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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五五九章 秋毫无犯的青州

    当王猛等人入城的时候,城外,被孙元亲自押送着返回邺城的崔迥,看着路边的关中士卒,一个个在“万岁”的呼喊声中挺直腰杆,忍不住轻声自语

    “今日平定邺城,这天下,怕无人可与杜仲渊单独争锋了······不过,杜仲渊,你可又能挡得住天下英雄的联手?

    除非,你还能再打下更加广阔的天地,真成泰山压顶之势。”

    ——————————-

    汉中。

    初冬时节,即使是有巍峨的秦岭在北方阻挡浩荡南下的寒风,汉中也依然能够感受到浓郁的寒意了,甚至清晨的时候,草叶上悬挂的不再是晨露而是雾霜。

    薄雾笼罩着这座山间的城,哈着白气儿的人们正迎来新一天清晨。

    王师攻克邺城、河北平定在即的消息传来,关中和本地的报纸都大肆宣传,甚至不少商家还抓着这个机会搞促销活动,因此汉中百姓们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而王师的胜利,显然让刚刚从梁州汉中郡变成雍州汉中郡的百姓们,与有荣焉。

    因为现在的他们,也属于关中的一份子了,关中王师在外征战、收复故土,虽然其实和汉中的关系并不大,但是他们也觉得骄傲。

    这一场胜利来的很及时,让原本还对失去了一州独立身份而患得患失、更是不知道归属于雍州是好是坏的本地百姓,一下子有了对雍州的归属感。

    人,本来就是天生倾向于依附强者的。

    很显然,现在的关中,现在的杜英,就是一等一的强者。

    在这种荣誉感和归属感的驱策之下,王师在汉中新招募兵马的行动进行得也非常顺利。

    杜英现在已经在汉中汇聚了接近两万兵马,除了随同杜英南下以及本地的郡兵不到万人之外,剩下的都是新招募的。

    原本打算从关中抽调南下的新编练士卒,则被杜英送往了河洛战场——随着河洛王师被苻黄眉带着前往邺城,河洛的兵力其实一直很薄弱,只是在第一线维持了足够多的兵马,一旦前线被攻破,后方就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所以杜英需要尽快补充包括洛阳、许昌等重镇在内的兵力缺口,避免被桓温抓住空子来一个黑虎掏心。

    因为桓温如今在青州的进展并不算快,之前收缩兵力重点防御青州的鲜卑人,依托大野泽(巨野)、泰山至大岘山(沂蒙山)一线坚壁清野、死守不出,以至于桓温久攻不下,竟然很憋屈的被堵在了青州南侧,现在其正屯兵琅琊。

    从渤海到江左的海上商路,以琅琊为重要中转据点,所以借助此地,桓温可以快速补充钱粮、积蓄力量。

    然而泰山和大岘山都为天险所在,再加之慕容儁绝对不是后世慕容超那等无能之辈,放着天险不去重兵把守。此时的鲜卑兵马便云集此处,多半都是跟着慕容儁逃出生天的鲜卑禁军精锐,桓温就算是能够汇聚起来十倍于其的兵力钱粮,恐怕也是步履维艰。

    而原本作为北伐前锋的慕容虔,此时已经率军屯驻大野泽南侧的任城郡(今济宁),一边通过泗水获取南方的补给,一边隔着大野泽和慕容恪部对峙。

    但是根据驻扎在济水以南、观望青州战事的谢奕和荀羡来报,慕容虔和慕容恪之间的战事之前还很激烈,可是自从入秋之后,双方就很默契的互相不招惹,各自屯田招兵。

    整了一出“秋毫无犯”。

    至于这私底下有多少来往暧昧,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慕容虔本来就是慕容氏的人,当时南渡大江也是奉了慕容儁的命令,名正言顺的,此时就算是再倒向燕国,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又如何不让人心生怀疑呢?

    青州的各方相互之间都找不到破局点,导致了这般古怪局面的产生,因而杜英自然也要提防明明是隔岸观火的自己,反倒是变成了青州各方破局的关键。

    毕竟······他们在青州打了半天,不得寸功,而杜英却在河北肆意驰骋纵横,谁能不眼热,而恐怕也难免会让这些当世之枭雄升起危机感。

    现在杜英把自己空虚的后方全部都填的结实,也算是绝了这些人的念想。

    至于在如今的汉中,按照关中军制,这两万人正好组成一支新军,就地称为汉中军,不过军中内部已经有人开始悄悄称之为“巴蜀军”,盖因王师各军的名称,皆得于此部所征战攻略的土地。

    比如王猛统率围攻邯郸、转战滏水的河东军,便是当初进攻河东的主力,而苻黄眉麾下的河洛军亦然,攻取河洛,此部功不可没。

    所以在汉中编练的新军,自然不应以汉中为名,而应以此军的目标为名。

    杜英摩拳擦掌、图谋巴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谓是“杜仲渊之心、路人皆知”,只不过随着梁州世家的垮台,现在巴蜀世家和关中之间正因为贸易的通畅“打得火热”,所以还不能明着说。

    但汉中军上下,无不期待着能够正名的机会。

    对于如何进攻巴蜀,参谋司已经制定了多条计划,参谋司的老大张玄之为此天天顶着两个黑眼圈,为此,杜英都不得不强行下令张玄之休息两天,否则真出了什么意外,师兄找自己要他的小大舅哥,自己没办法交代啊。

    不过张玄之休息也睡不着。

    原因很好理解,蜀道难,想要凭借两万新兵进攻蜀道,几乎需要把每一个人的作用都发挥到极致。

    而且工曹打造的火炮,能够在那崎岖的山路上发挥几成作用,杜英自己都不敢打包票,参谋司更是得做好火炮根本不起作用的准备。

    这自然让参谋司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制订计划的时候,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王师会全军覆没于蜀道间”的结论。

    因为一直没有在沙盘上推演出来想要的结果,再加上新兵的训练以及汉中的地方稳定、后勤仓储的运输和建设都需要时间,所以这一场原定于秋天展开的战事,一直被拖到了现在。

    出兵入蜀,路就那么几条,只要不是奇兵攻其不备,那么就只能以正兵压过去,所以倒也不用担心敌人会多出来多少准备的时间。

    进攻一方想要穿越蜀道很难,防守一方想要在既有的关隘上营造出来新的营寨壁垒,又谈何容易?

第一五六零章 类比西秦

    正是因此,入蜀,现在几乎成了一场杜英和蜀地世家之间互相明牌的斗争。

    不,也不全是蜀地世家,还有那些已经逍遥自在久了、不愿意服从中原王朝管理的巴人和氐人,另外还有成都府的晋军。

    虽然杜英是晋朝的长安郡公,可是他很有自知之明,只要进攻巴蜀,蜀中为数不多的晋军也一定是他的敌人。

    更何况益州刺史周抚作为曾经被卷入王敦之乱、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物,现在对于背叛朝廷肯定持非常谨慎的态度,所以至少在一开始,他也必然会主张抵挡杜英的进攻。

    不过今天,杜英在汉中的府上倒是迎来了两个已经有多半个月没有登门拜访的客人——常琚和王胡。

    听说这两个人联袂而来的时候,杜英不由得笑了笑,停下手中的笔,侧头问身边的新安公主

    “此二人,何居心?”

    新安公主正伸手托着腮,小脑袋一下一下点着,打着瞌睡,听到杜英的声音,骤然惊醒,手忙脚乱的抓过来眼前的公文,却发现公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杜英给抽走了。

    身前空空如也,她握着笔的右手,其实正拿着炭笔在桌子上一道又一道戳着,留下了一笔笔碳痕。

    活像是在课堂上开小差被抓住的学生,新安公主低下头,不敢看杜英揶揄的目光。

    不过杜英也知道,这几天从关中和河北等地传来的公文如雪花般,所以自家小媳妇也是带着女官们连轴转,累得够呛。

    晚上睡觉更是缩到自己怀里就直接喊都喊不醒了。

    因此他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宠溺的说道

    “余去见一下那两人,殿下先回去睡吧?”

    新安公主嘟囔道

    “是巴蜀世家那两个么?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怕是他们也看到了河北的消息啊。”杜英说着,伸手抓起来桌案上的《汉中日报》,上面的头版头条便是

    滏水大捷!邺城大捷!

    醒目的八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我英勇无畏的王师将士击破鲜卑人的反扑。

    只是看到这两条,不需要再看个中细节,杜英相信,这天下就有很多人要坐不住了。

    常琚和王胡,大概只是其中之二。

    ——————————————

    上一次求见杜英,还是在秋天。

    常琚和王胡记得很清楚,当时的杜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在潜意识中认为,关中和巴蜀之后很有可能要处于敌对状态了。

    不过基于对巍峨蜀道的信任,以及对于巴蜀世家在本地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所以常琚和王胡最终选择了不向杜英低头。

    杜仲渊在汉中吼了一嗓子,巴蜀世家就屁颠屁颠的大开门户,那岂不是要为人所耻笑?

    巴蜀世家也是要面子的。

    然而让常琚和王胡没有料到的是,他们选择了不妥协,杜英竟然也并没有多少想要怪罪的意思,关中和巴蜀之间的贸易通畅如初,并且没有了梁州世家在中间吃拿卡要,巴蜀世家的商队不但可以更轻易地深入关中,而且在路途中间所付出的代价也大幅度下降。

    这种好事,让巴蜀世家反而开始加大和关中贸易的幅度,关中那边亦然,南下的商队也与日俱增,狭小的蜀道上,热闹非凡。

    表面上大家厉兵秣马、剑拔弩张,背地里却都在增加贸易额,狠狠地赚一笔,这种奇妙的状态,是常琚和王胡想都不敢想的。

    然而竟然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对此他们也只能表示,乱世真奇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奇妙归奇妙,这并不能让巴蜀世家彻底消弭对杜英的戒备,至少现在还做不到外紧内松,毕竟这位是杜仲渊,是在短短几年就拓地千里,把各路胡人和枭雄打的满地找牙的杜仲渊。

    谁能他不会抽冷子给巴蜀世家来一下?

    现在的巴蜀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巴蜀世家自然也要慎之又慎。

    所以也只能把不少钱粮和精力放在编练士卒上,结果弄得巴蜀的巴人各部、成都的益州刺史府都紧张兮兮的。

    这三方之间反倒是产生了不少摩擦冲突,毕竟都觉得对方的扩军行为说不定也把自己作为目标之一。

    这种相互提防和四处火起,导致原本各方之间就存在的小矛盾被放大和激化,结果就是为了防范和自己的实际控制区犬牙交错、大范围接触的另外两个对手,巴蜀内部的三方势力都被迫继续编练新军,甚至不得不全民进行军事训练,以应对突然的冲突。

    这背后自然意味着钱粮的大量消耗,而为了能够开源节流,三方对于和关中贸易的需求也大幅度上升。

    不和关中贸易,就无法平地多出来诸多钱财,也就没办法支撑军队;不和关中贸易,就没有办法引进关中更为精良的衣甲器械,到时候别人家有,自家没有,就将会在冲突中处于绝对的下风;不和关中贸易,更是有可能得罪那位“喜怒无常”的杜都督,说不定保持中立的杜都督就会选择转而支持另外一边······

    和关中开展贸易,带来的好处是肉眼可见的,是自己的团体里的中下层小家族和百姓坚决支持的,所以哪怕是这三方之中的明眼人都能感受到这种行为的风险,甚至已经有人批判此行为不啻于饮鸩止渴、让杜仲渊能够隔岸观火且坐收渔利,却没有人真的敢叫停这越做越大的贸易。

    不过好在杜英至少在贸易上从来没有为难过谁,只要带着钱和货来,宾主尽欢,那么大家就能贸易。

    而今日,在看到了报纸上的头版头条之后,常琚和王胡坐不住了。

    关中王师在河北的所向披靡,彻底向天下人宣告一个强大的、目前天下没有谁能够匹敌的势力已然崛起。

    对此,常琚的评价是

    “今日之关中,西起凉州而东至河洛,北括河东而南达京口,跨越千里、气势宏然,兵锋所到之处,无从抵挡,此昔日西秦东出之势也!

    胡人杂乱于河北和青州,此山东各国也;大司马踞荆州而窥青州,此楚国也;朝廷屈居于江左而为大司马所迫,此吴越也。

    天下之势,非比昔日春秋战国,但也恰似。

    所以······西秦之目标何在?”

    对于这个问题,王胡几乎脱口而出

    “巴蜀!”

第一五六一章 马前卒和门下狗

    PS:今天一更,不好意思~

    秦能够一统六国,是因为秦人善武,是因为连横之策巧妙地挑拨了六国之间的关系,也是因为秦人优先拿下了巴蜀,拥有了一个丰饶的后方,并且对最强大的对手——楚国,形成了高屋建瓴之势。

    秦楚势均力敌之时,正是名将白起几次从巴蜀出击,极大地消灭了楚国的有生力量,并且夺占多处战略要地,从而使得秦军能够自由的顺江而下,也逼迫楚国被迫东迁,放弃了荆州这发家之地,也就彻底放弃了和秦国争雄的资格,沦为关东挨揍六人组之一。

    现在杜英也走到了这一步,甚至他在函谷以东所占据的地盘,远在当初的西秦之上,他在河北所取得的胜利,更是向天下宣告其强悍。

    那么杜英的眼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巴蜀?

    王胡在回答了常琚之后,就回过神来,现在内部矛盾已经完全爆发的巴蜀,凭什么对抗磨刀霍霍准备南下的杜英?

    想要让已经摩擦不断的巴人、世家和益州刺史府放下矛盾、共同抵抗杜英,显然并不现实。

    那么······大兵压境,此时谁先跑在前面投靠杜英,自然就能够从中获得最多的好处。

    常琚显然认为,常家和王家,其实可以试着成为获得好处的这个人,反正根据他们的了解,杜英近期也没有尝试联络巴蜀其余的势力,这不就正等着他们呢?

    趁着巴蜀还没有在杜英的兵锋下溃不成军,现在说不定还可以把巴蜀卖个好价钱,就算是保不住世家制度——眼看着梁州世家在自己的面前崩溃,常琚和王胡自然对杜英会好心存续巴蜀世家并不抱什么期望,这也是他们之前犹豫的主要原因——但至少他们的主动投靠,能够为家族换来一些特权。

    杜英总不可能让功臣寒心的。

    因而今日,常琚和王胡重新出现在了这里,求见杜英。

    相比于上一次被杜英的气场所震慑,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有担心自己会被正杀世家杀上头的杜英顺手就送过去给梁州世家陪葬的心理,而导致的惶恐不安,这一次,他们两个倒是更有信心了些。

    杜英有需求,王家和常家有杜英之所需,所以大家可以不谈是不是投降或者效忠的事,倒是可以谈一笔生意。

    这也不是常琚两人原创的说法,因为根据他们的了解,杜英和桓温维持现在的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因为他们二人之间谈了一笔生意,一笔关于青州的生意。

    现在大家一起赚钱,没必要闹得不愉快。

    既然这样,那巴蜀世家为什么不能和都督谈生意呢?

    为此,巴蜀世家可以在关中新政,甚至是世家的存亡上都做出让步。

    其实只要有生意做,那巴蜀世家的地位就不可撼动,哪怕没有了世家的名头,也不能改变巴蜀世家在乡土间的掌控能力。

    至于名号什么的······赚钱嘛,不寒碜,要不要的,都不打紧。

    “哦——”杜英坐在堂上,听到了常琚提出的建议,顿时拖出来一个长腔。

    不过这并不是失望的下垂音,而是疑惑的上扬音。

    常琚眼见得好像有戏,赶忙起身,激动的说道:

    “巴蜀之岩盐朱砂、木材铜铁,皆为天下之所共需,若是能够在都督的麾下将巴蜀的商货贩卖到天下各个角落,那么我常家和王家,愿意为郡公之马前卒,为郡公开疆拓土、征讨不臣,不在话下!”

    杜英打量着他,轻轻笑了笑:

    “想要和本都督做生意?”

    常琚急忙点头。.

    杜英却淡淡说道:

    “那其实是你们两家和本都督平起平坐喽?大家一个站在生意的这头,一个站在生意的那头,没有什么差别。”

    常琚脸色大变,而旁边的王胡赶忙站起来说道:

    “郡公误会了,我们只是······”

    “砰!”杜英猛地一拍桌子,冷声说道,“两个小小的世家,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能够避免横遭劫难,结果还不领情,竟然妄言想要和本都督做生意?

    你们也配?!”

    常琚和王胡如遭雷击,两股战战,看杜英这阵仗,简直就怕杜英直接来一句“拖下去斩了”。

    不过杜英并没有下文,倒是梁殊赶忙站出来履行他通事馆掾史的责任,打圆场说道:

    “都督,此二人尚且不知深浅、冒犯都督,还望都督看在他们之前也殚精竭虑恢复巴蜀和关中之间商贸的份儿上,莫要怪罪。”

    接着,他瞪了常琚和王胡一眼:

    “汝二人不辨是非、痴心妄想,还不速速退去!”

    常琚和王胡如蒙大赦,赶忙拱手,连滚带爬的就往外面走。

    杜英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哂笑一声,对着梁殊摆了摆手。

    梁殊亦然微笑,紧跟在后面去了。

    “看这阵仗,估计掾史能够谈下来一个好价钱啊。”一直端着吃瓜姿态的张玄之,笑嘻嘻的说道。

    杜英轻轻抚着桌子:

    “不过······这些人还妄想着能够只和余做生意,实在是不知应当如何评价啊。”

    张玄之微微颔首,显然只是读了报纸的常琚和王胡还没有认清形势。

    王师占据了邺城,那意味着关中势力彻底在河北站稳了脚跟,天下几座雄城,也是代表一方正统的城池,长安、洛阳、邺城和建康,如今杜英已经四有其三。

    因此他距离皇位,已经近在咫尺,就算给江左的朝廷留下几分面子,那么接下来也是要准备称王了,当然在这上面还要看朝廷配合不配合。

    朝廷若是配合,直接送一个王爵过来,那杜英倒是不介意再做几年名义上的晋朝臣子,而朝廷若是连最后的一层窗户纸都不打算留着了,那也别怪杜英不客气了。

    无论是称王还是登基称帝,现在的杜英,的确有这个资格。

    因此常琚和王胡竟然还傻乎乎的说要和杜英做生意,这世上又哪里有和皇帝做生意的说法呢?

    若是邺城之战前的杜英,大概会很乐意于以做生意的名头为幌子,让关中的力量得以深入巴蜀。

    但是邺城之战后的杜英,注定了将会走向更高的方向,这时候他所需要的,是乐意于投奔到这面大旗之下的忠志之士,以彰显一个开国之君对人才的吸引之力。

    做生意?

    做哪门子的生意?

    “早来一步,还能够做马前卒;晚来一步,只能做门下走狗喽!”张玄之嘟囔一声。

第一五六二章 好耶,公主要变皇妃了

    PS:在路上,今天还是一更,明天恢复正常

    杜英打量着张玄之:

    “自言自语什么呢?”

    “没什么!”张玄之讪讪笑道,急忙说道,“都督,参谋司整合了之前所拟定的种种方略,就算是没有世家的引路,王师一样可以为都督平定巴蜀!”

    “现在有胆量放大话了?”杜英笑问。

    他知道,随着邺城那边关于火炮的详细使用经验传来,汉中这边也开始按捺不住对火炮进行试射,参谋司的参谋们昨天集体观摩了火炮的试射,一时惊为天人,旋即表示:

    剑阁?

    轰就是了!

    所以昨天还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张玄之,今天虽然还是顶着黑眼圈,但是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得很。

    底定巴蜀,或许凭借现在手头上这一支汉中军就足够了,而以两万人走北路平定巴蜀,还是通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无论从哪个角度、什么时代来说,只要能够实现,就是军事上的奇迹。

    张玄之又如何不渴望参与到这样的功勋之中?

    现在参谋司之中最保守、最谨慎的人,也都已经转变成积极的主战派,甚至就连那原本就是抱着看热闹心态来到汉中的王擢,这几日也忙上忙下,把自己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毫无保留的告诉那些或许在实际经验上不足的年轻参谋们,甚至还因为意见不和,挽起袖子吵了好几次。

    这是之前一直老神在在、不争不抢的王擢从来没有展露出的态度。

    哪个男人又能够抵挡这种建功立业的机会?

    张玄之慨然说道:

    “都督率军南下,或许能够在新年之前,底定益州、入主成都!”

    杜英轻声说道:

    “敢立军令状么?”

    张玄之愣了愣,讪讪一笑,没有敢接过话茬。

    他就是吹个牛,自然不敢的。

    杜英打量着他,对于张玄之,以及整个参谋司如今表现出来的狂热,杜英也是能够理解的,因为他们所看到的是火炮开火的时候展现出来的开山裂石之威能,可是他们却没有从整个战场的角度出发。

    这里不是河北平原,是益州,山路崎岖之间,想要把火炮搬运到合适的位置,并且及时确保炮弹的供应,谈何容易?

    因此火炮只能用来突破一些关键的隘口,比如眼前挡路的剑阁,但是在火炮的帮助下突破剑阁之后,王师定然不可能等着火炮一点点的向前挪动,必然要先一步冲向梓潼、宕渠等蜀中重镇,以期能够对成都形成包夹之势。

    且成都城本身位于平原上,反倒是没有什么天险可以屏障,一旦正面的涪水关和侧翼的巴西等地被攻克,那么成都守军多半就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

    历史上各路兵马进攻蜀地,也都是能够突破成都外围关隘之后,就能够等到成都守军的开门纳降。

    不过现在,杜英不得不指出一点:

    “如今防守剑阁和梓潼等地的,是巴蜀世家,盘踞在成都以东和以西山地内的,则分别是巴人八部和氐羌人,至于成都和涪水关等巴蜀中心之处,则在益州刺史府的掌控之下。

    这意味着,我军就算是能够先拿下剑阁,也不可能逼迫成都开门投降,甚至就算拿下涪水关,周抚也有可能会依托成都坚守待援。

    火炮,只是敲开剑阁的敲门砖,如何才能尽快拿下各处州府,还不会激起民变、惹得巴蜀原本矛盾重重的各方反倒是联手对付我军,尔等心中可有定策?”

    参谋司自然也考虑过这种情况,但是张玄之还是有些心虚的,因为现在巴蜀内部局势“日新月异”,所以参谋司还真的不敢打包票就能够快速的席卷整个巴蜀。

    所以张玄之面对杜英这一问,真的不敢直接点头应诺。

    杜英微笑着说道:

    “所以我们还是需要有一些人,告诉我们巴蜀的真实情况。”

    张玄之恍然:

    “难怪都督还是愿意等两个世家。”

    杜英笑道:

    “不错,不过他们也不是唯一的选择,现在不只是常家和王家,市集上已经有了新的世家到来,说不定他们也正期待着能够和我们达成一些交易。”

    似乎是要响应杜英的话一样,一名参谋正快步走进来,压低声音说道:

    “启禀都督,有从益州过来的使者,自称是益州刺史府的人,求见都督。”

    杜英挑了挑眉,他预料到会有人来,倒是没有想到最先坐不住的竟然是周抚。

    “周刺史这一次还是如此果敢啊。”张玄之笑着说道。

    周抚之前就因为站队王敦,差点儿遭受杀身之祸,所以行事一向谨慎,对于朝廷和大司马都属于言听计从的那种,只认朝廷的旨意,不认任何地方都督的命令。

    结果现在竟然会主动来找杜英,不禁让人感慨,周刺史莫非年老了还想混一个开国功臣?

    不过张玄之又旋即挑了挑眉:

    “都督,小心有诈啊。”

    杜英点头:

    “不只是有诈,而且说不定这并非周抚本人的意愿。”

    张玄之想了想说道:

    “既然如此,都督不适宜直接出面,还请都督允诺属下前去会一会这使者,都督着人在后听取,再择机决定是否出面为好。”

    “善。”

    ——————————-

    张玄之建议杜英派人在屏风后面听着,但杜英最终还是决定亲自来听,同时还拉上了一脸茫然的新安公主。

    被夫君命令换上正装的新安公主,浑身不自在。

    在杜英的身边呆久了,她早就已经不习惯宫廷之中那些繁琐的装饰和礼节,女官们平时穿的衣衫多半宽松舒适,是居家、办公之必备,这一身正装穿在身上,环佩叮当,沉得要命。

    所以新安公主整个人就差直接挂在杜英身上,表示抗议。

    杜英伸手扶着她在屏风后面坐好,她好奇的问道;

    “夫君,是什么人?”

    “益州刺史府的使者。”杜英回答,“猜猜他们会说什么?”

    新安公主顿时了然:

    “益州刺史可一直是朝廷的忠臣,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也······”

    旋即,新安公主一扫颓废,满是笑容的轻轻拍了一下杜英。

    杜英无奈:

    “怎么了?”

    “好耶,公主终于要变成皇妃了。”新安公主笑嘻嘻地回答。

    杜英:???

    你这是什么神奇的心态?

    这种变化的背后所付出的代价,有可能是你家父王的殒命。

    毕竟那也是皇室的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第一五六三章 周楚

    对于自家小娘子这种《父慈女孝》的行为,杜英无言以对。

    新安公主察觉到杜英的沉默,坐直,严肃的问道:

    “夫君怎么了?”

    “你爹要是知道你这么嫌弃,恐怕会很伤心。”杜英打趣道。

    新安公主哼哼唧唧:

    “出嫁从夫,父王连驸马都尉都已经给了,那就是认下了夫君的身份,妾身向着夫君,有什么问题么?”

    杜英苦笑道:

    “余现在距离皇位真的已经越来越近了,不再是午夜梦回之时的幻想和期待,所以早晚有一天,余会和你爹爹站在对立面,现在来看,这一天已经越来越近了。”

    新安公主沉声说道:

    “夫君答应了妾身的······”

    “放心。”杜英揉了揉她的头,“其实实不相瞒,就算余没有答应殿下,也会尽可能的保全司马氏皇族的命。

    倒不是因为余是什么大善人。该动刀子的时候,余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对氐人、羌人和鲜卑人,皆是如此。

    但是对于司马氏,既因为其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华夏正统,而余是司马氏的臣,从司马氏那里禅让得位,才是最正统的方式。..

    而自秦汉以来,杀前朝之君,只会撼动自己的统治。昔年汉高祖入咸阳而宽恕子婴,结果子婴亡于楚霸王之手,自此,关中人心,皆向高祖矣。

    后汉代之君,于曹魏亦得善终,季汉还多了一个安乐侯。司马氏得国之后,亦然善待曹奂,等其善终。

    但司马氏终究在早年有弑君之嫌,高贵乡公之薨与之脱不开干系,所以导致司马氏立朝之后只敢言孝不敢言忠。

    余若是日后能将司马氏取而代之,也必然会延续传统,保全其性命。”

    不杀前朝国君和皇族,这也是历朝历代延续下来的传统,以体现禅让的正统性,甚至禅让之后的皇帝死了,还要给上皇帝之尊号,以进一步彰显自己政权的继承性。

    除了胡人建立的北朝,往往都讲究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外,在汉人建立的王朝之中,除了高贵乡公之外,真正开始对前朝君主下手的,其实是刘裕杀晋安帝。

    至此之后,前朝皇室,就很难在后朝享受善终了。

    也让那一句“愿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成为每一代末代帝王的挽歌。

    刘裕现在还没有登上历史舞台,而且估计现在人挤人的舞台上可能也没有这位可歌可泣的北伐英雄的地方了。

    杜英自然也不打算破例杀害前朝皇室,否则就是在摧毁自己王朝的正统性,早晚会有报应,应在自己后人的身上。

    新安公主郑重点头,她相信夫君的承诺。

    杜英则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她的唇上。

    外面已经有脚步声响起。

    接着便听到张玄之的声音:

    “鹰扬将军远来辛苦,还请上座!”

    杜英和新安公主都是微微错愕。

    因为巴蜀的鹰扬将军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益州刺史周抚的儿子,周楚。

    万万没想到,周抚竟然把自己的亲儿子派来作为使者。

    张玄之自然是认识周楚的,因为周抚之出身,便是庐江周氏。庐江周氏在百年前还有一位名人叫周瑜。

    不过周抚和周瑜并非同属一支,周氏本家在汝南,庐江周氏是汉代迁徙南下、发扬光大的旁支,而周抚是汝南本支,汉末战乱的时候,其祖上举家南下,投靠庐江旁支,主次合流,直至今日。

    但不管怎么说,庐江周氏都是江左兴旺豪门,虽然在朝廷中央鲜少有崭露头角者,但地方刺史大员上,总是少不了有周氏的名字。

    可以说往周家的院子里扔块砖头,就算没有砸着刺史,也能够砸中郡守什么的。

    现在的周楚,就是以家族恩荫入仕,如今担任犍为(今乐山)太守、鹰扬将军,负责守卫成都南部门户。

    因此,就算来的不是周抚的儿子,只是这个官职,也足够引起重视,毕竟能坐在犍为太守之位上的,肯定是周抚的亲信。

    周楚是典型的世家子弟,当初在江左的时候,和张玄之也算是点头之交,如今在汉中相遇,除了刚开始张玄之的短暂震惊之外,两个人在心态上还算平和。

    已经无力去感慨造化弄人了,因为这世道,弄人之处太多,昨日的兄弟,就有可能在今日反目成仇,所以别说是见到昔日江左世家宴会上的点头之交了,周抚就算是看到司马昱站在对面,告诉他:

    从此没有什么会稽王,只有司马昱。

    周楚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在前些年,周抚也是坚定的朝廷叛贼来着。

    “将军前来所为何事?”张玄之年纪不大,但是主持参谋司的时日不短了,所以坐下来一开口,就带着一种威严之意。

    周楚也有些惊讶,觉得这音调和这家伙的容貌多少有些不搭配,不过他也不在这上面置喙:

    “听闻长安郡公取得邺城大捷,如今又驻扎在汉中,整顿民政、体恤民情,所以家父特意让余北上,拜会郡公,向郡公道喜。”

    说罢,周楚从袖中掏出来一份文书:

    “此为家父以及益州刺史府上下之心意,为郡公贺!”

    原来是礼单······张玄之没有伸手接,而是使了一个眼色,身边的下人走上前接过来,旋即转过屏风去了。

    张玄之笑道:

    “周兄来的不巧,郡公正在沐浴更衣,所以此礼单先给郡公过目,余就不看了。”

    周楚自然知道,张玄之作为掌管军事谋划的,代通事馆来接待自己就已经有些奇怪了,自然不愿意沾染这些事。

    此次北上,周楚也是做足了功课,了解了关中都督府异于他处的职责划分。

    “余在此等候便好。”周楚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含笑说道。

    张玄之了然,赶忙惭愧的说道:

    “竟忘了给周兄看茶,来人,快上茶!周兄,抱歉抱歉!”

    看着装模作样的张玄之,周楚也没打算拆穿,不过他也知道,张玄之这是在暗示,若是周楚只是为了表示祝贺,那可以拍屁股走人了,若是还有什么想说的,能够饮上一杯茶,说不定还能吃两块点心。

    “咳咳!”周楚像模像样的清了清嗓子,“实不相瞒,余此次北上,还有一事,想要替家父向郡公请教。”

    张玄之收起来笑容,正襟危坐:

    “洗耳恭听。”

第一五六四章 不劳郡公费心

    “郡公雄踞西北、控扼凉雍,且虎视河北,有一扫胡尘之势。”周楚慢慢说道,“然,如今王师北定邺城,气势正雄,有绝胡尘于长城、使天下清平之姿。

    既如此,郡公当驻足河洛而远眺北方,横扫青州而朝觐江左,为何要率领大军屯驻于汉中,日夜训练?

    虽此亦关乎汉中之安定、绝氐羌之袭扰,可安民,保社稷,但此差一员上将即可为之。

    郡公乃千金之躯、负清平之任,为何徘徊于此?

    末将昔年多随家父为国征战,略有寸功,亦敢言能捍卫巴蜀、保一方之民安,故妄为郡公计,何不移师河北,底定大局,以绝后患?”

    简单说就是,汉中这小地方,容不下郡公这尊大神,巴蜀同样也不大,就不用郡公您费心了。

    您快走吧,这天下的安定,还等着您呢!

    巴蜀上下,恭送郡公。

    张玄之轻轻笑了笑

    “关中王师在河北已横扫千军、无人能挡,都督若是移师河北,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可是在偌大的天下,还有诸多不平之处,正需要我家都督亲力亲为。

    都督行事,讲究的就是公平,公平,还是公平!显然啊,从余这里向南看,还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将军知道么?”

    周楚皱了皱眉

    “那郡公是想要南下成都么?

    郡公为朝廷凉、雍、并三州都督,自然应当守土有责。

    而家父为益州刺史,保卫成都府,一直以来安抚百姓、镇压叛乱,从未有失职之处,且现在蜀中安定祥和,亦然没有什么战火,也就不必请郡公走这一遭了。

    蜀地艰难、道路崎岖,郡公千金之躯······”

    张玄之伸手表示打住,微笑着说道

    “据我所知,益州刺史自守卫成都府之后,政令不出成都府,只有周围的几处州郡能够为刺史所指挥,包括周兄这犍为太守,都只是扼守城池之责,却无力管控乡野。

    因此城外发生了什么,周兄这个太守知道么?就算是知道了,又曾采取过什么举措么?”

    说罢,张玄之从桌案上拿起来一份公文,递给周楚

    “这是余所掌握的,犍为郡在过去的三年之内所发生的所有欺压百姓、强抢民女之时,甚至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周兄的家仆所犯下的,周兄且看看,这些名字是不是耳熟能详?”

    周楚顿时面红耳赤,一言不发。

    关中新政口口声声所说的公平、法律,在世家那里,虽然也一样常常挂在嘴边,但是世家的公平,显然是有区别的公平。

    世家可以维持一个层次上的公平,但是两个层次之间,不但没有公平,而且还有着绝对的特权。

    比如现在摆在周楚面前的这一份公文,不只是他的家仆,而且还有其余的不少名字,周楚都是耳熟能详,因为这些人多半都是周楚平时的座上宾,推杯换盏的“好兄弟”。

    只不过在此之前,周楚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也没有想过,这样的行为是打破公平的行为,因为在他看来,世家子弟本来就应该享有这样的特权,就应该主宰其统治下的那些百姓的一切。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周楚抬起头,正想要辩解,甚至他还想指着张玄之问一问

    难道你张某人不是世家出身?难道你们吴郡张氏以前没有做过这些事?

    现在反倒是这般大义凛然,说什么公平!

    然而张玄之根本没有打算给周楚开口的机会,他微笑着合上那份公文,伸手按着桌子,目视周楚,目光灼灼

    “关中新政,不允许这些发生。

    在曾经的梁州,梁州世家们这样做了,所以现在没有什么梁州世家了。

    我家都督也期望,未来在巴蜀看不到这些,既然益州刺史、巴蜀世家都做不到这些,那我家都督就来做;益州刺史不能杀的人,我家都督可以来杀;益州刺史所管辖不到的地盘,我家都督亦可以来管!

    所以,都督在此地,南望巴蜀!”

    在张玄之的咄咄逼人之下,周楚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但是他旋即意识到一个问题,紧紧盯着张玄之手底下的那份文书,一个疑问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为何,为何尔等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虽然在世家的眼中,这是情理之中的、不破坏公平的,但是毕竟搜刮民脂民膏、掳掠民众,是有违于圣人教化、道德言论的,所以只要稍稍还有点儿良心的人,在良心上多半是过不去的,只不过在看到旁人都是这样做的时候,会选择自我安慰

    “大家都是如此。”

    然后便从容的混迹在其中,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特权带来的的“道德礼法”,还是否真的是为了这个社会的安宁稳定,还是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为此所找来的一些拙劣的、但是民众没有权力和资格去反驳的借口。

    而或许是因为这些心虚的掩饰,有时候他们自己都不甚相信,所以最终他们会选择含糊其辞、大事化小,把这些事全部都隐藏掉、遮蔽住。

    至于方法,或是杀人灭口,或是威逼利诱,或是······自己干脆直接选择遗忘。这些方法中,或兼而有之,或三管齐下,自然屡见奇效,把这些罪恶深深的掩藏。

    而现在,那文书上,条条框框、桩桩件件,无一不在揭露着犍为一地的所有罪恶。

    就像是把周楚心口上的伤痕,硬生生的撕扯开。

    鲜血直流,心中惶然。

    他震惊于这些自己平时的罪行竟然全部为人所知,也震惊于知道这些的,不是自己的身边人、不是治下的百姓,而是远在北方、蜀道之外的关中都督府。

    张玄之哼了一声

    “天道昭昭,自可见之。尔等所为,不过欲盖弥彰!”

    周楚缓步后退,这一次,他再没有心思安坐钓鱼台,皱了皱眉,甚至连告辞都忘了,又或者根本不打算如此做,转身就要离开。

    但是刚刚走出几步,他又意识到什么,赶忙回过神来,伸手就要去抓那文书。

    可张玄之的手始终按在文书上,如钢铁般,一动也不动。

    “且让余再看一眼!”周楚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再让余看一看!”

    张玄之不为之动。

第一五六五章 为甚拍本宫的?

    PS:赶路在外,今天只有一章,抱歉!

    隔着一张桌子,两只手同时落在那文书上,没有拉扯。

    因为张玄之按的很劳,而周楚本来也没有想要直接硬拽过来的意思,他的手微微颤抖,显然也没有那个力气。

    他不想直面自己的那些罪恶,也不想意识到平日里和自己推杯换盏的好兄弟们,皮囊之下都是什么货色。

    可是周楚又想再去看一看,既是为了给自己心中的“不确认”一个更加准确而肯定的答案,也是为了寻觅到一个藏匿自己罪证的机会。

    哪怕他自己很清楚,在张玄之的注视下,这种藏匿几乎是不存在的,可是人在紧张、悔恨和怨愤等等心情的交织之下,会做出不管什么样的过激行为都有可能。

    脚步声响起,原来是周楚的这般举动直接惊动了站在门口的两名甲士,甲士齐刷刷转身,手按刀柄、蓄势而发。

    周楚的呼吸很沉重,但还是停止了颤抖,缓缓退开。

    而在屏风后面,杜英和新安公主正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了周楚缓缓后退的脚步声,新安公主无声的摇了摇头,显然对周楚的软弱很是“不满”。

    杜英呵呵笑了笑,拍了拍屁股起身。

    张玄之已经把火烧的足够旺了,这时候正需要杜英出面一锤定音。

    新安公主幽怨的看了这家伙一眼。

    拍屁股没问题,可是······干嘛拍本宫的?

    ——————-

    背后的甲士一直在用锋锐的目光盯着自己,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周楚,已经能够感受到丝丝凉意。

    他担心自己再有什么动作,那两个甲士会蛮不讲理的直接动手,所以还是选择了退让。

    恰在此时,脚步声再起。

    “参见都督、公主殿下!”见杜英和新安公主联袂转出屏风,张玄之毕恭毕敬的行礼。

    新安公主虽然刚刚还在屏风后面用幽怨的小眼神看夫君,恨不得用小绣拳把他打一顿,但现在既然在人前,她双手收拢在袖中,一副端庄大气的架势摆出来,气场十足,很难让人把这带着皇家威严气势的身影和在杜英怀里撒泼打滚的少女联系起来。

    人靠衣装马靠鞍啊······杜英心中如是想道,这皇室独有的金银玉佩往身上一挂,任谁气场都会强悍一些。

    嗯,下次让殿下换上这身,扮演一下被强迫的敌国皇后,想来滋味是很独特的。

    就是担心这丫头发起疯来会把自己当做被抓来的敌国王侯,直接来一个攻守易位。

    就在杜英浮想联翩,心思完全没在正事上的时候,新安公主轻轻咳嗽一声:

    “遵从朝廷旨意,妾身已为都督内人,所以参谋切不可以殿下称呼。”

    张玄之赶忙连声告罪。

    该配合你们夫妇演戏的,我一定配合到底。

    新安公主这才微微颔首,错开半个身位:

    “夫君上座。”

    杜英顺势坐下:“鹰扬将军是将门虎子,也是大晋边陲悍将,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啊。”

    新安公主陪在一侧,一边为杜英斟茶,一边微笑着说道:

    “庐江周氏,也是文武双全、人才辈出了,为朝廷栋梁也。”

    周楚本来还在浑浑噩噩、犹犹豫豫之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人正尴尬无措,没有想到杜英这个时候过来,更没有想到,当朝长公主竟然还陪在杜英身边,她一口一个“都督内人”,又一口一个“夫君”,让周楚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的这位很多人眼中的大反贼、割据一方的枭雄、朝廷为了妥协和安抚不得不分封的郡公,其实还是当朝驸马都尉来着?

    虽然公主是人家抢的,驸马都尉是后来朝廷为了遮掩面子追着、求着给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长公主在杜英身边一坐,杜英的头上似乎就直接冒出来一个光环。

    上面有两个字,横着看是“正统”,竖着看是“皇家”。

    司马氏在天下的名望很高,但是名望不能当饭吃,到了生死关头或许会有很多人本着利用司马氏的心态保护之,但是在正常情况下,大家都知道司马氏不过是世家手中的傀儡。

    昔年司马氏把曹家天子当傀儡,现在世家把司马氏天子当傀儡,也算一报还一报。

    但是当皇室的人,手里有了刀兵之后呢?

    那就是真正能够号令天下的正统所在。

    眼前的这位长安郡公、驸马都尉,显然就属于这一种。

    周楚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所说的话,因为天下人都认为杜英可能根本不在意这个驸马都尉的名号。

    毕竟······如果真的把司马昱摆在杜英的面前,杜英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先抽刀架在他脖子上,然后问一问司马氏打算什么时候让位。

    也毕竟······天底下的另一个赫赫大名的驸马都尉,每天想着的也不是如何捍卫司马氏的荣光,而是应该如何踹开建康府的大门,把皇帝拉下马。

    然而现在杜英真的把自己驸马都尉的名号抬了出来,这让周楚真的没办法说杜英无权进入巴蜀。

    名义上,整个巴蜀可都是司马氏的。

    果不其然,杜英在刚刚的一番假惺惺吹嘘之后,根本不等周楚回过神来,并且把自己再夸赞一番——杜英对自己的英俊帅气和雄才大略还是很有自我认知的,不需要周楚重复——直接开口说道:

    “巴蜀战乱平息不久、积贫积弱,百姓想来也思沐浴皇恩、重受教化。

    今长公主有慈悲之心、悯人之意,想要入蜀视察民生、抚慰民心。本郡公特率王师护卫长公主南下。

    益州刺史派遣鹰扬将军前来迎接,本郡公感激不尽,但关中王师也堪一用,就不劳刺史费心了,鹰扬将军可以选择回去给刺史复命,也可以选择随军一并南下。

    本郡公听说这蜀道路上也不太平,将军年少,还是小心为上,莫要害了卿卿性命。”

    杜英这半是恫吓,半是命令的发言,显然直接给整件事确定了基调。

    这是长公主巡视巴蜀,所以杜英必然要南下,也在寻求能够和平接收巴蜀的可能,至于周楚,既然来了,那抱歉了······

    跟在杜英的身边做一个老老实实的人质,杜英也能够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否则就别怪杜英没有提醒了。

    周楚愣了愣,自杜英登场,他可是一个字都没说。

    但是现在,他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了。

第一五六六章 顾头不顾腚

    看了一眼犹然还被张玄之按在手下的公文,周楚在心中暗暗叹息,显然杜都督图谋巴蜀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眼线甚至都能够深入成都东南的犍为,更不用想在整个北方蜀道上又有多少杜英的眼线。

    若是周楚贸然独身南下,恐怕凶多吉少,因为益州刺史府的势力,还不足以保证周楚能够安全平稳的通过整条蜀道。

    本来下意识的露出无奈的笑容,但周楚一下子反应过来,换上感激不尽的神色,连连拱手

    “属下多谢郡公,愿随在郡公鞍前马后!”

    杜英敲了敲桌子

    “否也,此次是长公主南下,本郡公亦然是随驾护送而已。”

    “是是是!”周楚连忙应诺,看了一眼杜英和新安公主的位置,主次分明,心里当然要腹诽一声“你们两个这架势,到底谁护送谁?”。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已经不重要了,先是被张玄之吓了一下,在道德良心上受到了谴责,接着又被杜英直接提出长公主南下巡视巴蜀,更是让周楚一时半刻找不出来新的反驳理由,一遍。

    但是很显然,周楚从小接受的家教,让他在皇家的名号面前,会自然而然的倾向于选择顺从,这是他的父亲周抚当时死里逃生得出来的血泪教训,为此周抚虽然一直在桓温的麾下,但从来都没有真正效忠于桓温,镇守巴蜀之后就开始刻意的和桓温保持距离,便是因此。

    桓温可能是下一个王敦,但朝廷,显然很有可能还是那个朝廷。

    因此在周抚的眼中,杜英也好,桓温也罢,都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枭雄罢了,他绝对不愿意站错队。

    这种思想显然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同一个屋檐下的周楚,这让周楚在听到长公主的名号之时,第一反应自然是不敢反对。

    尤其是现在,杜英明摆着是要把周楚当做人质,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地位和身份的周楚,更是不敢吭声了。

    杜英看着诚惶诚恐、不敢多吭声的周楚,安抚道

    “王师此次南下,是为了能够清缴山中余匪、路上恶盗,惩治不公、捍卫太平。

    益州刺史戍守成都多年,有平定蜀中叛乱之功,因此纵然现在在施政上的确有失察之处,本郡公又怎么会不计刺史昔年之功而单纯惩治其过呢?

    且本郡公不过是护卫长公主南下安民罢了,自然也无权决定谁坐在益州刺史的位置上,只要刺史配合、协作,那么郡公还是郡公,刺史还是刺史,此合作共赢之道也。”

    周楚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脸上缓缓浮现出笑容,就差直接抱着杜英的大腿喊上一嗓子

    郡公,您要是早这么说,咱们何至于弄得那么紧张呢?!

    毕竟在周楚的潜意识中,杜英的出现,就意味着关中新政的推行,而很明显,现在的巴蜀遍地都是世家,包括益州刺史周抚本人在内,整个益州的中上层,都是世家制度坚定的拥趸。

    所以他们天然和关中新政不对付,也的确担心杜英的出现意味着他们之前为自己精心编织的一切都随风破灭。

    现在杜英表示,他只是去逛一逛,那又有什么不可呢?

    “自然,这是自然,益州刺史府上下,定竭诚欢迎郡公!”周楚赶忙说道。

    杜英摆了摆手,当周楚又有些惶恐不知所措的时候,杜英指了指旁边看热闹的新安公主

    “欢迎的是长公主。”

    “啊对对对!”周楚哭笑不得,赶忙对着新安公主躬身行礼,“殿下移步巴蜀、抚慰百姓,善莫大焉,功莫大焉!

    巴蜀无不殷切期盼殿下之到来,如沐清风,如沐清风啊!”

    新安公主······

    本宫怎么不知道本宫的名号在巴蜀这么响亮?

    不过现在就是商业互吹、给杜英的南下行为寻找一个合适的修饰的时候,所以她也挂上温婉的笑

    “如此甚好,有劳将军了。”

    ——————————--

    “夫君何必对周楚如此客气?那公文妾身也看过了,在犍为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是一个无恶不做的人。”新安公主一边把嘀沥咣当的衣衫配饰解下来,一边招呼桃叶帮忙拿一套宽松的女官服饰。

    她还是喜欢女官的衣袍。

    杜英看着忙不迭换衣裳,根本没有打算避讳自己的小夫人,温声说道

    “此次王师南下巴蜀,不过两万人,就算是有火炮开路,将士们奋勇搏命,一旦巴蜀上下团结一心、控扼要冲,那也难免会让我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得不偿失。

    尤其是余从来都得担心会不会存在一种情况,世家、刺史府甚至是巴人,同时把关中王师的到来当做一种威胁,所以他们会联起手来选择抗拒王师。”

    “夫君不是已经让六扇门在尽可能的推动三家之间的矛盾内斗么,为何还要担心他们能团结一心?”新安公主披上衣服,懒洋洋的靠在杜英的怀里。

    装模作样一盏茶,怎么也得亲亲抱抱半时辰。

    杜英挽住她的腰

    “虽然他们剑拔弩张,但是在关中南下巴蜀之前,巴蜀内部就曾经不止一次爆发过内斗,如今余也只是继续推动这种内斗而已。

    然而在之前大司马入蜀的时候,巴蜀内各方就曾经短暂的放下矛盾,齐心和大司马决战,奈何为大司马所败,之后才开始各自为战,一直到大司马回到荆州,蜀中叛乱也未曾停歇。

    所以余现在又如何能够肯定,这些人一定会顾头不顾腚,哪怕是王师已经南下,他们还会不断地对蜀中内部的敌人动手呢?”

    “顾头不顾腚······夫君怎么用如此粗俗之言。”新安公主嗔道。

    然而她很快就小脸儿变了变,因为杜英放在腰上的手已经徐徐向上走。

    “唔!”新安公主着急的去按住他,随时都有可能有女官进来禀报情况,她可不想被下属看到如此被都督给“玩弄于股掌”。

    可杜英却毫不客气的另一只手向下直奔目标。

    新安公主感觉到有什么划过,又惊又痒,顿时恼羞成怒

    “夫君!”

    杜英得意的笑道

    “看吧,这就是顾头不顾腚。”

    “坏死你了!”她推了一把杜英,狼狈起身。

    还不等新安公主站稳,杜英又伸手在臀儿上捏了一把。

第一五六七章 盲目和狂热

    真的被杜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新安公主,打了一个激灵,委屈巴巴的缩到一边去了。

    杜英拍了拍她的腿

    “此次南下,还要打着长公主的名号呢,能不能不要这样一副被抢民女的架势?”

    “难道不是么?”新安公主嘟囔道。

    杜英无奈,对着她招了招手。

    “不能乱碰!”新安公主紧张兮兮的说道。

    “行,答应你。”杜英无奈的说道。

    她这才爬过来,舒舒服服的缩在杜英的怀里

    “所以夫君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尽可能的向刺史府传达善意,让周刺史认为夫君南下并不会威胁到他刺史的位置?”

    杜英颔首

    “周抚此人,在小节上或许有所欠缺,但是至少在大义上无亏,也的确是一员能征善战的悍将,所以余本来就没有想要和其决一胜负的意思。

    明明我们可以有共同的敌人,又何必非得要兵戎相见呢?既然周抚想要效忠于皇室,或者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不效忠于皇室,那余就打出来皇家的旗号,给他一个台阶下。”

    “这长公主和驸马都尉,也能够代表皇室?”新安公主犹豫了一下,提醒道。

    毕竟在此之前,皇室的公主可从来没有什么“代天巡狩”的行为,而且一介女流,本来也不应该轮到公主殿下来做。

    “乱世嘛,什么都有可能。”杜英笑道,“至于是不是真的能代表,这要看周抚怎么想了。

    这台阶,他愿意下,那就完全可以等同于陛下亲临;若是他不愿意下,就是陛下亲临又有什么用?”

    “希望他只是想要一个名头吧,不会真的看不懂夫君对他的示好。”新安公主温声说道。

    “说不定真的是朝廷的忠臣呢,夫人这番话,可寒了人家的心。”杜英打趣道。

    新安公主扯了扯身上的衣衫,示意自己既然穿着关中女官的衣衫,那么已经是关中的人了。

    接着,她无奈的补充道

    “若是朝廷的忠臣,早就已经在之前胡人南下饮马大江的时候,率领兵马出川救援建康府了,可是自始至终蜀中未有一兵一卒出川勤王,又何谈忠诚?

    不过是打着忠诚于朝廷的幌子,强调自己镇守巴蜀的合法合理而已。

    所以不是妾身想要寒了这等忠义之士的心,而是因为那些人满嘴都是道德忠义,而实际上心里想的都是生意。

    若是夫君再去和周楚谈一谈之后双方的生意,恐怕周楚很乐意于此呢。

    之前的他们是在披着虎皮装模作样,所以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夫君一下子把身上的虎皮给掀开,现在他们意识到夫君也只是想要在虎皮下面找一块地方,自然不会介意再往里挤一挤,或者说,他们权衡了掀桌子还是挤一挤之后,觉得挤一挤还可以接受。”

    杜英随口说道

    “夫人看得明白。”

    虽然刚刚答应了新安公主,但是男人的嘴,骗女人的鬼,此时他又快乐的开始上下游走。

    抱着自己老婆还不动手动脚,才是真的有问题。

    新安公主却收起来笑容,正色看向杜英

    “那夫君也只是想要在那虎皮之下挤一挤么?”

    杜英的动作停住,他笑道

    “余从来就没打算扯虎皮。无论是走到哪里,余的任务就是——掀桌子。”

    新安公主这才露出笑容,低低应了一声。

    杜英微微一笑。

    因为如果没有搞错的话,现在是朝廷的公主在期待着自己能够打破九品中正制和世家的桎梏,偏生后两者其实也是司马氏生身立命的根本。

    虽然世家制度只要存在一天,司马氏皇族就不可能掌权,但是也正是只要世家存在一天,司马氏皇族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司马氏也是在皇权和世家制度之间寻找一个平衡。

    但绝对没有掀桌子的勇气。

    可新安公主现在却坚定的支持自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长安的司马恬也是秉持相同的态度。

    既是因为他们已经属于关中势力,很难再寻找到其余的出路,也是因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关中新政能够带来什么,是摆在这里的,只要亲眼见到的人,就不能说关中新政有害于天下、有亏于百姓。

    所以张玄之才敢拍着桌子对周楚表示

    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现在的杜英已经意识到,关中新政如今不只是他自己要走的一条路,而是很多人一起在走的路,杜英作为掌舵者,既要及时的把握方向,而且也得时刻加快自己的步伐。

    他就算不走在最前面,也应当走在队伍之中。

    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他,所以他不能掉队。

    当然,杜英自己也得把握住这个尺度。

    就公平而言,关中新政所追求的公平,至少目前来看也不可能是极端的、绝对的公平,否则将会触动太多掌握着实权之人的利益,所以杜英在努力维持的是一个相对的公平。

    相同的道理,也适用于其余方面上。

    只求相对、只求进步,而不求绝对。

    既是因为现在的时代有可能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这种极端的想法、引起反噬,也是因为一旦什么都追求极端和绝对,到头来就很有可能导致出现狂热和盲目。

    杜英已经在关中的一些地方见到了对新政狂热的追捧和拥护。

    可是,发布和推动新政的也是人。

    是人,就会犯错。

    所以谁又能知道新颁布的政策就一定是对的呢?若是过于狂热、不辨是非的拥护,那么只会导致一个没有经过谨慎思考的政策被盲目地推行下去,甚至是全面铺开。

    等到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酿成大错。

    新安公主没有想到杜英说完之后,就陷入了沉思,所以一直没有打扰,一直到桃叶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才尝试着伸手在杜英的面前晃了晃

    “夫君?”

    “怎么?”杜英回过神来,笑容和煦。

    新安公主舒了一口气,只要夫君不是钻了牛角尖、走火入魔就好。

    杜英奇怪的打量着她,这如释重负是什么意思?

    新安公主赶忙说道

    “通事馆来报,常家和王家的使者再次求见夫君。”

    杜英愣了愣,常琚和王胡这么快就想通了?

    当时梁殊是追着这两个人出去,晓明利害的,看来梁殊的嘴皮子真的打磨出来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形式比人强。

    “宾客接踵啊。”杜英笑道。

第一五六八章 门下走狗很抢手

    新安公主则无奈的一摊手

    “看来现在夫君的门下走狗,也很抢手啊。”

    杜英一边起身,一边整理衣服,摇了摇头说道

    “余的门下,没有什么狗腿子。有志向改变这一切的人,都会汇聚在余手下。”

    “他们是为了讨一口饭吃么?”杜英自问自答,“不,是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有些东西应该改变了。

    所以他们如同溪流一样向这边汇聚,而余很荣幸,能够成为那个天下英雄眼中,海纳百川的人。

    至于那些真的想要当走狗的人······和余之间,或许是上下级,或许是朋友,又或许哪一天就变成了敌人。余从不把他们当做自己人,自然也就不会在意他们的背弃。”

    “那夫君心中有这样的人选么?”新安公主下意识的问道,旋即想到自己不应该掺和这种事,伸手掩住唇,眼眸一眨一眨的,左顾右盼。

    杜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有啊。人心里面都有一杆秤,孰优孰劣,心知肚明。

    而余心中的称,或许和有些人的称不一样,但是一定和百姓心中的称,别无二样。

    纵步步高升,望此生能如此。”

    说完,杜英抽过来一张纸,刷刷刷写下四个字

    “方才偶有所得,以为自勉。”

    放下纸,他洒然而去。

    新安公主低头看去,纸上赫然写着

    实事求是。

    字迹铁钩银划。

    ————————————

    常琚和王胡现在属于三进宫了。

    所以第一次是敬畏,第二次是惶恐,第三次······他们看上去很是淡定。

    大概是麻木了。

    杜英刚刚走出来,常琚和王胡就豁然起身,躬身行礼

    “我等家族愿为都督调遣,南下巴蜀,为都督开路,请都督恩准!”

    杜英笑道

    “方才益州刺史府的鹰扬将军也已经拜会过本都督,益州刺史府正竭诚期待长公主南下巴蜀、安抚百姓,不知道巴蜀各家是不是一样想要沐浴皇恩呢?”

    常琚和王胡顿时大眼瞪小眼,他们是在听到梁殊准确表示王师不日将南下巴蜀之后,权衡再三,最终打算向杜英这“世家眼中的黑恶势力”低头的。

    来的匆忙,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抢在这中间的一个时辰空隙之中,插了个队。

    周楚······常琚和王胡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和益州刺史府之间的关系不能说和睦相处吧,也可以赞叹为以邻为壑了。

    相互攻讦、相互安插眼线以及现在直接把口头上的攻讦转变为物理上的摩擦,这些都是常有发生的。

    周楚的出现,的确是他们两个之前不知道。

    这说明益州刺史府肯定是动用了潜藏在巴蜀世家中的内线、屏蔽消息,只为了能够让周楚抢在世家们表态之前尽快赶来汉中。

    那么周楚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为了代表周抚拜访杜英?这自然鬼才相信。

    十有八九是为了请杜英南下,借助杜英的力量荡平现在正有跳脸行为的巴蜀世家和同样不老实的巴人八部。

    说到底,杜英是朝廷的郡公、朝廷的驸马都尉。

    周抚则是朝廷的益州刺史。

    只要杜英不直接摆明车马造反,那么两个人在名义上就还都是朝廷的人。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毫无障碍的合作。

    在这之前,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自周抚坐镇巴蜀之后,先平定成汉余孽范家的叛乱,后平定振威护军萧敬文的叛乱。

    在这两场战事中,周抚第一次借助了桓温的力量,桓温派出了龙骧将军朱焘协助周抚。

    朱焘如今已经退居二线,不再征战,而他的儿子就是如今关中王师中的猛将朱序。

    第二次战事,则是周抚和时任梁州刺史的司马勋合力进攻,最终平定。

    如今司马勋也早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但物是人非,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周抚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朝廷的忠臣,但是他并不排斥和这些拥兵自重的地方大佬们的合作,只要能够维持蜀中稳定,那就可以“引狼入室”。

    昔日能够和桓温、司马勋合作,现在自然也能够和杜英合作。

    而需要周抚请关中王师入川才能对付的目标,又是什么?

    常琚和王胡只觉得背后发凉。

    还好他们最终还是幡然醒悟,选择跑来向杜英大表忠心,否则恐怕明日就是益州刺史府和关中都督府一南一北联手扫荡巴蜀了!

    一时间觉得自己劫后余生的两个人,赶忙说道

    “巴蜀各家,自重归朝廷之后,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别无二心,惟愿能在朝廷治下,享长治久安之利,还请都督明察!”

    “陛下在建康府,尔等是否忠心耿耿,又或者是否阳奉阴违,陛下恐怕也不得而知。”杜英微笑着说道,“所以此次长公主意欲南下巴蜀巡视,正是难得的机会,可以让诸位向长公主、向陛下彰显忠心。”

    “这是自然。”常琚和王胡齐声应诺。

    王胡接着说道

    “若是都督和刺史能察觉出谁有不轨之心,则我两家定为都督之马前卒,为都督荡平之。”

    在被周楚的到来短暂的震惊之后,常琚和王胡显然也很快决定开始卖队友。

    自己这边多了一个益州刺史府,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卖队友,本来就是他们已经打算的。

    杜英打量着这两个人,他们回答的越是干脆,就越是说明他们未来的行动之中定然是有猫腻的。

    某地世家群体,素来都是沾亲带故、利益勾连的,他们直接不管不问的就说出这番话,说明巴蜀世家内部肯定已经做好了断尾求生的准备,把一些世家推出去牺牲,以保全整个群体。

    当然了,这些牺牲掉的世家,其残留下来的族人子孙,肯定也能够得到其余家族妥善的保护和照料,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留存下来的家族也要站出去做出牺牲。

    这便是世家在恶劣环境下的生存之道之一。

    而凭借这种表忠心的行为,杜英也必然要对常家和王家委以重任,由此,世家就依然能够活跃在关中都督府的大堂上,这两家也能够趁势提携其余家的子弟。

    巴蜀世家,或许会经历短暂的低谷,但是仍然还是那个巴蜀世家。

    “那自然是最好。”杜英淡淡的说道。

    显然兴致并不高。

    这声音落在常琚两人的心头,皆是咯噔一下。

第一五六九章 不怀鬼胎,反倒奇怪

    都督这么说,说明对于常琚他们所说之言的可信度存在怀疑,也说明都督已经有了不小的依仗,所以世家的效忠,对他来说可能只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那么这依仗,不用说也知道,必然是益州刺史府的全力支持了。

    常琚和王胡暗暗咬牙。

    周抚这个浓眉大眼的,没想到站队如此之快。

    所以汉中这边的情况,也得抓紧回报给族中,让族中尽快采取一些针对性的措施,以对周抚形成限制。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对于益州刺史府这些时日来针对巴蜀世家采取的种种举措,其实世家这边还是尽量采取克制为主的态度,因为世家目前主要盘踞在梓潼、涪城等地,这里位于成都的东侧和北侧,向东北方向通过蜀道勾连汉中。

    所以在巴蜀的三方势力之中,巴人八部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能捡到便宜更是谢天谢地的心态,他们本来就在山中,只要不想着下山抢掠汉人田地,则就能够和刺史府、世家都相安无事,所以他们并不认为杜英的到来能够改变他们的生活现状。

    而剩下的两方势力中,距离汉中更近、和关中新政更是天生势同水火的巴蜀世家,自然更倾向于能够暂时搁置蜀中内部的矛盾,集体对付从关中南下的威胁。

    但是既然益州刺史府已经按捺不住,那世家这边也就没有什么好含糊的了。

    免得周抚哪天直接撺掇着杜英,一起把巴蜀世家赶尽杀绝。

    可凭借蜀中世家的力量,想要抗衡刺史府没有问题,想要彻底推倒刺史府,那自然比登天还难。

    他们之前所做出的尝试,全部无疑以失败告终。

    而现在似乎的确有一个很好的选择摆在他们的面前,可以帮助他们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益州刺史府,那就没有矛盾了。

    但是当他们真的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又不由得开始担心,这到底是引来强援,还是引狼入室?

    以一己之力推动关中新政的杜仲渊,又凭什么会全力支持巴蜀世家的行为?

    只因为周抚是朝廷的“忠臣”?还是因为周抚现在拥兵自重,也是一个十足的军阀刺头儿?

    不过现在的常琚和王胡,正是需要借助杜英的力量,以攘助巴蜀世家打破蜀中力量平衡的时候,而且至少现在双方还在通过蜀中和汉中的贸易,维持着一个大家不戳破的合作。

    这种默契的合作,显然是由于双方的利益需求自然而然促成的,水到渠成,所以是很牢靠的,非到万不得已,双方不会忍心割舍如此巨大的利益。

    当然也是因为自己这边所牵扯到的庞大从业人口乃至于完善的产业链,完全不支持也不容许做出这样的割舍。

    但是这样没有白底黑字、明文规定,也就没有道德礼法约束的合作,显然也是脆弱的。

    当杜英的预期利益已经超过既得利益的时候,他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抗议的人群可以安抚,丢掉的工作可以重新找回来、还能找到更好的,关中新政仍然可以有条不紊的推动。

    但是说不定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利益链条的对面,已经物是人非。

    正是因为知道自家和关中之间的关系属于这种稳定而脆弱的奇特类型,所以常琚和王胡对关中新政三缄其口。

    没有必要在大家看上去还能合作的时候,就去挑动这敏感的神经。

    梁殊在刚刚就提出了一个宗旨,叫做“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常琚和王胡觉得很有道理。

    时间或许可以消磨一切,又或许能够带来转机。

    他们殷切的期盼关中的政策能有所缓和。

    “蜀中各家,于梓潼恭候都督大驾。”常琚和王胡齐齐说道。

    今天他们得到了的结果,是关中王师要南下巴蜀,且在益州刺史府的先发制人协助下,已成定局,那么王家和常家也就只有尽快投靠杜英这一条路可以走,至少可以保全蜀中世家的一部分实力,以图东山再起——谢安隐居东山,一朝再起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所以世家上下无不羡慕并追随着。

    正在风头上的家族,努力学习着谢安在攀上高位之后的一切,以求能够和谢安一样坐稳自己的位置。

    而那些已经在低谷之中的家族,自然也殷切期待自己的家族也能诞生这种凭借一己之力拉动整个家族的人物。

    谢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天下世家的奋斗目标和榜样,而这也意味着他在世家之间的声望正水涨船高。

    如果说现在有谁有资格站出来引领天下世家,那将不再是以前和司马氏共天下的琅琊王氏,而是陈郡谢氏,并且有且只有谢安一个人,有这样的资格。

    因此天下也都在注视着,看谢安针对现在杜英的关中新政和桓温的篡位之举,这内忧外患,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巴蜀山高路远,常琚和王胡自然不能指望着在建康府一样风雨飘摇、亟待破局的谢安还能顾及的上蜀地世家的死活。

    所以现在选择面对杜英、虚与委蛇,的确是能够接受的。

    两人心满意足的告退。

    杜英则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

    作为一力促成此事的人,梁殊自然很在意都督的想法,见杜英神情细微变化,急忙开口问道:

    “都督认为这两人怀有鬼胎?”

    杜英轻笑:

    “他们要是傻乎乎的就这样觉得余绝无再害世家之心,那余反倒是不相信了。

    怀有鬼胎是正常的,但问题就在于,怀有鬼胎的只是他们么?巴蜀世家好歹也算是盘踞蜀中这么多年、岿然不动,即使是大司马和现在的益州刺史,在被几次叛乱搅动的心头烦乱之余,也只能选择对他们妥协,最终形成了现在这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所以在世家的内部,恐怕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换而言之,王家和常家是巴蜀世家中有话语权的主和派,而有主和派就必然有主战派。

    主和派现在一口答应了,可不代表着主战派就能答应。

    旁边一直安静吃瓜的张玄之,也开口说道:

    “剑阁险要,若是有不愿服从关中之族引兵扼守,则我军很有可能被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

    所以就算我军不完全以战斗的队列展开,也应当谨慎为之,沿途关隘,皆应当重兵把守。”

第一五七零章 张玄之的弯弯绕

    “总共两万人,处处皆把守,如何才能威慑成都,逼迫周抚低头?”梁殊皱眉问道。

    杜英此次军事行动的最终目的,还是挺进到成都。

    成都才是整个益州真正腹心所在,有成都,则有号令益州的大义所在。

    而杜英现在所做的一切,显然是为了能够形成大势,以压迫周抚乖乖就范,尽可能地避免兵戈。

    既是因为蜀地方才恢复的民生,经不起大的波折,也是因为杜英拢共两万人,武装游行还可以,在蜀中大战一场,他自己也有点儿心虚。

    所以就是要营造好大势所趋、营造出大军压境的架势,再从容南下。

    只有这样,杜英才能够争取只动用少部分兵法,就逼迫周抚做出妥协,无论是选择接纳杜英入主益州刺史府,还是选择主动放弃现在的一切权柄,直接把蜀中丢在脑后,至少这对于杜英来说,都不是什么坏的选择。

    但是杜英想要实现这一目标,充足的兵马自然是最优先的条件。若是把各路兵马分散在各处关隘,等待巴蜀世家有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袭击,那么到最后杜英带着几千人跑到成都城下,又怎么能够指望着周抚会乖乖投降?

    杜英淡淡说道

    “诚然,从汉中到成都,沿途有诸多关隘,葭萌关、剑阁、涪城、绵竹,无一不是大名鼎鼎,曾经难道无数英雄汉。

    而我军若是通行,此处就会成为我军留在后方的薄弱之处,所以为何不能主动露出破绽,引诱敌军进攻呢?”

    “这就需要我军对敌情有足够的掌握,尤其是在巴蜀,属于客军作战,天然就会处于劣势。”张玄之徐徐说道,显然这个问题之前参谋司也曾经讨论过,“让巴蜀世家进攻一个由我们选定的关隘,可行与否?

    且真的进攻之后,万一守不住怎么办,毕竟这里的守军在此之前的确应当已经被抽调开,以营造出来假象,否则以巴蜀世家对本地的掌握,不可能没有自己核实消息的渠道,自然很容易就证明其真伪。

    除了守不住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巴蜀世家的部曲并不能战,所以中了我军的埋伏、仓皇撤退,我军又应该如何在这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尽快展开追击、扩大战果,而不会重蹈长平之战的覆辙,学秦军先胜后败?”

    杜英越来越多的展露出来东出天下的气势,自然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把杜英的关中势力当做有一个要一统战国的秦国。

    秦国曾经犯下的那些错,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为参谋司忍不住关注和讨论的要点,此时张玄之也顺手把长平之战后,秦军冒进邯郸、功败垂成的例子拿了出来。

    张玄之又补充道

    “以世家对一地水土人众之掌握,我军若是不能迅速横扫,成摧枯拉朽之势,则显然就会很容易给世家以喘息之机,最终的结果便是一旦我军撤离,世家就可以卷土重来。

    诚然,在这个过程中,世家的可战之兵损失重大,也不失为对于世家的一种打击,至少可以让其在短短几个月到年余,不敢贸然招惹我军,让都督能够顺利的推进到成都城下。

    但还是要面临一个问题,我军若是发现世家余孽一时半刻清扫不净,且还有卷土重来之势,那所攻占的郡府城镇之中,是否要直接推行关中新政呢?”

    这个问题抛出来,梁殊以及旁听的参谋们顿时都陷入沉默。

    明知道此地不可能长久逗留,若是仍然要大范围铺开新政,显然不切实际,但是关中王师的形象现在显然已经和关中新政捆绑在了一起。

    百姓就是因为相信关中新政,才会相信关中王师。

    关中军队的军纪的确是严明的,但是这种严明也只是相对于这乱世之中其余的军队来说。

    真正让百姓能够原谅关中军队有可能犯下的一些过错的,还是随后而来的大量新政政策的铺开。

    头顶上的大山都被推开了,人人都能安居乐业、虚心求学了,之前的那点儿恩恩怨怨,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是如果关中开始接收巴蜀的州郡,却不推行关中新政,会发生什么?

    世家们自然会觉得这只是都督府对他们的“假仁假义”,以为通过暂缓新政的方式就能够赢得世家的效忠?痴心妄想。

    与此同时,世家们还会想方设法的攻讦王师,也攻讦关中新政,唆使百姓们和关中王师作对。

    以世家在本地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显然这并非不可实现的。

    所以这只会倒逼着都督府不得不推行新政,可是大量的钱财投进去,很有可能转眼这些州府又重新为世家所掌控,所以都督府完全就是在拿钱砸在世家的脸上。

    做善事都不是这么做的。

    更何况都督府也没有余粮。

    因此张玄之的一连串问题,直接把所有的问题归结为了一个问题。

    梁殊说出了这个问题

    “关中新政必然要推行,各处州府也必然要掌控,但是我们的兵马只有这么多,所以应该如何通过一场或者几场短促但能一锤定音的战斗,直接把巴蜀世家斩草除根呢?”

    “参谋司的意思是?”杜英直接看向张玄之。

    张玄之讪讪一笑。

    参谋司的主要任务就是思考整个战事发生的一切可能。

    什么奇怪的可能性都有过。

    所以杜英并不相信,张玄之都已经说到这件事了,却从来没有思索过应该如何解决。

    说到底,张玄之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让包括梁殊在内的其余参谋司之外的人,意识到参谋司在整个都督府的战略决策体系中无可替代的地位罢了。

    毕竟通事馆刚刚通过常家和王家证明了其存在的价值。

    关乎到自己部门的重要性,张玄之也不介意绕个弯子。

    梁殊亦然反应过来,自无不可。

    通事馆和参谋司本来就都是都督设立的新的部门,是新政的一部分,自然更应该携手共进,大家都展现价值、拿到好处,这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这也提醒了梁殊,通事馆之中的大多数官吏,都是诸如阮宁这样的纯粹文人,对于战略战术还是缺乏敏感度,甚至根本就不了解。

    因此自然也就很难在他们的日常工作中代入军事方面的元素,二军事,终究是乱世之中最能彰显话语权的手段。

第一五七一章 对人,不是适者生存

    关中王师的强悍,现在已经足以成为关中的一张名片。

    梁殊醒悟,通事馆之后也的确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大家可以不谈生意,谈一谈武艺。

    如果杜英听到了梁殊的心声,大概要会心一笑。

    核蔼可亲,本来就是一个大国外交的必备技能。

    其实关中现在手中掌握的火器,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在对手弄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之前,就足以维持关中凌驾于其余各方势力之上的地位,而在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法之前,关中照旧拥有即使是其中几个势力联手,也能吊着打的势力。

    未知的,且不可战胜的武器,永远是敌方士卒的梦魇,尤其是火炮的威力可能不稳定,但声势从来都是最稳定发挥,所以可以担心火炮会击不中敌人,但永远不用担心火炮会吓不住敌人。

    张玄之徐徐说道

    “我军可以尝试两步走——”

    杜英和梁殊都收起来笑容,静静听着张玄之阐述参谋司拿出来的计划。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梁州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原本距离关中很近,但是往往又因为群山的阻隔,总是享受不到关中繁华富贵之辐射的地方,现在总算因为其沟通南北的重要,呈现出了久违的繁华。

    “其实并不是汉中选择了商贸,选择了繁荣,而是巴蜀和关中之间已经阻碍和停滞了多年的商贸骤然兴盛,选择了汉中。”新安公主行在路中,看着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忍不住感慨道。

    “兴亡有规,适者生存。”杜英在她旁边行过,随口说道。

    “适者生存?”新安公主喃喃说道,“夫君随口之言,似乎颇有智慧。”

    杜英笑道

    “此言,可以用来送给天下的某个势力,国家之兴亡,本就如此,若是其政策适应于时代、满足于百姓,那么就有存在的道理,也有存在的必要,就算有人想要阴谋篡夺,也总会有忠臣义士站出来保护。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至少这些人付出的牺牲可以让那些阴谋篡夺之人背负上很难洗刷的骂名。

    而若是其政策并不是满足于百姓,那么很抱歉,出了宫城,恐怕每一个百姓都是你的敌人,则国将不国矣。”

    新安公主若有所思,喃喃说道

    “现在的司马氏,显然就是这般,天下真正忠心于司马氏的,还有几个?不过就是一群在打着司马氏的旗号,阴谋篡权的人罢了,可百姓未曾受到司马氏所推政策之恩惠,只知道有头顶上的世家,只知道有剥削之官吏,自然不会念着司马氏的好,更不会有忠臣义士站出来为司马氏殉国。”

    “这倒以偏概全了,毕竟你父王还是个好人。”杜英果断的给老丈人发了一张“好人卡”,“奈何啊,有些事本来就不是他说了算的。

    这天下,除了姓司马氏,还有什么是司马氏能说了算的?所以冤有头债有主,这些过错倒也落不到司马氏的头上。”

    “天下都知道司马氏不过是傀儡,何其悲哀。”新安公主感慨,不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所以夫君方才的意思,是这句话只能送给一个国,而不能送给一个人?”

    “不错。”杜英缓缓说道,“在乱世,人命如草芥,所以说适者生存,倒是没有错。

    但是余想要结束的,正是这乱世。

    在太平盛世再说什么适者生存,那简直就是在否定一些百姓作为人而存在的意义。”

    说着,杜英伸手指了指蹲在街边摆摊的一个小贩。

    小贩大大咧咧的把自己的拐杖放在旁边,当有人在稍远的地方打量他贩卖的竹席、竹篓之类的东西时,他会礼貌的撑着拐杖起身,为对方介绍。

    光顾的客人,认认真真听着;拄着拐的小贩,吐沫横飞的说着。

    显然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在意小贩手中的拐。

    拐杖在阳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他的身形也显得佝偻,而他所贩卖的东西看上去一样廉价,那一只挥动之间,肉眼可见皴裂的手,就是明证,显然为了让这些东西能够更多一些、看上去更精致一些,他付出了经年累月的努力。

    最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各自“行路”,一个提着竹篮向前走,那是不错的“购物袋”,另一个则缩在了阴影了,躲避街上呼啸的风。

    他们都走在人生的路上,至少这一刻,心满意足。

    新安公主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经明白了杜英的意思。

    若是在乱世,这个残废的小贩,肯定不可能拿着这么多东西直接在这里摆摊,因为若是有人看中了稍远地方摆放的东西,抓起来就跑,拄着拐杖的他根本追不上。

    是远处城墙上巡弋的士卒,街道上时不时经过的衙役,还有人群中身着便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六扇门,这种种编织构成的社会安全保护体系,正稳稳的支撑着那道佝偻身影。

    能够建立这样的体系,而且杜绝了豪门贵族横行、恶奴遍地走、贼寇满街跑的景象发生,所依托的,显然还是关中新政。

    是关中新政避免了有人凌驾于弱者之上,也是关中新政所推动的全民教育,让道德礼法战胜人心中恃强凌弱的邪恶。

    因此,正是关中新政所带来的种种,成为了他的另外一条腿,让他可以安心的坐在这里,哪怕是闭上眼睛睡一觉,眼前的东西也不会少。

    显然,相比于旁边那些挥手吆喝、上蹿下跳的商贩们来说,这个拄拐的商贩是典型的“不适者”,是应该被这汹涌的潮流、凶恶的乱世所吞噬、所淘汰的。

    可是关中新政并没有放弃他,反而让他获得了新生,只要付出劳动,就一定能够在这熙熙攘攘的繁华街道上,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鼓励奋进,关怀老弱,这就是新政。”杜英微笑着说道。

    他迎着光,那冬日孱弱的阳光,在这一刻都显得炽热而灿烂,能驱散街道上滚滚寒潮。

    新安公主看着负手而立的杜英,他这番形象,再配合上他方才从容所言,哪怕知道杜英不喜,终是忍不住嘟囔一声

    “还说你不是圣人······”

    “哦?”杜英打量着她,轻佻的挑了挑眉。

    新安公主默默的扭过头。

    算了,这家伙有时候就是个魔鬼,不配当圣人。

第一五七二章 汉中日日新

    不过······新安公主突然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谁知道在圣人的心中,就不能住着魔鬼呢?

    更何况他的魔鬼之处······也只是画眉之乐罢了。

    “想什么呢?”杜英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丫头盯着自己,眼睛扑闪扑闪的,明摆是犯花痴了。

    “没什么!”被发现了的新安公主果断的予以否认。

    “啊对对对,没什么。”杜英敷衍的回答。

    她顿时愤愤的要追打杜英,但杜英指了指前方

    “是胭脂店。”

    新安公主眼前一亮,抿了抿唇,有些扭捏,这样就被拿捏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出息?

    “之前的都快让余吃完了吧?”杜英凑到她耳边说道。

    “夫君你还好意思说!”新安公主顿时气急败坏,扯着他的袖子就往里面走。

    今天说什么也得宰大户。

    杜英和新安公主今日有时间出来,主要也是为了切身感受一下梁州的市井,正如杜英自己所说,实事求是。

    关中新政到底是不是真的适合梁州,而现在的梁州又是不是真的能够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发展路线,杜英自己也不确定。

    他担心盲目,所以即使是现在整个汉中郡守府——现在很多都督府官吏私下里已经开始用“汉中行在”称呼之,一个个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上下都已经忙的不可开交,杜英仍然选择抽出来半天时间来梁州的市井走一走。

    或许他所看到的并不全面,但是只要有端倪,杜英就能察觉到。

    主持关中新政这么长时间,杜英也不再是一个初出茅庐、只有雄心壮志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落到实处的穿越客。

    在这方面,杜英还是由衷的感谢谢道韫和王猛等等这个时代的人,正是因为他们理解了自己的思想并且支持着自己,还根据这个时代一贯的形式方式和经验,把关中新政推行一点点推行下去的,才能让杜英在纸上勾勒的蓝图,逐渐都变成现实。

    毕竟杜英当甩手掌柜习惯了,后方政策的真正落实,他其实也是现在才逐渐接手。

    一接手,才知道事必躬亲的艰难,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手底下人很有可能会虚与委蛇、上行下效,最终阻断视听,但历朝历代也仍然不缺不愿意下来走一走、看一看的人。

    什么是必须要杜绝和严惩的,什么是这个时代的人默认并且不易做出更改的,什么是杜英可以选择改变、却也要把握好尺度的······

    林林总总,都需要杜英临阵决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激起暗流涌动。

    千百年,这个民族就是建立在道德礼仪之上的族群,换而言之,即使是在法律的框架之内,填充的也是道德礼仪、是人情冷暖。

    所以杜英也一定要入乡随俗,遵守于此。

    他也不打算用后人的思想强加在古人的身上,否则只会让自己成为另类。

    这也是杜英由衷的感谢师兄、感谢阿元的地方,因为正是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在关中新政最初、也最有可能受到排斥的时候,一步一个脚印把新政推行了下去,没有让杜英的这些从千百年历史长河之中搬过来、很有可能算是生搬硬套的经验和政策成为昙花一现。

    有了他们在前面打基础,杜英现在的工作,不能说按部就班吧,但也的确轻松了很多。

    行人匆匆,不少人和杜英擦肩而过,他们正奔波于生计。

    大战在即,梁州上空已经战云密布,这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王师兵马已经多次大规模的展开攻防演练,所进攻的目标,自然就是不远处的汉中城。

    杜英意欲南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关中王师也就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还不如索性直接光明正大的演练如何才能攻取巴蜀那些依山据水的城池关隘。

    当然,也正是因为知道巴蜀世家、益州刺史府等多方势力,或明或暗,都有使者和探子在汉中城外窥伺,所以王师的演练更加卖力、声势更加浩大。

    俨然就是给这些使者和密探们看的。

    每隔几日的演练,让汉中的百姓们一开始很惊恐,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哪支军队用自家的城池来演练攻防。

    接着,看到王师军容之盛后,他们就开始安心的看热闹。

    这到底是自家的军队,自然而然的能给人心安的感觉。

    为此,城中的不少小商贩都趁机在演练场的外围摆摊,导致城外的商贸一时热闹无二。

    说来倒是有趣,虽然汉中百姓们渐渐的已经习惯了演习,也没有多少人再来凑热闹,但是城外的这些小摊却保留了下来,城外原本因为梁州世家的崩塌而冷寂下来的市集,也跟着重获新生。

    现在杜英和新安公主所走的,就是这市集中的一条街。

    繁华热闹之下,很多人的动作似乎都很快。

    他们大概也是不知道这样的繁华能够持续多长时间,所以打算尽一切可能的在这一段有可能短暂的辉煌中为自己赚取最多的好处。

    杜英陪着新安公主进了胭脂店,两个人在里面兜兜转转小半个时辰,方才出来。

    杜英没有让便衣跟随的亲卫代劳,亲自提着几个小包裹,笑着说道

    “这下满意了?”

    逛街是女人的天性,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新安公主也已经很久没逛街了,这些天连轴转,累的够呛,但是现在逛了小半天,却精神抖擞,还在不断的打量着周围的店铺。

    杜英的腿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过新安公主接着看了一眼天色

    “夫君,不早了,我们也早点回去吧。”

    杜英如蒙大赦、连连颔首。

    新安公主的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唇,回忆道

    “自从我们来了汉中,这汉中也是变换了诸多模样了。

    这城外的市集,现在换了主人,倒是比初来乍到的时候看着热闹,总算是没有人再觉得夫君的到来反而扼杀了汉中的生机。

    说一句‘汉中日日新’还是配得上的。”

    杜英满意的点头,公主也成长了。

    新安公主来了兴致

    “这一路上,妾身可不是单纯的买买买,也关注了价钱。街上的货物大略比关中的要贵一些,但是绝对不多,而且生意看上去都不错。”

第一五七三章 离开“凡间”

    杜英更是满意,示意新安公主接着说。

    她想了想,补充道:

    “这其中固然有很多人刚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拿捏不好尺度、不敢贪心抬价有关,想来还是因为很多人对于能够长久的维持此处市集并没有多少信心的缘故吧?

    所以他们不介意薄利多销,这样可以在短时间快速的赚一笔钱。”

    杜英笑道:

    “一地市集的信心,本来就是玄而又玄的,很容易受到外来的扰动。

    尤其是像汉中这样,其安稳,其实和关中、巴蜀的安稳息息相关,只要这中间道路不通,则自然不可能有汉中的繁华。

    如今关中和巴蜀之间若即若离,这些百姓多多少少也能够感受到,所以他们的惶恐不安也在情理之中。”

    “但夫君从不会因为某一地之发展落后就完全抛弃某地,反而还会通过从其余地方拨款调度来振兴本地的民生经济,所以即使是关中和蜀中的贸易一时断绝,这些百姓也不应该……”新安公主略有些不满的说道。

    这种随时都打算脱身而出的态度显然让她有些气愤,他们能够有这样的机会,是因为关中新政,是因为杜英的支持,正如杜英之前所说,新政的确做到了关怀弱者、扶持地方发展,并没有因为汉中算是刚刚接受新政,就把汉中当做新的吸血之处。

    梁州世家是真的被消灭了,而不是被取代了。

    杜英倒是并没有意外,淡淡说道:“新政方才开始,百姓会有疑虑,在情理之中。

    易位而处,我们也不可能会完全无私的相信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百姓们一样会怀疑,新政所带来的好处会不会只是暂时的,只是为了麻痹他们,也会担心,今天的一切,会不会明天早上起来,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殿下所见到的,是日日新,苟日新。可是百姓眼中,或许并不是这样。

    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情感代入到百姓心里去,因为在这乱世之中,作为上位者,你我若想钟鸣鼎食,那么是可以的,想要在这凡尘之中走走停停,也是可以的,我们可以做出选择。

    可是他们不一样,生命只有一次,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么多的钱财,去获得他人的保护,所以他们不敢也不能冒险。”

    说着,杜英指了指路边,冬日惨淡的夕阳下,一个收摊的商贩,照顾昏昏欲睡的两个孩子跟上自己,弯着腰,笑着和他们说着什么,大略是在说今天的收获不小,晚上阿爹奖励好吃的。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而商贩流露出温和的笑。

    新安公主静静看着这一幕,耳边又响起杜英的声音:

    “甚至不止于此,他们还有家人要照顾,所以也就注定了他们会选择怀疑,选择观望。

    余又如何能怪责他们呢?这是乱世造成的,哪一个人又不是受害者呢?

    所以迁就和忍让他们的选择,是余应该做的。给他们一个持续的,乃至更好的未来,也是余应该做的。”

    他的声音一样温润平和。

    就像是那商贩脸上的笑,也像是天上的太阳。

    并不炽烈,但抚慰人心。

    新安公主轻轻叹道:“夫君有悲悯之心。”

    杜英则笑道:

    “来都来了,总要做些什么。”

    新安公主以为杜英是说来到了汉中,明悟似的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打算要推行新政,那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哪怕不为人所理解,孤零零一个人在坚持,那也要往前走,坚信自己是对的。

    更何况,在身边,还有很多人。

    吾道不孤。

    “好吧,本来我们司马氏就欠了这个天下太多。”新安公主也自言自语。

    杜英笑了笑,正如新安公主无法理解他的话里有话一样,他也无法体会一个司马氏子弟的心境。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并肩前行。

    夕阳,在地上拖出了两条长长的影。

    走着的他们,有些相同的志向。

    乱世要过去了,人更应该向前看。

    就这样默默的走到了街的尽头,又看到了路两边的许许多多平淡的风景和人,杜英开口打破了沉默:

    “走了,回去了。”

    新安公主一直牵着他的手,闻言,莞尔:

    “别了,汉中。”

    于是,他们离开了这满是烟火气和寻常百姓的“凡间”。

    ————

    最近汉中的天气很好。

    王师在距离新的一年还有十日的时候出征南下,向蜀中开进。

    “又是一年在外的新年啊。”杜英看了看天,虽然天不错,但是想到这件事,他的心情并不算好。

    奔波千万里,和家里人厮守的时日太少,杜英总是难免心中愧对于留守家中的谢道韫和郗道茂。

    哪怕她们嘴上总是说:夫君当以天下为重。

    可是杜英知道,每次自己走后,她们又何尝不是悔教夫婿觅封侯?

    为此,去岁,谢道韫还带着全家千里奔波来京口,只为了和杜英过一个团圆年。

    只可惜今年南下巴蜀,是到万山丛中闯一闯,谁知会不会是一山放过一山拦?

    所以杜英断不可能允许谢道韫南下,而阿元也一向是知道轻重的,杜英相信她。

    就像是之前的每一个日夜都相信她一样。

    “夫人说过,只要夫君能顺利回到长安,那么夫君回来的那天,就是咱们家的新年。”身后的疏雨压低声音说道。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嘟囔道:“前提估计是夫君身边不会又多新人。”

    杜英尴尬的笑了笑,显然也想到了去年和公主殿下搞暧昧,结果被阿元捉了个正着的景象。

    所以只能用这种笑来掩饰,并且别过头,假装没有听到。

    疏雨之所以敢说,是因为新安公主不在身边,而之所以要压低声音,也是因为这是严肃的场合。

    今天名义上的主角并不是杜英,而是新安公主。

    盛装的殿下看上去雍容华贵,正在桃叶的陪同下,一步步的穿过夹道欢迎的人群,向杜英这边走来,而她的位置,更在杜英的斜上方。

    杜英打着长公主南下的旗号,算是给了世家和刺史府一个台阶下,所以现在更是要让新安公主站在前面,摆足架势。

    而刺史府和各个世家也心领神会,各自派出了族中重要的人物北上,迎接长公主。

    此时这些人就站在道路的左右两边,翘首以待。

    当然,时不时有目光落在杜英的身上。

    这里谁说了算,他们还是心知肚明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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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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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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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