换的足够快,那么对于他们的生活就不会有多少影响,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在巴蜀爆发大战、旷日持久。
无论是对于本地民生经济的摧折,还是对巴人丁壮的大肆强征,都是巴人不乐意看到的。
因此现在六扇门稍加发动,巴人就乐意于随着六扇门一起阻挠毛穆之的北上,避免一场大战的爆发。
“一旦能够成事,则都督必然要感念巴人的功劳,而就算不能成事,刺史府这边基于巴人的如此作为,也很难信任巴人,之后便不会大肆征召巴人从军。”檀玄缓缓说道,“这些巴人部落,也是打的好算盘,背后怕少不得高人指点。”
“巴人之中,已经有不少汉人教书识字、出谋划策。”于谈解释,“显然论起来如何对付汉人,还是汉人更在行一些。”
“乱世一起,人才流散,为外族所用,情理之中。”檀玄感慨。
于谈却摇头:
“此言差矣,都督早就有所言,无论巴人、氐人还是羌人,乃至于鲜卑人,但凡愿意归于我华夏者,以华夏视之,无族群之别也。
因此日后无论是巴人之中的翘楚,还是为巴人所用的汉人,我等都当一视同仁,共勉共进。”
檀玄轻叹道:
“说出来容易,怕是做出来难呦!几十年割裂和怨仇,有时候不是一句轻飘飘的‘不分彼此’就能区分开的。”
于谈笑道:
“不相信都督么?”
第一六一四章 天下大同
于谈的反问,让檀玄一时释然。
是啊,他可以不相信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但是总归是要相信都督的,因为那个年轻人真的说到做到,为这个时代带来了令人耳目一新的一切。
看似不可能的,在他手中也会变成可能。
“相信都督。”檀玄回答,很是郑重。
“那就是不相信我喽?”于谈打趣。
檀玄看着这个难得开玩笑的冷面阎王——六扇门在后方搞破坏的时候,刺探情报、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在杜英面前唯唯诺诺的于谈,在外面也是搅风搅雨、恶名赫赫的人物——他笑了笑,郑重的点了点头。
“嘿!”于谈语调一提,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的甩袖子走了。
留下檀玄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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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楚又一次见到了父亲周抚,就在从檀玄那里离开不到半个时辰。
本来他就是想要来求见阿爹的,结果人还没到,阿爹派来喊他的人倒是已经找来了。
算起来周楚从周抚那里离开也不过一个时辰,周抚竟然又急匆匆的来找,这让周楚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前来。
周抚并没有在大堂上等他,而是在书房里,周楚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自顾自的磨墨,听到匆匆脚步声,头也不抬
“坐。”
周楚不明就里,不过看阿爹并无异样,也就只好乖巧跪坐下来,周抚则徐徐说道
“去见关中的使者了?”
“不错。”
“青徐世家在江左蹉跎多年,若非借助郗公的威名苟延残喘,恐怕早就被虎视眈眈的各方吃抹干净,而现在青徐世家倒是攀上了一棵大树,其子弟充斥关中都督府,比之何家和蔡家等一时权贵尚且要风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檀家子弟都能够跑到本刺史的面前幺五幺六,好不风光啊!”周抚淡淡的说道,“现在竟然还能让尔这鹰扬将军亲自去见,排场不小。”
周楚笑道
“这不是使者想要出来也不容易么?且其虽只是檀家子弟,江左末流世家出身,但其既然出使,代表的就不是檀家,而是长安郡公,郡公当面,趾高气昂也在情理之中,孩儿前去拜访也是应有之事。”
顿了一下,周楚感慨道
“都督府已在京口推动关中新政,所采用方法和如今在梓潼附近推动的类似,争取在世家和平民之间寻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而青徐世家对此多有配合,从此之后,恐怕也没有什么青徐世家了。”
对于檀玄这种出身末流世家、几乎都快要沦为寒门的子弟来说,世家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归属感,他们的努力方向只会是两个极端,要么是努力带着自己的家族向上走,有朝一日和王谢世家比肩,要么就是干脆直接背叛世家,选择把世家全部拉下马。
如今来看,大多数有才有识之士,都是选择的后一条路,他们中有的人投靠了会稽王,选择支持皇室中央集权,还有的人选择了投靠大司马或者杜都督,自然也是选择直接改朝换代,而一个新的朝廷,一切都可以重来,包括制度。
因而不管他们选择哪一种,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恢复集权、摧毁世家势力,殊途同归。
正因此,明明杜英和桓温都已经暴露出不臣之心,可是会稽王司马昱仍然不介意和他们合作,盖因大家至少可以寻找到世家作为共同的敌人,还真的有合作的基础。
已经完全理解了檀玄这种人的心态,周楚此时才敢果断的说,哪有什么青徐世家子弟?有的不过是想要依靠关中新政,证明才华、施展抱负的一个年轻人罢了。
周抚大概是听懂了周楚的潜台词,他好奇的问道
“关中新政就真的有那么大的好处,能够让这么多人悍不畏死?”
一生千里转战,看遍了繁华苦难,也不知道多少次在鬼门关外走一遭的老将军,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话音之中既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迷茫。
显然他自诩为已经看透了这世间的种种险恶,也早就知道那些上位者的无耻和自私,所以现在的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儿看不透关中都督府上下的追求。
他们舍弃了荣华富贵,舍弃了在这个时代至少也能够让他们高人一等的身份,选择和那些流民商贾、贩夫走卒们站在一起,他们到底在追求什么?
周抚不相信他们只是追求虚伪的名声、所谓的仁义罢了,因为那可能能够让一两个入戏很深的人,恨不得为之付出生命,而不足以让千千万万人,前赴后继。
杜英的关中势力,这几年几乎是滚雪球一样的变大,可是关中并没有因为势力的急速扩张而外强中干,四处征战的关中王师一直在宣告着关中的锋芒和底蕴。
所以周抚现在也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这么多人为了关中新政前赴后继,他们之所求,又在哪里?
不久前的周楚,得到檀玄的点拨,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位位高权重的父亲,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但是在杜英的身边一段时间,至少周楚可以说对关中新政还是有所了解的
“杜都督所想要构建的,是一个天下大同的时代,在他所勾勒的画卷之中,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户户之间没有隔阂桎梏,州城郡县之间阡陌交通、商队络绎,整个天下便是通过这一条条肉眼能够看得到以及人心之中看不到的线牵连在一起,密不可分。
只有把天下各方之间的联络打通,让人口、资金、粮食等等都能够随意的流转起来,才能够避免天灾人祸对于某一处的摧折。
阿爹为封疆大吏,也应知道,若是猝然遭受天灾,地方州郡上将会面临怎样的危机,而一旦其背靠的不再是一州一城之地,而是整个天下,那么就能够得到天下的支持,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降到最低。”
“天下大同······杜仲渊还真是雄心壮志啊。”周抚的语气复杂,或有几分感慨和赞叹,又或有几分嘲讽,嘲讽杜英的自以为是。
自从“天下大同”这四个字被古之圣贤提出,时至今日,又有哪个皇帝敢说自己实现了“天下大同”?
尤其是当这从周楚这年轻人口中冒出来的时候,更显得突兀和自不量力。
第一六一五章 关中新政的魅力
“不错。”周楚慨然回答,也不管老爹是不是有几分阴阳怪气在其中,“世家所构筑起的藩篱以及各自为政,注定了天下不可能和合为一,如今的世家尚且还愿意团结在朝廷的旗帜之下,盖因北方还有胡尘弥散,所以他们需要时不时的团结一致对外。
但是一旦胡尘平息,又会发生什么,阿爹不会从未料到吧?今日之朝廷,何异于昔年之晋公室?今日之南渡世家,又何异于昔年之晋国士族?
三家分晋、江南大乱,之后连带着天下继续卷入到数十年乃至百年的纷乱战事中,皆有可能,此战国乱起前车之鉴也,阿爹觉得,现在的朝廷,现在的南渡各家,是不是能做出这般事来?”
周抚一时沉默。
他出身南渡世家,又久在荆州,对于大江沿岸的这些世家有什么心思,一清二楚。
世家把司马氏推在前面,只是因为大家需要一个共同对抗外来威胁的旗号而已,一旦外来威胁没有那么强大的时候,内部的分裂就不可避免,无论是曾经的晋国还是现在的晋朝。
都是一个晋,似乎分裂是摆不脱的魔咒。
“晋复晋,此真为前车之鉴也。”周抚长叹一声。
“不错。”周楚缓缓说道,“而关中新政,究其根本,乃是都督为了防范未来世家相互割据、对峙,因此索性在世家们重新团结起来之前,将他们修筑的一道道围墙全部推翻,让天下不再因为世家的割据和盘踞而被撕裂成一块又一块,有朝一日变成又一场春秋。
或许都督还有其余更深的考量,或许都督所为的也不只是对付世家,孩儿才疏学浅,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可是仅仅是为此,孩儿就愿意追随杜都督。
阿爹,天下乱久矣,若是让世家再这般割裂,华夏不复华夏,神州就此陆沉!
荆州世家现在来劝阿爹抗拒都督,就是为了以后能够让荆州世家进入和控制刺史府,而这可就意味着荆州世家届时能够地跨荆州和巴蜀,其就算是无法在荆州抗衡大司马,也可以向后收缩到巴蜀,此非当年季汉之举邪?
届时蜀中世家若再奋起抵抗,则蜀中战乱不知几年,且从荆州到蜀中,音讯路途皆将隔绝,天下三分甚至四分,亦然不知道几年。”
当初刘备入蜀建立季汉,便是以随他西进的荆州世家子弟为骨干,拉拢蜀中将门、打压蜀中世家,中间也耗费了不少功夫,最终让荆州世家完成了在蜀中的鸠占鹊巢。
从先秦时候的晋国,到百余年前的蜀汉,周楚直接把例子摆在这里。
周抚皱了皱眉
“这是杜仲渊让你来告诉为父的?”
自家的儿子自己了解,周楚以前就是一个十足的武人,镇守犍为的时候,也是和一群狐朋狗友整日介勾肩搭背、不务正业,不能说不学无术,也只能说半点儿引经据典、以理服人的本事也无。
结果现在连珠炮一样给周抚摆例子、讲道理,周抚自然不相信这是自家儿子自己能够憋出来的心里话,十有八九背后有杜仲渊的指点。
杜仲渊让我儿子来当说客,还真是打的好算盘。
周楚却摇了摇头
“都督从来没有强求孩儿前来劝说阿爹,方才所言,皆是孩儿随着都督南下,一路所思所见,因此方才能如此急迫且情真意切。
莫非阿爹觉得孩儿所说有什么不妥之处?”
周抚打量着他,欲言又止。
周楚则不依不饶的看着他。
父子两个对视良久,周抚终究还是拗不过,叹道
“我儿有此经世济民、结束乱世之雄心壮志,固然是好的,为父又如何不会盼我儿能展翅高飞呢?
但所谓的北伐中原,结束乱世,还天下太平,从南渡之后,也不知道喊了多少年、几代人,结果到头来呢?
还不是割据一方,内斗不休?
因此为父最是担心我儿一时头脑发热,行那孤军深入之举,建功立业是做到了,可是少不得会重蹈昔年祖车骑之覆辙。
杜仲渊不过是个年轻人,便是有雄心壮志,没有那么多世事积淀和磨砺,我儿当真以为其能够驾驭得了诸多枭雄人物?
只怕现在的关中,空中楼阁一般,一旦攻破其某一根支柱,则分崩离析,不过转瞬,届时这楼阁直接垮塌下来,我儿身在楼上,如何能幸免?”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坦诚相见了。
周楚明白了阿爹的想法,在他看来,杜英崛起的速度太快,注定了根基不稳。
毕竟在这个时代,能够快速啸聚一方的枭雄,多半都是依靠世家的支持,通过联姻等手段快速拉拢本地世家,从而凑出来一支看上去很强大的势力。
之前的武昌郡公王敦实际上就是走的类似于此的道路,荆州世家和一部分寻思着两头下注的南渡世家合力支持,将王敦推到了必须向上走的位置上。
然而当其失败了之后,这些世家又立刻作鸟兽散。
那曾经盘踞上游、不可一世的军队,转眼烟消云散。
世家们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甚至就连始作俑者的琅琊王氏,都囫囵保全,还让王导趁着这次机会怒刷一波存在感和忠心,直接坐稳了丞相的位置,把琅琊王氏推到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新高度。
被王敦坑过一次的周抚,现在看着关中起高楼,其第一想法并不是关中有多么强悍,而是这高楼到底靠不靠谱?
不会又是欺骗老实人的吧?
尤其是自家儿子满口都是“结束乱世”之类的,这在年轻一代人耳朵里,固然热血沸腾,可是在周抚的耳朵里,简直是太过熟悉的口号,也是单纯画大饼的口号。
这只会让他更加反感。
因此,周抚现在倾向于和荆州世家以及那得了自己的好处却出兵北上都不告诉自己一声的毛穆之合作,就是想要试一试杜英到底有几分真本事,或者说现在的关中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受到挫折?
“阿爹此言差矣,之前武昌郡公之流能够起兵,依仗的是世家,不过现在都督起兵,依仗的恰恰不是世家,而是寒门和百姓。”周楚缓缓说道,“世家自私而多变,但寒门和百姓······”
“人皆一样,防人之心不可无!”周抚果断的打断他。
第一六一六章 邀杜都督一叙
周楚已经能够体会到阿爹不宁的心绪,对此也唯有苦笑。
若是阿爹见到了关中的那新式霹雳车震天动地的气场,恐怕就不会觉得自己能够给杜都督添堵了。
凭借这绵竹,阿爹就算是有毛穆之的配合,也不见得能够挡得住杜都督!
看到了自己儿子的笑容之中还夹杂着些许无奈,周抚沉声说道
“怎么,觉得为父是螳臂当车?”
周楚赶忙摇头,就算是这么觉得也不能说出来。
老将军的心气傲得很。
但是周楚的这般行为,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周抚顿时瞪起眼睛
“才出去几天,胳膊肘都不知道向哪里拐了!”
周楚不得不坦诚说道
“关中兵势之强悍,仅仅凭借益州和宁州的兵马,恐无能为力,阿爹还是要做好这绵竹关守不住几天的准备。
而成都虽然是蜀中第一大城,可其在平原之上,本就无险可守,届时成都被围,阿爹就退无可退了。”
周抚沉声说道
“关中王师南下者不过两万,如何能强撼我绵竹、雒城?杜仲渊迟迟没有南下攻城,不就是想着能够尽可能减少伤亡么?
梓潼一战,便是那些蜀中世家所组成的乌合之众,尚且令其盘桓多日,更何况绵竹上下······”
周楚直接打断了自家的父亲
“阿爹,蜀中世家到底能不能战,敢不敢战,阿爹心里真的不清楚么?且关中王师击败的并不只是蜀中世家,还有想要前来捡便宜的巴人和氐人。
而杜都督甚至本人都没有参与到梓潼之战的指挥中,他更重视的甚至是城外的百姓应该如何分获田产、安居乐业,因此当关中王师南下涪水关的时候,背后已经是一个完全履行关中新政、为王师源源不断运送粮草器械的重镇,甚至寻觅不到半点儿战火弥散的痕迹。
既能够打天下,又能够坐天下,杜都督的本事本来就在天下诸多枭雄之上,阿爹总不可能否认吧?”
“打天下和坐天下?尔可知道尔在说什么?!”周抚冷声说道,“这天下还不是他杜仲渊的天下!”
“又有什么区别么?”周楚直接问道,“从凉州到京口,这些百姓所听到的、所拥护的,可还是典午氏?
典午氏给他们打来了什么?是繁荣,是快乐,还是家业?很不幸,正是在朝廷的指挥下,仓皇南渡,留下遗民泪尽胡尘里,也是在朝廷的指挥下,几次北伐无功而返,劳民伤财,且让北地百姓一次次起事配合,却又一次次独自面对残酷的镇压。
朝廷并没有能给他们带来和平安乐,现在杜都督带来了,所以百姓只知道头顶上是杜都督,也只有杜都督能够为他们遮风挡雨,能够避免他们为胡人所欺凌、为世家所压迫,他们只认杜都督,而不知道建康府中坐着的是谁。
这是理所当然的,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百姓们的想法又有什么错么?
百姓拥护谁,这天下就是谁家天下。”
周抚气急返笑
“一群平头百姓,如何能够代表整个天下?”
周楚却摇头说道
“那代表天下的,难道是世家么?只可惜在关中新政之下,本就没有什么世家,大家一视同仁,都可以通过同一个方式上升,没有什么恩荫和家族,有的只是一个个拼命的人、一起奋斗的人!”
周抚打量着自己那握紧双拳的儿子
“尔莫要忘了,尔也是恩荫出身!”
周楚慨然说道
“在关中,不向后看,只向前看,此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也,只要余觉得关中新政有几分道理,可以投身其中,那么不会有人在乎余是不是出身世家,又算不算得了恩荫。
只要有才华有本事,就可为都督所用,就可为天下所用!”
顿了一下,周楚叹道
“阿爹,还有很多和你一样高高在上的人,或许还没有看明白,关中新政为什么推行的如此顺利。
因为新政的存在,让天下,不是一家一户的天下,也不是什么王与马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是天下有识之士都有资格共同建设的天下。
关中的每一个人,从不把自己看做谁的附庸或者谁的奴仆,也只是把杜都督看做他们的引路人而不是无可反驳、一言九鼎的主人。
所以他们才会愿意齐心协力,为了······自己的天下。”
话音落下,周楚打量着周抚,好似在问
阿爹,别的新政都有可能是空中楼阁,可是关中新政这般从底层抓起的,都督所得到的支持并不是来自于本地的世家,而是来自于关中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因此这样的新政,又如何算得了空中楼阁?
而阿爹觉得,凭借蜀中一地,现在甚至连一地都算不得,如何能阻挡得住杜都督南下?
且顺应民心而为,虽然在世家制度之下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切实际,但是这的确是从先秦传承至今的立国之本,是无数圣贤先人所推崇的治国方案,现在都督真的在顺应民意、引动民意,则民意不再是一潭潭死水,为世家所圈禁,而真的变成了奔流的江河。
小小的绵竹关,甚至是大司马和朝廷,又凭什么能够阻挡这江河咆哮呢?
周抚沉默不语。
周楚也总算是把自己此次北上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股脑的倾泻了出来,至于之后到底如何抉择,他反倒是不在意了,毕竟真正决定整个蜀中命运的还是阿爹。
“看来此次北上,我儿获益匪浅啊。”周抚突然说道。
周楚愣了愣,还不等他回答,周抚已经提笔,沾了沾快要干了的墨水,匆匆写下一行字,最后盖上自己的大印
“余请杜都督来绵竹关一叙,我儿去把这封信送给杜都督吧。”
周楚顿时瞪大眼睛
“前来绵竹?此时关中王师已经在涪水关摩拳擦掌、意图南下强攻,而阿爹在绵竹亦然陈兵诸多、森然以待,结果现在阿爹竟然请都督前来这万军丛中,这······似乎不妥吧?”
“杜仲渊若是真的有雄吞天下之志,那么如何会害怕些许兵马?而既然是为父请来的客人,也定然会保他性命,就算大家谈不妥,也不会害人。”周抚淡淡说道,“就要看这位被你们捧到天上去的杜都督,到底有没有这个胆量吧。”
第一六一七章 是他们的时代了
周楚一时有些犹豫。
杜英是不是敢来,他真的不是非常确定,换而言之,以他对杜英的了解,杜英很有可能是会来的。
但是杜英并不是一个人,就算杜都督有这个胆量,都督麾下的参谋们又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看着周抚递过来的这封信,周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
周抚笑道:
“去吧,愿不愿意来是杜仲渊的事,不是你的事,若是杜仲渊真的如同尔等所说的那样,也不会因为一封邀请就直接迁怒于汝。
更何况那檀玄,为父还没有打算放他离开,杜仲渊若是真的怒了,也总要考量一下他的人是不是还在为父的手中。”
周楚咬了咬牙,接过来信:
“孩儿定将此信呈递到都督面前。”
“去吧去吧。”周抚挥了挥手。
周楚拱手告辞离去。
而目送周楚消失在门外,周抚叹了一口气:
“徐伯,真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
一个背着手的老者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身为周家家臣的他,年轻的时候是周抚的护卫,随着周抚这一路风霜走过来,逐渐也蜕变成谋士,一样是看着周楚这周家的年青一代长大的,此时听到周抚的感慨,徐伯慢悠悠的说道:
“年轻人,总是要经历风雨,才知道世事多艰,也才知道人之善恶。
少主这一次北上,成长了很多,看来蜀道和那位杜都督,的确磨砺人心,至于这一次,家主几乎是在直接逼迫他做出选择,无论他选择什么,家主只需要跟在后面默默支持,不要挫其锋芒、夺其锐气就可。”
周抚倒是有些不满的说道:
“所以徐伯也认为,余阻挡不住杜仲渊?”
“从古至今,蜀中从来都没有能够阻挡一个强大的北方王朝南下,现在的关中,不是王朝也胜似王朝,家主觉得自己又凭借什么阻挡之呢?
一个团结一致的蜀中?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依凭,奈何现在蜀中的世家以及巴人各部等,要么已经被杜仲渊征服,要么在发现来者不善之后选择井水不犯河水。
显然在杜仲渊南下之前,就已经开始借助种种手段蓄意挑拨蜀中三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导致三方相互攻讦、反目成仇,以至于后来意识到杜仲渊来势汹汹,却也无能为力了。”徐伯微笑着说道,“蜀中尚且不能上下一心,如何能够阻敌?
兵峰已抵达涪水关,万事休矣!”
周抚沉默少顷,缓缓说道:
“毛穆之虽然事先未曾通报于我,但麾下毕竟还有上万可战之兵,且还有其聚拢的南蛮部众,难道不足为凭?”
“南蛮之兵,附庸而已,难成大事。”徐伯摇头,“而家主和毛穆之,相互之间已有此次举兵北上之事,可还能毫无猜忌?
自武昌郡公作乱未遂之后······家主可没有以前那样信任于人了,便是对少主也多有试探,既担心少主为人所蒙骗,又担心自己的干预导致少主无从遵循本心,犹豫之间,让少主也不知所措。
对少主尚且如此,更遑论那毛穆之了。”
“你啊你,你这老兵!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周抚笑骂道。
“属下一把老骨头都留给周家了,就算是忤逆了家主,也能说。”徐伯不慌不忙的说道。
像他这种为了家族拼搏一辈子的老家臣,在家族里的地位也是超然的,所以周抚这个家主就算是怒火攻心,也只会喝骂两句,若是真的因此而责罚和疏远徐伯,只会引起家族里其余人对于周抚这个家主的质疑。
世家的庞大体量就注定了一个家族不可能变成一个人的一言堂。
果不其然,周抚无可奈何的拍了拍额:
“便是余同那毛穆之相互猜忌,总也是两支兵马汇聚于此······”
“家主恐怕太小看杜仲渊了。”徐伯叹道,“毛穆之率军北上,杜仲渊说不定也已经知晓。
其麾下的六扇门,在蜀中不知经营几年,早就盘根错节、消息灵通,说不定现在杜仲渊已经寻觅到应对之策。”
“隔着绵竹关······”周抚皱了皱眉。
这都能应对的话,那要这绵竹关还有什么用呢?
徐伯提醒:
“昔年的秦国东出、以连横破合纵,又可曾受到过函谷关和武关的阻拦?
但凡杜仲渊动的不是兵马,那么其有诸多方法可以让刺史腹背受敌、阻拦毛穆之北上。”
“巴人?”周抚后知后觉。
徐伯笑了笑:“或许吧。”
周抚脸色沉下来几分,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感慨:
“未来,怕是这些年轻人的未来;天下,怕是他们的天下了。”
——————-
杜英其实并没有一直停留在涪水关。
发现周抚一时半刻并不会开城,甚至还想负隅顽抗之后,杜英就留下陆唐镇守涪水关,持续封锁绵竹以北的道路,使得周抚一直无法探查到关中王师的虚实,而他自己则返回了梓潼。
“夫君,又来了两门火炮?”新安公主手里熟练地转着一支炭笔,将公文向杜英面前一推,“已经运送到剑阁了。”
曾经杜英让新安公主担任自己的贴身秘书,多半只是出于某种“有事秘书干,没事嘿嘿嘿”的恶趣味而已,否则其实阿元那边更需要人手,结果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秘书的工作能力还是很出色的,真的成了杜英身边不可或缺的工作秘书。
“荆州世家以及宁州的毛穆之应当都要来协助周抚了,否则余想象不到周抚还有什么和我军抗衡的底气。”杜英靠在软榻上,随口说道,“调集两门火炮过来,到时候三炮齐发,很快就可拿下绵竹。
否则这两三万兵马据险而守,我军还真的会很吃力。”
新安公主轻笑道:
“夫君麾下林林总总加起来不到三万人,去打据险而守的三万人,若是也能轻轻松松的话,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杜英正想说这有什么不可能,便听新安公主找补:
“因此夫君用火炮破城,也算是给周刺史一个台阶下。”
杜英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
“桃叶,你看公主殿下现在也学机灵了,是不是?”
桃叶正跪坐在他的身侧给他捶腿,还真的专心致志,猝然被喊到名字,抬起头来,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扑闪扑闪,完全没反应过来。
第一六一八章 关中书院的难处
杜英怜爱的伸手捏了捏桃叶滑嫩的脸蛋儿
“你可真是憨憨的呢。”
桃叶报之以羞赧的笑,有点儿手足无措。
杜英只好让她继续了。
以桃叶的纤弱手法,其实就是给杜英挠痒痒。
杜英年轻帅气又有作为,跟在身边的小丫头哪个不是早就已经把自己当做公子的人?平日里借此机会沾沾公子的便宜,郎有情、妾有意,两人都乐在其中。
对于杜英来说,享受一下自家俏婢女的服侍也是纾解疲劳的好办法。
在物理上可能很难起到作用,但是在心理上还是效果很好的。
回到梓潼之后,杜英也没有歇着,用了两天的时间把梓潼周边的坞堡全部又跑了一圈,同时还不忘亲自带兵“拜访”了几个巴人和氐人的部落,这些部落不情不愿的也得接受杜英开出的条件,被纳入关中治下。
杜英这么做也是给整个蜀中处理和巴、氐、羌各族关系打个样。
若是他们愿意听关中讲道理,那自然最好,都督府也不会过多的干预他们的生活,其实也只是要一个名义上的管辖权,至于关中新政,推行肯定是要的,但并不会打破这些族群传统的框架。
杜英走了这一圈,最终还是打算在尊重本地习俗和制度的基础上,从新政之中摘选出来一些他们能够接受的先尝试着推行下去。
比如开设书院。
华夏文化的影响力摆在这里,而且这些巴、氐各部族也并非从未接受过华夏文化。
在两汉时期,这些族群作为蜀中臣服于朝廷的普通子民,也是接受汉家文化的,只不过后来汉人衰弱,此消彼长,他们久居山中,又开始形成属于自己的口音和传统习俗,而且因为与世隔绝的时间长,这些习俗和制度往往还根深蒂固。
不过对于华夏文化,他们并不排斥,也一样会供奉和崇敬一些汉家圣人。
因而学习汉家文化,他们倒是心甘情愿。
“关中书院现在正忙着向东开设书院,抢夺中原地盘,并且还保持着对河北和京口两地的支持。”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新安公主简直快要成为杜英肚子里的蛔虫了,杜英还没有开口,她就已经适时地将一份关中书院山长罗含递交上来的公文递给杜英。
抢占中原,是为了防止世家北上,而支援河北,也不用说,此地久为胡人所摧折,汉家学问多半被付之一炬,百姓目不识丁、世家亦然走上了“自学成才”的道路,这样自然而然会出现一些极端的思想,比如会有过度保守、过度排外又或者过度开放,乃至于助纣为虐、忘了自己身份的存在,成为胡人奴役和屠杀自己同族的帮凶。
因此教育百姓、拨乱反正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关中书院的肩膀上,责无旁贷。
除了抢占中原,支援京口也是书院的另外一个重要责任。
这自然是要行釜底抽薪之策,让世家难以在江左招募拉拢到人才,江左的诸多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子弟能够呼朋唤友的北上闯荡,开设在京口的书院就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窗口。
甚至关中书院千里南下,也没有露怯,时不时的就和江左的名贤展开论战,诚邀各方前来纵论天下大势,除此之外,佛法道学乃至于在关中被视作歪门邪道、钻牛角尖的玄学,在京口的关中书院都可以讨论、争辩。
这种开放包容的气场,让江左不少世家子弟也趋之若鹜,直呼“此百家争鸣也”,而诸如支公等江左道、佛各家名流,在被邀请前来讲学和论学之后,无论输赢,也无不感慨关中书院之开放。
开放,就意味着能够容得下异端,就意味着任何人都有可能施展自己的才华抱负,哪怕是自己的观点和主见不为主流所认可、也难以真的在关中推行下去,至少自己也可以在书院之中做学问,当一个十足的理论派,总不至于被排挤到无处可去。
而关中书院想要在江左这等学问发达、和河北形成两个极端的地方站住脚、打出自己的招牌,除了通过这种开放的方式吸纳更多的人借助关中书院这个平台发声,从而在情感上愿意支持关中书院之外,自然也得确保关中书院的骨干仍然是关中新政的最坚定拥护者。
说到底关中书院的目的还是推动新政,又不是真的让这些各持己见的人跑上台来“群魔乱舞”。
只有人足够多、声音足够洪亮、道理足够清晰,才能够压得住这些人,因此派遣南下的必然也都是书院之中的骨干。
河北需要大量的基层人手负责把书院铺开,京口又需要大量的名士镇场子,所以导致现在罗含也是捉襟见肘,实在是没有办法满足杜英的需求。
这一封公文便是罗含在得知杜英拿下梓潼之前就着人送过来的。
杜英翻来覆去、上下颠倒看个遍,入目之处,有的都是“要人没有、要啥也没有”这一行字。
显然在意识到杜英拿下巴蜀之后肯定又要让关中书院抽调人手的罗含,已经提前一步向杜英诉苦,这样杜英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开口找书院要人了。
“这个罗老头,当真是抠门得很。”杜英嘟囔一句。
“关中书院创立起来才多久?”新安公主不得不为罗含解释一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句话好像还是夫君告诉书院的?便是短期的培养一批人才,分散到各处,也就像是把石头丢到海里,掀不起什么波澜。
夫君一年之间便拓地千里,所需要的人才不计其数,书院一时半刻根本找不到这么多人,夫君反倒是应该感到庆幸,这说明即使是人才需求的多,书院也没有因此而降低对人才的衡量和考核标准,否则不管什么歪瓜裂枣,只要能够读书认字就直接外派出来,到时候惹出乱子来,还不是坠了夫君的名声?”
“嘿!”杜英眉毛一挑,“殿下怎么向着外人说话?”
新安公主伸出手指摇了摇
“身为都督的身边下属,我等更应该讲事实、讲道理······你作甚!”
杜英已经欺身而上,手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啪嗒”,新安公主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
“桃叶,拉上帘子。”杜英头也不回。
桃叶吃吃的笑着,伸手合上床帘,顿时小小的天地,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