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零章 蜀地来人
慢性死亡还是当场死亡?
顾会想了想,忽然觉得对于世家来说,前者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谁知道这个过程中又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说不定杜英的成功来的快,也去的快。
把这一点点臆想牢牢地按死在心里,顾会拱手说道
“都督所言极是,梁州世家之短视,我等当引以为戒。且属下既出身吴郡世家,如今家族和都督府之间合作颇为紧密,属下愿意去信一封,阐明都督的想法,避免家族里有一些不明事理的人,因为梁州之事对都督心生芥蒂。”
杜英笑了笑,这家伙倒是会来事
“有劳了。”
顾会长身而起,慨然说道
“为都督效劳,理所应当!”
杜英······
说你会来事,怎么还演上了?
殊不知,在顾会的心中,其实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家族那边如何取舍他不管,至少关中书院他是要赖着不走了。
所以帮都督分忧,真的不能说说而已。
杜英目送他离开,轻轻笑了笑,在大争之世下,风云变幻之际,只要自己能够给的足够多,那么世家也并非牢不可破。
“都督!”韩伯、梁殊和雍瑞三人已经在门外等候。
韩伯是带着关中后续队伍赶来的,在这个队伍中,老狐狸王擢属于“有事别叫我、没事凑热闹”的那种,所以主要的任务都是韩伯负责。
而梁殊之前被王猛从河北派来了关中,向杜英传达王猛对于河北的战略部署,之后梁殊被杜英留在关中,让他帮衬任群,把都督府新设立的监察司建立起来。
梁殊自主持通事馆之后,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识广泛了,所以正好能够在这件事上给任群提出一些建议。
监察司现在已经搭起来一个框架,而任群也顺水推舟给了梁殊巡察梁州的任务,梁殊从关中走斜谷大道直下梁州,倒是没有比走岐山过来、一路“游山玩水”的杜英慢多少。
正好赶上了杜英清算梁州世家,本来就出身本地寒门的梁殊,自然也就不客气了,配合着雍瑞对梁州各家展开清查,好一个雷厉风行。
所以现在站在门口的三个人,看上去神色各不相同。
韩伯临时担负起恢复民生和推行新政的任务,几乎是要让梁州在一夜之间完成对关中其余地方的追赶。
这其中牵扯到世家残余、寒门和百姓,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关中新政的目的,甚至还有一些世代为世家所奴役、已经完全被世家洗脑,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乃是命中注定,甚至还对世家的些许恩赐感恩戴德的百姓,嚷嚷着要让都督府释放他们的家主。
这无疑让韩伯哭笑不得,只能带着从关中带来的官吏以及在本地简拔、能读书认字的寒门子弟们走街串巷的做工作。
对此,韩伯甚至还得感谢一下九品中正制的存在,因为有完整的品级划定,所以韩伯可以轻松的寻觅到那些下品的寒士,将他们拉拢到自己的队伍中,不需要再挨家挨户的打听,何处有可用人才。
这一番连轴转,让韩伯顶着两个黑眼圈,身子轻轻摇晃,似乎随风就能倒。
而梁殊,则主持对世家的判决和清算,这两日杀人和流放以及查抄的事做的都不少,红着眼、杀气腾腾。
至于雍瑞,既要配合梁殊的工作,又要出面帮助韩伯安抚民心,还得尽可能的为世家的残存争取到一线生机,当真是夹在各方之间,看似左右逢源,稍有不慎就是左右不是人,所以满脸纠结。
三人情态,落在杜英的眼中,杜英满意的微微颔首。
至少说明他们是真的为了梁州生计用心了的。
瞥了一眼杵在廊下慢悠悠走来走去的王擢,这老狐狸才是真的来划水的。
不过杜英借助的也只是他对于这一片的经验认知,尤其是王擢在秦、梁等地的乡野民间都流窜过,对于乡野民生的了解反而有可能在很多城中世家之上。
王擢自然是知无不言,但是别的话也不多说。
已经平安着陆、就想着混日子安度晚年的这棵老墙头草,自然是不愿意多招惹是非的。
“梁州世家的处置如何了?”杜英问道。
“回都督,初步的判决已经呈递都督,其中判斩立决者,十有五人,具体名单属下已带来。”雍瑞上前一步,递上文书,“另外流放的数百家眷,已即日启程,前往河西和河洛等地,听从都督府的调遣。”
杜英微微颔首,他对雍瑞的办事效率还是满意的,这也说明雍瑞已经彻底倒向关中这边,不打算做墙头草了。
果然,想要阻止一个人做墙头草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墙拆了。
没有了梁州世家,雍瑞也没得犹豫了。
杜英转而看向梁殊
“梁州世家的处置这方面的确还得需要掾史配合,但是通事馆那边的事,可也不能放下,余还期待着能够听到通事馆关于巴蜀的好消息。”
梁殊笑着说道
“都督真乃神机妙算也,的确有好消息传来,巴蜀那边听闻梁州变故,派人前来拜访都督。”
“来者何人?”
“蜀中常家和王家的人。”
杜英这几日也是细细翻看了蜀中豪族世家的信息,顿时明白,这两个都是曾经活跃在李氏成汉朝堂上的家族。
桓温入蜀之后,这些世家都受到重创,朝堂上的自家子弟多半都被桓温强制迁徙到了建康府去了,其中很多人现在混得都很落魄,其中就包括常家的常璩。
据说他在建康府受到江左世家的百般刁难和排挤,现在窝在家中正在埋头著书。
如果杜英没记错的话,常璩所写的书,就是《华阳国志》。
在后世,《华阳国志》是所存最早的地方史书,为西南地区自古以来就属于华夏提供了最有力的证明。
以世家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中的一贯做派,这些被强制迁徙到建康府的子弟显然让巴蜀世家元气大伤,但是还没有到动摇根本的地步,现在自然依旧是蜀中大户,且因为和桓温之间结下来的梁子,这些巴蜀世家对于晋朝的统治自然不感冒,犹以常家和王家为甚。
杜英出现在梁州,显然已经在传递出杜英图谋巴蜀的信号。
否则杜英没必要到这犄角旮旯来。
“巴蜀各家现在的态度如何?”杜英笑问。
第一五三一章 夺人财路
“还是以支持都督府为主。”梁殊解释道,“在此之前,巴蜀世家是通过梁州世家和关中做生意。
而现在,他们甚至可以直接越过梁州世家,让自己的商队更深入关中腹地,所以都督铲除梁州世家,其实巴蜀那边,不见得会觉得都督一定是要对付世家才这样做。”
杜英轻笑
“看来大家苦中间商久矣。”
“中间商”这个名词,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称呼,商业的发达意味着很多商业理念和名词的诞生,报纸上也常常出现“蜀锦直销,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广告台词。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这背后还有杜英的推波助澜,这个名词就是他在闲暇之余帮着郗道茂审阅报纸稿件的时候随手加上去的。
大概是为了在这千年之前营造出来一点儿后世的感觉吧。
此心安处是吾乡,杜英的心已经安在了这片千年前的华夏沃土上,但是难免还是有些许对于前世的流连,所以以这种别人读不透的方式聊以自娱。
杜英的打趣,让梁殊等人皆是一笑。
梁州世家就是以中间商的方式,看似联系巴蜀和关中,又其实在依靠自己对梁州的掌控,隔绝巴蜀和关中之间的直接联系。
杜英之前没有动梁州世家,便是因此。
关中曾经还比较脆弱的商贸,经不起和巴蜀断绝往来的打击,哪怕有中间商赚差价也得咬着牙认了。
而现在杜英会把梁州世家一棍子打到尘埃中,也是因此。
巴蜀和关中的商贸想要进一步发展,自然就不能再有人趴在中间大快朵颐。
巴蜀世家虽然是世家制度的拥趸,但是也一样是通商贸易的拥趸,蜀锦、朱砂等蜀地商货是巴蜀世家能够维持经济基础的根本。
所以巴蜀世家看到杜英把梁州世家拾掇了的第一时间反应,或许是唇亡齿寒,或许是天下又少了一小撮世家,但是之后的反应,定然是欣喜若狂。
这样岂不是意味着巴蜀的商队能够畅通无阻的抵达长安?
甚至这样还可以意味着价格一直被梁州世家哄抬的很高的蜀锦等货物,可以降降价,说不定能够在中低端市场上重新找回和关中锦竞争的可能。
随着整个关中,或者说整个都督府治下的民生经济快速恢复,百姓的生活水平肉眼可见的有所好转,所以对于麻锦绸缎的需求也直线上升。
而廉价的关中锦已经充盈寻常百姓家,让百姓也能够用得上以前只能羡慕看一看的锦缎。
甚至关中锦由于其花里胡哨的花样,还在挤占原本属于蜀锦的高端市场——各家各户的少男少女,还是喜欢更加花里胡哨的东西。
关中锦的咄咄逼人,让蜀地世家上下一直都很有危机感,现在终于看到了能够减少中间商赚差价的机会,他们自然格外振奋。
之前一直没有派人前来关中拜见杜英,现在倒是积极主动。
杜英甚至有理由怀疑,这帮家伙都能跑到梁州世家的新坟上载歌载舞、坟头蹦迪。
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但······梁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以前梁州世家主要是依靠收购商品、再高价卖出,同时拒绝商贾直接过境前往北方或者蜀郡,从而形成对关中和巴蜀商货的垄断。
诚然,这样让双方的通商受到了很大的阻碍,但也不可否认,这给梁州带来了不少财富。
若是以后巴蜀和关中的商贸能够直通,那么梁州在其中又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地头蛇的崩塌,也代表着整个地方经济的重新洗牌。
只不过这一次的重组,是在都督府的监督下进行的有序、守规矩的重组。
可是众所周知,守规矩往往意味着要吃亏。
梁州若是毫无保留的把这条商路的控制权让出去,那么就等于在把梁州世家的血肉喂给巴蜀世家和关中商贾。
可是明明这民脂民膏,都是从梁州百姓身上压迫、搜刮出来的。
这也意味着,梁州百姓很有可能并不会在本次关中新政的改革中直接得到什么。
至于关中新政所能带来的长远影响,那的确,给了一个穷苦家族从根本上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是······这毕竟是长远的事。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百姓,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以后”呢?
他们只会在意关中新政直接带来了什么益处,而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改善,不过若是自己表示抗议和不满的话却又不会迎来之前梁州世家那样凶狠残暴之镇压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断人财路,现在要断掉的,又何尝不是这些梁州百姓们明明已经看到的财路?
杜英打量着韩伯。
梁殊看出了潜在的问题,这很好。
因为梁殊本身就是一个外交人员,处理经济民生这一块,根本不是他所擅长的,这一次也就是借助其出身,给雍瑞的工作把把关。
梁殊都能看到的问题,杜英相信韩伯也一定看到了,否则韩伯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果不其然,韩伯直接从袖子之中掏出来一份文书,愁眉苦脸的说道
“属下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想出了两条计策,只可惜未能凑够三策,所以还未来得及禀报都督,且也想再看看巴蜀世家那边的意思,进行修缮。”
杜英······
他很能理解这些矫情的谋士们对于一口气提出“上中下”三策,显得自己游刃有余、尽在掌握的心情。
但是憋不出来的话,还是不要硬凑的好。
而打开文书匆匆扫了一眼,杜英也就明白,显然不只是硬凑不出来的问题,而是韩伯认为应当扶持和任用一些寒门子弟,让他们主持开设民营的客栈、酒楼和仓库等等。
换而言之,扶持寒门,接手世家的产业,并且依托这些产业,培养更多的管理人才,把梁州打造成一个迎来送往的重镇。
或许不再做强买强卖的垄断生意,但是这来来往往的油水,一样诱人。
这的确符合梁州的地理优势,而且也从以前的垄断变成了你情我愿的生意。
杜英之前就多次秉持类似的态度,和梁殊等人商议过。
然而当时有梁州世家杵在这里,杜英的意见也不会被听取。
现在倒是可以落实下去。
第一五三二章 拿下来的牌匾
但显然这又牵扯到如何分配这些利益,是否要扶持一些榜样的问题。
韩伯不敢自己做决定,最终还是以这种方式,把问题推给了杜英。
显然他还是担心,若是鼓励和扶持起来一批人的话,这些人经营日久,摇身一变,又成了本地新的世家。
那都督府一番折腾下来,不是白干了?
杜英倒是不慌,他笑道
“若是真的能先富起来一批人,也是好的,这样既能够给梁州百信打个样,也能够维持住此地的财政,避免被关中和巴蜀敲骨吸髓、吸引走人才和财富。
留不住钱,是个问题;留不住人,那更不用谈钱了。”
“可是······”韩伯有些犹豫。
“关中新政,从不可能真的和世家并存。”杜英打断。
韩伯的声音戛然而止,心中了然。
只要新政还在,就不可能出现新的世家,因为在成为世家的路上,就会有一把刀在等着他们。
但这也意味着都督府必须时时刻刻掌握着一把能够用的上的刀······
联系到杜英在此之前就已经推动军制改革,避免军队之中出现拉山头、听调不听宣的情况,并且现在逐渐把征兵制替换为募兵制,显然也是在提高军队的整体归属感和斗志。
这些显然都是为杜英能够掌握好这把刀做准备。
只是不知道十年,几十年后,都督是不是一直都能握住这把刀?
韩伯心存疑惑,但他现在也和都督府之中的大多数人一样,相信杜英,也愿意看一看杜英到底能够带着都督府,走向何处。
反正现在大家已经在乱世混乱之中、在社会秩序崩塌的谷底,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了。
——————————————
杜英在梁州刺史府接见了巴蜀世家派来的使者。
一个是常家的常琚,一个是王家的王胡。
他们是两家主事一辈中的年轻子弟,而显然他们这一辈之中还有一些比较出名的,比如之前在成汉朝堂上活跃的常璩和王嘏。
巴蜀世家派遣这两个人来,从人选的角度来看就有很多门道。
主脉子弟,说明巴蜀世家对拜见杜英的重视;年纪轻轻,这既是在迎合杜英喜欢任用年轻人的喜好,也是为了在双方第一次展开高层次对话的时候,显得自己这边太过重视。
若是巴蜀世家真的派遣了一位家主级别的人过来,那么一旦双方谈崩了,很有可能没有挽回的余地。
而若是这一次杜英和两个年轻小辈谈崩了,那么巴蜀世家还能够说“年轻人不懂事”,继续派遣新一批人过来拜见杜英。
换而言之,这两个年轻人就是来试探杜英底线的,就算真的戳中了杜英的底线,那么也有回旋余地。
当两个年轻的使者穿过刺史府大门的时候,看到府门上的牌匾正在被取下来。
两人一边轻手轻脚的绕过去,一边好奇地问引路的梁殊
“敢问这是何意?”
梁殊笑着解释
“梁州士民已经上表请求都督撤销梁州建制,把梁州三郡分别划入其他州,从而避免梁州格格不入,难以融入关中。
都督已然应允,派遣使者前往建康府禀报朝廷,而这梁州刺史府也就要变成‘汉中郡守府’了。”
之前的梁州刺史所管辖的范围和汉中郡基本是重合的,所以根本就没有设立汉中郡守。
现在没了梁州,汉中郡守自然又“出现”了。
新任汉中郡守显然就是前梁州刺史雍瑞。
雍瑞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在梁州主事这么久,却没有能够把关中新政落实下去,本来就心中惴惴,担心杜英清算了世家之后反过来清算他。
所以现在变成太守,算是杜英对他办事不利的惩戒,雍瑞反倒是心里安定。
总比都督每天笑里藏刀来的好。
而梁殊这句话落在常琚和王胡的心中,自然掀起了别样的波澜
曾经在益州北边盘踞那么久,几乎在向北贸易商路上一直凭借地利死死压制着巴蜀世家的梁州世家,说没就没了?
并且甚至连他们的生身立命根基,都跟着没了?
或许外人看到的是梁州世家对于本地的把控怎样滴水不漏,但像是巴蜀世家这种和他们相爱相杀不知道多少代人的“老朋友”,却很清楚,梁州世家的根本,其实就是梁州这个独立的政治区划。
在前汉的时候,由于汉中是龙兴之地,虽然没有设州,但是在行政上一向具有很高的独立自主权,而在汉末更是出现了汉中被五斗米道长期割据、管控的局面。
后来朝廷设立梁州,更是让汉中有了一套近乎完全独立于朝廷管控的领导班子。
而很显然,这一套领导班子里面,被塞满了梁州世家的人。
所以只要在梁州这一亩三分地上,无论是讲道理还是动刀子,又或者请官府出面来打官司,还不是梁州世家说一不二?
之前巴蜀世家的北上,就是倒在了梁州世家在本地的蛮不讲理上。
因此,巴蜀世家在得知梁州世家倒下之后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杜英原来也不是不会消灭世家?
而之后的反应自然是狂喜。
但现在,喜悦退去,看着眼前这几乎在一夜之间更换了主人,甚至其存在合法性都已经被推翻的梁州,作为蜀地的使者,常琚和王胡难免渐渐的觉得有些后怕。
毕竟······之前的他们只看到了结果,不知道过程,所以只道是杜英和梁州世家之间的战斗,以杜英的胜利落下帷幕。
而现在,经过道听途说,也亲眼看到整个梁州的变化,他们恍然意识到,杜英的这场胜利来得有多么轻松惬意。
他就像是来梁州进行了一次武装巡游一样,直接解除了梁州世家的一切防卫手段。
在此之前,的确,杜英采取了很多带有欺诈性的行动,而梁州世家这边也放松了戒备。
可是,如果不是早就已经布设好了埋伏并且有着远超过梁州世家的实力,杜英又如何能够做到如此快刀斩乱麻呢?
今日,这些手腕可以用在梁州世家的身上,焉知明日不会直接用在巴蜀世家的身上?
感到一阵阵后怕的两个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齐齐加快了脚步。
梁殊不明就里,方才这两个人明显还带着些世家子弟一贯的傲气,讲究的是一个不紧不慢、端正持礼。
第一五三三章 本都督需要两个马前卒
而现在,两个代表巴蜀世家而来的使者,却一反常态的甩开袖子、弓着腰趋步疾行,怎么看都有些着急,还有些狼狈。
意识到什么,梁殊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已经被拿下来的牌匾,不由得轻轻一笑。
恰到好处。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摘牌匾,其实是昨天就已经安排好的,但是梁殊刻意拖到了今天,就是为了给这两个使者看。
告诉他们,不只是梁州要换主人,说不定······这天下也要换主人了。
梁殊不知道他们能够理解到哪一层,毕竟巴蜀世家享受自己的闭门小确幸太久了,天下风云的变化,保不齐对他们也没有多少诱惑,还真比不上梁州换了主人来的影响更大。
不过他们只要能够感受到这背后的威胁之意,就可以了。
杜英已经站在议事堂前台阶上。
年轻的杜都督,身着长袍,背脊笔直,腰悬横刀,按刀下视。
正对上常琚和王胡半是紧张、半是担忧的目光。
看到这么一个年轻人杵在这个地方,再看他那绣着飞虎纹饰的锦袍,常琚和王胡就已经知道这是何人了:
“蜀中常琚参见长安郡公!”
杜英并没有动,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惹得两人都是齐齐打了个哆嗦。
不管是真实还是心理暗示作用,他们总觉得眼前这位郡公,目光之中带着杀气。
不过有杀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可是典午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异姓郡公,是明明出身杜陵杜氏,九品之中混不到上上品,也一定在上三品之中打转,却偏偏依靠自己的双拳打出来一片天的狠人。
或许在都督府中文武的眼中,杜英是性情温和、待人接物皆没有什么讲究的主公,突出的特点就是奇思妙想很多和平易近人。
但是在巴蜀世家子弟的眼中,这位刚刚一手压灭了梁州世家,能够在九州半壁横着走的人物,是枭雄,是杀胚,是他们理应感到畏惧的。
果然是只有当刀近在咫尺了,人才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以前的巴蜀世家上下,对于杜英自然是没有多少敬畏之情的,然而现在的他们,只想做郡公的好伙伴。
大家一起有钱赚。
杜英淡淡说道:
“远来辛苦了。”
“晚辈等带来了族中长辈对郡公的问候,些许薄礼,还请郡公笑纳!”两人齐齐躬身,递上名剌。
附在名剌后面的,自然是厚厚的礼单。
虽然这次派遣使者拜见杜英,是以试探为主,但巴蜀世家既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轻视,而且也有想要借此机会加深双方贸易合作的意图,所以携带的礼物甚是丰厚。
杜英忍不住在心中笑了笑,自己这一次先是收了梁州世家的礼,又是收了巴蜀世家的礼,倒也是赚的盆满钵满。
这些礼,杜英倒也无意退还,全部都归入郡公内库,免得阿元她们整日介的哭穷。
尤其是杜英本人的俸禄并不多,甚至有时候都督府资金紧张,杜英还会主动让出自己的俸禄——创业环节,当老板的自然要身先士卒——所以杜英自己可支配的钱财并不多,有时候真的是在靠吃软饭过日子,毕竟阿元和茂儿的手上都有家族产业。
更何况这些礼中,有一些已经被“笑纳”了,只不过笑纳的人不是杜英。
那些梁州世家精挑细选的舞女,现在都变成了新安公主麾下的女官。
小秘书摇身一变也变成大秘了,手底下管着一群人了。
杜英转身入内,而两个使者面面相觑,有点捉摸不透杜英这样举止的意图何在。
毕竟若是想要获得巴蜀世家更多的投资,那么杜英应该降阶相迎;而若是想要上来就给一个下马威的话,应该直接在议事堂中上座等候。
这样举止,怎么看都有点儿不伦不类。
不过来都来了,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两人的纠结,落在梁殊的眼中,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都督大概只是好奇这两个蜀地使者长相如何,同时免得他们两个真被一番上座等候的装腔作势吓破胆而已,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很明显这两个大概在自己家族中被称之为“聪慧之人”的使者,自己给自己加戏了。
入内之时,杜英已经坐下,淡淡说道:
“两位是为何而来?”
大堂上的布局很是简单,左右各自两排桌案椅子,而在大堂的正中,则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杜英的位置一侧还悬挂着几幅舆图。
大堂左右直通两侧厢房,可以看到厢房里人来人往,还有低语声密密麻麻,显然并没有因为杜英在这里会见宾客而噤声。
这让两个使者大开眼界,仿佛自己身处的并不是一州,啊不,曾经一州刺史的办公衙门,而是一个军营的帅帐,左右两侧便是幕僚们在紧张的讨论局势,顾不得主帅这边的举止了。
这般场景,让王胡他们下意识的以为关中正面临着严重的危机,所以连最基本的面子工程都不打算做了。
可是他们看了一眼沙盘,沙盘上象征关中的旗帜插得漫山遍野都是,而再看一眼杜英身侧的舆图,一个个象征着关中王师的红色箭头,正纵横驰骋在神州大地上,或南或北、或夹击或迂回,只能用“气焰嚣张”四个字来形容了。
是啊,现在正是关中都督府在各个战场上都有所斩获、耀武扬威的时候,又何来的局势紧张之说?
至于是不是专门为他们两个布下了这么一个场景······虽然心里已经很能给自己加戏了,但是两个使者还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的到来值得让杜英这样大动干戈。
唯一的解释,显然是这本就是都督府寻常的办公状态。
也没有因为使者的到来而有所调整。
杜英不畏惧让人透过那一张张舆图看到自己的野心,甚至他就是要把野心赤果果的展现出来,逼迫敌人畏惧和胆怯。???.xXbiQuGe.c0m
所以,他直接问:
“本公欲取巴蜀,需要两个马前卒,汝两家可愿为此?”
开门见山,合情合理,也毫不客气。
常琚和王胡打了一个激灵,原本是半边屁股贴在椅子上,闻言差点儿滑下去。
他们讷讷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偏生在这样的背景下,杜英问出这样的话,好像也没毛病。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一五三四章 这就送客了?
杜英好奇的看向梁殊,好似想问
这两个使者什么情况?
梁殊亦然无奈,哪有直接开口这么问的?不吓坏了才怪呢。
毕竟引杜英入蜀,直接从关起门来过自家小日子的世家变成关中新政的马前卒、为杜英开路的急先锋,这是任何一个世家都很难一下子接受的吧?
不过梁殊自然不能说都督是不是用力过猛,只能轻轻咳嗽一声
“都督之意,是关中想要和巴蜀全面合作,所以需要有人代替现在的梁州世家,重新搭建起来桥梁。”
快要从椅子上滑下去的屁股堪堪稳住,常琚和王胡轻轻松了一口气。
听听,这才叫人话!
杜英微笑着说道
“是本公的表述存在问题,引起了误会,那余换种说法——关中王师意欲南下巴蜀,尔等可愿为前锋?”
常琚和王胡刚刚往上蹭了蹭,顿时差点儿重新滑下去。
所以这话说得和之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人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梁殊。
杜英口中说出来的和梁殊口中说出来的,感觉完全就不是一件事。
梁殊无奈的耸了耸肩。
外交黑话都听不懂,巴蜀世家这帮家伙合该之前被桓温吊着打,现在又被杜英视为嘴边肥肉。
原来他们还真的对于都督能够平等的和巴蜀世家之间做贸易存在幻想。
梁殊的动作落在常琚两人的眼中,让他们如遭雷击,有一种被好言相劝引到店中,结果发现竟然是奸商的感觉。
偏偏现在大门已经关上、人已经在陷阱中,看来今天这生意,不做也得做了。
常琚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
“蜀道艰难,郡公麾下的确带甲百万、良将千员,但恐怕想要全取蜀中,也得着实费一番力气······”
杜英奇怪的打量着他
“大司马不是前几年方才入蜀么?大司马可为,余不可为?”
常琚被噎了一下,王胡则赶忙接过来话茬说道
“蜀道两分,一走汉陇,一走荆湘,大司马是从荆湘入蜀,而现在郡公所在为汉陇之地······”
“我朝开国之时,兵分两路南下灭季汉,岂非自汉陇而入耶?”杜英又好奇的说道。
王胡也被噎了一下,最后只能和常琚相视苦笑。
蜀道难于上青天,但是从古至今,的确还不是从未被跨越过。
但······大司马当时入蜀的时候,朝廷在其余战线上都采取守势,北方更是乱作一团,大司马虚晃一枪,以奇兵奔袭灭蜀。
而本朝开国入蜀更不用说,整个北方都在朝廷掌控之中,巴蜀和东吴不过是偏安、苟延残喘而已。
现如今,杜英又有什么底气说自己能够做到和开国灭蜀以及桓温入蜀这两场行动一样的快捷迅猛、无后顾之忧呢?
青州和河北还在战火之中,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杜英难不成还能放弃河北战场,选择在这个时候入蜀?
正是因为清楚杜英的重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在蜀中上,所以蜀地世家也格外有骨气,敢直接和杜英谈要不要平等贸易。
然而杜英现在如此强硬的态度,让常琚两人不得不真的开始思考一种可能——杜郡公不会要挥师南下吧?
如果这样的话,巴蜀世家凭什么阻挡已经近乎举世无敌的关中王师?
凭借巴蜀天险么?
正如杜英自己所言,蜀道也不是一次被跨越了。
又何尝多这一次呢?
杜英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打量着两个人,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着,就像是在数着什么。
厢房中的谈话声虽然还有,但是似乎在常琚和王胡的耳边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他们所能够听到的,就只剩下杜英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椅子的声音,就像是黄钟大吕,回荡在心头。
“咚”一声落下。
不再有声音响起。
杜英缓缓起身,颇有些遗憾的看向两个人
“看来两家和都督府之间不好合作了,梁殊,替本公送客。”
梁殊应了一声
“两位,请吧。”
常琚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这就送客了?
他恍然间才想起来,自己来到梁州,可不是代表巴蜀世家来向杜英投诚示好的,而是想要延续之前巴蜀世家和梁州之间的贸易,梁州正式换了主人,总是要来拜一拜山门。
结果现在杜英直接送客了,岂不是意味着双方之间的合作根本没得谈?
那······
杜英毫不避讳的看向梁殊
“可以把常家和王家从能够和关中通商的世家名单上去除了,再问一问巴蜀还有没有其余的世家愿意继续维持双方的贸易,如果有的话,余还是很鼓励他们能够再越过秦岭、进入关中的。”
梁殊看了一眼失神的常琚和王胡,微笑道
“这自然是有的。”
“没有也无妨。”杜英看上去略有些不耐烦,“关中的很多商货本来就和巴蜀的货物有所重叠,大家既然做不了朋友,那之后就索性做敌人,本公正好看一看,是关中的财货更受欢迎,还是巴蜀的货物更得人心。”
常琚和王胡的脸色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以为杜英不过是在说大话,或者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装模作样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完全收起了心中最后一点儿侥幸。
很明显,杜英并没有打算真的和巴蜀世家达成什么贸易,他想要的,是和巴蜀世家之间竞争。
杜英现在倾向于的,显然是在商贸场上竞争,让关中的商货去抢占巴蜀货物的生存空间。
在此之前,双方一个低价、一个高价,井水不犯河水。
可若是关中提高货物质量,却还能够保证货物的供给量,那么巴蜀的商货最后能够剩下什么?
除了老字号的名望之外,一无所有。
而很显然,只是凭借着老字号,是很难在这乱世之中立足的,百姓们也不傻,所看到的自然是谁的东西好用,而不是谁的东西有名气。
这是一个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时代啊。
另外,从杜英现在已经展露出来的野心看,很显然他所贪求的,不只是商贸上的胜利,还有对于巴蜀的实际掌控。
如果说天下其余的什么人能够在巴蜀世家眼皮子底下夺得巴蜀,那恐怕巴蜀世家不会相信,毕竟在杜英之前,这个世道上只有桓温征服了巴蜀,而且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巴蜀世家的不少为官子弟打包带去了建康府。
第一五三五章 闯一闯蜀道的底气
桓温的确是征服了巴蜀。
结果呢?
巴蜀世家如同野火烧不尽的杂草一样,重新掌控了巴蜀、架空了缠绵病榻的益州刺史周抚。
巴蜀还是巴蜀世家的巴蜀,他们能决定谁是巴蜀的主人,也是巴蜀不变的幕后操控者。
然而,现在真的有一个比桓温还要猛的人站了出来。
桓温的崛起尚且还需要依靠荆州世家的支持,而这个人却并没有,甚至他还把世家当做自己崛起的养料,所提出的那些“倒施逆行、离经叛道”的政策,简直就是把世家当作最大的敌人来看待。
所以落在这样的人手中,巴蜀世家真的还能够把控巴蜀、如同一块铁板么?
在见到杜英之前,常琚和王胡大概仍然不会对这个问题有任何的疑惑。
这来源于他们与生俱来的自信和骄傲,也是因为杜英不但远在天边,而且显然也顾不上巴蜀。
可现在,杜英来了,杜英看着他们,杜英想要征服。
那巴蜀世家应该怎么办?
甚至常琚和王胡现在都想不到那么深远的问题,他们必须要考虑,他们两家怎么办。
既然代表全体巴蜀世家跑来试探杜英,那么显然他们也需要话,在梁殊“送客”的催促声中,失魂落魄一样离开。
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阐述巴蜀世家对于未来双方通商、一起赚钱的美好构想,也没有来得及表示其实巴蜀世家对于本地游着多么强大的掌控。
从一开始,杜英就完全掌握了气场和话语权,压迫着两个人只能顺着杜英的话说。
既然接不上,那就滚吧。
恭恭敬敬的来,灰头土脸的走,常琚和王胡走到门口,对视一眼,怎一个“窝囊”了得?
不过常琚还是伸手向上指了指。
王胡会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现在这里可是杜英的屋檐。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背后,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
目光的主人,正是让他们感到畏惧和无所适从的杜英杜仲渊。
杜英无奈的说道
“这就走了?”
常琚和王胡并没有猜错,杜英的确是在刻意的摆出来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势。
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杜英自然也没有指望着常家和王家这两个巴蜀汉人世家之中的领头羊,摇身一变,成为杜英手中的刀。
但是杜英已经开出了价码,他们都不讨价还价一下的么?
并且很明显,他们并不是生气了,否则应该甩袖子走人,气势汹汹才对。
现在这样子······摆明是被吓到了,灰溜溜离开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属实是让杜英有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梁殊陪着笑道
“蜀地现在一样摸不清都督的底气,所以恐怕也信以为真了。”
杜英轻轻摩挲下巴
“这蜀道,闯一闯,也不是不可以,余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梁殊顿时瞪大眼睛,别以为他不知道杜英此次南下到底带了多少兵马。
关中新编练的一个将,再加上梁州本地的郡兵、杜英麾下的护卫亲随,林林总总不超过两万人。
两万人,进攻巴蜀?
怕光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恐怕都越不过去。
杜英却看上去颇有信心的模样,为何?
梁殊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
“是否需要属下再和他们谈一谈?”
杜英摇头
“不着急,他们会回来的。”
梁殊愣了愣,杜英却并没有解释,直接走向侧厢。
显然和这些巴蜀世家打交道,远没有听一听参谋司是打算如何进攻巴蜀来的更有趣。
梁殊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期望都督所言都是真的,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抚明显已经被吓破胆了的这两个人。
——————————-
“河北那边有战报传来么?”杜英一屁股坐在自家秘书身边。
新安公主正埋头批阅文书,这种事基本上都是她代劳了,杜英只负责最后通读检查一遍,所以现在被压迫的打工人头也不抬,咬牙切齿的说道
“并无!都督何不去问参谋司?”
“参谋司那边得到的文书还不是从你这儿来的?”杜英听到这语气就知道臭丫头又在置气,所以随手捞起来一条腿,隔着裙子轻轻捏着。
新安公主显然对杜英的态度很是满意,飞快批阅文书的手略略顿了顿,慢条斯理的说道
“都督向来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所以参谋司在沙盘上所推演出来的结局,和真实的结果,恐怕大差不差,所以参谋司那边保不齐能告诉都督,今日大概进攻到了什么位置······唔!”
她终于忍不住,从小山似的公文之中抬起头来,轻轻咬着唇,幽怨的看着杜英。
这家伙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顺着裙角滑了进去。
捏的还是腿,但已经不是小腿而是大腿了,并且轻轻拂动,时不时的传来若有若无的细密触感。
而在新安公主的桌子对面,还坐着两个女官,看着杜英给上司揉腿的架势,着实是有些羡慕的,而后来又看到明显两个人之间的神情都多了几分暧昧,顿时很识趣的悄然告退。
不想在手下面前丢脸、但是很明显还是被看穿了的新安公主,瞪了杜英一眼,腿儿轻收,作势就要踹他。
但是天天抱在一起睡觉的,对方有几斤几两、想要做甚,自然一清二楚。
杜英娴熟的抓住洁白的足踝,剥了绣鞋。
新安公主这一次不敢再对杜英瞪眼警告了,反而默默地重新低下头去,声音紧跟着软了不少,而且为了防止杜英想要算账,果断的岔开话题
“夫君真的打算进攻巴蜀?”
“有何不可?”杜英淡淡说道,手上动作却不停。
若是此时有人低头到桌下去看,发现一只罗袜飘落在绣鞋上。
“那,那应该怎么打?”新安公主微微蹙眉,看似真的在和杜英讨论这个问题。
杜英轻笑道
“用炮呗。”
火炮,才是杜英越过那一道道艰难关隘的底气,否则就算是再弄来一个将的兵马,甚至直接凑齐十万大军,说不定一样为蜀道所阻。
小秘书那一次是亲眼见识过那场石破天惊的操演,倒是反应过来了
“就像当时那样?”
杜英颔首
“而且也像现在这样。”
第一五三六章 当王师破邺城的消息传来
“什么?”新安公主低眉搭眼,顺从的问道。
“开炮!”杜英挑了挑眉,精神抖擞。
新安公主哀怨的叹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无赖夫君,她一向是无能为力的。
虽然现在屋子里都是女官,可是她一样害怕被人看去。
那可真的没脸见人了。
不过······很不幸,杜英最终没有能够成功开炮。
炮口保养时间还没有到,一份八百里加急就让大炮退膛。
河北传来的战报,王师已破邺城。
杜英霍然起身,不过又被新安公主眼疾手快一把拽着坐了下来,红着脸给他系好了腰带。
真是也不知道遮掩一下。
杜英亦然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等小妻子忙活完,这才匆匆绕过桌子。
刚刚杜英腰带松散的一幕,自然是落在了不少女官眼中。
大家对于这一对小夫妻躲在桌子后面的小动作,心知肚明。
在场也不是没有已婚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是很快又看到新安公主趿着鞋子,急匆匆跟上,又意识到自己连袜子都没穿,裙子也有些松垮,赶忙又缩回去整理。
女官们???
这场面我们还真没见过。
——————-
河北的战报,是参谋司的张玄之亲自送过来的。
所以自然也就没有先呈递给新安公主这儿。
大概是一路换马不换人狂奔过来的缘故,张玄之顶着两个黑眼圈,看上去应该至少有两晚上没睡觉了,但人站在那里,依旧站的笔直,见到杜英走出来,当即激动的说道
“都督,我军已破邺城矣!”
整个大堂上,早就已经鸦雀无声。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杜英。
杜英接过来那有着苻黄眉、王坦之亲笔签名的公文,匆匆扫了一眼,将公文一下子拍在桌上
“好,打得好!”
“恭喜都督!”众人心中大定,欢呼道。
杜英对张玄之打了个手势,张玄之当即去把具体的战局变化标注在舆图上。
河北局势呈现,方才还心中格外欢喜的文武们,登时又不说话了。
难怪都督的表情,与其说是喜悦,倒不如说是放松。
因为从现在来看,关中王师的确攻占了邺城,但并没有完全掌控整个河北,慕容德已经率军南下,王猛被迫撤围邯郸,双方很可能依旧会围绕邺城展开争夺大战。
这意味着还有变数,也意味着为了支援河北战局,关中可能还需要付出更多。
而在目前,杜英已经把整个潼关以东的中原力量都拿了出来增援河北,关中和河东也在持续不断的输送粮草、打造兵刃。
为此,杜英还主动联络桓温,放弃了对青州的争夺、让关中军队龟缩在济水以南,不越雷池半步。
若是再想要压榨中原的兵力,恐怕······
在场的不少人,之前和桓温都有接触,或者至少是有了解的,自然知道这位大司马肯定不会放弃这般到手良机,所以摆在杜英面前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两条。
一个是依旧维持在前线的兵马,但是后方完全变成空壳,一旦桓温暴起发难、突破陈留和睢阳等地,那么整个河洛都有失守的风险,除非将河北兵马再抽调南下,主动放弃对邺城的争夺。
另一个自然就是索性直接龟缩防御,放弃陈留等地、退守虎牢关和鸿沟。这里本来就是王师经营的防线,营寨连片、器械充盈,完全可以打持久对抗。
都督会如何选择呢?
杜英却先开口说道
“景略那边怎么说?”
河北战局骤然变成这样不上不下的架势,杜英并不觉得王猛没有任何预案。
眼前的这份公文,更像是在阐述河北战局而已,并没有夹杂王猛和王坦之等人的思考。
张玄之摇了摇头
“回都督,暂时还没有收到那边的新消息,因为刺史此时应当还在邯郸以南,而苻帅和王主簿则应当已经率军越过邺城,前去增援临水。
根据公文中奏报的战况,以及参谋司的推断,最终的战事可能会爆发在临水城外的滏水。”
杜英微微颔首,又拿起来那份公文细细看去,渐渐的露出笑容
“王文度倒是用的一手好计策。”
说罢,他伸手在邺城以东、青州以北的区域上标注了一个新的颜色,在上面写上了“慕容评”三个字。
看众人仍然都面带疑惑,杜英解释道
“慕容垂将慕容暐送到我军军中,名为劳军,实则是借刀杀人。而王文度也没打算直接变成鲜卑人手中的这把刀,所以他将慕容评和慕容暐两个人送出了军营,并且许诺愿意扶持慕容评为鲜卑的新摄政王。”
“这······慕容评缘何会在这鲜卑风雨飘摇,两军大战在即之时,答应这样的条件?”韩伯忍不住问道。
杜英看向梁殊
“这个问题,可能还得是通事馆来解释。”
梁殊本就是从邺城回来的,对于鲜卑的内情更是了解透彻,笑道
“慕容儁对于鲜卑宗室多有提防,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毕竟有兵权,不被防范反倒是没道理了。
而慕容评在其中属于中庸之辈,不上不下,这意味着好事可能轮不到他,但是遇到慕容儁削夺勋贵兵权的时候,他多半会跟着被踩两脚。
所以慕容评对慕容儁怕是早有怨言,再看慕容垂和慕容恪等人现在领兵一方、至少在自己所控州郡中说一不二,又如何不会羡慕?
如今慕容暐在他的手中,若是再能获得关中的外部支持,那么慕容评就能够形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这如何不诱人呢?”
“那······其有可能会制造更多的混乱,导致鲜卑甚至彻底丢掉河北······”韩伯斟酌说道。
梁殊摇头
“河北,是慕容氏的河北不假,但是准确说,是慕容儁的河北,当然,现在还可以说是慕容垂和慕容德的河北,什么时候成了慕容评的河北呢?
这些有兵权,却又兵马不多的鲜卑权贵,不过是慕容垂等人眼中的棋子罢了,随时都可以牺牲,也并非不可被取代,所以其重要,或许还比不上渤海世家呢。
后者还算是慕容垂一直想要拉拢却不得其法的存在。”
韩伯恍然大悟
“与其守住一个不是自己的河北,还不如回到辽东去,做鲜卑的王,甚至慕容暐在手,河北和辽东,没有谁能够争得过他。”
第一五三七章 凶狠的黄雀
“是啊,如果余是慕容评,余亦然不会愿意在河北继续被慕容垂所驱策。”梁殊笑眯眯的说道,“一旦出了关,是天气苦寒了些,但也是天高任鸟飞。
当然,鲜卑入关定都邺城未久,且定都之后,先是向本地汉人世家妥协,给予了不少好处,后来又是十万大军南下、千里转战而一无所获,演变成今日的局面。
所以除了一开始的意气风发之外,之后鲜卑人其实一直没有在中原捞到多少好处,甚至还有些窝囊。
既然如此,鲜卑人之中,已经有很多人心生去意,在情理之中。”
简而言之,这么一个伤心地,又是初来乍到没多久,鲜卑人本就很难有什么归属感。
所以眼见事不可为,慕容评自然会倾向于退往关外、称王称霸。
众人皆是露出笑容,有慕容评这么一个变数的存在,王师这边似乎更多几成对局势的把控。
张玄之接着说道:
“而且都督且看,慕容垂并没有被擒,而是收拾残兵败将,屯驻在邺城以东的阳平郡,凭借此郡和清河郡、建兴郡形成掎角之势,收拢冀州以东、青州以北的残兵败将,沿大清水布设营寨。
所以虽然现在麾下兵马可能捉襟见肘,但属下窃认为慕容垂仍然是不可被忽略的一股势力。”
“是啊。”杜英的手落在舆图上,轻声说道,“慕容垂对于邺城周边的掌控不小,所以在这三个郡说不定还能拉起来一支兵马,只是不知多少。
三郡之地,原本是在河北世家掌控之下,清河崔氏也是河北豪门了······不过之前在邺城被慕容垂狠狠打压过,现在退到了清河郡,却没想到慕容垂也如影随形的到来,当真是劫数应在身上,跑都跑不过啊。”
张玄之轻声说道:
“河北世家在清河等地根深蒂固,慕容垂想要在此地和河北世家争夺,不见得那么容易,最好是双方能两败俱伤。”
杜英微微颔首,不管是慕容垂和河北世家谁能够胜出,对关中来说都没有坏处。
天下世家强悍者,江左南渡的是一批,河北留守本地的是一批,所以能够把河北世家铲除,那对杜英来说,更方便之后在河北推行关中新政。
“河北,恐怕一时半会消停不了啊。”当局势标注在舆图上,看得更清楚,张玄之喃喃说道,脸上的笑容也消退了几分,听到王师进入邺城,第一反应自然是河北已定,而现在才意识到,这才刚刚开始。
“乌合之众再多,也不足为虑。”杜英摆了摆手,“既然送来的这一份公文只是汇报了一下河北的战况,那说明一切应当还在景略和王文度等人的计划之中,不足为虑。”
张玄之犹豫了一下,问道:
“所以都督认为,现在不需要再增大对河北的增援?”
“不需要。”杜英笑道,师兄如果需要哭穷的话,早就哭了,师兄一向是走一步看三步,所以需要增援,不会现在再说。
但杜英又补充一句:
“其实也是需要的,关中现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掏出来更多的钱粮也不现实,但是在宣传上,倒是可以支持一下,让报纸都大肆宣扬我军攻克邺城之事。”
顿了顿,杜英笑道:
“这种大捷之好事,岂不是要尽快告诉朝廷?说不定朝廷还能把余这个郡公向上挪一挪呢。”
杜英的语气说的轻松,让大堂上有些低落、有些犹疑的气氛也跟着放松了些。
众人纷纷应诺,并且你一言我一语出言献策。
只要不是真的往外掏钱粮,那么在舆论宣传上能做的,还是很多的。
甚至还能够反过来用于安定梁州的人心,毕竟梁州刚刚变天,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关中适时地展现出来其强大,自然也能够让梁州百姓安心的成为关中汉中郡的子民。
同时,杜英的这番态度,也意味着目前继续南下经略巴蜀的计策不变,因而参谋司和通事馆这两边也跟着忙碌起来。
杜英看着一下子热闹的议事堂,喃喃自语:
“双管齐下,师兄,你那儿可不能掉链子······”
——————
雨后的滏水,水流湍急浑浊,滚滚东去。
王猛看到了滏水,有一种劫后重生的错觉。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比慕容德的骑兵跑得更快,而慕容德麾下的这些如狼似虎的鲜卑精锐也的确不负强军之名,一路上不断包抄迂回、侧翼邀击,几度强攻、切割和撕咬之后,让王猛麾下损失不少。
再加上雨后道路泥泞、车辆难行,所以王猛被迫焚烧了携带的不少器械和粮草,全军轻装南下,可这轻装,自然也就意味着步卒失去了诸如巨盾、车弩等对付骑兵更加有效地武器,所以每一次慕容德的骑兵来袭,对于王猛麾下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不过好在王猛本人一直带着亲卫在军中和将士们一起行走,一旦敌军上来,则组织抢占高地、布设堑壕,以劲弩压住阵脚,他的将旗则一直坚定地飘扬在军阵正中间。
戴逯则更是凶悍,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殿后,甚至有时好还能在鲜卑人不敌撤退的时候,扑上去反咬一口,让鲜卑人不胜其扰。
显然,慕容德麾下的骑兵,一开始的进攻颇为凌厉,但后来就渐渐陷入颓势,一击不中则迅速收兵。
“慕容德之前定然也是在等机会,等一个能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机会。”站在滏水岸边的一处山坡上,王猛浑身泥泞、叉着腰,手里提着马鞭,对旁边的戴逯说道。
历经苦战,戴逯站在这里,腿都有点儿发抖,不过还是强咬着牙撑着:
“奈何,他还是没有料到我军攻破邺城会如此之快,因此他则黄雀啊,眼睁睁看着螳螂捕蝉、大快朵颐,悔之晚矣!
这一路从范阳到邯郸,用了有两日功夫没有?便是一人双马轮换行进,也经不起这样的长途奔袭摧折,所以这一路上他们才会发现进攻无用便匆匆撤退吧。”
一边说着,戴逯一边发笑,带着些小得意。
面对黄雀的凶狠报复,他们终究是活了下来。???.
而且这只黄雀虽然凶狠,却也已精疲力竭。
扭过头,戴逯看着奔流的滏水,也看着在滏水南岸已经树立起的营寨。
那黄雀,可要一头撞上这捕雀网了!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一五三八章 河北世家的选择
王猛却没有戴逯这般好心情。
鲜卑骑兵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那毕竟是能够横扫河北、震慑草原的雄师,是鲜卑人的底气和脊梁,哪是那么容易打断的?
这一路上的缠斗,王猛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鲜卑骑兵的凶恶和难缠,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王师将士阵亡的花名册上那密密麻麻的名字。
大略估计,王师的损失应该在鲜卑骑兵两倍以上。
这是已经习惯了以少胜多的关中王师,从来都没有打过的狼狈仗。
而且现在,鲜卑人累得够呛,一路逃命的王师,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曾经的背水战场,如今还没有变,但是王猛自己却没了几分底气,不知道将士们背水而战、不生便死的勇气,还有没有。
一座横跨滏水的浮桥正在搭建,而一道身影正沿着河滩向这边走来。
王猛冲着那浮桥努了努嘴
“之前打算背水而战,恐怕不太可能,现在有了这一座浮桥,可以先在滏水北岸牵制敌军,然后退到南岸,给鲜卑骑兵留下些念想,说不定他们会愿意顺着浮桥进攻南岸,这样我军就可以据守桥头,阻遏鲜卑兵马。”
顿了一下,王猛伸手指了指东侧
“慕容垂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参见刺史!”未等戴逯回答,朱序的声音已经响起,“属下攻克临水,幸未辱命!”
王猛打量着这个壮汉,笑道
“尔攻克临水,而余却未能攻克邯郸,甚至还狼狈南下,还比不得汝啊!”
朱序亦然笑道
“邯郸为佯攻、临水为主攻,属下能取得胜利,情理之中,刺史未能获胜,亦然是计划之内。
若是刺史也能取胜,那鲜卑人岂不是太好对付了些?怕是北地群雄、朝廷和大司马将脸上无光矣!”
鲜卑人南下,也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成就了今日的功名。
王猛和戴逯都哈哈大笑。
朱序接着说道
“刺史的疑问,属下倒是能够回答。如今慕容垂在三郡招募兵马,但是一直招募的人数不多,恐怕不足万人。
这意味着慕容垂在短时间内很难纠集起来兵马威胁我军侧翼。但是据说慕容垂现在正忙着打造和搜集船只,很有可能会沿着大清水和滏水骚扰我军。”
“哦?”王猛和戴逯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他们打量着眼前的这条奔流滏水,这还真是之前一直很容易忽略的地方。
鲜卑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最不擅长的就是水战。
结果现在鲜卑人竟然要组织船只。
“水战士卒何来?”戴逯问。
朱序轻声说道
“河北世家上下,之前和慕容垂或许有仇恨,但是现在他们大概很容易同仇敌忾。”
戴逯登时明白过来。
对于河北世家来说,慕容垂之所以会成为敌人,是因为慕容垂作为上位者,必然要在渤海世家和河北世家之中选择一个。
很不幸,他选择了渤海世家,而河北世家之前也选择了忠诚于慕容儁,所以双方背道而驰。
现在渤海世家已经背刺慕容垂,结果还被关中王师落井下石、直接拾掇了,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所以慕容垂想要在汉人这里获得支持,已经没有他选。
同样,河北世家见到了同行的惨状,哪怕是意识到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渤海世家自不量力,明明对方手里也有刀,竟然还敢耍滑头、自视甚高。
不挨揍才怪。
但是主要原因,显然还是因为关中新政和世家之间本就不可能共存,所以关中王师抓住了渤海世家的破绽,直接动手不含糊。
唇亡齿寒的河北世家,在这时候和慕容垂一拍即合,情理之中。
但慕容垂明面上招募到的兵马并没有那么多,说明河北世家和慕容垂之间的信任可能也没有那么完全,还处于暂时先支持一下的状态。
朱序和戴逯齐刷刷的看向王猛,意思自然也很明显
既然河北世家还有观望的意思在其中,是否可以争取一下,或者挑拨离间?
王猛轻声说道
“关中新政在世家眼中不啻于洪水猛兽,此时若是着急去联系河北世家,则无异于示敌以弱,反而会让河北世家更加确定,我军现在正是虚弱,所以宁肯和世家联合、对世家做出让步。
在此之前,都督府虽然也和不少地方世家有所合作,但是梁州世家,那是都督府尚且弱小的时候,双方尚且还可以说是平等对话,之后青徐世家,是都督府强迫而为,吴郡世家,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戴逯和朱序对视一眼,半是无奈,半是担忧。
河北世家是典型的地头蛇,那么多枭雄在此地走马来去,清河崔氏仍然还是那个清河崔氏,谁不得去好生拜访一下,请崔氏的人出将入相?
即使是之前河北世家因为站队问题在朝堂上被慕容垂狠狠地打压了一下,但是慕容垂也没有敢在其余地方动河北世家,意思自然是,邺城之内的矛盾,也就没必要推到邺城之外了。
正是因为慕容垂做人留了一线,所以才会成为河北世家在这时候接纳慕容垂的原因,至少是之一。
而河北世家在清河等地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这就意味着本地的青壮摇身一变,都可能变成慕容垂麾下的生力军,别看现在慕容垂兵马不多,可是一旦局势危急,那么这些丁壮也可转化为兵力。
且这其中还有不少在河上讨生活的,这些人都会变成慕容垂切断滏水的一把利刃。
此消彼长,带来的威胁,让朱序和戴逯都直皱眉头。
王猛扬起马鞭,指了指那个正在搭建的浮桥
“从目前的战局来看,鲜卑人很有可能会选择在滏水正面强攻,而慕容垂会抓住机会在我军亟待救援北岸的时候派船只进攻浮桥。
慕容德已经丧失了一次机会,慕容垂再犯错的可能不大,这都是难缠的对手,务必要提高警惕。
现在在水面上搭建栅栏的可能有多高?”
朱序刚刚坐船过来,再加之在滏水岸边晃悠了不短时间,对水文水势了如指掌
“只是搭建这座浮桥,已经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就算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搭建起来一层栅栏护卫浮桥,也需要至少一日的功夫。
且如今水流湍急,栅栏便是树立起来也很容易被冲散,或并非为上策。”
第一五三九章 乞活军后人
戴逯紧跟着说道:
“属下认为,不如派遣斥候沿下游巡查,届时其从下游强攻上游、逆流而上,行舟定然缓慢,所以我斥候也来得及预警。”
“但这岂不是意味着我军的进攻和撤退与否,将完全受到敌军出现之早晚所控?若慕容垂迟迟不来,或干脆根本不来,则我军惶惶不可终日,却提防了一片虚空,岂不可笑?”朱序皱眉反驳。
戴逯无奈:
“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言已至此,两个人索性都看向王猛。
王猛沉声说道:
“制备火船、组织舟艇,是为反制,另外派遣斥候沿滏水探查,届时知敌军多与寡,再判断是拦截之还是撤退。
但我军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说不定正被鲜卑骑兵所困、寸步难行之际,浮桥又破,则残兵困于滏水之北,将毫无生机。
且若有船只,则可沿滏水射箭、支援岸上,此为之前王师在两淮屡屡战胜鲜卑骑兵之经验也,可为借鉴,但不可全盘照搬,也不可能过度依赖,现在先去打造和搜罗船只吧。”
眼前的滏水是因为一场秋雨,所以水势暴涨。
所以河道水文,有很多不确定之处。
且征战于此的王师将士,多半也不熟悉水性,让他们在水面上如履平地、支援岸上作战,一样不现实。
这也是为什么最终王猛选择了搭建浮桥的方式来连接两岸,而不是之前有两淮水师支援下,淮北王师更喜欢用的却月阵。
实在是因为王师将士也不会水啊。
“报!北侧十里,有鲜卑骑兵斥候!”传令兵的声音急促响起,打断了王猛等人对于未来战局的思索。
王猛对此倒是并不诧异,他看向朱序和戴逯:
“一场恶战,就要来了。”
朱序和戴逯深吸一口气,皆是点了点头。
此时再询问应该如何打、又有几成胜算,已经没有必要了。
关于如何排兵布阵,王猛心中必然已经有了定策,而且只要没有遇到出乎意料的变故,那么就不会改变;而有几成胜算,哪怕是孤军被围,他们一样觉得胜算是十足十。
既是要以此来欺骗自己,也是因为本身对于王猛、对于自己手中刀的信赖。
此时不信手中刀,更待何时?
——————————
天空灰蒙蒙的,飘起了小雨。
伸出手,可以感受到雨丝的冰凉。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后的冀州大地还没有享受多久的阳光,就迎来了新一场雨,一场看上去并不算密,但是绝对冰寒的雨。
仿佛冬天就缀在这雨丝的后面,悄然而至。
“下一场恐怕就是雪了。”收回来手,校尉李广宗喃喃说道。
李广宗,其父辈曾经是李农的部下,而广宗,曾经是李农部的据点。
李农,就是几十年前由司马腾创立、在整个北方坚持抗胡斗争、掀起满天风云的乞活军上上代领袖,是冉魏建立的功臣。
可惜冉魏建立之后,因为邺城周边田野荒芜、百姓流离,再加上杀胡令的颁布导致原本尖锐的民族矛盾彻底爆发,汉人和羯人刀剑相向,为鲜卑人的南下创造了极度有利的条件。
李农本人,也死于冉闵之手,冉闵顺势成为新一代乞活军的领袖,奈何后来邺城为鲜卑所破,大部分乞活军首领,也是冉魏的朝臣,都被打包押送去了辽东龙城,成为了冉闵的陪葬者。
大河以北,再无乞活军的踪迹。
倒是李农麾下不少部众,趁乱渡过大河,散居于河洛、关中等地。
在历史上,乞活军残部之中不少猛士为苻坚所用。其中就包括之前桓温北伐关中的时候曾经遇到的商洛太守郭敬。
只不过郭敬麾下的乞活军,已经忘了其为何而战,丧失了心中的坚持和信仰,彻底沦为一支只为了苟且偷生的流民军,所以没有什么战力。
当时的晋军前锋谢奕,曾经把他们打得嗷嗷直叫,这也让谢奕的信心空前膨胀,最终在和氐秦的缠斗中引军突围、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走到了杜英的地盘上。
这也是杜英真正抓住机遇腾飞的开始。
当然,乞活军之中,也有很多一路向南迁徙到了两淮、京口,总算是用两代人、数十年的厮杀,走完了这条世家们在乱世乍起之时就轻松走完的路,最终他们为北上招募士卒的谢玄和刘牢之所用,编练成了另一支彪炳史册的军队——北府兵。
说不定在淝水辽阔的战场上,也有不同归宿的乞活军后人,站在不同方向上厮杀和呐喊。
而一直到此世之五十年后,仍然还有乞活军的后裔游荡在河洛,坚持拥戴着司马氏的旗帜,最终没于南北的拉锯战事之中。
大概这是乞活军对于百年前带领他们走出并州求活路的司马腾最后的呼唤,也是百年斗争和血泪的绝唱。
只不过现在大河以南的这些乞活军,无论是迁徙到两淮的还是关中的,又或者坚守在河洛的,自然都被杜英全盘接收,其中不少都成为了关中王师的中坚力量。
这些乞活军士卒们,从小就接受家中父辈的训练,而连年的转战又是对他们最好的磨炼,所以他们几乎人人都是天生的中下层军官模子,杜英只需要用开设军中学堂的方式简单传授一些发号施令和指挥布阵的知识,当然着重还是解决一下文盲问题,然后再把这些人派下去,以老带新。
很快就能够为杜英训练出来一支令行禁止、军纪严明的强悍军队。
河洛王师能够在鸿沟之战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半是因为杜英推行军制的革新,归整后的军队消失了很多山头,更加团结,也半是因为这些源自于乞活军的将士们逐步成长起来,从原来的纯粹野路子变成了合格的中低层将官。
李广宗就是这些将校之中的一员。
他是在新安参军的,后来被派往河东,又随着王猛进攻邯郸,历经了从邯郸到临水的且战且退,其麾下的一千将士,也折损了不少。
现在,站在滏水岸边,他们不打算退了。
哪怕身后有一座浮桥,但是李广宗并不打算踏上浮桥。
乞活军代代传承下来的死战传统,让他不能再退;军中上官们身先士卒的身影,让他不能再退;而王猛就竖立在不远处的将旗,更是让他愿意为之效死。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一五四零章 余是武人,今日不退
“鲜卑骑兵从三个方向而来,人数在万人以上,而且这还是第一轮次,之后恐怕还有万余。”
站在李广宗身边,看着他伸手接住雨滴的中年人徐徐说道。
这正是他这一校的行军主簿,也是李广宗的半个师傅——教他认字的师傅。
当然,李广宗也手把手将这个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锻炼成了现在能一手提着横刀,另一手端着劲弩的汉子。
听到主簿的话,李广宗轻轻一笑,浑不在意
“来一个,余杀一个;来两个,余杀一双。
在这滏水北岸,王师也囫囵有万人,南岸也还有万人,怎么还杀不得这两万骑兵?”
中年人挑了挑眉,尽可能的压低声音,凑到李广宗耳边。
显然这样说话也是因为他们两个是铁杆兄弟,有些话可不能被别人听去,免得影响军心。
只听他说道
“此战,刺史也是打算向死而生了。但既然刺史没舍得切了浮桥,那还是要从浮桥撤退的。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已经打到了什么地步。”
李广宗颔首
“余知道,而且真到了那一步,余会让将士们护送你先走。
你是文人,是教书的先生,本来就不应该让你上战场。这里不多你一个。”
主簿打量着他
“那你呢?”
李广宗目视前方
“余是武人,守土有责、驱胡有责。
而且······老伙计你知道,余还是乞活军的后人。
上一次魏国建立的时候,因为我们父辈和冉家皇帝有点儿私仇,所以我们只能跑了,南渡,去寻找一片没有兄弟阋于墙之仇的地方。
但没有料到鲜卑人竟然南下,冉家皇帝最后也功败垂成,白白丢了我汉家男儿浴血厮杀几十年终于夺回来的河山。
为此,我的父辈们遗憾终生;为此,冀州的乞活将士们沃血千里;为此,我辈男儿付出了无数的牺牲,才从关中,越河洛、走河东,一步步打到这里。
现在余又回来了,是为了那些和我家父辈曾并肩打下这片河山的人们报仇,是为了了却我家父辈的遗憾,也是为了······
告诉对面那些不可一世的胡人,乞活军还有人在,那就别想越过邺城半步!”
他锋锐的目光之中,杀意盎然。
这话没有压低声音来说,也没有必要压低声音。
周围的将士们,忍不住握紧了兵刃,挺直腰杆。
继承先辈们的遗愿,他们会在此,死战不退!
主簿笑了笑,似乎不诧异于李广宗的回答。
李广宗听到了笑声,微微侧头看他,只见这个刚刚还有些犹豫的老伙计,已经抽出来刀,在慢慢的擦。
“怎么?”他好奇的问道。
主簿轻声说道
“这把刀,自从配给余之后,还没有见过血呢,今天带它长长见识。”
“行了,你就别装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李广宗嘟囔道。
怕是还不够人家鲜卑骑兵砍得。
多一个脑袋留在这里,没必要。
主簿却摇头
“余是这一校的主簿,你们,你们这些河东军第二将第五校的儿郎们,平时喊我一声‘先生’,那就是余的弟子。
今日弟子杀胡赴难,做先生的,就算不和弟子并肩而立,也将站在弟子之后。
尔等向敌而死,余随后便来。余倒下了,第五校才算全员尽墨!第五校若是还剩下余苟活,又如何能称为第五校?!”
看着主簿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的模样,李广宗却轻笑一声。
他不再看这个亦师亦友的搭档,而是默默地注视着前方。
大地颤抖,雨丝斜吹。
鲜卑骑兵,席卷而来。
王师鼓声,震天动地。
——————————
河东军第一将的主帅是朱序,而第一将的万余人,是在河东就地招募、编练的。
很多士卒都曾经是河东世家手底下的奴仆。
世代为奴的那种。
关中王师的到来和关中新政的推行,让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不是生而为奴,也可以不做骡马跪族。
所以当家中也能够分田置业之后,当看到关中王师招募新兵的时候,大量的青壮涌入军中。
既是因为军中的薪酬待遇在整个关中所有的职业之中是毫无疑问的拔尖,也是因为参军所能够给家庭带来的荣誉和地方上的扶持照顾是别的行业无可比拟的,更是因为每一个参军的士卒,多半都怀着最质朴的感恩之情。
是关中王师将他们从晦暗的人生之中拯救出来,现在王师要出发去拯救更多的人,他们自然应该加入到这样的队伍之中。
千百年来,华夏民族,从来都是有着质朴本性的民族。
所以河东军的扩编和整训,一直进行的很顺利。
而裴从,就是这其中的一份子。
从姓氏上就看得出来,他出身闻喜裴氏的家奴阶层,“从”更是表明了主人对于裴从与生俱来就要成为一个好“随从”的期望。
裴从参军之后,并没有更改自己被从小赐予的这个名字。
既是因为他自己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替代,也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打算忘记这个名字。
这是耻辱的烙印,也正是这样的烙印存在,督促着他愿意为了解救更多在胡尘和世家手下挣扎的人而战斗。
雁门之战,裴从立功,升为什长,手底下有十个新兵蛋子。
此时他们正紧张兮兮的站在浮桥上,手持弓弩,看向奔流的滏水,目朝下游方向。
几个黑点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细细的秋雨里,随着令旗挥下,几艘用铁索横联的船只顺着湍急的河水冲向那些黑点。
河北世家为慕容垂训练的水战船队还是出现了,并且甚至超乎王猛等人预料的,在慕容德的骑兵出现之前,就先登上战场。
他们的目标,显然就是裴从等人脚下的这座浮桥。
大概是因为天空中飘雨的缘故,所以可以不怎么需要担心守军的火船,因而这些黑点来的很快,而且越来越密集。
没有试探的意思,上来就是全力进攻。
水浪拍打着浮桥,浮桥微微摇晃。
铁索并联的船只冲向那船队,但是很快就被两艘前出的蒙冲战船所阻拦。
蒙冲放在南方的江淮,那就是水师的配角,但是放在这北方到了冬天都能够冰上站人的河道里,那就是横冲直撞的庞然大物。
蒙冲的出现,让浮桥上的守军也都露出惊愕的神情。
第一五四一章 激战滏水浪恶时
哪怕是溯流而上,蒙冲依然堪堪阻挡住了冲锋的铁索船队,顶着那几艘船只,徐徐上行。
这般人造的伟力,落在王师将士们的眼中,不啻于在心头炸响惊雷。
好家伙······能够直接顶着好几艘小船继续上行,那岂不是意味着其撞在浮桥上,都有可能能顶开浮桥?
“这是把河北世家麾下的海船进行了改造。”站在南岸,王坦之忧心忡忡的说道。
大战在即,王师自然也开始汇聚整个河北全部的力量。
王坦之和邓羌是在昨天率领万余步骑秘密赶到的战场,作为此战的预备队。
这其中最强悍的战力自然是邓羌麾下的西凉骑兵,也是王师的最大底牌。
但是前提自然是能够守住浮桥,这样骑兵可以快速渡过滏水,而北岸的兵马也能够在情形不对之时迅速撤退。
守不住浮桥,大概就会出现以下场景:
慕容德:你过来呀!
邓羌:你过来呀!
隔着滏水互骂,一直到冬天滏水结冰之后。
王坦之在江左主持过家务、负责过贸易,自然一眼看出了这蒙冲的来路。
而把家族用来贸易的海船都掏了出来,更是说明河北世家对于慕容垂的支持程度,更在之前预料之上。
河北世家这是真的和慕容垂互相放下戒备了,才会倾家荡产的支援。
“那岂不是很棘手了?”邓羌一样皱眉。
万人敌也有害怕的东西,比如怕水。
他一个西北吃风卧雪的汉子,理所当然的是一只旱鸭子,在水里的战斗力大概还比不上旁边的王坦之。
王坦之轻声说道:
“这就要看霹雳车的准头了。当然······还有那件从关中送过来的秘密武器。”
提到那个秘密武器,邓羌顿时露出纠结的神色。
那武器的威力如何,大家还真的没见过,因为是在两天前才送来的。
之后就一直在紧张架设,将领们也就是远远看了一眼,是一个黑黢黢的、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铁管子而已。
而且也没有进行试射,因为根据护送来的工匠描述,有石破天惊之威,所以若是动静太大了,有可能泄密。
但是工匠吹的厉害,护送这东西过来,出动了不少王师和六扇门,可将领们的确没有亲眼看到其威力,既想象不到,又怀疑是不是这些家伙故弄玄虚。
毕竟工曹搞出来的不少东西,都被证明华而不实、稳定性极差,偏偏还耗费了大量的金银,就像是个吞金巨兽无底洞一样。
将领们对此自然也有意见,因为这投入的金银里面有一部分可是军费。
拿来打造新的铁甲和横刀不香么?
捣鼓半天,弄出来这么一个铁筒,确定不是在忽悠我们?
若不是有杜英站在后面为工曹背书,将领们早就闹翻天了。
雨并没有继续下大,这或许是个好消息。秋天的雨也一贯如此,下的并不大,却总是连连绵绵很长的时间,而等雨停之后,天气也骤然冷了很多。
如今这冰凉的秋雨,在滏水水面上笼起一层雾气,让那逐渐靠近浮桥的蒙冲,并没有因为距离浮桥越来越近而变得更加清晰,但无论是浮桥两头还是浮桥上的士卒,都很清楚,强悍的蒙冲战船正在靠近。
“弓弩!”什长裴从高声喊道。
响应他的,是齐刷刷的上弦声。
而在他们张弓搭箭的时候,一声锐啸已经撕裂了细密而单调的雨声。
架设在南岸的霹雳车率先开始攻击。
一发石弹砸落水中,水柱腾空而起,又忽的跌落,卷动层层水浪,冲散了不少河面雾气。
而冲在最前面的那艘蒙冲,破开翻涌的水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挂在船身上的王师铁索小舟,硕大的船头直接向着浮桥撞过来。
虽然最终王师没有能够在浮桥的外侧架设起来一层栅栏作为阻遏,但是还是利用搭建浮桥剩下的边角料,拉起来了一条横跨滏水两岸的铁索。
铁锁横江,一向也是抵挡水师战船冲撞的好方法。
而第一发试射的石弹没有命中,霹雳车这边的将士们显然也着了恼,估摸着船只在这短时间内移动的距离,又是两发石弹接踵而至,同时还有两发石弹则送给了跟在后面的那条蒙冲。
“砰!”这一次回应王师将士的是他们更喜欢听到的声音。
石弹从蒙冲的船楼贯入,留下了一个不小的窟窿。
就连蒙冲的行进速度都为之停滞了一下。
但是很快又重新加速,直直撞向那条铁索。
铁索的作用,既然是阻拦船只靠近浮桥,也是标注为弓弩手的射界。
当蒙冲触及铁索的时候,裴从厉声喝道:
“放箭!”
异口同声,和他一起开口的还有桥上其余的什长。
箭矢如雨,当头贯下。
而岸上的弓弩手,因为是沿着河岸排开的,有很多已经过了射程,但是考虑到零零星星的箭矢恐怕很难对船上士卒造成影响,所以一直按捺不动,此时等着桥上箭矢一起,岸边也跟着纷纷射箭。
那铁索,对他们来说,一样是标杆,而被铁索阻拦的蒙冲显然成了水面上的活靶子。
水面上时不时响起惨叫声,但是这仍然没有能够阻止那条蒙冲缓慢的、却坚决的碾压住铁索。
铁索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格外的刺耳,甚至落在岸上和桥上王师将士们的耳朵里,比那霹雳车石弹的呼啸声更加响亮。
铁索硬生生的那条蒙冲向下压了一些。
而不少小舟直接从蒙冲的后面冲出来,顶着箭矢逆流而上,轻而易举的越过已经低下去的铁索,杀向浮桥。
“抽刀!”裴从的神色狰狞,率先抽出横刀。
他的麾下,半数是弓手,半数是弩手,当即,弩手射完一轮箭矢之后,就收起来这射程更近一些的装备,抽刀持盾,严阵以待,而弓手则退后两步,依旧遵从身边另一名什长整齐的号子,斜向上方射箭,吊射蒙冲。
而在裴从这些刀盾手的前面,还有一排长矛手。
风浪中,浮桥也在摇晃,不少出身北地的旱鸭子看着近在咫尺、翻涌的浪,一阵头晕目眩,可是也必须要咬牙坚持。
箭矢还时不时从蒙冲和冲锋的小船上射来。
几乎没有盾牌掩护的长矛手不断落水,但剩下的人依旧微微躬身站立,不动丝毫,就像是待发的弓。
第一五四二章 水陆攻势
一艘艘小船劈波斩浪而来,箭矢飞掠过愈发湍急而汹涌的浪,也飞掠过一面面还未被细雨打湿、仍能飘舞的旗。
滏水上,箭矢蜂拥,浪遏飞舟。
最终,小船还是以不可阻挡之势贴上浮桥,一道道身影正要攀爬,长矛旋即戳在他们的胸口。
然而,后面又有新的敌人,趁着长矛手拔出长矛的功夫,一把刀直接贴着长矛向上走,直接奔着长矛手的手指去了。
但这浮桥上的,哪一个不是久经战阵?
长矛手当即齐刷刷的后退,而刀盾手错位、上前。
船上鲜卑士卒的刀砍在了盾牌上,横刀则如毒蛇出洞,从盾牌一侧滑出,送入鲜卑士卒的胸膛。
双方的交锋,加上王师这边的换位也不过三个回合,小船上站在前排的两名士卒已经非死即伤。
但是小船上还有更多的人,挥着刀要杀上浮桥,而也还有更多的小船撞过来。
他们一样悍不畏死。
裴从的目光穿过盾牌和来回游走的长矛手,落在小船上,他看到了船上那一个个瘦小、微微躬身、一样蓄势待发的身影。
这些人看上去吃的并不好,所以称不上健壮。
但是在河北这一亩三分地上,能活着本来就已经是一种本事、不知道多少人的奢望。
而这些身影上,多半又顶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容。
和浮桥上的王师将士们一样,看上去杀气腾腾。
这些显然并不是鲜卑士卒,因为裴从在河东的时候和鲜卑人交手过,鲜卑步卒多半都是鲜卑人早年掳掠来的奴隶之类的,一向是顺风打仗、逆风逃跑。
只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强悍的鲜卑骑兵能够确保一场战斗根本不会出现逆风局。
后来随着关中王师北伐,鲜卑人遇到的逆风局显然越来越多了,而鲜卑步卒的脆弱也完全被暴露出来。
可是现在,在眼前的这些士卒们身上,裴从没有看到那些鲜卑步卒们常见的神情模样。
相反,他看到了瘦弱和狠厉。
这本来不应该是同时出现的标签,现在却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可是裴从却没有陌生的感觉。
因为就在短短半年之前,他,大概也是这般模样。
所以在这一刻,他非常确信,眼前的这些士卒就是河北世家手下的家奴、佃户之属。
他们平时在温饱线上挣扎,所以才会这样瘦弱。
而他们的家人老小想来已经沦为世家手中的筹码,所以为了能够赢会这筹码,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斩将夺旗。
这是炮灰,可是也是最顶级的炮灰。
裴从轻轻叹了一口气,身在关中王师,他有一种自己重新便成人,或者说真的成为一个人的感觉。
而看着眼前的这些悍不畏死的河北世家家奴,裴从无疑像是看到了一群鬼。
一群可怜又凶恶的鬼。
“杀!”这些想法在心头电转、倏忽即逝,可怜他们显然并不能挽救他们的生命,甚至裴从还得把自己的命丢在这里。
所以裴从要做的,还是杀人。
打疼他们、打怕他们,让他们意识到害怕、回味到恐惧,之后或许大家才能坐下来说话。
“杀!”刀剑交鸣,细雨纷飞。
双方士卒沿着浮桥,近乎疯狂的呐喊和厮杀。
战斗至此,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组织和阵型了,拼的,就是谁的士气高涨、谁的杀人技巧更加娴熟!
裴从看到有杀红了眼的袍泽,甚至提着刀一跃直上一条小船,左冲右突,一时无人能挡。
也看到有几艘小船集中贴在浮桥一处,七八个冀州士卒一齐上前,砍翻了应顾不暇的王师将士,在那“扑通”落水声中,发出高呼。
但是一支不知道从雨里还是雾里出来的箭矢,正中那船上王师将士的咽喉,他不甘心的挥舞着刀,剧痛导致脚下一个踉跄,跌落水中。
但是更多的关中将士一拥而上,当先的一个人身披铁甲,手拿开山斧,只见那一斧头下去,两个冀州士卒直接被腰斩,而他们的同伴犹然不知死活的向上冲,可是他们的刀剑劈砍在铁甲上,只是激起来声声脆响而已。
而那甲士似乎也厌烦了和这些苍蝇你来我往,猛地向前踏出两步,浮桥似乎都跟着剧烈摇晃了一下,浮桥上的那几个首当其冲的冀州士卒直接被撞落水。
大概是因为防线差点儿被突破惹来的怒火,王师将士毫不犹豫的痛打落水狗,一支支长枪向水里一通乱戳,很快水面上就绽放出几朵血花。
但河水一冲,随之消散了。
裴从也在发起反击的这群人之中,他提着刀站在浮桥边,拨开射来的箭矢。
不远处,新的一艘蒙冲已经行到铁索旁边,代替之前的同伴压住了铁索,而之前的那艘蒙冲,则缓慢的越过铁索,铁索摩擦着船底,发出刺耳的响声。
越过铁索,意味着这条蒙冲距离浮桥越来越近,无论是直接撞开浮桥,还是从船上一下子倾泻下来几十名兵卒,都会直接威胁到浮桥。
浮桥上的王师将士们,一下子紧张起来。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浮桥的一端,杀声四起,鲜卑骑兵正向王师背水摆开的军阵发起冲锋。
裴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为了让北岸的袍泽没有后顾之忧,他们就算是死,也要钉死在这里。
在北岸,军阵的外围已经环绕了一圈大车,多年的南北战事已经证明,直接在旷野上用步卒冲击骑兵,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排成一圈的大车显然是最好的缓冲。
而在大车前方,还有拒马,后方还有塞门刀车,且大车之间还有一根根拉起来的绊马索。
鲜卑骑兵的冲击来的很是迅猛,但人数却并不多,只有千余人的样子。
这显然是在试探这防线的虚实。
鲜卑人也知道,汉人的东西,有时候看上去很是唬人,实际上就那回事。
千余骑兵分作多路,向大车的缝隙间冲锋,他们操控战马娴熟的跳过绊马索,用长刀劈砍拒马,而战马的马头上都额外披上了皮甲甚至铁甲,这能够尽可能的减少塞门刀车对马匹的伤害。
当然,还有一些骑兵,两骑并行,战马狂奔之间,一个巨大的铁锤悬挂在锁链上,随着战马逐渐拉开距离,那铁锤从拖地变成悬空。
两名骑兵在大车之间掠过,铁锤则直接重重的撞在大车上。
第一五四三章 可要回援邺城?
大车猛地向后倾翻,而那两名骑兵也应声从马背上跌落。
可是掀翻了一辆车,就等于在防线上撕开了一条口子。
付出两名骑兵,显然是值得的。
“放箭!”
当骑兵贴近大车的时候,王师的第一轮箭矢才姗姗来迟。
但是很快,因为弓弩手和骑兵几乎到了转眼就能直接接触的距离。
不过这双方都能互相捕捉到对方眼睛的距离,却又很漫长,因为中间还有严阵以待的王师将士,还有齐刷刷举刀的王师陌刀队!
“起!”领队的偏将暴喝,而下一声命令接踵而来,“落!”
陌刀抡圆了迎头落下,被弓弩手干扰的骑兵们,正慌乱的躲避箭矢,眼前顿时刀光一闪,鲜血喷溅在衣甲上。
只不过这多半都不是他们的鲜血,而是战马的血。
陌刀出手,是奔着战马去的。
有的战马还来得及发出哀鸣,有的战马已经身首异处。
而马背上的鲜卑士卒顺势从战马上向前滑落、摔倒在地。
关中王师的甲士和陌刀队都不是什么秘密,幽州的鲜卑骑兵虽然还没有见识过,但也已经有所耳闻,所以此时猝然遭遇陌刀队——他们之前远远地看到了这些手提大刀之人的模样,虽然心里也有数,可是和他们那些曾经吃了陌刀队亏的同辈们一样,一开始也并不相信陌刀队真的具有这般力量,而且他们也不清楚陌刀队真正的作战方式。
这也怪不得这些鲜卑骑兵,身在幽州的他们,到底还是距离中原战场太远了,一些真话传到幽州,经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转述,早就已经变味儿了。
他们习惯了所向披靡、习惯了汉人在自己的马蹄下挣扎求饶和任人宰割,所以他们的确并不相信汉人竟然还能拿出来这样强悍的武器、这样强悍的军队。
他们早干什么去了?
所以也很自然的会认为陌刀队也好、甲士和甲骑也罢,不过是南下的那些家伙们,在被汉家的纸醉金迷和柔柔春风弄软了脊梁之后,找的一些借口罢了。
再加上慕容德南下之后,的确没有遇到什么挫折,追着王猛一路南下,如同撵羊一样。
关中王师的陌刀队,也一直作为王猛用来压箱底的队伍,并没有参与到近乎于牺牲自己的断后之战中。
所以鲜卑骑兵自然信心膨胀,还记得有陌刀队这么一回事,却也仅此而已了。
此时被陌刀队当头棒喝,诸多鲜卑骑兵们的心中,先是震惊,后是恍然,而在他们摔落在地上、不受控制的翻滚时,多半也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等自己的身形停下,手里的马刀已经开始胡乱劈砍。
然而王师这边是直接把长枪往地上戳,以长制短,落马的鲜卑士卒,在马背上还能潇洒的挥刀格挡长矛、甚至斩断枪头以彰显武力,可是现在,他们就是一个个在地上等着被串起来的肉丸子而已。
不过陌刀队终究也没有能够顾及到所有的鲜卑骑兵,因为王师这边打的也略略保守了些,把陌刀队放在了大车之后,这就使得只有刚刚冲过大车的那些鲜卑骑兵成为了陌刀队的猎物。
那些在外围游走、戒备的骑兵,回过神来,哪里还敢直接往里冲?
就这短短一小会儿功夫,一千人里的六七百进去,囫囵还剩几个?
甚至他们还看到,汉人的军阵向两侧分开,几个披甲如同铁塔一样的身影站出来,砍瓜切菜一样砍杀那些被包围的鲜卑骑兵。
没了速度、陷入重围的骑兵,的确并不可怕。
不过······王师为了粉碎这千余名骑兵的进攻,打出来一个“先声夺人”,的确也已经手段尽出。
但是这千余人,只是慕容德的小小试探。
大概属于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
所以慕容德定然也会做出调整。
万余名鲜卑骑兵已经重新集结,这朵黑云逐渐散开,分为三部分,蓄势待发。
而这一幕也落在了滏水南岸的王坦之眼里。
朱序已经带着亲卫上了浮桥,倒不是因为浮桥上的将士无力再战,而是因为在拿下小船的连翻冲撞,再加上水流的冲刷下,浮桥的摇晃越来越剧烈,所以很多不会水的将士,难免心里开始打退堂鼓。
朱序的出现,自然是为了给他们吃一剂定心丸。
主将就在浮桥上,要死一起死。
不过浮桥所要面临的险境,还远不止于此,那艘蒙冲正在缓慢而坚定的逆流而上,估计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够贴上浮桥。
又或者直接选择撞上去。
霹雳车抛射的石弹或远或近,不断地掀起水花,就像是在给那蒙冲挠痒痒似的,即使是有石弹砸在船上,也顶多砸出来一个窟窿,还是没有对穿的那种,显然并不能对蒙冲的前进起到多少阻遏作用。
朱序一走,此时南岸留守的全部都是邓羌麾下了。
北岸和鲜卑骑兵的大战一触即发,而浮桥上的情势岌岌可危,邓羌看着干着急,只能急促的问王坦之
“或许浮桥更要在北岸之前失守了!”
“慕容垂来的比慕容德还快,的确出人意料。”王坦之叹道,“不得不说,这一对兄弟,倒是很默契啊。
不过刺史那边根本没有命令传来,说明至少刺史自己是不着慌的。”
邓羌无奈,王猛也是老谜语人了,不必要的就不会告诉手下。
所以他现在很想知道,这局,应该如何破解。
“如果继续这样僵持下去,肯定是死局了。”王坦之却看上去很镇定,“刺史想要破局,必须要借助外力。
可是很不幸,现在的冀州乃至于河东,也找不出来另一支援军。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慕容垂唆使河北世家前来协助慕容德进攻我军,也有以此牵制的意思,而他自己,定然纠集兵马,直扑邺城去了。”
“可要回援邺城?”邓羌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了。
邺城虽然有苻黄眉坐镇,但是兵力的确不多,才有万人上下,偏生邺城内外还有不少鲜卑余孽、渤海世家残部,尚未剿灭,慕容垂杀到邺城,那岂不是呼风唤雨?
王坦之依旧摇了摇头
“立百功,难抵一罪。这句话或许不会适用在伯夷的身上,但是会适用在余和苻帅的身上。
所以苻帅就算是死,也会死在邺城。而能让苻帅战死在邺城,恐怕慕容垂也要付出其所不能接受的代价。”
第一五四四章 响彻滏水的炮声
邓羌愣神,大概是没有听懂的。
王坦之笑了笑,他要是能听懂的话,那也就一样位列这其中了。
王坦之也好,苻黄眉也罢,既是从杜英的对立面投靠过来的,而且也很明显是聪明人。
所以杜英天然就不可能完全信任他们。
真的要是上来就毫不设防,那杜英大概是个傻子,王坦之不知道苻黄眉会怎么想,但他自己大概反倒不敢真的归心了,因为一个傻子主公显然在这乱世之中也活不长久,又何必为其忠心耿耿呢?
不过很幸运,杜英在一些方面上看上去是有些“傻乎乎”的,比如他对于那些在世家子弟的眼中根本就不算人的黔首百姓是真的很好,当得起一声“爱民如子”的美誉。
但是在用人上,杜英固然也做到了“用人不疑”,但是显然无论是王坦之还是苻黄眉,都有考察期。
对于苻黄眉,是之前领兵镇守潼关,而对于王坦之,则是留守太原。
一旦他们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措,立刻会有刀劈砍过来。
王坦之不清楚暗中瞄准苻黄眉的刀是谁,但是很清楚,当时自己在太原的时候,如果对太原世家下手慢一点、轻一点,那么邓羌的刀就会把自己也剁了。
这家伙从上党飚过来才用了几天?
摆明是早就做好准备的,万不可能是因为太原乱起才匆匆行军。
好在王坦之通过了考验,所以最后这把刀落在了太原世家的头上。
至于邓羌,其本人是一个很纯粹的武人,有潜力走到为将者的顶峰,不过大概是走不到为帅的等级了。对于这样的人,杜英的提防之心显然也没有那么高,而且杜英所显现出来的诚意越大,所能够换来的忠诚也越多。
若是杜英也把暗中提防这一套拿来对付邓羌,邓羌说不定并不会理解杜英的苦心,还会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信任,也就不会为了杜英拼命。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王坦之不得不承认,杜英的快速崛起,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所提出的关中新政有多么特立独行。
邓羌倒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火烧眉毛了,来不及关注这些。
就在他们的前方,蒙冲距离浮桥越来越近。
看王坦之迟迟没有发话,邓羌也快要克服自己对水的畏惧,要带着兵马冲上浮桥了。
王坦之伸手拦住了邓羌:
“不要轻举妄动,刺史既没有下令,也没有吩咐说要我们相机而动,此时出动,只怕可能既帮不上朱将军,又平白送进去不少将士。”
王坦之是枋头和邺城两场战事的功臣。因为王坦之的正确判断,王师才能够捕捉到稍纵即逝的战机。
因为军中包括邓羌在内,对于王坦之还是很信任的,所以此时王坦之开口,邓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刚想开口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要有个章程”,便听到风中骤然响起来和之前霹雳车的声音截然不同的声响。
那是更加沉闷的声音,之后是更加锋锐而刺耳的呼啸。
风驰电掣,转眼功夫,呼啸声散。
浮桥上,南岸边,士卒们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着那蒙冲,船身上出现了一个破洞。
能够砸出来一个洞,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因为霹雳车希望能够做到。
但是重点在于,士卒们通过这个洞,还能够看到洞里还有一个洞,透着光亮。
换而言之,刚刚那个黑黢黢的铁筒打出去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竟然直接凿穿了蒙冲!
还不等士卒们姗姗反应过来,又是一声闷响。
那铁弹丸在众人的眼底留下一道残影,直接没入水中。
“呀!”这一下,岸上传来阵阵遗憾的声音。
但是很快大家就意识到了好像哪里不对。
因为蒙冲前进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船身被砸穿了!”王坦之率先反应过来。
战场上的敏锐直觉,让邓羌也露出喜色:“恐怕此时已经开始进水,这些操船的已经自顾不暇了!
打的好,打的好啊!”
似乎是响应他的话一样,又是一发炮弹,这一次的落点更加显眼,直接砸在了蒙冲的水线上,肉眼可见出现了一个窟窿,可想而知水流正疯狂的灌入船内。
“放!”整个岸上,没有人再多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因此指挥放炮的那个工曹官员的声音显得格外洪亮。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个沈文泽,也算是一抒胸中抑郁了。”王坦之笑道。
火炮,是工曹费尽心思弄出来的大宝贝,如今两个已经通过验收的火炮,分别运到河北和汉中,因此随同而来的也都是工曹要员。
来河北的正是火器将作监制沈文泽,也是工曹掾史沈文儒的弟弟。相比于他长袖善舞的哥哥,这个弟弟虽然人高马大,但是最大的乐趣就是冶炼,自从负责火炮的研发之后,埋头苦干,几乎很少在外面露面。
这一次带着火炮北上,军中对于花了这么多钱弄出来一个连威力都只靠工曹“吹”的东西,很是不满,对于沈文泽等人也不是很待见,只不过是看在工曹研发的横刀之类都很靠谱的面子上,和和气气的而已。
此时此刻,在这滏水岸边,火炮的声响之中,工曹似乎也终于可以抬起头来了。
邓羌打量着正有条不紊下达命令的沈文泽,他很少对王坦之的话提出反对意见,此时却摇摇头说:
“或许……他也从来未放在心上。”
王坦之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
“宠辱不惊,此为人才。”
邓羌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因为那艘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蒙冲,已经渐渐沉入水中,而火炮还在持续不断的轰击水线,每多一个窟窿,王师将士就爆发出一声欢呼。
而后面的蒙冲,不明所以,也万万不敢上前了,其依旧压着铁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炮弹的锐啸,逐渐成为这风雨中最响亮的,乃至于唯一的声音。
邓羌轻声说道:“余有一种预感,或许战争从今日开始,将要变得不同了。”
有了这东西,南方的水师并不是不可战胜。
而北方的骑兵,说不定也会无可抵挡此物。
“或许吧。”王坦之的回答模棱两可。
因为他不知道这“火炮”的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