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二章 秋,主杀伐
在此之前,已经有好几批人的命运被裁定。
家族中,有什么好事一般享受不到、出了事一定负责背锅的旁系子弟和女眷,罪过最轻,流放各处或者贬为平民。
所谓的流放,也都不是去什么偏远地区,甚至还有流放到中原去的,说不上是福是祸。
现在的中原的确缺少人口,但中原土地肥沃,又岂是梁州可比?
至于和家族事务多多少少有直接关系的庶子、家臣、妻妾,则多半被流放到边疆,凉州、上郡和河东还有很多地方缺乏劳动力,还有一部分人则被送往敦煌。
桓冲出征西域,缺的就是人。
而最后剩下的,自然就是那些梁州百姓们提到名字多半都要磨牙的存在,以及作为各家象征的家主。
平时抛头露面、代表家族引领风潮的,是这些家主,而现在需要为整个家族承担罪行的,自然也是他们。
就像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责任和荣耀一样如是。
“都督的意思是?”抓住韩伯翻页的时机,雍瑞试探着问道。
掀起来的名单遮盖住了韩伯的脸,明媚的秋光照在那浸染着墨汁的纸上,韩伯的声音徐徐响起:
“谋逆之罪,按律当斩。关中律法,祸虽及家人,但层层递减,不会有灭门之罪。”
雍瑞轻轻舒了一口气,虽然对于那些家族旁系人员的判决已经初步拟定,但没有得到韩伯的肯定回答,这其中多少还是有变数的。
如今才算是放心。
至于要掉脑袋的事,梁州世家上下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谋反的罪名都扣下来了,而且扪心自问,各家也并没有什么想要伸冤的意思,所以掉几个脑袋是情理之中的。
世家们对此倒是颇有心理准备。
“呼!”
这不是雍瑞松气的声音,而是风的呼啸。
“吱呀!”
半掩的大门被劲风直接吹开,风从门窗涌入,横扫每一个角落,鼓荡众人的衣袖、吹卷桌案上的纸张,发出“哗哗”的声响。
风里带着的雾气和凉意弥漫上皮肤,驱散燥热和烦闷、蒸发细细密密的汗。
雍瑞霍然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灼热的秋日阳光已经散去,被层层密布的乌云所遮挡。
院子中的大树在风中轻轻摇摆,叶落如雨。
而一场真正的雨,显然也蓄势待发。
“秋天,真的到了。”韩伯放下手中的名单,喃喃说道。
秋,主杀伐。
————————
邺城。
河北的秋,显然比汉中来得更早一些。
淅淅沥沥的冷雨带着秋天独有的凄清,笼罩着邺城的大街小巷。
宽敞的御街上、七横八竖的小巷中,空无一人。
整个邺城,仿佛都沉睡在这浓郁的都要压到地面的乌云下,沉睡在这凄风苦雨中。
甚至都要令人忘记,在城外,还有咄咄逼人的关中王师,而在城内,也还有各怀鬼胎的世家和朝廷。
一切的勾心斗角、战争攻伐,一切熊熊燃烧的火,大略都要被这冷雨所扑灭。
蒋看站在廊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顺着屋檐肆意的流淌,轻声说道:
“我们现在还不如这雨来的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自从见过慕容垂之后,蒋看就处于被软禁的状态了。
院子外面的鲜卑甲士比之前又多了一圈,风雨中也安然不动。
既然双方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协议,那么慕容垂就直接派人联系王坦之,带着蒋看的亲笔手书联络让燕国太子劳军的事。
有蒋看的亲笔手书作为证明,自然不需要蒋看再跑一趟,慕容垂显然并不打算让蒋看告诉城外的王师,城中现状。
尤其是蒋看之前不卑不亢的表现,让慕容垂刮目相看之余,也不得不担心他是不是已经完全看穿了慕容垂和汉人世家的相互虚与委蛇。
所以这些情报,是不能传递到城外的,否则只会让鲜卑在谈判上处于更大的劣势。
“虽然我们动不了,但是慕容垂的日子恐怕也不是那么好过。”孙元在蒋看的身后。
“嘎吱嘎吱”,是磨刀的声音。
蒋看笑了笑,因为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蒋看刚刚送走了一名前来拜访的渤海世家子弟。
那世家子弟就当着诸多鲜卑甲士的面,敲门、入内。
显然已经完全不打算把慕容垂放在眼里了。
慕容垂打算钓鱼执法,迫使渤海世家们先动手,或者至少主动暴露出来一些罪证,给他一个在人心不会因此而大受影响的前提下动手的借口。
孰不料渤海世家上下也不是吃干饭的,在当时朝会上敏锐的察觉到慕容垂的这般打算之后,便开始光明正大的勾连,各家或是紧急转移和收拢产业,或是毫不避讳的在家中操练部曲,俨然已经是一副随时要开战的架势。
这就让慕容垂骑虎难下了。
渤海世家不比梁州世家,其前身都是渤海辽东的地方豪强,在这种穷乡僻壤,圣人教化显然并不顶用,刀剑战马才是顶用的。
所以渤海世家一向武德充沛,还是鲜卑慕容氏地盘的西大门守护者,和河北的羯人、冉魏来来去去打过好多年,家中的子弟上马能挽强弓、部曲能听令变阵,无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
鲜卑本部兵马的战斗力和装备,或许的确比渤海世家要强很多,但是也架不住渤海世家已经严阵以待,此时的慕容垂若是再想要进攻的话,怎么都避免不了需要投入大量的兵马,打一场至少要持续几天的消耗战。
这场战斗还发生在邺城城内,甚至还是用自己麾下的半数兵马进攻另外一半。
简直不敢想象。
好在慕容垂之前还没有完全暴露出来杀机的时候,征调了不少世家部曲,如今还分散在邺城的各处城门上,这让世家在城中宅院的守备力量的确大打折扣,但是也很显然在城中各处都埋下了隐患。
一旦慕容垂没有办法一下子控制所有的世家部曲,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直接开城门引王师入城?
所以现在双方反倒是很尴尬的僵持住了,谁也不敢先动手。
世家也只能通过不断地派人前来拜访蒋看的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慕容垂的不满。
“秋雨绵绵,凄冷潮湿,看来大家都不想动啊。”蒋看不无遗憾的说道。
“嘎吱嘎吱”。
孙元依旧在磨刀,越来越快。
“你那把刀,已经很锋利了。”蒋看嫌弃的说道。
第一五一三章 定然还有破局之法
磨刀声,无疑破坏了这听雨的意境。
孙元淡淡说道:
“还不够。”
蒋看却直接联想到了什么,喃喃说道:
“是啊,若是城外王师有数万之众,又何必在这里等着鲜卑人和渤海世家狗咬狗呢?
只可惜,这场秋雨,打乱了诸多部署啊。”
世家子弟的拜访,也带来了新的战报。
秋雨连绵之中,进攻临水的王师和前去增援的鲜卑兵马沿着滏水连战七场,王师连破营寨六处,一直强攻到临水城下,被疾驰赶来增援的鲜卑骑兵击败,按照鲜卑人的说法,王师损伤不少,已无力再继续袭扰临水。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王师的主攻方向自始至终都在邺城上,邯郸就是虚晃一枪,从邯郸分出来进攻临水的偏师,属于虚晃一枪中的虚晃一枪,其目的显然是为了吸引和牵制邺城守军,以及截断邯郸和邺城之间的联络,迫使邺城无从判断邯郸的状况,更无从得知幽州慕容德的动向。
这样才能在邺城营造出来紧张的气氛。
因此现在驻扎在临水外的王师,也算完成了切断联系的既定目标,而且慕容令还不得不留下了小半数兵马屯驻临水,既不能增援邯郸,也不好撤回邺城。
目的便已达到,何必再强攻城池?
所谓的王师无力再战,也不过只是安抚人心的说辞罢了,否则怎么不见慕容垂把临水的守军抽调回来,增强邺城孱弱的防务?
至于邯郸方向的战事,因为直线道路不通,传令兵也得费劲功夫绕路,所以世家们现在也只知道,十天之前,王猛又一次率军攻城,结果未卜。
或许邯郸已经被王师攻克,或许双方还在僵持,又或许慕容德已经率领骑兵南下、王猛不得不撤围离开。
在没有看到王师或者慕容德的旗号出现在邺城城外的时候,这对于城内的人来说,的确是一种未知。
若是杜英此时身在邺城,大概要嘟囔上一句:
“薛定谔的援兵。”
而显然这种未知,最是百爪挠心,再加上凄冷秋雨淅沥沥的一下,更是平添几分萧瑟落寞,就像是为一个短命王朝的覆灭奏响了前奏一样。
只可惜,本来应该唱主角的王师,因为南方赶来的援兵也被密密的雨水所拖延,所以现在城外的只能虚张声势,和慕容垂整日里试试探探。
显然可能在邺城将要开演的第一场大戏中,很难扮演重要的角色了。
“城外的王文度指望不上,城内的我们,总得做点儿什么。”蒋看忽的下定决心似的说道,“现在双方都已经有一团火熊熊烧了起来,但是如果不抓紧浇一把油的话,恐怕这火只会在这冷雨中逐渐熄灭。”
慕容垂不见得不能能屈能伸,而渤海世家······这帮家伙是世家啊!
能屈能伸?那不是天生本事么?
现在的他们是相互猜忌、一时上头,可是难保冷静两天会发生什么呢。
“我们现在出都出不去了,密道的主要出口已经在上一次离开之后被堵死。”孙元淡淡说道,“那几个只是临时逃跑用的,外面估计已经有不少鲜卑人在盯梢了。”
上一次鲜卑兵马闯进来之后,当然也没有跟他们客气,鸡飞狗跳搜查一番,这密道自然也是找到了的,鲜卑人旋即冲了进去,然而几个出口或是连接被废弃的据点,或是干脆从外面堵死了,鲜卑人没有能判断出来方位。
接着双方有意何谈,这处院子还是被归还了关中通事馆。
孙元似乎怕蒋看不死心,又补充一句:
“当时下达的命令,所有跑出去的人都要暂时静默、不得暴露,所以更不用指望他们能够掀起什么热闹了。”
蒋看轻笑道:
“一定还有破局的方法,对不对?”
孙元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余怎么不知道?”
“那你磨刀作甚?”蒋看扭头。
孙元撇了撇嘴:
“若是胡人再闯进来,总要杀两个垫背的。”
“不磨刀你也能杀两个。”蒋看不信。
孙元一时沉默,到底是在敌人的心窝窝里背靠背的队友,他的行为还是很容易被蒋看看懂的。
深吸一口气,孙元说道:
“或许可以去拜访各个世家,只要能够出去,那么余就有手段能够传递命令给城内潜伏的六扇门。”
“可是为什么要拜访各家呢?”蒋看好整以暇。
孙元轻笑: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理由么?至少如果慕容垂和渤海世家现在不打算直接撕破脸的话,那慕容垂没办法拦着我们,而渤海世家······看他们如今这般扭扭捏捏的心思,又岂会直接拒绝?”
蒋看顿时哈哈大笑:
“没想到你个武夫,却算计的如此细腻!”
孙元哼了一声:
“余也是世家出身来着。”
但蒋看接着不无担忧的补充道:
“可是,慕容垂只能捏着鼻子答应,渤海世家上下既然不打算直接投靠关中,想必也主要是装装样子,甚至还有可能会派人监视我们的一路行程,避免节外生枝。
说不定还会邀请慕容垂麾下的某个亲信一起前来参加,自请监军。在这般境况下,如何传递消息?
又如何实现我们的目的?”
孙元笑道:
“第一个问题是六扇门的事,第二个问题是你的事,尔不用担心六扇门,六扇门怕是也帮不上汝。”
蒋看颔首,也撩起来袍子,在孙元的对面坐下,抓起来一块磨刀石,抽出自己的佩刀。
孙元看着那崭新的佩刀,叹道:
“蒋兄,你这把刀不磨也没有大碍。”
“还是磨一磨吧,说不定要见红。”蒋看笑着拍了拍刀柄,“只是不知道,是谁的血?”
孙元没有接话,反而转移话题:
“尔如何知道余有破局之法?”
正磨刀的蒋看,头也不抬:
“若是不能破局,你早就提着刀杀出去了,何至于一声不吭守在这里?”
孙元无声的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更快。
廊外,潇潇的秋雨,充斥着肃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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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让道路变得泥泞。
但战情如火、军令如山。
便是爬,也要爬到战场。
站在王坦之面前的苻黄眉,好像就和爬过来的一样,身上满是泥泞,雨水扑打在脸上,肆意的随着风流淌,冲洗着脸上的黄泥,留下一道又一道顺着风向的痕迹。
王坦之原本对于苻黄眉的动作太慢是颇有微词
第一五一四章 来的不算晚
主要是因为王坦之实在是担心,继续拖下去的话慕容垂的疑心会越来越重。
如果不是因为吃准了慕容垂想要借刀杀人,谋害太子慕容暐,王坦之都难免在面对鲜卑使者的时候露怯。
只有苻黄眉的到来,才能给他足够的底气。
而这底气显然来的有点晚。
不过现在看到苻黄眉这般模样,心中的质疑和不满,也就消散了。
他半是惊讶,半是担忧的问道:
“苻帅何故如此?”
随意抹了把脸,苻黄眉惭愧的说道:
“道路泥泞、辎重难行,不得已,余只能带着亲卫亲自去推那些陷入泥泞的车马,算是给儿郎们做个表率。
紧赶慢赶,好歹算是赶来了。”
“的确还不晚。”王坦之打量着那些在风雨中森然排列的队列,暗暗赞叹一声,不愧是一路从潼关打到济水的雄师。
苻黄眉的ZZ嗅觉比较差,但是带兵打仗的本事的确有一手。
否则杜英也不可能对他如此信任。
“伯夷兄还没有赶来,他率领骑兵在城外游弋,越是这种风雨交加的天气,鲜卑人越是不老实,总想摸一摸我们的虚实。”王坦之轻声说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引苻黄眉走入中军大帐,指着那个自己已经打量了不知道多久的沙盘说道:
“如今看似是我军已在邯郸、临水和邺城三个方向展开了进攻,但其实都陷入了僵持,尤其是邯郸方向随时有可能会转而和慕容德交战,而临水方向更是虚晃一枪。
所以真正能够靠得住,也必须要尽快解决的,就是邺城。”
苻黄眉颔首:
“这一场秋雨,的确阻碍了路途,但是也遮掩了我们的行踪。或许在此之前慕容垂还没有意识到城外的王师其实根本不足以强攻邺城吧?
若是没有这一场秋雨的话,尔等迟迟没有行动,慕容垂恐怕早就起疑心了。”
王坦之咧嘴笑道:
“是啊,感谢老天。”
顿了一下,王坦之补充:
“不过也是因为慕容垂有一件事想要我们帮忙做,所以大概打心底里,他更愿意相信城外的王师是真的。”
“什么事?”苻黄眉好奇的问道。
王坦之笑道:
“杀人的事。”
苻黄眉微微错愕,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营帐外面细细的秋雨,喃喃说道:
“这倒是一个杀人的好时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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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
细雨中,马车缓缓而行。
十余名鲜卑骑兵在前面开路,数十名甲士在后面一声不吭的跟着。
马蹄声踏过泥泞的街道,发出沉闷的响声,惹得远远地有人悄悄推开窗户,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至于道路两侧经过的屋舍,自然都是齐刷刷的紧闭门窗。
自从邺城被围,关中和燕国之间的谈判也没有什么新的进展,而关中王师也明确摆出来要封锁道路的姿态之后,邺城原本就是百废待兴的民生,彻底被摧残。
沿街曾经热闹的商铺,一个又一个的关门,走街串巷的人影也都消失不见了。
仿佛当时因为关中和慕容垂之间签订的盟约而一时昌盛的邺城商贸,真的也只是昙花一现。
“可惜了,这么好的城。”马车中,有人伸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萧索。
“因为战乱的缘故,再加上下雨。否则的话,邺城一直是整个燕赵的中心,又怎么会差呢?”回答的人,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仿佛自己即将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封家,封孚。
而发出刚刚那个疑问的,自然是要去封家拜访的蒋看。
在渤海世家的震惊之中,蒋看直接向慕容垂提出想要拜访封家、表示对各家一直以来轮流探望的感谢。
慕容垂显然也被蒋看的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但最终还是选了同意,并且以担心蒋看的安危为由,派遣了一队步骑前来保护。
至于渤海世家上下,俨然也是哭笑不得。
他们一直想要尽可能的掌握自己的节奏,显然和关中使者的接触,目的也是要给鲜卑人施压、凸显渤海世家在邺城的重要性。
这也算是世家对于之前慕容垂肆意的调动世家部曲和打着世家的名头招募丁壮的报复。
而慕容垂如果想要示好的话,世家就会再次保持和关中的距离。
可是现在,关中使者直接跑来封家拜访,那世家原本维持的节奏显然就被打乱了,甚至他们还想保持的“若即若离”,将会彻底变成“渤海世家已经和关中勾结在一起”。
这是世家不想要的,奈何他们没有办法拒绝。
因为现在的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拒绝关中使者、撇清自己和关中之间的关系。
如此一来,慕容垂会觉得渤海世家不过是欺软怕硬而已,不足为虑。慕容垂直接答应了,必然也有试探的意思。
关中那边就更不用说,之后更是没有继续合作的可能了。
所以渤海世家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件事应诺下来,并且让各家之中的老大——封家出面,接待蒋看,而封家年青一代中最活跃的封孚,自然就要当仁不让的承担起来前来迎接蒋看的任务。
而秉持的态度,自然就是不冷不热、公事公办。
当蒋看回头,看向封孚的时候,封孚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职业性的假笑,看的蒋看一阵恶寒,只能叹道:
“只可惜如今两军相争,势均力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封孚登时打了一个激灵,自然明白了蒋看的潜台词。
王师和鲜卑的势均力敌,是建立在渤海世家还站在鲜卑这边的基础上。
可若是渤海世家转个方向呢?
那岂不就成了碾压之局。
不得不说,蒋看一句话就为封孚勾勒了一个难以抗拒的未来。
但是······封孚想到了家中长辈们的谆谆教诲:
关中新政的最大敌人,不是胡人,而是我们世家!
所以杜英杜仲渊又怎么可能好心让渤海世家取代河北世家,成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
若是杜英真的这么好心,那么渤海世家今天晚上就能揭竿而起。
正是因为关中新政从来没有对某个地方实权世家网开一面,所以渤海世家上下还想观望观望。
“战事旷日持久,苦的是百姓啊。”封孚随口说道。
蒋看一开始并没有在意,毕竟看到眼前这般萧索场景,再想想邺城城外更是怎样一番饿殍遍野,任谁都会有这样的感慨。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一五一五章 太子劳军
然而,看封孚似笑非笑的模样,蒋看突然意识到什么。
话里有话啊!
关中新政口口声声说要照顾百姓。
那么如今这般情况,显然和关中新政的宗旨并不怎么贴切。所以都督也不想要看到邺城的百姓横遭劫难吧?
尽快和世家合作,达成妥协,说不定可以让邺城的民生经济恢复的更快一些呢!
蒋看无奈的笑了笑,世家这也是在想尽一切办法试探都督对于是不是保留世家、世家以什么样方式存续的态度。
对此,蒋看只有四个字:
无可奉告!
当然,其实并不是他不告诉,而是因为蒋看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否则他也不至于如同现在这样似是而非的吊着渤海世家。
盖因都督是怎么打算的,蒋看心里没数,以前都督没有下定决心,而现在或许下定决心了,可是消息也传不到这封闭的邺城中来。
否则蒋看的选择或许也会更有倾向性。
不过显然在渤海世家的眼中,蒋看现在主动找上门来,其实已经带着很浓的倾向性了。
否则世家上下是不会这样试探的。
隔墙有耳,还容易落人把柄。
最终,心里一样没谱的蒋看,只能模棱两可的接上刚刚封孚的话:
“若是真的能够停战,也是好事。”
封孚皱了皱眉,不知道蒋看是真的没有听懂,还是有所顾虑,又或许他的回答,自己没有听明白。
停战······关中都已经摆出来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了,慕容垂也给出了渤海世家之前都没有预料到的卑微态度。
难道关中不趁势进攻,还真的打算停战?
“蒋兄此言,发自内心?”封孚咬着牙问道。
蒋看笑了笑:
“自然,都督府上下,皆是此心。”
“那真的是慈悲为怀了。”封孚没有听出来其他意思,只好附和一声。
蒋看则在心中默默地嘟囔一句:
若是世上再无燕国,大概也是一种停战方式?
但接着,他的注意力就被外面的动静所吸引。
雨中,有鸟的啼鸣,如泣如诉。
心中本就徘徊不定、惶恐不安的封孚,不由得叹道:
“乱世,鸟也过的不自在啊。”
蒋看却大略猜测到了这应该是六扇门传递消息的某种手段,闻言,只是微笑。
——————
邺城城外,军营之中。
辕门中开,风雨中,两队王师骑兵伫立,手中的马槊直直贯在地上,另一只手按住横刀刀柄,无不面露凶恶之气。
燕国上庸王慕容评策马而行,雨水冲刷着他的甲胄,天空上的阴云带着浓郁的杀意已经压到头顶,似乎只要慕容评伸手拔剑,就能够斩开。
在慕容评的身后,跟着一辆马车,马车只有伞盖,伞盖下,一名驭手,还有一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少年。
没有披甲,反而穿金戴玉,表明其尊贵的身份。
在此之后,护送的鲜卑士卒押送着一车车酒肉钱粮,这是用来犒劳王师的物资。
在辕门下,苻黄眉和王坦之肃然站立,王坦之指着那个马背上的身影说道:
“当先的是上庸王慕容评,而马车上的则是鲜卑太子慕容暐。”
“慕容垂想要我们帮忙杀了慕容暐?”苻黄眉一脸肃杀之气,嘴唇微动,轻声说道。
王坦之微微颔首:
“慕容垂想要登基,最大的障碍自然就是这个侄子,否则总是要想办法将慕容暐先扶上去、再取而代之的。
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借助我们的手,除之而后快。”
“难道这样就不留下骂名了么?”苻黄眉好奇的问道。
王坦之轻笑:
“乱世之中,这已经算很合情合理的行径了。成王败寇,若是他真的想要直接杀了慕容暐上位,也没有什么难处,那些史官们一样会想尽办法遮遮掩掩。
只不过很显然,这位吴王还是要几分面子的,不想让史官们为难。”
苻黄眉伸手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刀:
“那就我们代劳吧。”
说话之间,慕容评已经策马行到近前,朗声说道:
“大燕上庸王慕容评在此!”
苻黄眉上前一步,微笑道:
“本将苻黄眉。”
慕容评登时眼皮一跳。
太子劳军,虽然双方的目的都不纯粹,更像是达成了一项肮脏的交换,但毕竟在面子上还是要能过得去的,关中报纸也不介意以此为噱头宣扬关中王师的耀武耀威。
所以慕容评还是在这两日频频赶到王师军中,和王坦之洽谈个中细节。
虽然这其中也不乏有想要试探一下王师虚实的目的,但主要还是避免不该出现差错的细节出现问题,最终无法实现大家各自的目的。
而在这几次中,慕容评很确定,并没有苻黄眉这个人,很显然这军中名义中主事的是邓羌,而事实上主事的则是王坦之。
结果现在突然冒出来了一个苻黄眉,这让慕容评有一种被打乱节奏的感觉。
他下意识的看向王坦之。
王坦之对他微微颔首,示意放心。
慕容评也恍然想起来了苻黄眉是谁。
氐人的那个降将!
方才慕容评给出的个人介绍还带着头衔,苻黄眉却直接报了名号。
这简直就在嘲笑慕容评:
上庸王又有什么用呢?
说不定一战之后,就沦为阶下囚了。
慕容评冷声说道:
“久仰大名。”
王坦之也跟着随意拱了拱手:
“辛苦上庸王走一遭了。”
慕容评翻身下马,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马车前:
“请太子下马。”
慕容暐的小脸儿被穿过车盖吹进来的冷雨吹打的一阵青一阵白,瑟瑟发抖,听到慕容评的声音,似乎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看着慕容评,牙齿已经在打颤,也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劳烦上庸王了。”
慕容评打量着他,心中亦然轻叹,他对于慕容暐并没有什么恶感,这个年少的太子平时也没有什么劣迹,可以说是中规中矩的那种。
只可惜在如今这般情况下,注定要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慕容评自失的一笑,慕容暐的命运基本已经注定,而自己呢?
他又可否全身而退?
自顾不暇的慕容评,没有功夫哀怜他人的命运,不由分说,伸手扶着慕容暐走下马车。
看着小脸儿绷紧的慕容暐,王坦之似乎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惋惜的说道:
“奈何,不是慕容氏的公主。”
苻黄眉:???
但是他很快想明白了,无奈的笑了笑。
千里之外的汉中,一样的寒冷秋雨里,新安公主打了一个喷嚏。
杜英无奈的拿过来一件外衣递给她,责怪道:
“让你昨天晚上踢被子。”
新安公主委屈的说道:
“没有受风寒的感觉啊,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骂我呢。”
第一五一六章 上庸王不妨去问
因为劳军的流程之前都已经敲定,就差昨天直接把慕容暐拉过来预演一下,所以一切还是很顺利的。
只不过现场的气氛多少有些古怪。
细细的秋雨里,森然列阵的王师将士接受了苻黄眉和慕容暐的检阅,但是这一支军队一直面朝邺城的方向,似乎随时都要去攻打邺城一样。
那锋锐的刀剑、杀气昂然的目光,看的慕容暐直打哆嗦,而凄冷的秋雨,更是平添几分寒意,让慕容暐强忍着不去抱成团缩在角落里。
他还只是一个少年,之前见过的这般阵仗,还是父皇誓师出征的时候。
然而就是眼前的这支兵马,击败了父皇的十万大军、击碎了鲜卑人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
所以这显然是比父皇的十万大军更加可怕的存在,是可以把他的命运拿捏在手上肆意揉搓的存在。
尤其是慕容暐此次出城之前,看到母后以及亲眷们欲言又止、暗自垂泪的神情,心中也多多少少预料到了什么。
只怕······只怕凶多吉少啊。
绷着小脸的燕国太子犒劳想要前来灭国的关中王师,这的确是一件很摧折鲜卑士气、助长王师气焰的事。
恐怕若非邓羌之前率领王师骑兵,在邺城城外的举止过于嚣张,再加上王猛和王坦之的确南北合力营造出来一种大军压境的架势,恐怕慕容垂也不会同意让慕容暐出城。
借助王师之手扣留慕容暐,对于慕容垂来说更像是一种折中的做法。
端着酒碗对着这杀气腾腾的军阵敬了一碗酒,慕容暐一声不吭的转身,看向慕容评,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还需要慕容评的引导。
慕容评自己却还在恍惚之中,因为他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尤其是突然出现的苻黄眉,难免给慕容评一种其中夹杂有诡计的错觉。
或许······在此之前,关中王师只是虚张声势,他们也是在等苻黄眉的到来。
若真是这样,那邺城中的守军的确错过了太多突围的机会。
王坦之看慕容评在发呆,微微一笑,就算是现在察觉到了事情不对,也为时晚矣。
当下,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有劳太子,请入营帐说话。”
慕容暐没有从慕容评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只能亦步亦趋跟着王坦之入帐。
但是苻黄眉却没有跟着进来。
慕容评此时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齐刷刷转向的王师军阵,心里没来由打了个哆嗦,赶忙上前两步问道:
“太子劳军之后,按照约定,贵军应当退后十里安营扎寨,可是为何这些兵士所向,不是南,而是北?”
隐约已经意识到什么的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些士卒直接向着邺城的方向开进,总不可能是去做善事的。
王坦之淡淡说道:
“若是我军不打算履行约定呢?”
慕容评脑子里一片空白,而下一刻,“咚咚”的鼓声直接击碎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幻想,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更是荡然无存,他疾步向前,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哐当!”有刀出鞘,但不是慕容评的刀,而是随在王坦之身侧的两名亲卫。
两刀横在慕容评身前,阻止他再前进。
慕容评深吸一口凉气,风中的雨丝简直要弥漫入肺中,否则不可能让他四肢都有冰凉的感觉,他近乎后知后觉的喊道:
“其实你们一直在拖延时间,等苻黄眉抵达,对么?!”
王坦之看着这个突然醒悟的家伙,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如上庸王所料。”
他从容一摊手:
“之前余麾下不过万人,而且都是疲惫之师,无力再战,亟需休整。你我两军停战几日,既让我援兵赶到,又让我麾下修缮衣甲,的确是要感谢吴王的英明决策和上庸王在其中斡旋之功了。”
这不是夸奖,不过慕容评自身的工作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也不能指望着他跑了两趟王师军营就能够看穿王师的伪装。
而且王师想要争取时间,慕容垂也想争取时间,鲜卑在这其中并非完全没有获益。
微微出鞘的刀被推了回去,慕容评挡在了慕容暐身前:
“保护太子!”
周围的鲜卑士卒也正六神无主,当下汇聚在慕容暐的周围。
王坦之向下压了压手:
“上庸王且宽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上庸王不必如此紧张。且我家都督一向慈悲为怀,就算是慕容氏国破家亡,也会善待上庸王的。”
“本王可不会成为又一个苻黄眉!”慕容评厉声回答,“慕容氏子弟,只可向敌而战,怎会苟且偷生?!”
王坦之轻轻咳嗽一声:
“上庸王看来是忘了中军将军弃暗投明之事也,说不定日后你们还有相见的机会,届时上庸王不妨问一问。”
中军将军指的是燕国执掌中军的慕容虔。
根据慕容儁和司马昱之间签订的盟约,慕容虔算是慕容儁借给司马昱的主将,连带还有慕容虔招募的那些北地流民。
但是这样的盟约,在慕容垂这里自然是不承认的,满朝文武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狠狠抨击慕容儁的机会,所以这个盟约摇身一变,成了慕容儁为了能够保全兵马,不得不割弃一部分杂牌。
慕容虔则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了司马昱而已。
这其中不存在什么盟约,都不过是慕容儁为自己的狼狈撤退找的借口。
当然了,慕容垂还宽恕了慕容虔的罪过,表示慕容虔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可以理解,若是愿意改邪归正,那么邺城这边随时虚位以待。
可以说是抓着这件事,既凸显了慕容儁丧师辱国的无能,又表达了慕容垂治下朝廷的宽宏大量,做的一篇好文章。
只不过现在慕容虔已经成为了桓温的前锋,在带领着新招募的一些北地流民向青州发起进攻。
显然已经是真的投靠南蛮了。
所以邺城朝廷这边也就不约而同的淡化了慕容虔的存在。
如今被王坦之一口说出这个名字,慕容评愣了愣,无力反驳,只能恨恨的说道:
“慕容虔数典忘祖,以后族中自然也有惩戒,但是别想着本王也会步他的后尘。”
王坦之轻轻一笑,挥了挥手。
周围严阵以待的士卒登时围了上来。
“尔要作甚?!”慕容评惶急的喝骂。
第一五一八章 还犹豫什么?
封家的家主封放也已经上座,他捕捉到了蒋看脸上的轻松笑容,心中暗暗感慨:
身在敌营深处,还敢这样大摇大摆的合纵连横。
关中的使者,胆子都很大啊!
以至于封放觉得,自家儿子安排年轻同辈坐在蒋看身边的行为,有些画蛇添足了,反倒是遮掩了这关中使者的身姿。
假模假样沉吟片刻,见蒋看并无开口之意,封放也就不犹豫了:
“现你我两国正处战事,和谈也未定,使者为何要上门拜访?”
蒋看笑道:
“和谈,是都督府和贵国朝廷之间的和谈,大概不是你我之间的和谈吧?”
话外之意,之前没有开战的时候,渤海世家将我奉为座上宾,大家还谈妥了从辽东到青州再到江左的整条商路。
甚至到现在这条海上商路还在平稳运行着,渤海世家的人甚至都还长期派驻在青州、两淮和江左等沿途重镇。
所以搁这儿装什么装?
封放皱了皱眉,其实他是想要刻意淡化和关中之间关系的,属于在经济上,大家一起赚钱,但是在ZZ立场上,大家最好各自摆明车马、互不干扰。
这样才能够让渤海世家的利益最大化,既能够参与到关中组建的贸易网络中,赚到钱,又能够维持自己燕国忠臣的立场,这样才能够确保世家的名声不受损,杜英到时候还得捏着鼻子给他们更多的好处才能让他们的立场“有所转变”。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关中都督府离不开渤海世家帮助的基础上。
不过对此,封放其实是有信心的。
关中都督府崛起的时间才多久?而在整个过程中,从来没有停止过征战,所以封放其实并不觉得杜英现在就有能力拿出来吞灭整个鲜卑燕国的力量。
难道他就不陈兵河洛和荆州,以防止桓温的进攻么?
而邺城城外的王师,迟迟没有大规模进攻城郭,这落在封放的眼中,更能说明一些问题。
显然王师只是虚张声势,想要借助这种城下之盟的气势,尽可能的从鲜卑这里掠取到足够多的好处。
所以封放现在更有信心,能够和蒋看达成一些口头协议,说不定能够让渤海世家的脚下更加坚固。
毕竟踩着两条船呢!
“既然贵使是私下会晤,那请恕余不能商谈国事了。”封放假惺惺的说道,“余身为大燕重臣、朝廷命官,承蒙吴王信任,可接见尊使,但尊使若想要挑拨在座诸位同僚和封某同大王之间的关系,那恕难从命!”
蒋看自然不相信渤海世家突然有这种觉悟的,更不相信慕容垂和渤海世家之间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君臣一心的关系。
他打量着封放,左看右看,所看到的就三个字:
得加钱。
当下,蒋看慢悠悠的说道:
“家主所言在理,然关中和渤海世家之间的合作,颇为顺畅······”
蒋看的手中其实没有什么筹码,想要凭借一张嘴劝动摇摆不定的渤海世家直接和慕容垂撕破脸,可没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慕容垂派兵护送蒋看前来,这既是表示自己对渤海世家的信任,又何尝不是一种警告?
渤海世家至少现在在风向上还是倾向朝廷的。
没有筹码,自然就只能谈过去、谈交情。
封放好整以暇听着,交情是有的,但是不拿出来点儿东西,这交情说断也可以断。
反正整个北方商路牵扯到的不只是关中和渤海世家,还有大司马,还有江左的各方,所以封放并不觉得关中有魄力断开商路,而关中如果真的想要以退出相要挟,那渤海世家也不是没有下家可以合作。
大司马,还有江左世家,恐怕都期待着能够在这条商路上分一杯羹呢。
然而,还不等蒋看尝试做出让步,一声闷响,远远地传来。
接着便是震天动地的锣鼓声,席卷整个邺城。
风雨中,这座沉睡的城,骤然苏醒!
大堂上,各家子弟们,脸色齐刷刷一变。
鼓声,是开战的意思,是从城墙上传来的;锣声,则是从街巷之中传来,这是吏员们告诫各家各户要紧闭门窗、不准上街,而已经征调、录在名册上的壮丁,速速集结。
“家主!”封家的一名家臣浑身湿透,狼狈的冲过院子,因为来得太过惶急,差点儿直接摔倒在台阶上,“西夷,西夷攻城了!”
封放霍然起身,脸色阴晴不定,向南看去。
“砰砰砰!”连续的闷响,恍如雨中的闷雷。
这是石弹砸击城墙的声音。
封放的脸白了白,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大步走到门口,一脚踹在那家臣的肩膀上,把家臣踹了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顺着台阶滚落:
“西夷,何处来的西夷?!
那是王师,是解救邺城百姓于水火的王师!”
登时,堂上一片哗然。
但封放霍然回头:
“请尊使下令,渤海各家上下,愿意听从尊使调遣!”
蒋看长身而起,他的脸上又何尝不是激动的神色?
万万没有想到,当自己都已经打算做出让步的时候,关中王师竟然开始进攻了。
这说明后续的王师援军应当已经赶到。
现在城外的王师,不是万余人在装腔作势,而是实打实的数万人!
至于封放的态度,倒也是让蒋看有些愣神,但看封放一脸激昂不似作假,蒋看也下定决心:
“还请家主分派各家,就近抢占城门,另外······”
话音还未落下,城中就已经响起阵阵嘈杂呼声,浓烈的黑烟在潇潇秋雨中冲天而起。
城中的六扇门,显然也在趁机扰乱城中秩序。
“诸位。”蒋看愈发有底气,“是否要先证实一下,诸位的忠心?就在这府邸之外,就有一队鲜卑人的步骑。
先杀这些鲜卑人,再杀入三台,捉拿慕容垂!”
从刚刚口口声声大燕忠臣,直接就变成了刺王杀驾的反贼,世家子弟们一时甚至都没回过神来。
“还在犹豫什么?!”蒋看暴喝,抽刀,一刀砍断身前桌案的桌角,“再犹豫,尔等皆将如此桌!”
他说着的功夫,封放已经抽刀,“铿锵”作响。
“杀!”他厉声说道。
院中、廊下、堂前,世家子弟和部曲们纷纷抽刀。
这些渤海世家中人,都是曾经的豪强出身,所以一个个武德充沛。
真的要动手,他们自然不会退缩。
第一五二一章 恶魔的诱惑
人群蜂拥而出,外面的街道上登时响起杀声。
转眼功夫,堂上竟然只剩下了蒋看一个人。
蒋看握着刀,手甚至还在轻轻发抖。
很快,有人回转。
是封放。
他手里提着一个还在滴血的脑袋,丢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
“幸未辱命!”
蒋看当即走入雨中,伸手虚扶:
“家主客气,前往三台,还请家主引路。”
“自当如此。”封放慨然说道。
而街道外面,杀声四起。
这让原本还斗志高昂的封放也愣了一下。
蒋看一样忍不住挠头,渤海世家虽然强悍,但是这动静闹出来的也太大、太快了吧?
“不好了,有一队鲜卑骑兵,向此处杀来!”外面响起惶急的声音。
封放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怎么来的这般快?”
他们也不过只是刚刚才决定发难,斩杀门外的那百余名鲜卑步骑,也没有用多长时间,就算是其中有漏网之鱼,跑去向慕容垂汇报,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有兵马赶来平叛。
尤其是城外的王师已经气势汹汹的开始攻城,慕容垂的注意力应该放在城上才是。
霎时间,封放和蒋看交换了一个眼神,皆已了然。
那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慕容垂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渤海世家和关中使者见面之后,双方和和气气、和气生财。
他就是要趁着双方相谈甚欢的时候,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之后自然也方便网罗罪名,随随便便的定下一个“渤海世家和关中使者”勾结的罪行,就能够把渤海世家全部查处。
至于一开始是不是慕容垂同意的让双方展开会晤,那还重要么?
真的吞并了渤海世家,那慕容垂在这邺城,便是只手遮天!
“他做得了初一,就别怪我们做得了十五!”封放的脸上一样流露出狠戾的神色。
渤海世家也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武人世家,如今是放下屠刀当文官,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外面的杀声越来越响亮,显然是鲜卑军队已经和世家部曲厮杀在一起。
蒋看眨了眨眼,看眼前这架势,在此之前,各家肯定都已经暗自聚集部曲,严阵以待。
或是直接反叛,或是继续当慕容氏的忠臣、上城协防,各家只不过是在等着封放这边的信号而已。
现在慕容垂要撕破脸,那就别怪各家不客气了。
“还请尊使在此稍后,余先杀了这些胡狗再说!”封放杀气腾腾的就要转身去战。
蒋看却一把抓住他:
“家主,当务之急,可不是杀多少鲜卑人,而是如何能够让王师入城啊,否则以鲜卑兵马之悍勇,关上城门厮杀,家主可有几成胜算?”
封放顿时讪讪一笑。
他的小心思自然也被蒋看看穿了,原本封放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自然是想着能够尽可能的斩杀和捉拿鲜卑权贵,最好是能够把慕容垂也拿下。
这样就是大功一件。
王师赶到之后,也不可能无视渤海世家的如此大功。
而若现在开城门的话,那这些功劳怕都不能落在渤海世家头上了。
蒋看皱眉说道:
“家主立功心切,情有可原,但是可莫要因小失大、错失良机。此时打开邺城城门、引王师入城,又何尝不是泼天功劳呢?”
封放点了点头。
的确,这样的稳定性更高。
外面的杀声愈发响亮,显然越来越多的士卒投入到了战场,正沿着街巷和屋舍争夺厮杀。
因此封放此时的任何一个选择,都将直接决定整个渤海世家的命运、决定外面这些厮杀的世家部曲们是否会白白牺牲。
叹了一口气,他回答:
“走,去开城!”
——————————————
关中打算扶持慕容评成为下一代鲜卑共主。
当王坦之明确的表露出来这个意思的时候,慕容评是想要拒绝的。
他一个上一辈的亲王,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也没有什么影响力,凭什么担当鲜卑之主?
但是很快,王坦之就让他明白了。
顺着王坦之手指的方向,那是慕容暐所在的营帐。
关中可以把慕容暐还给慕容评,让慕容评保着慕容暐回去争夺位置,如此一来,慕容评就取代了慕容垂,成为摄政亲王。
到时候慕容评想要当周公可以,想要直接篡夺之,也可以。
以他的功劳,若是做不到任意选择,那就是他自己无能了。
同时,王坦之还指了指邺城。
邺城方向上,杀声震天动地,看王师浩浩荡荡开过去的阵势,慕容评也知道邺城必然是朝不保夕。
而且王师既然吞下了邺城,那自然不可能吐出来。
所以慕容评肯定是要保着慕容暐北走的,这也就意味着原本在邺城搭建起来的秩序、积攒的财富和地位,都将付之一炬。
面对已经乱作一团、白纸一张的鲜卑各部,慕容评自然很容易进行涂抹。
战争,本来就是洗牌的好途径。
“尔等就如此笃定,邺城会破?”慕容评咬牙说道。
王坦之的循循善诱,摆在眼前的功名利禄,再加上慕容虔的亲身经历,以及······当时朝堂上慕容垂对自己的随意差遣。
种种叠加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小恶魔,在不断地敲打慕容评心里的屏障。
王坦之听到此问,笑了笑,当他以这个语气发出疑问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心中有了选择,只不过自己偏偏又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罢了。
成年人呐,总是好面子的。
“若是邺城破了呢?”王坦之问。
慕容评沉默。
良久之后,他低声说道:
“护卫太子、保全社稷,本就是臣子的本分。本王,本王······”
“报!”外面骤然响起传令兵的声音。
高昂,带着喜悦。
“邺城城门已开,王师入城!”
慕容评如遭雷击,讷讷回首。
邺城······真的被攻破了?!
王坦之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但是在内心亦然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苻黄眉竟然如此靠谱,这才几个时辰?
更没想到城上守军竟然如此不堪,早知道这样,王坦之就应该到了邺城直接攻城的!
“上庸王,还在等什么呢?”王坦之走到慕容评的身边,微笑着说道。
就像是引诱着人走向十八层地狱的恶魔。
慕容评浑浑噩噩的颔首。
慕容垂如此不争气,那也就别怪他实在是抵挡不住恶魔的诱惑了。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一五二二章 王师入邺城
王师进入邺城,城中百姓箪食壶浆,恭迎天子王师在邺城沦丧数十年后,在经历了匈奴、羯人以及冉魏起复、鲜卑入寇,波折跌宕之后,再度来到这里。
慕容垂率领数千鲜卑步骑自三台向西突围,和邓羌、隗粹率领的骑兵遭遇,双方陷入恶战。
奈何这场秋雨一直没有因为战事的焦灼就停歇下来的意思,导致双方的视线都受到阻碍。
而且隗粹率领的骑兵也是一路边打边前进冲到邺城城下的——从枋头到邺城的道路已经被王坦之和邓羌清扫干净了,但是从隗粹所在的汲郡到邺城的路上还有很多鲜卑游兵散勇。
这就导致隗粹的麾下也是人困马乏,不过是在强撑着作战而已。
最终还是被慕容垂抓住机会,率数百骑兵杀出重围,向北而去。
与此同时,在城南的军营之中,有一支仪仗齐全却保持沉默的队伍缓缓开出,绕过邺城,迤逦东行。
王坦之带领一部兵马,送这支队伍离开邺城五里,方才折返回城。
等到他入城的时候,苻黄眉已经率军接管邺城各处城门,清扫邺城城内的鲜卑残兵。
因为前两日王师和鲜卑朝廷之间还在假模假样的商量和谈、今天甚至是慕容暐去往王师营寨中劳军的日子,再加上一场秋雨下来,总让人觉得战事就算是有反复,至少会在雨后,谁曾料到王师竟然就在鲜卑太子劳军的时候猝然发难。
这就导致很多鲜卑勋贵们正在家中高卧,属于典型的人在家中坐、敌从天上来。
他们来不及跟着慕容垂突围出城,可是又不愿意直接放下兵刃投降,所以只能召集部曲、负隅顽抗。
邺城在这些年里,换了好几代主人,城池也多次罹遭战火,但每次被彻底毁坏的多半都是平民百姓的屋舍,内城的高宅大院,便是被洗劫破坏过,很快又会被新的统治者修缮,以用来封赏和安顿自家的功勋臣属。
所以现在鲜卑勋贵们凭借这些深宅大院死守,硬生生的把王师拖入巷战,苻黄眉是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一点点的磨下去。
因此王坦之在入城的时候,既听到了百姓的欢呼呐喊声,又听到了远远的杀声。
王坦之抬头看了看天,天阴沉沉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他轻哼一声:
“这天上已经有太多的阴霾了,所以也不妨再多一些。”
“属下河北六扇门孙元,参见主簿!”前方骤然响起爽朗的声音,孙元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
王坦之翻身下马,大笑道: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愧是六扇门的大功臣啊!余之前就从蒋主事那里多听孙统领之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寻常!”
孙元尴尬的一笑,拱手说道:
“邺城能够拿下,属下并非大功臣,乃是主事深入龙潭虎穴,劝动渤海世家暴起发难,才能策应王师、打开城门。
之前慕容垂对城中六扇门就已多有提防,所以六扇门所做,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不足挂齿。”
王坦之却连连摇头:
“此言差矣,若无六扇门在邺城之坚守,渤海世家也不会这般有底气,最终弃暗投明;若不是六扇门之前就已经把眼线布满整个河北,王师此次北上,又怎会如此顺利?”
六扇门在河北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绘制河北的山川地形图。
事实证明,正是因为舆图的详细,才让关中王师的行军格外顺遂,战事开始至今,还没有出现哪一支军队迷途失期的问题,就只有苻黄眉的行军慢了一些,但受到大雨的侵扰,这也在情理之中,谁让苻黄眉行军还不忘把霹雳车拆开了带着呢?
也偏生正是因为这些霹雳车,关中王师才能够在攻城的第一时间就营造出雷霆万钧之势。
所以六扇门在城中策应的事,或许影响不大,顶多算是锦上添花,但是大量的前期工作,的确功不可没。
孙元憨厚的笑了笑,还想要谦虚几句,王坦之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
“六扇门是自己人,渤海世家不是,所以孰轻孰重、谁先谁后,统领可要拎得清。”
孙元顿时不说话了。
渤海世家在这一战中的关键时候反水,倒戈一击,的确给了鲜卑人以重创,尤其是渤海世家果断的冲击城门,放王师入城,更是成为一锤定音之举。
所以论功行赏,渤海世家是肯定要排在前面的。
但······很抱歉,也很明显,在关中新政之下,是不能容许世家这样功勋卓著的。
现在的王坦之和孙元等人倒是还不知道杜英在梁州已经大刀阔斧的处置梁州世家,但是都督府未来的风向,他们也不是傻子,如何嗅不到?
总之,把世家捧上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孙元深吸一口气:
“属下明白。”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要为都督分忧啊。”王坦之轻声说道,“有些事,都督不合适做的,或者明明不需要都督来做的,我们得做。”
孙元顿时神色凛然,既是因为王坦之的一声“臣子”,其想法已昭然若揭,也是因为孙元诧异于这样的话,为什么会从王坦之的口中说出来,又钻入自己的耳朵中。
王坦之出身太原王氏,这是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弟。
而在此之前,他和孙元也并没有打过照面,不应该直白的把这样的话说给一个陌生同僚听。
所以孙元一时间反倒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说不定多说多错,尤其是对上王坦之这样的人物,孙元是半点儿把柄不想落在王坦之的手中,哪怕对方看上去只是随口一说。
王坦之似乎察觉到了孙元的错愕和沉默,轻轻一笑,不愧是能够在能人辈出的六扇门河北分舵脱颖而出的,这一份谨慎还是在的。
他只好无奈的补充一句:
“世家,从来都是顺杆爬的一把好手,若是现在不把竿子撅断,恐怕转眼的功夫,他们就爬上云霄了。”
犹豫一下,孙元问道:
“主簿就这么相信余?”
“废话,你是六扇门啊。”王坦之露出奇怪的神色。
六扇门,是最忠诚于都督、也只听从于都督的刀。
孙元被噎了一下,讷讷说道:
“那主簿就这么自信,渤海世家真会如此?”
王坦之更是奇怪:
“余出身世家啊······”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一五二三章 似定未定的邺城
话音未落,王坦之的目光已经落在孙元身上:
“难道你不是么?余记错了?”
孙元只好点头。
“所以渤海世家会不会这样做,统领觉得呢?”王坦之接着问。
孙元咬了咬牙:
“那主簿觉得,应当如何是好?”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王坦之回应。
“杀?”孙元打了一个激灵。
王坦之微微颔首:
“虽然是渤海世家主动掀起的城中内乱,给了王师可乘之机,也是世家打开的城门,但是他们还没有向王师表示投降之意吧?”
孙元愣了一下,恍然想起来,渤海世家一直以来打着的旗号都是“杀胡人”、“除慕容”。
可是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打出来关中王师的旗号,也没有以王师的一部分自居,更没有派人前来和王坦之接洽,而是一直冲在王师的更前面,掩杀过大街小巷。
而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家伙把能轻易打下来的勋贵府邸全部都拿下,然后快乐的洗劫一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弄得外城和内城一片鸡飞狗跳、哀声哉道。
可那些闭门自守的府邸,世家部曲们一看骨头难啃,就直截了当的避了开来,留给后面赶来的王师。
在整个变乱发生的时候,孙元一样处于风暴的中心,当然也是亲眼看着渤海世家上演了一番“欺软怕硬”。
只不过以洗劫、不封刀来奖励攻城有功的队伍,是古往今来的传统,在乱世之中,更是只要不屠城,怎么来都可以,屠城也不过是有了一个小小的污点而已。
所以孙元没有得到上官的命令,虽然眼睁睁看着这些场景发生,心里有些不自在,却也无从阻拦。
现在王坦之一提醒,孙元自然醒悟过来。
劫掠抢夺,这些是违反关中军队严明军纪的。
所以就算是世家们带着部曲打出来王师的旗号,王坦之一样可以用军法来治他们。
更何况······
世家们根本没有承认自己是关中王师!
那就意味着,王坦之只要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把这些世家定义为“乱臣贼子”、“类比胡寇”,再加上他们血淋淋的洗劫罪行,让王师发动进攻,似乎于情说不过去,但是于理却没有任何问题。
“知道世家为什么不打出来王师旗号么?”王坦之突然问道。
孙元下意识摇了摇头。
“这是在待价而沽呢。”王坦之笑着回答。
在短短的这一场变乱之中快速膨胀的渤海世家,的确摇身一变成为了邺城最大的势力,关中想要顺利接管邺城,总是绕不过渤海世家。
显然,现在的渤海世家,想要获得其支持,少不得需要关中大出血,至少这邺城的官职,少说要有三分之二让给渤海世家。
若是关中不能满足类似的要求,自然就不用指望着渤海世家能够乖乖听命。
已经控制了邺城不少人口和财富,同时在河北和渤海各地州郡都有足够影响力的渤海世家,的确有一百种方法恶心都督府。
而若都督府捏着鼻子答应了,那么有世家子弟盘踞在各个位置上,自然会直接阻遏关中新政的推行,这又是都督府绝不想看到的。
所以······
王坦之依旧笑吟吟看着孙元。
孙元的手指,已经在腰间刀柄上跳舞。
与此同时,在邺城内城城门处。
蒋看也见到了苻黄眉。
苻黄眉一边借着城门洞避雨,一边指挥调度王师强攻城中几处负隅顽抗的府邸,同时还不忘强调尽快搜捕逃散的鲜卑勋贵。
“辛苦了。”苻黄眉得知站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份之后,由衷的说道。
邺城这龙潭虎穴、死生之地,让蒋看淌了一次,还囫囵活着出来了,以后肯定是要受重用的,不过这是人家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换来的,没什么好羡慕的。
蒋看却直截了当的拱手说道:
“渤海世家犯上作乱,还请苻帅下令讨平,事不宜迟!”
苻黄眉愣了一下,因为渤海世家既是开城的功臣,又是如今关中海上商路的重要参与者。
现在绞杀渤海世家,不啻于直接在人家背后捅刀子。
虽然时机的确不错,但是怎么都会让人有一种卸磨杀驴的负罪感。
蒋看沉声说道:
“苻帅,今日是大好时机,若不动手,后患无穷,将令都督卧榻之侧,平添难眠之愁也!”
苻黄眉打了一个激灵,他的内心中很快就完成了取舍。
杜英早晚是要铲除世家的,这是真正感受过关中新政带来益处的人心知肚明的。
杜英的生前身后名、都督府的千秋功业,都仰仗关中新政的推行。
世家这种拦路虎,必除之而后快。
若是今日不背刺渤海世家,那么等渤海世家又在邺城盘踞经营起来,那都督府将要面对的,又会是一个盘根错节、呼风唤雨的庞然大物,再想要动手,付出的代价就没有今天那么少了。
而且到时候还会让杜英不得不背负上杀戮功臣的罪名。
今日苻黄眉动手,那么就是给杜英背锅。
以都督的性情,又怎么可能忽视了背锅之人的付出呢?
苻黄眉目光凛冽,看向内城:
“善!”
这邺城,是鲜卑和渤海世家的邺城,唯有把两者同时铲除,才算彻底平定。
现在只是似定未定、暗流汹涌罢了。
蒋看舒了一口气:
“苻帅英明。”
————————-
从平原爬上高峰,又从高峰跌落谷地,放在慕容垂的身上,倒是很合适。
带领数百骑兵匆匆杀出一条道路,突围到了临水城南十里处的慕容垂,勒马回首,邺城已消失在凄风苦雨中,当然也不见王师骑兵的身影了。
而扭头前望,亦然不见临水城墙的踪迹。
雨从天而落,天随雨而低。
荒原上,只有残兵败将,聚集在一起,人人皆是茫然和低落。
风雨里,前去临水和慕容令麾下兵马汇合、调动援兵的斥候,迟迟不见回转踪影,这让慕容垂不敢再多做停歇,尽快赶到临水才是正事。
然而慕容垂很快就停住了马。
他身边的骑兵们,一样勒马,神色逐渐绝望。
在他们的正前方,一队王师步卒,人数大概在四五千上下,正迈着整齐的步伐推进。
方方正正的军阵,看上去没有破绽。
而在步卒的两翼,为数不多的骑兵兜出来,往来巡弋,封锁鲜卑骑兵逃窜迂回的道路。
第一五二四章 狼狈南撤的王猛
慕容垂一时默然。
前方的军阵,看不清旗帜,但是看架势也知道,定然是关中王师。
“大王,速速走!”身边的亲卫急声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慕容垂叹了一口气,昂首望天。
悠悠苍天,竟无处容我邪?
但是他还是策马疾行。
谁又知道,苍天不会开开眼,真的给自己打开一条活路呢?
亲卫们则直接分作两队,一队继续护卫慕容垂,另一队则迎向关中骑兵。
他们已经很是娴熟,毕竟在此之前,已经有太多的同伴倒在了掩护的路上。
只要能够护送慕容垂逃出生天,别的并不重要。
即使是生命。
察觉到鲜卑骑兵的动向,王师骑兵也随之而动。
奈何,王师骑兵总共不过百余人,哪怕是鲜卑人分了兵也没有人家的人数多,所以只能试试探探,双方兜了一圈,等到王师步卒压上来之后,鲜卑骑兵就随之逃之夭夭了。
“要不是我等骑兵不多,怎能放任这些鲜卑人逃窜?”军阵中,一名偏将气愤地说道。
虽然不知道对方骑兵马队护卫的是谁,一场大雨下来已经让所有人的衣甲都湿透,旗帜更是粘附在旗杆上、舒展不开,自然看不清旗号,但是看对方这个阵仗以及果断的反应,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必然有大鱼在。
“我们的任务本来就不是对付骑兵。”勒马伫立的人,正是率军进攻临水的朱序,听到属下的抱怨,他微笑着说道,“鱼跑就跑了吧,刺史的意思也是不用在乎跑了多少鱼。”
偏将愣了愣,不抓大鱼,小鱼不够塞牙缝的啊!
朱序解释道:
“鲜卑内部本来就已经四分五裂,不同势力多半也都已经选择了不同的站队位置。
结果现在我们把这一条条原本都已经站在不同位置上的大鱼全部都撵到一个池塘之中。
池塘水浅,就算外面没有风,这些大鱼一样能够掀起来波澜啊。”
偏将疑惑的问道:
“但波澜既起,就有变数,恐怕还是一潭死水来的更好些吧。”
朱序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跟着军中主簿上了几天夜学,说话也跟着文绉绉了起来:
“无妨,说到底,那就只是一个池塘。
汪洋大海上的惊涛骇浪都经历过,难道还会害怕小小池塘的水波荡漾?”
偏将只好弱弱的应了一声:
“那我们现在的任务是······”
“留下一部兵马,截杀逃窜的鲜卑人,然后其余人,伪装成败兵,随我前往临水。”朱序没好气的说道。
偏将:······
其实主帅你也很想抓住那条大鱼的对不对?
现在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失败的理由而已。
不过当朱序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急匆匆的应诺。
然而不等偏将去传令,一名斥候就已经直接冲到朱序马前:
“启禀将军,刺史已率军放弃邯郸,南下临水,望将军速速拿下临水以为接应。”
朱序的心中登时“咯噔”一下。
王猛之前就已经把自己的计划向朱序阐述清楚,所以朱序知道,如果邺城攻克,那么王猛会继续进攻邯郸,阻断鲜卑退路。
而如今王猛主动让出了道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慕容德南下了!
“来的还真是时候。”朱序亦然打起斗志。
鲜卑最精悍的幽州骑兵,不知道有几斤几两?
——————————-
王猛正率军从邯郸南行。
风雨中,王师将士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
王猛披着蓑衣,站在路边,向北望去,已是眉头紧锁。
邺城攻克的消息传来之后,王猛来不及高兴,就接到了斥候发现鲜卑骑兵的紧急禀报。
这些天,王猛一直在等待慕容德南下。
慕容令率领的鲜卑步卒已经疲于奔命,并且由于从枋头到邺城,再到临水最后到邯郸这条道路上有太多的要冲之地和营寨需要把守、太多的道路需要分兵控扼,所以其实慕容令的军队已经分散的七七八八。
而最终这些兵马的下场也都大差不差,或是在从枋头到邺城的路上被一路狂飙的邓羌击破,或是在临水城下和朱序陷入鏖战,又或是抵达邯郸,结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王猛直接击破。
第一个方向上,是因为下定决心要杀到邺城的关中王师,太过凶悍,邓羌就像是出了笼的猛虎一般,谁能挡他?
第二个方向上,则属于常态,朱序麾下兵马不过万余,围绕着临水展开拉锯在情理之中。
至于邯郸这个方向上,则是慕容令被困守邯郸的慕舆根狠狠地坑了。
慕舆根为了掩盖自己接连丢失滏口和从滏口到邯郸沿途各处营寨的罪过,虚报了城中守军数量。
所以慕容令自然认为自己抵达邯郸之后,就能够配合城中守军向王猛发起进攻,形成内外包夹之姿态。
殊不知慕容令这边认为自家兵马远道而来、不适合作为主攻,慕舆根那边也一样有苦说不出,一样当不了主攻。
最终王猛竟然从容的先击退慕舆根,又调动兵马,在邯郸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击败了从枋头到邯郸一路未停的慕容令,导致慕容令带来增援的接近两万兵马分崩离析,最终撤退到邯郸东、北两个方向安营扎寨。
现在大略应当已经和慕容德会师一处了。
而慕容令和慕舆根之前都和王猛你来我往打了几个回合,对于王猛这边的虚实更是心中有数,所以王猛担心慕容德会不惜一切代价强行追赶自己,也只能催促着将士们在这风雨中仓皇南行。
“今天又有多少掉队的?”王猛扭头问刚刚带着亲卫赶来的戴逯。
戴逯略略抬了抬斗笠,尽可能的让目光能够看到这逶迤队伍的末尾:
“估计有数十吧。”
“后面的收容,现在可有什么好消息?”
王猛所下达的命令,不算急行军,却也是尽可能的让将士们把脚程提起来了,而这样做的代价自然就是会有士卒陆续掉队,至于伤兵,更是只能跟着收容的队伍缀在后面。
“联络时断时续,之前已经发现了鲜卑斥候的踪迹,恐怕······”戴逯轻轻叹了一口气,“属下认为,让伤员们就地转移和隐蔽吧,至少远离大路。
渐渐地,他们只会距离我们更远。”
王猛犹豫一下,终于还是点头,旋即叹道:
“这真是余打过的最狼狈的一仗了。”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一五二五章 渡河还是背水?
戴逯却并没有王猛这种戚戚然的感觉。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
而且本来他们这一支队伍,名为中军,其实就是王猛以身为饵,诱使慕容德追杀。
既然如此,那稍有不慎,被慕容德追上,直接啃下来大半兵卒,也在情理之中。
更甚至,到了紧急关头,戴逯都做好了弃卒保车的准备,到时候自己会带着大部队留下来原地固守,而让亲卫们护卫王猛先走一步。
接下来的大战,才是决定整个河北战局胜负手的关键,又如何离得开王猛的指挥?
看着此时面露难色的王猛,戴逯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声,刺史还是太过仁慈了,这样很有可能因小失大······
但孰不料王猛徐徐说道:
“不过距离余既定的战场也已经不远了,所以伤兵和掉队的士卒,能够不抛弃,就不抛弃。”
他伸出手,感受着冰凉的秋雨滴落在手心的触感:
“这一场雨,已经让士气比预料之中的低落了很多,而且也让将士们更加疲惫,所以现在余更是不能有半点儿差错,哪怕是已经成为了累赘的伤兵,也不能丢掉。”
戴逯轻声问道:
“刺史打算在临水?”
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王猛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戴逯自然就听明白了。
再往前,就是临水了,那里显然就是王猛选定的决战之处。
“临水是个不错的地方。”王猛回答。
“临水那边······次伦(朱序表字)兄可否能够顺利拿下城池,恐怕还有变数。”戴逯忍不住提醒道。
按照王猛之前给朱序的命令,在王师拿下邺城之后,视情况夺取临水。
这就是让朱序临机应变了,可是战场上哪里会冒出来这么多机会?
若是朱序仍然还在和临水的鲜卑守军大眼瞪小眼,那王猛贸然退到临水,岂不是让大军处于腹背受敌的地步?
临水的鲜卑守军再少,在关键的时候暴起发难,一样能够威胁到大军的安全。
决战呢,自然不可能容忍这样的变数存在。
“次伦可堪此任。”王猛却对朱序信心十足。
戴逯不再多说,跟在王猛麾下时日久了,他也了解这位刺史的行事风格。
十拿九稳,才会开口,一旦下了结论,那么也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关中小诸葛,便是现在王师内部给王猛起的诨号。
显然是充满赞誉的。
王猛也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解释,因为邺城失守,所掀起的波澜,势必会牵扯到临水,临水守军或许都能看到从邺城中逃窜出来的兵马在自家城下乱走的景象。
这对于军心的撼动,将会是其他无可替代的。
而这也将是朱序最好的机会。
若是朱序真的连这个机会都把握不住,那王猛也不是没有第二套方案,大不了就连临水也不要了,直接和鲜卑人决战邺城城下。
邺城的坚固,让王师顿步久矣,现在也该让鲜卑人尝一尝了。
只不过戴逯平时看上去颇为稳重,统率中军也为人所信服,王猛却知道,戴逯一直都有一种杀胡建功的执念,这执念深了,就可以理解为偏执。
之前的王师,一直都是高歌猛进,所以戴逯的这种执念,只会是他前进的动力。
而现在,若是让戴逯意识到王猛打算一退再退,恐怕他的积极性也会受到影响,又或者会坚定的表示要留下来阻敌以争取时间。
哪怕最终王猛迫使戴逯听令而行,也不可避免的在主帅和将领之间撕开一道裂痕。
这显然是王猛不乐意看到的。
当下,他斟酌说道:
“平道,你说我军应当渡过滏水列阵,还是背水列阵?”
戴逯沉声说道:
“如今雨势并没有减小之意,因此我军若是再渡过滏水,固然有滏水作为屏障,可以增添优势,但其实我军为了实现此举,将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鲜卑人追逐的很急,几乎就跟在我军后面,此时想要渡河,不啻于自寻死路,属下窃认为如果没有做好付出半数以上兵马代价的准备,不宜贸然尝试。
而对于南下的慕容德来说,除了我军的侧后会在渡河的时候暴露,令其获得可乘之机外,其也可以在我军渡河之后选择并不强攻临水,转而从其余地方绕过滏水南下。
敌军以骑兵为主,而我军以步卒为主,两条腿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跑不过四条腿,所以届时我军面对彼岸随意游走的骑兵,恐怕会头疼不已。”
王猛微微颔首,从战术的角度分析,看似王师渡河有了一道屏障,却也的确把战场的主动权让给了慕容德。
一旦在和骑兵的作战中陷入被动,王师之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先胜后败都是有可能的。
顿了一下,王猛补充一句:
“慕容德也不见得就一定要南下。”
戴逯打了一个激灵,他突然间意识到,如今邺城为王师所占据,而鲜卑的皇帝——目前在燕赵之地显然已经完全沦为名义上的了——慕容儁更是已经被阻隔在大河以南,对于遥远的幽州完全失去了掌控。
这就意味着,现在幽州的主事者已经完全可以割据自立了,而若是一心想着向南拿下临水、进而杀向邺城的话,反而会导致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摆在面前——要不要继续南下呢?
南下,那么就会接应到慕容儁。
皇帝又回来了。
而若不南下,自然难免会背负上种种骂名。
所以与其到了这一步再纠结,似乎不如直接连这滏水都不跨过去了。
至于邺城?
更打不下来,告辞!
显然无论是王猛,还是戴逯,在目睹了鲜卑慕容氏内部的撕裂之后,都不能保证幽州的慕容德能够抵挡得住在幽州用兵自立的诱惑。
所以王师南渡滏水,说不定慕容德也跟着打道回府了。
那王猛诱使慕容德南下、以主力歼灭之的作战计划,也会功亏一篑。
“在滏水背水而战,虽兵行险招,却可能为上策。”戴逯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过届时刺史可以在滏水南岸指挥。
此为决战,亦为九死一生之战,属下愿为前锋!”
“前锋是你的没跑了,别人都来不及。”王猛随口说道,“不过余这个刺史也一定是要在的。”
说着,他的目光已经挪开,刺入连绵的雨幕中:
“余在,士气就还在,将士们就还愿意奋战,而鲜卑人说不定也更愿意往前走一走。
所以,余才是最大的诱饵啊······
又怎能缺席?”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一五二六章 决战在即
这一场连绵持续太久、见证了邺城易主的秋雨,终于在一个黄昏时节结束,没有为这一夜的安眠带来困扰。
但似乎仍然表达自己的不舍,些许雨水顺着屋檐滑落,落在屋檐下的甲胄上。
这里是临水城。
就在不久之前,此城已经易主。
朱序带着王师士卒在城南溜了一圈,不只是为了拦截从邺城逃窜的守军,也是为了更方便自导自演一场戏。
一场王师追杀败兵的戏。
只不过演戏嘛,双方自然都是自己人。
一路上打打杀杀好不热闹,“尸体”也留下了不少。
因为临水城中守军数量并不比城外的少多少,所以城中是一直派遣有斥候游荡在城外,朱序也对这些乱窜的鲜卑斥候无计可施,只能尽可能的局限他们的活动区域。
结果朱序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自己的这般无奈,导致那些在城外游走的鲜卑斥候,恰巧看到王师截杀一些逃散的鲜卑兵马,甚至还有一队鲜卑骑兵也在其中,被王师直接击溃。
所以显然在鲜卑斥候的眼中,此时正有大量的鲜卑兵马向临水方向溃退。
因而会有那么一支突破王师的包围,接近临水城,也在情理之中。
一直到鲜卑士卒打开城门、无论是披着自家衣甲还是王师衣甲的人蜂拥而入,他们才幡然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陷阱。
当面对被俘的鲜卑将领高声怒骂时,朱序微笑着回答:
“为了演好这场戏,余可是专门带着弟兄们在城南兜了一大圈,装模作样好半天的。”
他还不忘杀人诛心似的补充一句:
“当然,这也得益于邺城方向贵军的兵败如山倒,否则余无论怎么演戏,恐怕你们都不会相信吧?”
这让鲜卑将领没了脾气,只能低头不语。
其实不只是他,这几日朱序也不是没有抓到一些带着零星兵马逃窜的鲜卑权贵。
这些人多半都是垂头丧气,被抓了之后也就认命似的随意处置。
“邺城丢了,所以这些人的脊梁也就随之垮了,他们茫然无措,所以会有这般心思,情理之中。”回答朱序心中疑惑的,是王坦之,“眼见他起高楼、宴宾客,自然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所以鲜卑上下能够团结在慕容氏身边。
如今这邺城为我所得,这高楼应声坍塌,鲜卑本就是一个散乱的部族捏合在一起的,又如何还有为慕容氏效忠之心?”
拿下邺城之后,王坦之并没有留在城中安民,而是急匆匆的带着邓羌、隗粹两部骑兵,一路狂奔到了临水,和朱序会师一处。
当然,朱序也知道王坦之这么着急前来的原因。
显然他是担心朱序没有办法尽快拿下临水,导致王猛退到滏水之后,腹背受敌,使得这一场大战还没有开始,关中王师就已经落於下风。
城头上,朱序沉声问道:
“如果没有来得及拿下临水会如何?”
王坦之无奈回答:
“那也只能直接退到邺城下。”
“万幸。”朱序轻呼了一口气,显然那样自己就会成为这场大战陷入被动的罪魁祸首。
王坦之瞥了他一眼,如果没有料错的话,王猛应该并没有完全指望着朱序能够拿下临水,便是拿不下来,王猛那儿定然也还有备选方案。
这家伙大概又在给自己加戏了。
不过······临水这一出戏,朱序的确唱的很不错。
“渤海世家要跟着鲜卑人走?”朱序好奇的问道。
入城之后,王坦之不只是让士卒尽快挨家挨户抓捕城中的鲜卑士卒,还果断的查抄了渤海世家在此地的不少屋舍产业,让朱序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渤海世家之前不是关中的盟友么?
莫非他们在邺城要为鲜卑人“死社稷”?
王坦之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朱序:???
王坦之解释道:
“这些家伙一个个猴精儿的,自然不可能在这时候为鲜卑人陪葬,不过······他们既然之前是鲜卑的忠臣,那么现在还是继续当忠臣来的好一些。”
朱序登时醒悟过来,渤海世家不想做忠臣也得做,没得选。
王坦之解释道:
“王师进入邺城之后,渤海世家在前面烧杀抢掠,而且并没有直接向王师投诚之意。既违法军令,还待价而沽,余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跟他们客气,在这上面,各军主将也都达成一致。
所以现在邺城的渤海世家家业都已经被查抄,自家主以下,直系亲眷全部都押送到长安候审,剩下的旁系子弟则就地判决,全部遵从关中律法,就事论事,也不算冤枉他们。”
朱序略略沉默。
世家,尤其是渤海世家这种半世家半豪强的组织,都是什么货色,大家心里是有数的。
按照关中律法来判,不能说十恶不赦吧,也只能说罪不容诛了。
因此王坦之这一次定然是要从重从严拾掇渤海世家了。
再加上河北世家之前已经在鲜卑内乱之中受到重创,所以······朱序突然意识到,整个河北的世家势力,就这样都被铲除了?
王坦之伸手拍了拍朱序的肩膀:
“大战在即,这是关中和鲜卑之间的决战,也是汉人和胡人之间的决战,若是此战能胜,则冀州为都督所有,则鲜卑直接被分割成南北两块、首尾不能相顾,恐再也无力威胁中原,更不可能提点数万兵马就能够饮马大江!
所以不能有任何人在背后拖后腿。世家,余定会铲除之。”
朱序瞪大眼,彼其娘之,你不就是世家出身么?
王坦之悠悠然一笑。
曾经,我的确是个世家子弟,哪怕算是寄人篱下,也是琅琊王氏的篱下,普天之下多少人想要站在这里都不得其法,但是······现在我只想做个好人。
开国功臣的那种好人。
“报!滏水北岸发现鲜卑游骑!”一名参谋打破了王坦之和朱序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沉默。
朱序顿时皱眉:
“鲜卑人来的这么快?那刺史可有消息传来?”
“暂时还联络不上。”
“再派人,渡滏水去找,速去!”朱序急促的说道。
找不到王猛,这一仗还怎么打?
王坦之对此倒是似乎并不担忧,伸手撑着城垛:
“云散天青,好日子啊。”
天空中阴沉沉的云,似乎被劲风吹散。
夕阳时分,夹杂着红色的光刺破乌云,肆无忌惮的倾泻在阔别已久的大地上。
第一五二七章 两份文书
梁州。
秋雨过后,青山苍翠。
这里已经过了秦岭,其实属于南方的范畴了,乔木植被也多半都是常绿的。
秋雨洗刷掉了秋老虎带来的灼热,拂面的风中带来了一个夏天都未曾见的凉意。
杜英正伏案阅读着雍瑞昨天呈递上来的文书。
总共两份,其中一份是关于梁州撤州设郡的请愿书,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梁州刺史雍瑞是第一个,后面还有通事馆掾史梁殊。
这两个人,再加上如今已经调任南阳的前梁州长史梁惮、身在河北前线的前西戎司马隗粹,是梁州出身的官衔最高的几个。
此时身在梁州的,只有雍瑞和梁殊。
隗粹是武将,在前线,自不用说。
梁惮之前一直是雍瑞的副手,现在身在南阳,俨然是要为以后担任荆州要员做准备。
两人在得知梁州要撤州设郡之后,也定然不会阻拦,南阳更近,因此至少梁惮的请愿文书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至于在雍瑞和梁殊两个名字以下,梁州雍家、董家、梁家等各个世家族老的名字都罗列在其上。
当然,雍瑞也不会傻乎乎的只把世家的名字放在上面,而且现在的梁州世家,幸存下来,仍然能够把持祖业的,也多半都只是一些因祸得福的旁系子弟了。
他们自然是很难真的代表世家的。
梁州世家这个曾经庞大并且呼风唤雨的地头蛇体系,已经宣告崩溃。
所以雍瑞又找来了梁州农、工、商等等行业的领军人物或者地方名人来签这份请愿书。
这些人对此自然是自无不可。
梁州撤州,意味着汉中将要重归关中的怀抱,这既能够让大家直接成为“天子脚下”的臣民,而且关中的新政也肯定会在汉中全面铺开。
这种关系的贴近,自然也在遏制新的世家在汉中的崛起。
这是汉中百姓们乐意看到的。
“这些人,借花献佛倒是好本事。”杜英轻笑着推开这份请愿书,同时伸手拔掉了桃叶咬在齿间的炭笔,“就算是外面裹了木头也不能这样啃。”
桃叶就像是被老师抓住的学生一样,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而刚睡醒午觉、裹着被子揉眼睛的新安公主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来文书,扫了一眼
“梁州下辖的汉中、武都和阴平三郡,其中汉中请纳入雍州治下,而武都和阴平是否要就近归入凉州或者益州,还请都督定夺······嚯,说的好像这两处真的在梁州治下似的。”
武都和阴平是汉末三国混战的西部主战场之一,此地的人口曾经被整体迁移入蜀或者魏,后来顺势为氐羌人所占据。
现在管理这里的官吏也都是从凉州抽调过来的,本地的居民也以安抚安置的氐羌、吐谷浑人为主。
换而言之,这里早就不是梁州实际管辖到的地方了,梁州刺史府之前也基本不会过问这两处州郡的死活。
现在倒是想起来还有这么两处地方,拿出来邀功了。
因此新安公主自然有些不屑。
杜英轻笑道
“这一次连梁州刺史府都被换了不少人,总是要想办法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新安公主哼哼了两声
“那另一份文书呢?”
“有关于梁州世家和巴蜀世家之间往来的汇总,从财货贸易到人员往来,倒是罗列的很详细。”杜英拿起来的与其说是文书,不如说是卷轴。
卷轴徐徐展开,梁州世家和巴蜀之间的所有贸易和人情,尽在其上。
如此详尽的民生资料,若是放在后世,大概是能让历史学家狂喜的那种。
新安公主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就觉得头大
“这里面会不会还有猫腻?”
“谅他们也不敢。”杜英轻声说道。
“之前夫君也没有要求雍瑞提供这些资料,他却主动呈递上来,意图何在?”新安公主将信将疑的问道。
杜英伸手指了指卷轴的开头
“后面的都只是一些资料的汇总罢了,重点在这里。”
手指落处,正是两个字
巴蜀。
新安公主顿时收起来懒散心思,明白了雍瑞的意图
“这是表明梁州上下已经了解夫君对巴蜀的野心,所以现在抓紧彰显一下梁州世家对于巴蜀内情的了解,希望能够获得将功赎罪的机会?”
杜英微微颔首
“想来应该是如此了。雍瑞说到底也是世家出身,这一次余清扫世家,雍家捉拿的人不算多,这也是看在雍瑞的面子上了。
但是显然这也让雍家在残存的梁州世家之中受到了排挤,甚至还因为雍家之前和世家们也是一丘之貉,所以很难获得民众的信任。
雍瑞若是再不有所行动以换取支持的话,恐怕等待他的只有被世家和百姓一起抵制,这是雍瑞不想看到的。
内部的矛盾没有办法解决的时候,人自然而然的就会选择向外看,从梁州向外看能够看到什么?
也就是巴蜀了。
所以雍瑞提议拿巴蜀开刀,情理之中。
至于他有没有意识到余本来的意图,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最终的结果显然是一样的。”
新安公主轻轻点头
“所以夫君接下来打算让雍瑞出面,试探巴蜀世家么?”
“不着急。”杜英沉声说道,“这一次在梁州下手太狠,的确违背了之前关中营造的新政可以和世家共存的假象。
恐怕短时间内,余都没有办法获得世家的信任了,此时贸然接近巴蜀世家,只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和反感,得不偿失。
而且余是有些担心,梁州世家的先例摆在这里,有可能会让原本还想要寻求和关中新政共存的吴郡世家出现摇摆,这样我们在京口,可就站不稳了。”
新安公主吐了吐舌头。
大家都在向南看着近在咫尺的巴蜀时,谁曾想到,杜英却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口?
“眼前的,还没有吃到嘴里呢,所以可以先看着。”杜英似乎看出来了她的疑惑,笑着解释,“而远处的,已经吃到嘴里了,却是万万不能吐出来。”
没有能够跟上杜英的思维,让新安公主悻悻不乐。
杜英握住她的手,牵引着来到自己的身边。
然后新安公主就遇到了自己熟悉的小兄弟。
她登时涨红了脸,虽然书房中只有桃叶坐在桌子对面伏案工作,但是也仍然有一种偷情的刺激感。
瞪了一眼杜英,杜英却置若罔闻,依旧牵着她的手上上下下。
第一五二八章 人间富贵花
被欺负了的新安公主,咬着唇不敢吭声。
生怕对面的桃叶听到声响之后抬头。
殊不知桃叶早就已经用余光看到了两个人的小动作。
殿下的手伸到了杜英那边,而且肩膀还不经意的轻轻抖动。
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是看过猪跑的桃叶,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只好埋着头装傻,但小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不安的轻轻扭动两下。
杜英作为始作俑者,自然没必要害羞,居高临下看着这两个姑娘装模作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到底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新安公主一下子就看出了杜英的得意,顿时狠狠地拨弄了两下,弄得杜英酸爽的倒吸凉气。
“是呢是呢,嘴里的不能松、碗里的不能丢。”她酸溜溜的说道,“夫君所言在理,妾身就是嘴里的,桃叶妹妹就是碗里的,夫君吃着一个、看着一个,当真厉害。”
现在被新安公主拿捏着,杜英瞪了她一眼,却没敢反驳。
看夫君如此“乖巧”,新安公主这才微微松了松手,回归到正常的节奏:
“阿元姊姊临行之前可是叮嘱过妾身,桃叶还小呢,得看住了夫君,毕竟——夫君可不乖哦。”
桃叶闹了个大红脸,坐立不安。
新安公主对她说道:
“去端一盆水来备着。”
“哦?”桃叶怔了一下,旋即如蒙大赦似的溜了。
杜英呲了呲牙:
“臭丫头。”
也不知道是说桃叶脚底抹油跑得太快,还是说新安公主有恃无恐竟然敢反过来调戏自己,又或是在说阿元管的真宽。
————————————
疏雨推门进来的时候,窗户打开正在通风,而新安公主正坐在榻上,白皙的小腿从微微提起的裙子下探出来,粉白色的绣花鞋挂在足趾上,随着小腿的摆动也一摇一晃。
她正慢悠悠用润湿的抹布擦着手。
杜英则站在舆图前,似乎正在思考什么,衣冠齐整。
疏雨吸了吸鼻子,要不是熟悉的味道还没有散去,我真的会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收拾的还挺快。
她看了一眼新安公主,新安公主擦了手之后在默默地擦桌子。
疏雨:???
看来那里也是战场,如此说来,肯定是又经历过一番唇枪舌剑了,难怪折腾了半个时辰。
你们玩的还挺花。
不过看殿下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疏雨倒也很高兴。
当初在京口的时候,她也是亲眼看着这朵娇嫩的花是如何收敛花瓣、与世隔绝的。
如今重新绽放,已不在云端、不在泥塘,而是人间富贵花。
有着她的富丽堂皇和娇俏动人。
只是这朵花儿,显然现在也插在了杜英的怀中。
虽然他是长安郡公、是关中之主,能者多劳,但还是难免让人泛酸水。
“怎么了?”杜英回头,一本正经。
疏雨轻轻咳了一声,老夫老妻的,一本正经才说明心里有鬼,所以也没打算拆穿他:
“公子,顾会求见。”
出身吴郡世家的顾会,之前在都督府中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位置,他的所长本来就不是谋略军策。
但是作为吴郡世家和关中之间牵线搭桥的人,他的存在又不可或缺,平时南北往来贸易,涉及到吴郡世家的,顾会还得常常出面。
所以顾会最终打算发挥一技之长,在关中书院开设书画类的课程。
王猛为了表示对顾会的支持,其实也是为了给一些不想要出仕、还有几分才能的世家子弟们一个落脚的地方,大笔一挥,选择在关中书院开设了专门的书画学院,培养书法家和画家。
但很不幸,现在的关中,多半都是大老粗。
百姓们刚刚从温饱线上挣扎出来,对于什么书法绘画,自然是没有兴趣的。
这东西能当饭吃?
所以书画学院在关中书院内绝对是个小众的存在,也就是一些本来家境就不错的学子会把书画课当成选修课来上。
不过顾会也乐得于此,清清闲闲,又不用担心没有饭吃,并且书画之道,本来就是寻觅三五知己好友来做的,而不是乌泱泱数百人一起、吵吵闹闹,如何静下心来?
并且顾会也坚信,随着整个关中受教育水平的集体提升,书画作为陶冶情操、提升审美的重要手段,也不会再被完全忽视。
不说别的,杜郡公本人也得需要有一批技术精湛的画师来为自己歌功颂德吧?
顾会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所以小日子过得还算是潇洒恣肆。
这一次杜英南下梁州,顾会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果断申请同行。
名义上说是想要见识一下秦岭和蜀地的山水,采风作画,而实际上大家心里也有数,这是顾会想要看一看杜英打算如何处置梁州世家。
毕竟梁州世家在之前关中体系之中是独一份的存在,甚至享受着比京口的青徐世家更高的半独立自主地位。
吴郡世家所处之地,如今还不算在关中的正式控制范围内,杜英也没有派兵入驻吴郡,否则就是在南渡世家和朝廷以及大司马这三方都很脆弱敏感的神经上跳舞。
所以吴郡世家仍然保留着原本的地位和对本地的控制,这是情理之中的。
而关中王师实际掌控的京口,青徐世家显然已经完全沦为杜英的打工仔,遵守关中新政,除了在家学渊博上占有优势之外,其余世家的特权都已经被收走。
梁州世家之前的处境显然处于吴郡世家和青徐世家之间,所以顾会也想要给吴郡世家的未来寻找一个参考。
然后······
顾会就震惊的得知,杜英直接把梁州世家好生拾掇了一番。
虽然最后杜英明显是网开一面、做事没有做绝,梁州世家仍然还有一口气在,但是谁都能看出来,现在的梁州世家只可能雌伏在杜英手下,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若是乖乖的接受关中新政,尚且还能够活命,甚至还能通过关中新政寻觅到生身立命之道,可若是不接受的话,大概明天汉中城门上又要多出来一些随风飘啊飘的首级。
顾会得知这个消息后,走出门亲眼看到那些梁州世家的魁首们一个个在囚车中闭目无言的模样——他们甚至不敢放肆的辱骂杜英,因为家族仍然还有旁系亲眷存活了下来,为了这些人能够活下去,他们有千万般怨恨,也只能藏在心里。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一五二九章 安抚吴郡世家
在梁州不可一世的世家,被这样轻易拿捏,这让顾会在足足沉默了半个时辰之后,选择请见杜英。
梁州世家完全被拿捏住的模样,让他感觉无比的畏惧。
吴郡世家在吴郡经营了数百年,可以说王朝都换了几代,顾陆朱张仍然还是吴郡的翘楚。
所以这意味着吴郡世家的血脉,更加盘根错节,也就会给杜英更多把柄。
所以这还意味着吴郡世家的罪恶,更加随手可得、积压如山,这也就会给杜英更多发难的借口。
吴郡世家,不,准确的说大多数的世家,其实都是梁州世家的放大版。
此时见到梁州世家不过一夜就沦为阶下囚,顾会简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睁眼仿佛就看到了吴郡世家的未来。
因此,最终出现在杜英面前的顾会,顶着黑眼圈,看上去格外的憔悴。
杜英打量着他,微笑着说道:
“看来这书画也甚是消磨人啊,顾兄都已经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一声“顾兄”在耳边响起,恍如炸雷一样,让原本浑浑噩噩的顾会打了一个激灵。
这让顾会骤然想起来第一次拜访杜英的时候。
那时候,杜英不过刚刚在长安站住脚,把他和陆纳奉为座上宾,而他和陆纳竟然还在心里挑挑拣拣、犹犹豫豫,不知道杜英是不是一个合适的扶持对象。
结果短短几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已经身为长安郡公的杜英,显然已经能反过来随意拿捏他和陆纳的生死,甚至吴郡世家,也不见得能够阻挡真的想要惩戒他们的杜英。
战无不胜的关中王师,的确可以教世家做人。
来不及感叹“造化弄人”,原本还带有几分兴师问罪心思前来的顾会,在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选择了从心,匆匆见礼:
“属下昨夜未休息好,一时恍惚,没有察觉到郡公到来,还请郡公恕罪!一声‘顾兄’,属下万万当不起,郡公折煞属下了。”
杜英摆了摆手:
“无妨,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看来这汉中的山水不适合汝啊。至于称呼,进入关中书院那就是教书育人的先生,整个关中上下,都理应称呼一声‘先生’。
先生既然是带着学子们出来采风,那不去周边山山水水中走走看看,为何来余这里呀?”
顾会心中苦笑,都督您都快把世家赶尽杀绝了,我哪里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不过杜英方才的一番表态,倒也算是给顾会吃了一颗定心丸,显然杜英至少没有打算现在找他这个世家子弟算账的意思,而且只要自己好好在书院之中教书育人,那么显然杜英也可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世家身份。
都督这一手分化,虽然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可是这就是阳谋,根本容不得人拒绝。
顾会蓦然想到了王坦之,想到了已经举家投靠关中的吴郡张家直系主脉。
显然这些人都算是被杜英分化拉拢的典型,偏偏杜英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他们无从拒绝。
世家,也抵挡不了成为从龙功臣的诱惑,哪怕是这样做的代价是把白绫套在世家自己的脖子上。
而有了杜英现在这么一句话,如果真的有一天,吴郡顾家被清算,那么顾会也不会出面和顾家站在一起、同生共死。
保全血脉,本来就是世家的生身立命之道。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只要不犯错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顾会整个人明显轻松了不少,旋即轻声说道:
“属下窃认为,都督此次对付梁州世家,是因为本地世家嚣张跋扈、罪有应得。”
“郡公”的称呼变成了“都督”,说明顾会也在想办法拉近和杜英的关系,又或者······在他的心里,这关系本就因为杜英刚刚的一番话近了不少。
杜英好整以暇:
“确实。”
接着,他挑了挑眉,意思显然是:
然后呢?
顾会张口结舌,想要质问又问不出来,想要劝谏的话,又害怕明明自己已经撇清了关系、立于“不败”之地,结果万一惹恼了都督,都督真的想要拿他是问,那关中书院的先生这个名号,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得顾会憋了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杜英倒是来了兴致似的,微笑着说道:
“梁州世家前车之鉴,余还是很期望天下世家能够引以为戒的。
余在关中推行新政,究其根本,便是世家不思进取、故步自封,只沉迷于空想,明明在外丧师辱国,在内却自高自大。”
他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字字句句敲打在顾会的心头,让顾会想要反驳,一时间又找不出来理由。
因为杜英说的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
而且看似说的是梁州世家,但是顾会清楚,指桑骂槐,说的明明就是江左各家。
毕竟“丧师辱国”这种事,梁州世家还不配。
奈何,在此之前,所有能够走到杜英这个位置上的人,其实都出身世家,因而他们明知道世家制度的弊端,明知道外面的晦暗和自己在粉饰怎样的太平,却不能揭穿,甚至还要用心去维护。
哪怕是虚假的。
现在终于有个人走到云端之上,又转过头,把世家骂的狗血喷头。
偏偏顾会看了看他腰间的刀,再想一想杜英方才的许诺,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怎么看都像是自我安慰。
杜英接着笑眯眯的说道:
“当然,若是世家能够改正这些问题,余还是很乐意见到世家和关中新政能够和睦共处的。
天下又有什么仇,什么恨,是真的不可化解的呢?”
顾会在心里嘟囔一声:世家和新政想要共存,现在来看,世家占据主导是万万不现实了,谁还敢抱有这样的幻想,早晚会成为下一个梁州世家。
比肩存在,倒是有可能,但是这就像是前汉的郡国并行制,官府直辖的为郡,世家管辖的为国。
可是杜英这样年轻有为、野心勃勃的君主,能够容忍异姓世家称王称霸?
所以最合适的结果,自然就是以新政为主,可以包容世家的存在,但是世家在地方财政、民生、田地、教育等等领域内的垄断,不但要被打破,而且还要沦为被领导的地位。
世家可能还会享有一定的特权,但很不幸,他们和寒门,甚至和寻常百姓之间的差距,会被一点点的拉平。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