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分流与分化(五)
人群中的母子三人看到自己男人艰难地穿过人群往回走,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想过去会合,没想到才挪动了几步路,突然感到身子被人大力一扯,女人只来得及短促地喊了一声,接着脖子就被掐住了,本能地挣扎了两三下,发现身边的两个孩子也是一样被人掐着脖子拎在手里,可怜她那两个鸡仔一样瘦弱的孩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你们干什么?!放开她们!”
这个蔑匠着急大喊,一用力就头晕,眼前阵阵发黑,可还是拼尽全力挤过人群,浑然不知自己也被几个男人给围住了,等到发现自己怎样都走不动时为时已晚。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那几个娘们给你什么了?拿出来!”一把生锈的断刀抵住了这蔑匠的脖子。
“没、没有,没给,没给东西。”男人一急就头晕,生怕对方这几人不信,抖着身上的破衣烂衫表示真的没东西,身上藏不了。
“不可能!你一去那么久,没拿东西骗鬼啊?”拿刀的男人有点气急,现在流民都是只剩下身上的衣裳,没别的私产,身上抖不出来那就真的不在身上。
“真的没有,没有,放了我们,我真的没有。”蔑匠吓坏了,声音沙哑地求饶。
“大哥,他身上真没有东西。”旁边的小弟搜了搜蔑匠的身,单薄的衣裳底下尽是肋骨,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没拿东西怎么谈那么久?是不是故意藏起来了?敢骗老子?”拿断刀的大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执着地相信这蔑匠手上肯定藏好东西了,冲手下小弟一摆头,“把那个小子提过来,砍他一条胳臂大家吃。”
“好咧,大哥。”立马有忠实的小弟乐颠颠地去接过那个被掐得在翻白眼的小儿子,“大哥,这小子挺嫩的,砍下的胳臂咱们怎么吃?”
“不要不要!放过我孩子啊,他还小啊,我没有骗你啊,我真的什么都没拿,没拿!我只是会编席子,我只是编席子而已啊!”蔑匠惊惶失措地挣扎,完全不顾脖子底下生锈的断刀,好在那刀也钝,没把人脖子划开。
就在这时,拒马那边有新的动静,在柏家军士兵和流民的注视下,照临和手下女仆从车底下掏出一堆连发弩,没有一声警告,咔嚓上了箭匣瞄准就射。
一只箭匣十支箭,照临带着好几个女仆,人手一把连发弩,几十支箭就这么在士兵都没反应过来的极短时间里嗖嗖嗖地射了出去,如暴雨倾泄一般全都扎在了惹是生非的那帮人身上,却又很神奇地没有伤到蔑匠和他家人的一根汗毛。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一群人转眼就倒在地上惨呼,周围的人又一次的眼睛放光,用看垂死挣扎的猎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些流血不止的男人们,没有人施以援手救治,全都在等着他们咽气。
士兵们没注意到那些流民的眼神,他们的目光都在照临等人的身上,对她们刚才的箭技目瞪口呆,这准头也算是神乎其神了,几十支箭只伤人不死人还让被胁迫的受害人毫发未损。
离车子近的人当时就好奇地蹲身查看车底,发现真有个藏武器的夹层,随手一摸还从里面掏出两个巴掌大的炸药包,赶紧默默地又放回去。
第992章 分流与分化(六)
在拒马前,同样是近距离看到这一幕的流民们也被惊吓住了,充分认识到敢随军出现的女人果然没一个是好惹的,他们身后的人群也没敢再故意拦着蔑匠一家使绊子妨碍人走路,人群哗啦啦地向两边挪动,让开一条路。
逃脱生天的蔑匠一家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刚刚还胁迫自己但此刻已经重伤的男人们愤恨地补了两脚,然后牵着妻儿顺着这让出来的小路,不顾体力的不足,逃命似地冲向拒马,抱住粗大的木料脸上才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受伤了吗?”
“没、没有。”蔑匠攀着拒马借力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要是受伤就出不来了。”
“你们吃人了?”
“我没吃!我没吃!我一家都没吃!”蔑匠慌张地解释,“天冷之前情况都还好。”
“天冷之后就开始吃人了?”
蔑匠低下头。
拒马后面的士兵们听到他们的谈话,默默地控制着喉咙的肌肉不要干呕出来,他们以往在北方戍边时虽然也同样适缺吃少穿,但真没吃过人肉,包括敌人的肉也没吃过,人肉啥滋味他们不想知道。
照临自然是不会去批判这种行为,她只需知道这种行为已经在发生就够了。
“没受伤就跟我走吧,今天还有好多事呢,天都快黑了。”照临慢条斯理地拆下连发弩上的箭匣,交给一旁的女仆放回车底下的夹层里。
众女仆们手脚利索的收拾了武器,推着车子带着人返回了她们的营地。
同时,拒马前发生的这起小骚动也很快地上报给了薛把总,流民中开始吃人的消息让人愤怒不安又无奈,谁都知道阻止的办法是给粮食,可偏偏就没有粮食。
至于照临的车子底下藏了那么多连发弩的事,将领们都没在意,想想祁可的妇婴堂是怎么来的,柏家军的军户会刀兵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照临把蔑匠一家人带去分流营地旁的小溪边,让他们洗洗干净再去帐篷,看着惴惴不安的一家四口,照临的目光落在了最小的孩子身上。
“你说你家孩子是两个儿子?”
蔑匠的妻子突然惊惶失措起来,立刻把最小的孩子拦到身后,“是、是儿子。”
“当我男女分不出来?”
“别吃我妹妹,要吃就吃我。”另一个孩子才是男孩,虽然害怕得全身颤抖,还是挺身而出牺牲自己。
“我们不吃人。”
照临眉头一皱,放下跟他们多聊几句的兴致,抬手向身后一招,一个女仆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是四个小巧的一次性杯子,杯子原料来自于榨糖后剩下的甘蔗渣,千荷境出品。
这分流营地相对独立,士兵们都知道这里负责接收和转移一部分流民,担心染上疾病没事儿不会往这来,所以拿点一次性用品出来用到也不怕被人看见。
“喝点姜糖水缓口气,然后在这里把手和脸都洗洗干净,再给你们安排帐篷。”
四个杯子只有普通一次性杯子的一半大小,温热的姜糖水装了大半杯,闻到甜甜的味道,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女儿忍不住地钻出来,眼珠子都粘在杯子上了,但这一家四口还是有点不敢伸手。
第993章 分流与分化(七)
“这、这真是给我们喝的?”
“快喝,少啰嗦。”
照临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吓得那一家四口赶紧端起杯子,仰脖就往嘴里倒,幸亏这姜糖水不烫口。
“是、是甜的,我知道,是甜的。”
小女儿还是不懂事的年纪,四肢皮包骨凸着大肚子,恋恋不舍地舔着杯里残留的糖水,一旁的哥哥把自己的杯子也给了妹妹,里面还留了一小口糖水。
“抓紧时间,赶紧洗干净,还有很多事呢。”
女仆在小姑娘不舍的目光注视下收回了杯子,然后他们四人在小溪边一字排开,一人一颗黄豆大小的香胰子,在强制要求下把手和脸洗了几遍,看着皮肤恢复本来颜色了才准离开水边,带着在营地里转一圈,认一认干活的和睡觉的帐篷,最重要的是旱厕的位置,为了方便流民区分男女厕所,还专门在旱厕的草棚顶上各挂了一块色布,红男绿女,走错了视作耍流氓要挨打。
走完这一趟后,那点糖水带来的热量也给消耗光了,一行人重新回到流民干活的帐篷里,里面放了好几盏灯笼,把帐篷照得通亮,一处地面堆满了一堆编席子的干草,帐篷中间挂着一块当样品的席子。
“五张席子换一块一两重的窝头,这是我们说好的,但是阎王不差饿鬼,这第一顿我会让你们吃饱再干活,算你们的欠债,以后要加倍干活偿还欠债,明白吗?”照临严厉地说道。
蔑匠一家茫然点头,其实内心里并不明白这欠债怎么算的,光只听到一会儿有吃的,而且能吃饱。
没一会儿,又一辆小推车推进帐篷,车上一个大纸袋散发着食物的香气,旁边四大杯豆浆,都是热气腾腾,说了管他们一顿饱饭就一定会给够。
“这、这是给我们的?”
一家人忍不住地咽口气,两个孩子更是直接就往车上扑,推车的女仆眼疾手快从车上摸出一根竹鞭哗啦啦凌空一甩,尖啸的破空声吓住了两个失控的孩子,蔑匠和妻子这才反应过来将孩子拉回身边。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我会好好看着他们,不会让他们不乱来了。”蔑匠夫妻俩吓坏了,抓着大儿子狠狠地打了几下,生怕孩子的无心举动让他们失去了眼下的好机会。
“记住你们自己说的话,这里是军营,不是流民群,管不住手脚还像在外面那样看到什么都抢,我就只能把你们送出去了,再好的手艺我也不要。”照临神色不变地继续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不会再犯了,绝对不会再犯了。”蔑匠摁着两个孩子的脑袋拼命鞠躬。
“话我得跟你们说清楚了,免得日后有纠纷大家都闹得不愉快。”照临自是不在乎他们的态度是否真心感到抱歉,“五张席子换一个窝头,纸袋里有十个窝头,换五十张席子,豆浆也是一样,这么大一杯的豆浆同样是换五张席子,四杯豆浆就是二十张席子,所以你们什么事都没做进来就先欠我七十张席子。没错吧?”
第994章 分流与分化(八)
“没、没错。”蔑匠脑子都是糊涂的,一年多的饥饿影响大脑,就算以前算数还不错,现在怎么突然一问他都答不上来,只能是含糊地点头对对对没有错。
“在这里干活一天两顿,我肯定让你们吃饱,但你们所吃的饭都会换算成席子计算到欠债里,不想欠债太多的话就给我加紧干活,不然的话,我想你们也知道还不上债,债主一般会怎么做。”
“知道知道,我们一定会把债还上。”蔑匠抱紧孩子,他一家人二十几口父母兄弟子侄死的死散的散,自己孩子大的小的都没有了,身边只落下这两个原本居中的一双儿女,他真的害怕还不上债失去仅有的家人。
“今天你们是第一天来,这才特别允许你们在干活的帐篷里吃东西,明天开始早晚两顿都在你们睡觉的帐篷里放饭,干活的地方就是干活的地方,别让我看到有任何食物残渣。”
“是,是是,我们不会乱来的。”
照临这才看似满意地点点头,“过来拿吃的,一人一人杯豆浆,不许抢,打翻了不补。”
四人上前,小女儿拿不住那几乎九分满的热豆浆,她母亲就拿了两杯,儿子自己双手捧一杯,蔑匠一手豆浆一手装窝头的纸袋子,一家人蹑手蹑脚极其小心地稳住手里的豆浆,慢慢地走到帐篷的蓬布底下,灌上一大口豆浆,再一次尝到了淡淡的甜味,看着杯子浅一点了这才坐下分窝头。
十个窝头四个人怎么分都是不够吃的,紧着孩子吃饱了大人可能才只填了胃里一个角,所以这杯豆浆的作用就很凸显了,窝头不够豆浆凑。
这磨豆浆的豆子就是村里种的本土豆子,但这普通豆子对饥饿已久的流民来说也是好久没吃到的美味食物了。千荷境出品的豆子是给柏家军吃的,那是农业大学专门培育出来磨豆浆的品种,用千荷境的水和千荷境种的大豆磨出来的豆浆做出来的豆腐,吃进肚子里改善体质增强抵抗力,
那一家四口分吃了食物后,摸了摸微饱的肚子,用纸袋将杯子装好扔去帐篷外面的废物篓里,然后回到里面开始干活。
蔑匠是干活的主力,妻子也能编一点,但没有丈夫动作快,儿子帮着母亲整理干草,小女儿帮不上忙,但她很快也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在干草堆和父母之间来来回回的跑,每次抓几根草送过来。
编席子的干草就是收了麦子后留下的秸杆,手艺好的人是能编出花纹很漂亮的席子,但祁可只是要给流民找点事做,并不指望他们编出艺术品,够应付这个流民潮就行,所以挂出来打样的席子就是最基础的款式。
一家人一直忙到深夜,实在撑不住睡意了,稍稍收拾了一番,带着孩子走出帐篷,马上就有女仆打着灯笼过来询问有什么事,得知他们想睡觉,女仆进帐篷看了一眼,记录下编织的进度,就让这一家四口歇息去了。
第995章 分流与分化(九)
照临给出的席子是基础款,规定尺寸是单人席,但一晚上的时间还是编不完的,要从早到晚弄一天才能编出来,蔑匠一家倒是走得挺放心,反正现在只有他们一家人在,不怕有外人趁他们睡觉偷他们的劳动成果。
跟流民住的帐篷隔了一段距离的照临的帐篷里,祁可跟昨天一样,熟门熟路地现身出来,先把水囊收进灵境让副管家换上灵湖水,接着两人交换了今天值得一提的新闻消息。
工场那边太平无事,平平静静地有点枯燥乏味,也就祁可宅得住,有各种打发时间的事做,照临这边就热闹了,她把下午那一段剪辑出来给祁可看,连发弩的箭雨看得很爽,但随后流民吃人这件事就让祁可立刻沉了脸色。
“这种事原本就是历史和政治书上寥寥几句,现在眼前就有吃过人肉的人。”
“去年你一路南下也没见过?”
“去年我一路昼伏夜出,就算有我也没看见。”祁可脑海中浮现起当时的路况,喉头一阵干涩,抿了抿嘴,“白骨、巨人观、正在腐败的发绿的尸体倒是见了不少。”
“你知道的,这种事我们阻止不了,要让人在饥荒年不吃人,唯一办法就是保证粮食供应。”
“我没想阻止啊,我就是感慨一下,课本上简简单单几句话,现在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了,精神冲击有点大。”祁可振振有词。
“好吧。”照临一副不相信你但也不会戳穿你的表情。
祁可直接回个鬼脸。
两人玩笑了一会儿,有了今天一天将士们的食物消耗量的观察,祁可从千荷境里留了更多食物出来,各种各样的蛋和豆类,因为可以通过二次加工改变味道,蛋做蒸蛋或者蛋花汤,豆子做豆沙包包子,总之就是可以换个吃法,一人来一勺,叫人尝不出来食材高级与否。
后半夜,女仆们在充当厨房的草棚底下准备磨豆浆,还没动手,就看到来了几个伙头兵帮忙,忙活到天亮,磨好的豆浆和豆渣全部搬走,与他们大厨房里用本地豆子磨的豆浆混在一起煮开供应全营地的将士,作为交换,给照临送来了一部分豆浆和豆渣让招来的流民有东西吃。
于是,蔑匠一家四口人的早饭跟昨天一样,活还没干,又欠了一笔七十张席子的债,一天两顿饭,每天睁开眼就是一百四十张席子,想想都让人焦虑。
照临会让他们一天天欠得更多,因为等饥饿许久的肠胃恢复过来后,食物会多给一些,吃得越多,欠的债就越多,不可能控制不吃的,就跟挨饿减肥一样,饿得越凶,反弹越厉害,根本管不住嘴巴,想还清债就得拼命干,这样就没心思想别的了,反过来说,如果还有人有心思搞七捻八,那正好顺势追究下去细查一下。
蔑匠一家在冷硬的地上睡了一夜,并不舒服,冷醒了几次,但比起睡在野外来说还是好多了,吃过热乎乎的早饭后,走进干活的帐篷准备加紧干活,争取今天能完成两张席子。
第996章 分流与分化(十)
照临在准备妥当后带着女仆推着车子,跟昨天一样,去拒马前喊话,用食物引诱,继续招人编席子。
昨天的事在流民中发酵了一晚上,今天守在拒马前的人全都不是昨天的脸,当看到当真有一群女人推着车子来了,很多人不顾自己饿得虚弱的身体,主动扒着拒马急切地问是不是要招工。
“今天还要人吗?要我吧要我吧,我什么都能干。”
“我会编席子,真的给窝头吗?”
“我有几个同乡,都是手艺人,能把我们一起带上吗?”
“要我吧要我吧,我吃的少,六张,不,七张席子给一个窝头就行。”
“我我我我什么都能干,洗衣做饭都行。”
这些扒拒马的人一开始都是男人,哪怕体力再虚弱,还是能把更虚弱的女人和老人们挤到后头,但那些老弱妇幼都不傻,趁着这些男人们这会儿都扒着拒马的时候,纷纷挤过来,扒着男人们的背和脑袋往上爬,不管会不会编席子,只要能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干什么都行。
男人们又哪里肯让女人踩在自己头上,发现一扯扯不掉马上就撕打起来,很快就发展成了多人混战,时不时地就有人撞在拒马上受伤,然后倒地不起。
只要流民不试图爬过拒马,他们打得多乱柏家军这一边都不会制止。
照临也没在一开始就出手干预,而是放任他们先打了一会儿,等到体力最虚弱的人倒地了,女仆们从车底下的夹层摸出几挂小鞭炮,点着了扔进打架的人群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吓得他们终于都住了手。
“你们的身手我都看清楚了,我这边招人做事就是要手脚利索的,我点到的人到那边站着。”
照临说完,向一旁的士兵借了根长棍,隔着拒马,一个个地指认,点到的人在她的注视下走到指定的地方,男女老少都有,都是刚才打架比较狠的。
没被选上的人被后面涌上来的流民推挤开,争相扒着拒马,求对面的人看看自己。
照临在这边停留到中午,带着挑出来的一百多人回了营地,跟昨天一样,先去溪水边洗手洗脸,一人一小杯姜糖水后带着在营地里转一圈,认一认地方,然后男女分开,二十人一间帐篷这么分了住处。
等到分发食物时,重头戏来了,这一百来人都是独自一人没有家人朋友,所以他们每个人每天的欠债比蔑匠一家四口少多了,一顿两个窝头一杯豆浆欠债十五张席子一天两顿饭总计三十张席子。
这些人要说手艺活都能干一点但又达不到行家里手靠此谋生的那种程度,所以需要师傅教他们一把,照临就去找那个蔑匠,让他来做,带出的徒弟里面若是能成功完成一张席子减他半张席子的债,也就是带出的徒弟越多、徒弟们完成的席子越多、他本人被减掉的债务越多。
蔑匠一家人也都没有想到这才来了一天,他们每天的庞大债务就有了转机,根本没有多想就连声应了,生怕答应慢了照临就反悔了。
女仆带着蔑匠出去安排一番,只说是教他们编席子的师傅,敲打一番好好学,学不会就送出去换新人进来。
第997章 分流与分化(十一)
刚享受了一顿热乎饭的流民谁肯因为学不会简单的编席子而失去这吃饱饭的大好机会,自然一个个都答应得好好的,女仆也就随便听听,好不好的有待观察。
祁可依旧在深夜过来一趟,换了水,留点东西,村里也会定期派车队送东西,吃的用的什么都有,也算是给祁可打掩护,多留点东西没人注意,都会以为是四柳村送来的。
照临连着几天出去招人,流民也观察出来懂手艺活的最容易被选上,什么手艺都行,不限行当,而且男女老少都要,如果被选上了,有家人的还能把家人带上,这就让很多人动了歪心思,假冒亲属身份强迫那些手艺人把自己带上。
这么一搞,每天进入营地的人多达三四百人,几天的工夫营地里就有了二千多人,几乎每个被选上的手艺人身后跟一串亲属,做假做到士兵都能看出来,但照临完全不介意,假冒的身份又如何,进了她的地盘,不好好干活什么人都呆不下去。
营地里人一多,之前人少时没有暴露的问题也都一个个暴露出来,首先就是男女厕所不够用,又不许随地便溺,就只能临时再开新的旱厕,报名干这活的人可以减债务,吸引很多人报名。
还有壮男抢老弱妇幼的食物的问题,不过这样的事只发生了二三次就再没人敢了,只要有人这么干,保证刚抢到手的食物还没吃完,女仆就拿着长棍出现,棍子一夹就把人给直接架了出去,吃三十军棍然后扔出营地。
照临接着就以男人在营地总是惹是生非为理由,再招人时就以妇幼老弱为主,流民不服也没辙,挨了军棍被扔出来的人确实是惹事了,断了他们男人的路。
妇幼得了新生的机会,对照临和柏家军感激不尽,欠的债也好,每天分派的活也好,没一人抱怨或者偷懒耍滑。
当营地里的人数直奔三千,眼看着这流民的先头队伍算是筛了一半,真正的主力队伍距离这县界只剩下一两天的路程时,照临的营地里暴发了痢疾。
人一多必然会有暴发传染病的隐患,早就准备好的隔离区立刻启用,把病人全都送那边休养,所幸现在入冬,不是痢疾的高发期,腹泻的流民却害怕这是让他们自生自灭,只要没被人看到就假装自己没有生病,但是拉肚子怎么藏得住,躲过了一次躲不过两次,总会被人发现然后大声嚷嚷出来,哭着求着不要被送去隔离区等死。
生病的人都被送去隔离后,照临开始严厉要求营地保持干净,强调卫生的重要性,把营地划了若干个包干区,让流民自行报名负责打扫,干这活的人可以减债。
与之对比的是,负责带徒弟教人编席子的蔑匠的家庭债减得飞快,毕竟编席子并不是多难的手艺活,专心教的话一天能教十几个人,他妻子也会,也能教别人,夫妻俩算在一起,学会的人越来越多,编成的席子越来越多,每天都能抵消蔑匠家一部分的家庭债,一天天地加起来有朝一日全部抵消甚至有盈余也不在话下
第998章 分流与分化(十二)
照临有意拿他们一家当个标杆,也打算等半个月的观察期结束后,确认身上没有任何传染病,就找个理由让这一家人去下一轮分流营地。
营地里一切如计划的那样按部就班,外面官道上,缓慢前行的流民主力队伍终于来到了县界,与只剩下三四千人的先头队伍会合了。
这主力队伍的人数就太多了,具体人数清点不了,但五六万甚至更多肯定是有的,把官道堵得水泄不通,这么多人一旦发生民变,守在这里的柏家军是绝对顶不住的,好在这时候,县里来了新的支援,柏大将军亲自出马,带着这几天从各县调来的数万将士和物资及时赶到
流民队伍把陆路给堵死了,所幸水路是畅通的。
大部队到来后,人手充裕,首先就把本方营地保护得如铁桶一般,照临去外面征招手艺人回营地都得过好几个关卡,流民被带进去后更别想钻空子往外溜,杜绝了内外勾结传递消息的可能性。
柏擎自然也跟来了,一切安顿好之后,跟着大将军和其他将领出来巡视整个大营,走到照临的分流营地就看到好像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分流营地干净得跟蝗虫过境一样,所有帐篷排列得横平竖直,地上没枯草没积水,比他们军营还要干净整洁。
“你这营地竟然收拾得这么干净。”柏擎看着小跑着过来迎接他们的照临,有点汗颜道。
“营地里闹痢疾呢,这就是人和环境都不干净造成的,正好逼着他们好好收拾。”照临先不卑不亢地向诸位将领行礼问安,然后再一脸平静地跟柏擎也是跟大家解释道,并带着他们在营地入口附近转了转,没敢往人多的地方去。
“闹痢疾?这么快就开始有人生病了?严重吗?”
“人一多,潜伏在人群中的疾病有了传播的温床可不就蔓延了,意料之中的,收进来才发病其实就是在外面已经染上了。”照临向着隔离区的方向指了指,“我们一直盯着呢,一旦发现有谁身体不舒服的,发热的,拉肚子的,都送去那边隔离观察,现在有五十多个人,我们给点止泻的药,轻症的能自愈,重症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以这第一轮营地进来的人必须要呆够半个月。”
“是的,按照历史上各种疫病留下的医案记录,急性发作的病,好起来快,死起来也快,所以我们定了半个月的观察期,如果正常就是没染到急病就进到下一轮营地,给他们安排各种手工活,以工代赈挣饭吃,同时观察是否有人体内潜伏着慢病,比如肺痨这种不发病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发病时咳痰还会当普通伤风着凉误诊,等到咳血就完了。”
“营地里管得很严,那些心术不正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一旦进来就很难再和外界联系,他们就不会应征招工,慢慢的,留在外面的人就可看作是另有目的的人。”
柏擎顺着放下说道,这些都是祁可的计划书里写得清清楚楚的内容,愿意老实干活的人会得到安心生活的机会,不愿意的人就不要埋怨自己没好下场。
第999章 分流与分化(十三)
“流民收进来后,我们会关注他们日常聊天的内容,看看有没有幕后主使的线索,想出这种恶毒伎俩的人心思狡诈,会藏得很深,没那么容易暴露出来。”
“无妨,你们做你们的,我们有一个冬天跟他们耗,现在打断了他们往县里送病人的路子,正好看看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新招数。”
将领们看完了这个分流营地的情况,回到本营后,柏大将军亲自下令营地的环境整洁要比照照临的那个营地,要弄得干干净净,勤洗手,勤打扫,减少士兵之间疾病的发生和传播。
随着这条命令下来的还有流民营地里面在闹痢疾的事,两件事结合到一起,就让很多一开始对勤打扫感到不以为然的士兵闭了嘴,一贯的认识上,男人脏一点臭一点都是男子气概,但跟痢疾相比,男子气概也要靠边站。
柏家军的增援到达后,骚动不安随时要暴乱的流民又一次安分了下来,照临依旧带着女仆去拒马前招募老弱妇幼和手艺人,允许带家属,于是被招走的人都带一串家属,假得没边了,但柏家军里面从大将军到底下的士兵都视而不见。
而被照临招走的人,来时都是好好地走进营地的,但次日就开始有人生病,发病严重的直接就起不来了,全都被揪出来送到隔离区,隔离区原本只有五十个闹痢疾的轻重症,三五天的工夫就暴增到一百五十多人。
显然,在照临招人的时候,有已经染病的人冒充家属的身份混了进来,想在营地里传播疾病,毕竟在常识里,收容流民的营地通常是肮脏和混乱不堪,极其适合疾病的传播。
那些流民不知道也想象不了,这世上会有干净得能做范例的营地,送进来的病人根本没有引起多大的乱子,有发病的第一时间送隔离区,病死了就拉出去火化。
这些生病的人还有力气说话时,透露了一个共同的消息,有专门的人在流民群中寻找他们这种带病的人,挑出来后放到一起,军队将路拦断后原本以为没机会送入东临县了,没想到军队在招工,于是就混进来想在营地里传播疾病,等军队也染病后防线就破了。
但说了这么多,幕后主使是谁依然无人知道,出面跑腿的都是小卒子,有病人看到过有眼熟的小卒子混进了营地,但没在这个隔离区,而且因为讲不清小卒子的长相,无法画像寻人。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柏大将军不能久留,提前几日带人返回东安府,将增援的兵力交给了柏擎,后续还会有兵力过来轮换,而柏大将军赶回东安府也是为了要跟朝廷打嘴皮子仗,流民被拦在四平县境不得寸进,四平县肯定要联合官场上的同乡同僚同年向朝廷告状,柏大将军可不想背黑锅。
第二轮分流营地悄然建好,蔑匠那一家四口的家庭债在这半个月里不但已经抵消了,每天还有盈余,而且这半个月的观察下来,他们一家人都没有染上急症,符合换营地的条件,是个极好的标杆。
第1000章 分流与分化(十四)
在换营地之前,照临将呆够了半个月的那一批百来个流民挑选出来单独安置,告诉他们现在满足了换营地的条件之一,就是没有染上急性发病的急症,但想换到下一轮营地里,还需要满足另一个条件,就是不能欠债。
因为食物和席子挂钩,一个窝头一杯豆浆都是抵五张席子,编一张席子要一天的时间,所以人人都欠债,哪怕因为干其他的活能减掉一些债,但是一天两顿饭所以这个债还是天天越积越多,只有蔑匠一家身上是正数。
“你们是第一批进来的,这个营地如今什么情况你们都看得到,天天有人生病,你们没有被染上病算是运气好,现在就看你们要不要把握这个机会换到一个干净的新营地里。”照临面无表情地对他们说道。
“愿意愿意!我换我换!”这百来个流民激动地嚷嚷起来,营地里再如何要求环境整洁,收容了这么多难民后还是免不了的脏乱了起来,有机会换环境自然是好。
“那现在条件是这样的,要换营地就能先清债,蔑匠一家人身上的债是清干净了,但要换营地的话,无论大人小孩男女老少,硬性条件一人一百张席子。”
“一人一百张?这么多?!”这百来号人顿时泄气。
“营地里人口越来越多,管理这么多人需要大量人力,我人手不足,只能从你们当中挑人,要是你们愿意干,不同的岗位有不同的工钱,不过这个工钱是拿席子来抵数,几时积累到一百张席子几时换去下一个营地。”
“我干我干!”
“换换换!我干!算我一个!”
“先别急着答应,考虑清楚了,出去干活是要跟人打交道,万一染上病就白费了,即使攒够了席子,在病好之前也走不了。”丑话是要说在前面的,省得后面有纠纷又扯皮。
“那也比一直呆在这里强,这里只进不出,时间久了没病的人还是要染上病的,还不如早点走。”
“就是,多活一天都是赌命赌来的,已经赌到这里了,让人下场是遭骂的,再多赌几把,万一豹子通吃呢。”
“好,那么我先报一下你们每人目前的欠债,记住自己欠的数,算一算要做多久的活才够。”
照临还真拿出一本账,一页页翻,一个个点名,像他们这单人的,一天欠三十个席子,半个月下来就四百五,就算之前干过什么零活也只减到十位数,还是人均欠债四百多。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蔑匠一家,夫妻俩教会多少人编席子他俩自己都数不清,但二千一的债确实都抵消完了,还有少量盈余,只要他们一家一天不走,教会的徒弟们编成的席子依然会有一半算在他们头上,也就是他们什么事都不干,过些日子也能攒够数转去下一个营地。
“有手艺就是不一样,希望到下一个营地你们能继续保持下去。”照临面带微笑,温言勉励。
第1002章 分流与分化(十六)
这么一弄之后,混在第一分流营地的某些人又动起了歪心思,打架打得更厉害,原本被镇压下去的抢东西的行为又开始屡屡发生,专门等着有人的席子快编好了就下手,故意惹点纷争动手打人,然后以赔礼道歉的理由把席子拿走。
照临放出监控飞虫,专盯那些特别活跃的,不怕他们藏得深,只要想尽快混进第二分流营地,抢来的席子必会充作自己的活计上交,谁交的席子数量暴涨就算一个。
不等这些各怀心思的男人凑够数量,他们的脸就都已经呈现在了照临面前,人还真不少,冒出来的有二十三个大哥,大哥底下数量不等的小弟,占领着大大小小的地盘,把这第一分流营地瓜分得干干净净。
眼看着他们攒下的数量快够了,照临以集中训话的理由将他们集中到一个帐篷里,就跟之前蔑匠那一百多人的那一次一样,所以没人觉得奇怪,喜洋洋地去了,结果等待他们的是集体催眠问话,一个个老底全都招了。
大部分人在灾前就是混混地痞二流子,不然这种圈地盘招小弟打架斗殴胁迫抢夺的事干不了这么熟练,他们只看到了新营地里舒服的生活,也想要,但干活是不想干的。
好运的是小卒子就藏在他们中间,有三个人,但跑腿的卒子也还是不知道最顶头的老大是谁,都是听自己上面的老大吩咐,三个卒子居然来自三个大哥的手下,互相不认识,不过能被送进来倒是表明他们地位不低,是自己大哥的心腹小弟,身负捣乱和了解营地情况以便找机会往外递消息的重任。
该问的都问完了,榨不出新的口供了,照临解除了他们的催眠,在他们将醒未醒神智未完全归位的时候,手持两根长棍把这二十三人一顿暴打,棍子都打断了,喊救命的惨叫声叫帐篷外暗戳戳围观的流民们吓得一跑老远不敢靠近。
挨了一顿打,对外也好解释,造假嘛,现成的理由,还是他们自己送上来的把柄,所以一切都不算数,即日起赶出营地。
这一决定让流民们觉得大快人心,毕竟这些天不少人都受尽欺负。
柏家军的士兵过来帮忙扔人,在把人抬出去后,顺便就在军营里停留一夜,那三个卒子就此落到了柏擎的手里,好好享受了一番军中审讯的滋味。
跟这三人一块送来的还有照临给的口供,当然没有催眠时说得那么详细,但看上去倒也像是受不住挨打被迫说些什么,真假不好分辨,所以柏家军再来第二轮。
柏擎自然没想弄死他们,审讯之后还是要他们好端端地走出去跟自己的大哥会合,所以刑讯逼供的手段用的都是不增加太多伤口但剧痛难忍的阴招,让他们的身体表面始终只有照临那一顿暴打留下的淤青。
三个小卒子被审了一夜,精神崩溃,觉得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这时审讯才结束,把他们送回那同样被关了一夜的二十人当中,一起扔回流民当中。
第1003章 分流与分化(十七)
“好日子不过,在营地里拉帮结伙惹是生非,滚!”送人出来的百户看着面前黑压压一片蓬头垢面的流民,大声地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地带着手下士兵掉头走人。
流民们表情麻木地看着这二十多个鼻青脸肿的家伙,没人上前扶一把,说话都耗费力气更别提是动一动了,但心里免不了要估算一下会不会死,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撕下口肉吃。
好不容易日上三竿,今天是个晴天,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让人好像有了点力气,反正黑压压坐着晒太阳的流民中,终于陆陆续续有零星的人站出来,来到拒马前拉人。
坐在拒马前的人见自己盯上的肉要被人抢走,有心想抢回来,可这些来拉人的人一个个健壮得不像流民,一看打不过,就没人出头了,眼睁睁看着原本可以进自己肚子的肉被人拖去后面。
很多双眼睛注视着这二十多个被拖走的人,其中不少人都眼带红血丝满面一股戾气,不知道吃过多少人肉才活到今日。
这当中还有一些眼神凶狠但个子瘦削的男人,那表情看着就像是饿得受不了犹豫要不要抛弃道德吃口人肉。
这些人里面有几个就是趁半夜换了衣裳披散了头发滚得一身脏兮兮混进流民中的柏家军斥候,这种擅长混入人群中打探情报的斥候伪装术也是一流,演什么人像什么人,演流民就真像流民,照临在监控画面上都没找出来这几个当兵的在哪里,只知道他们肯定在。
照临也在盯那三个小卒子,她放出了两批监控飞虫,一批就在人群上空大范围监视,另有三只分别藏在三个卒子的衣服底下,拿他们当钓鱼的鱼饵,钓的就是派他们入营的大哥,好不容易人出来了,肯定会想知道他们在营里的所见所闻,就等着他们接头。
布下的功夫没有白费,这二十多人被拖走就是个幌子,他们被拖入人群深处后,东一个西一个往地上随便一放就不管死活,唯有那三个身上带记号的卒子被特别照顾,由他们的大哥认领了回去,呆在了安全的小团体中间。
卒子们的口供里说他们互相之间不认识,照临从监控画面中看到,这三个大哥肯定互相认识,感情好不好另说,见面后互相点个头的交情还是有的。
斥候被人群阻挡,没发现鱼饵的异常,照临抢先获得线索,从监听得来的对话里判断,这些大哥也是底层,要是搁在平常年代就是在街上招揽小混混的那种大哥,一点虚无缥缈的地位全靠底下更菜的小弟衬托。
显然,这种层次的大哥也是听人命令行事,照临控制着那三只贴身的监控飞虫转移到这三位的衣服底下,换个新鱼饵继续钓更上一层次的大哥。
卒子们也算是运气好,照临和柏擎都指望借他们的嘴散布一些营地里的消息以勾引有心人的注意,没想着要他们的命,等看到了熟悉的人,缓过劲来后,一腔委屈急于宣泄,又带着几分表功的急切,开始说个不停,尤其说到食物的时候,边说边自己流口水,再等反应过来,想到那些热乎乎的食物从此吃不着了,那真是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第1004章 分流与分化(十八)
“大哥,要替小弟报仇啊。”
“放心,一定给你报仇,好好养伤,等打下营地,大哥带你进去吃个痛快。”
安抚了手下小弟,三个大哥们碰了头,去找上一层的老大。
那是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瘦小老头,独眼里透着慑人的光,脸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对人一笑,成年的汉子都得抖三抖。
别的流民都得抱团取暖祈祷夜里不要被冻死,这独眼老人倒是有个暖和的地窝子,就是在地下挖个深坑,四周围个草棚,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有了地窝子自然就有了食物,不知道什么人上贡来的,反正这三个大哥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类似肉香的味道,忍不住地口水嘀嗒了一下下。
“手下都安抚好了?”
“安抚好了安抚好了,小年轻没经过事,挨了顿打给打怕了,说话颠三倒四,好不容易才问清楚,没敢耽搁,赶紧过来。”三个老大中,老大丙反应最快,抢先说道。
“他们都说什么了?干了什么事被扔出来的?”
三位老大就把小弟们告诉他们的那些内容复述了一遍,三个人说的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互相补充之下,基本上也能大致明白那个招流民做工的营地日常是干什么。
“小瞧他们了,对疾病防得这么严。”独眼老男人哼笑两声,没有再多的话。
“现在我们的人都被赶出来了,接下来怎么办?”三位大哥搓着手,讨好地等着独眼老男人发话。
“手底下还有机灵的人吗?”
“有的有的。”
“那就再送人进去,原先的不是给扔出来了么,只要他们还招工,我们就继续送人进去,男女老少都行,这种人只要安分守己就不会惹人注意,比上窜下跳的小伙子安全,等他们当中有人混进了第二营地就再犯个错出来。”
“好的好的。”
“我手底下有两个孕妇正好可以送进去。”老大乙嘿嘿笑了两声。
“孕妇?哪来的孕妇?”男人们一起奇怪地望着他。
“男人嘛,就那么回事呗。”
“你的?舍得啊?”
“有什么不舍得啊,女人都贱,谁给半个饼就跟谁睡,又不一定就是我的种,她们能派上用场就是积德了,送进去可比在外面舒服,我们都吃不上热乎饭呢。”
“行吧,你舍得就行。”
事情谈成,三个老大离开地窝子去寻新人,他们身上的监控飞虫早早地转移到了地窝子里,跟着这个独眼老男人找他的上家。
照临自然是不介意他们送两个孕妇进来的,来多少女人她都要,正好做些缝补浆洗的活儿。
为了应对人数越来越多的流民,柏家军在这里摆了几万人以防发生暴动,每天脏衣服脏碗不计其数,照临也确实接了一部分这个活,为此她在流民中招多少女人都是理由充分。
独眼老男人在中午阳光正好的时间离开了他的地窝子,晃晃悠悠地挤过人群往流民后方走,浑然不知衣裳底下的针脚断线上挂着三只轻飘飘的小飞虫。
有这三只小飞虫的实时定位,来自天空的监视也就能将这独眼男人随时处在画面的正中心。
第1001章 分流与分化(十五)
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下,蔑匠夫妻俩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报完账后,给他们分派岗位,别人都是天天要在营地里跑来跑去,与不同的人群打交道,蒽匠夫妻俩依然负责教人编席子,不过这次要求多教些女子,提高女人们进入下一轮营地的机会。
说出来的理由也很简单,女人不惹事,男人们凑一块儿太容易打架斗殴,就这营地里大家都看得见,自从人越来越多之后,打架的男人也是越来越多了,为一点破事就能打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惹是生非,相比起来,打架的女人可少多了,吵架的有,真动手的没几个。
事情都说定后,各自忙活起来,同时,借他们的嘴,把有机会转去新营地的消息给散布了出去,两个硬条件,一不能有病二不能欠债,攒够一百张席子就能走了。
这个消息在人群中传开后,一开始还挺多人笑话怀疑真伪,但蔑匠一家人很快攒够了所需的四百张席子,喜笑颜开地跟照临派来的女仆走了。
来到第二个营地,蔑匠一家人首先被带去一间土墙的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从内到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旧衣,他们原本的破衣裳则当垃圾扔了,到了帐篷里,一家四口分到了六张席子,还得到两卷卫生纸,苦难的生活让妻子早早停经,月经带用不上,但有了卫生纸解手时就不必再用土坷垃擦屁股了。
干活还是要干的,但不是编席子了,蔑匠干起老本行,剖竹子编竹筐,不用编得多么的密不漏水,当简易包材用,装装蔬菜粮食和杂物的一次性用品,但眼子也不能太疏,能正好插入手指头的才行,这么简单的要求,熟练的蔑匠一天能编好多个。
竹筐是住在新营地的租金,麻袋则可兑换生活用品和更多的食物,夫妻俩分工明确,妻子带着两个孩子织麻袋,每完成五个麻袋能多得一个窝头,如果不换窝头可以攒着换别的,比如一卷三两重的卫生纸可用二十个麻袋换。
除此之外,饭食也小有变化,以体现新营地租金更贵的不同之处,早晚两顿,晚上那顿的豆浆换成了脱水蔬菜蛋花汤,把汤料倒开水锅里搅拌均匀就成,喝不出来跟新鲜的蔬菜蛋花汤有什么区别,为了咸味重一点还额外加点盐。
一换营地就改善了生活,蔑匠一家美滋滋地过了两天,干累了活休息散步的时候,走到两个营地交界的地方,跟对面的人炫耀一下如今的新生活,新营地怎样怎样好,每天的蔬菜蛋汤是怎样怎样的美味,馋得第一分流营地的流民口水哗啦啦流。
虽然天天两杯豆浆也挺好,但蛋花汤啊,蛋啊,那是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照临没拦着蔑匠的炫耀,这种免费宣传挺好的,让第一分流营地的人知道希望并不难达成,只要好好干活,努力编席子,或者积极干别的活,攒够一百张席子就能走了,换个新营地有吃有喝有新衣。
第1010章 水上保卫战(四)
因为建工场的缘故,周边地质水文的情况都摸清楚了,迅速地挑了一处比较远离人烟适合堆沙洲的地方开始动工。
那三艘船沿着水路一路绕行过来,最多两天三天就会进入打埋伏的地方,所以祁可的这个计划时间还蛮紧张的,因为她们这么干的同时,还不能影响水面上正常的船只通行,只能晚上做白天停,必然拖慢了速度。
一路跟踪的监控小飞虫传来新画面,船上有两个鼠疫病人死亡,最可怕的情况发生了。
因为在船上无法处理尸体,不光是船舱里那些奄奄一息的病人,艄公和船工无一人能从这可怕的致命病菌中逃掉。
在意识到这三艘船完全是干着敢死队的活,搞不好那些艄公船工其实都身染其他致命疾病,可能根本就没想着干了这一票后活着回去时,祁可让副管家腾出了一个专门焚化垃圾的焚化炉用于最后的收拾善后。
紧赶慢赶,临时沙洲终于还是如期完成,但那三艘船撞上来搁浅的时间不如祁可预料,三艘船加快了船行速度,没在预期的半夜时分,提前了几个时辰,在阳光正好的平平常常的下午,就这么轰然撞上去了。
这事儿说起来发生的很乌龙,船上的病人又死了一个,全身出血,死状比较恐怖,有年轻船工无意中看到一眼被吓到了,惊慌失措之下连累了整艘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控,于是就撞上了沙洲。
一艘船歪了之后另两艘船本想绕过沙洲,但水下机器人还在水下埋伏着就为了应对意外情况,见此情景从水下攻击船底,把那两艘本可以绕开沙洲的船也给撞了过去。
三艘船就这么都搁浅了。
计划里原本是让贾记航行的船在次日清早假装路过拯救一下倒霉的遇险者然后顺便发现更危急的情况立个功,没想到他们现在就撞上了沙洲,时间就这么出现断档衔接不上了。
搁浅后,艄公和船工都下来到沙洲上抻抻腿脚,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之前因为大喊大叫闹出这场行船事故的年轻船工自然是受到了大家的一顿责骂,他自己仍然是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在一片骂声中腿软地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嘴里直嚷嚷不干了不干了,被他所在那船的艄公拎起来打。
“逃难到现在,什么死人没见过?现在哭个屁!”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这年轻人撕扯着头发,崩溃地大喊。
“晚了!不干这一票你以为我们还有几天好活?”
“我不想死!”年轻的船工跪趴在地上,脸贴地,全身痉挛,恨不得就此闷死自己。
“起来!是男人就把最后的差事办好!军师说了,只要我们完成任务,我们的家人他会照顾。”艄公拉了拉年轻人的肩,但没拉起来他也就松开了手。
“你信军师的话?你见过他?!”
“我是没见过他,但我们家人那几天吃的肉总是真的。老天爷不开眼,洪水一来,我一家老小二十多口人只剩了这几个,反正我没几天好活了,我一条命能给他们换几顿糠我都是乐意的,何况那几天还吃到肉了。”
周围面色麻木冷漠的艄公和船工们听到这话也是点头附和,他们知道自己染了重症,随时可能发病,为了不传给仅有的家人才自愿接下这趟活,给东临县找点事做,牵住他们的注意力,别让战力勇猛的柏家军对军师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