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3章 朕这一生,不能负她!
我的心在哪里?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回响起了那个男人坚定而愤怒的声音——
你们管天管地的,还要管我的心吗?
也几乎是下意识的,这句话就要出口了,但我的理智还是拉了我一把——当初刘三儿是对着吉祥村那些反对我们成亲的村民说的,但现在我面对的,是对天下人有生杀大权的裴元灏,就算他现在碍着大局不能杀我,可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这两天我和他全副的心神都放在妙言身上,我几乎都要忘记,自己答应去看他的时候,目的是什么。
我不能把当皇帝的人得罪透了。
想到这里,我在桌下用力的捏着自己的衣角,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说道:“我的心,就在身上。”
“……”
他刚要说话,我抬起头来,红着眼看着他:“陛下要我剖出来给你看吗?”
一听这话,他原本紧绷的呼吸立刻一窒,身上隐隐的怒气顿时平息了下来,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朕不是要伤害你。”
我暗暗的松了口气。
裴元灏这个人又精明,又冷酷,算是我遇到的最不好对付的人之一了,不过,如果把这些人都归类成“男人”的话,那又是另一种说法。
这一关,总算也过去了。
他接着说道:“只是有一些事,朕一定要告诉你!”
“……”
我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他这才缓过一口气似得,沉默了一刻,然后慢慢说道:“你不想听,是不是因为那是朕跟她的事?”
“……”
“可是朕就是想要跟你说清楚。”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发沙哑了一些,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也终于恢复了一点正常:“朕跟她,自幼就相识了。”
“……”
“他们家和殷——和前皇后连宗之后,南宫夫人就往宫里走得很勤,每一次都会带着她一起进宫。”
“……”
“她的性子,和现在不太一样,很闹腾,喜欢爬上爬下的。而且,她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又轻又脆,每一次她来,很远的时候,我就能听到她的笑声,每一次听到,都觉得天气很好。”
“……”
“那个时候,不谈男|欢|女|爱,但我们兄弟几个,的确都很喜欢她,也每天都围着她打转。”
我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原本满腹的算计和心机,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看着他脸上那回忆带来的柔和的光,还有柔和的眼神,让我一时间也硬不起心肠,沉默了许久,轻轻的说道:“我倒不知,原来贵妃娘娘小时候是那样的。”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微微的一黯:“有的时候,连朕,也快忘了。”
我的心微微的一动,沉默不语的看着他。
然后,他接着说道:“后来,渐渐的大了,也开始知人事了。”
“……”
“虽然兄弟几个都很喜欢她,而且,前皇后和南宫夫人似乎也有意让她跟元修亲近些,但偏偏事与愿违,她跟朕是走得最近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了想,说道:“别人的身边,若没有她,还有娘亲;但陛下的身边,只有她。”
他的目光闪动着,看了我很久,才轻轻的一笑。
他对着我道:“是不是那个时候,若不是她,而是你,你也会这样,陪在朕的身边?”
我微微一怔,想了想,说道:“陛下不要这么说。”
“……”
“发生了的,就是无法取代的。”
“……”
“陛下所想的,都是假的,但曾经那个人陪在陛下的身边,她是真实存在的。”
听见我这么说,他的脸色也微微一震,却也没有生气或者愤怒,只是有些黯然,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个时候陪着朕的人是她,怎么样,都是她。”
我也点了一下头。
然后,我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仿佛从一场沉酣的梦中醒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后来,就到了她的及笄之年,朕,也行了束发之礼。”
我的心里一动。
那不就是,之前钱嬷嬷跟我说过的,也是他们两个人曾经自己谈起过的,在草原上发生意外的时候吗?
我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看着他,裴元灏似乎也陷入了当初的回忆当中,脸色变得越发的凝重起来,说道:“那一年,也是在拒马河谷狩猎。第一天,太子就射了十二只兔子,两只獐子,还有一头鹿,可朕,一无所获。”
我有些惊讶,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连数目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回过头来一想就明白了,他自幼就是敏感多疑的,裴元修身为太子的风光和他后来直到二十多岁都没封王的黯然,只怕对比鲜明得如同云泥,他又怎么能不记得?
他轻叹了一口气:“朕也不知怎么想的,不知天高地厚,就要带她去见世面。”
“……”
我大概也明白为什么了。
因为他输得太彻底了——太子满载而归,但他却一无所获,这一切若只是落在皇帝的眼里也就罢了,偏偏落在了南宫离珠的眼里,偏偏,南宫离珠是当初殷皇后一心想要指给太子的太子妃人选。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年少意气,理当如此。”
“然后,我们遇到了狼群。”
“……”
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而我却还沉浸在刚刚他的那些话里,对于遇到狼群这件事,也实在是早已知道,并不惊奇,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想了想,然后说道:“当年在拒马河谷,陛下和贵妃娘娘在河边闲谈时——民女就在附近。”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朕想起来了,后来,你就遇上了那头虎。”
我点了点头。
他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么你也猜到,后来发生什么了。”
我说道:“贵妃娘娘的旧患……”
他又点了点头:“是朕不好,不知天高地厚,带着她出去,遇到了狼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马被狼群吃了,我们两个顺着河流滚下了山涧,才逃出一条命。朕全身都是伤,她也是。”
“……”
“但,那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没有人找到我们。”
“……”
“朕一直在流血,她也是。”
我看向他,眼中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黯然。
“我们都不会止血,也不会疗伤,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的往外流,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冷,再不懂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如果说这一生,朕真的有什么时候放弃过,那就是那一天。”
我轻轻道:“陛下……”
我不知道,能让他这样的人放弃,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绝境,但回想到自己曾经放弃的时候,似乎也能明白过来。
看不到明天,周围没有光明,他给我的绝境,原来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但是她,她却一直不肯放弃,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她不肯让朕死,每一次朕要闭上眼睛,她都会把朕叫醒;每一次朕支撑不下去了,她都会用力的抓着朕的手,唱歌给朕听,甚至用她的命,延续朕的命。”
用她的命,延续他的命……
我微微的一颤,看向裴元灏,一时竟不知还能说什么。
虽然这件事,我早就听他们两,也听钱嬷嬷说过了,但真正听见他这样告诉我,才真正能明白当初他们两所面临的困境,也真正能明白,南宫离珠在他的一生中,为什么会那么重要!
若我是他,面对这样的女子,这一生,也别无所求了。
可是——
我没有忘记,后来发生了什么。
兆圣元年,南宫离珠嫁给了裴元修,这对曾经共患难,同生死的小情人没能终成眷属,不是没有机会,但裴元灏选择的不是她,而是和太子夺嫡,也就在那个时候,断送了他们两的未来。
我不能不去想,那个改变我一生的夜晚,当我被酒醉的裴元灏压在身下,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索取的时候,那个女人,又经历了什么?
她说她在那一夜,爱上了专情的太子元修。
但到底,她爱上的是自己的丈夫,还是一个专情的男人?
这一刻,明明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阵阵酸楚,眼中也涌起了一阵水雾,而这时,那只虚握成拳头的手慢慢的挪过来,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心中一悸,急忙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先一步用力,握紧了。
他道:“轻盈。”
“……”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能感觉到此刻,他的心痛,心殇。
谁也不知道,他和她,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哑然道:“朕今天跟你说这一切,不是要解释,为什么朕要送她回去,也不是要解释,为什么朕还要回到你身边。”
我看着他,沉默不语。
“朕欠她一条命,朕这一生,不能负她!”
“……”
“但朕心里——”
第1324章 裴元灏,我恨你!
“但朕心里——”
他的手越握越紧,捏得我的指骨都在微微的作响,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陷落入绝境的人想要拼命的寻找生机,那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的看着我,好像要将我就这样擒住一般。
挣扎了许久,他说道:“颜轻盈,朕喜欢你。”
“……”
我一惊,呆在了那里。
他说什么?
对着我惊愕得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却显得很安静,甚至淡然,就这么平静的看着我,但那句话却像是一阵飓风,一下子将我和他之间原本该保持的平衡和平和全都卷成了一片狼藉。
“颜轻盈,朕喜欢你。”
这句话,却清清楚楚的落在了我的耳朵里。
我没有想到,他会对我这样说,我和他,出身在这样的家族,这样的身份,早已经习惯了浅言迂回,甚至本能的只说两分话,可从没有像他现在这样,指名道姓,毫不遮掩的表白。
他……喜欢我?
我只觉得胸口有一块重石,慢慢的压在了心头。
他还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掌心的冷汗腻在了肌肤上,有几丝滑腻,又有些不舒服的感觉,我下意识的想要抽出来,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只感觉到他越发的用力,好像这一松手,就会失掉一切。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陛下……”
一听见我这样的称呼,不知为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怒意,甚至透出了一丝被逼上了绝境的困兽的凶悍来,手上也更用了一分力,将我紧紧的锢住:“你呢?”
“……”
“朕所有想说的,今天都告诉你了。你呢?!”
我的手几乎快要在他的掌心粉碎,咬着牙看着他:“陛下这是告诉我?”
“……”
“不是让我选择。”
这句话更像是激怒了他,我能看到他的眼中猛然涌起的暴怒,仿佛要吃掉眼前的我。但他没有对我动手,只是一把抓起了我的手腕,用力的拉到他面前,嘶声道:“颜轻盈,你真的没有心吗?!”
我咬着下唇,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已经狠狠的说道:“没有人想要侵犯你,你何必把自己一层一层的武装起来,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如果想要接近你,要花费多少心思!”
我怒极反笑:“陛下,这是要跟民女算总账吗?”
“朕不能跟你算吗?”
他越说,抓我抓得越紧,手腕上的剧痛几乎让我丧失了理智,我裂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对着他一笑:“没有人想要侵犯我,可我曾经受的伤,却是实实在在都有的!”
他一怔,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悟过来,一松手。
手上铁钳般的桎梏松开,但已经留下了几道紫红的痕迹,深入骨髓的痛楚还在蔓延,不知到时候,又会留下什么样的淤青。
他像是有些无措:“轻盈。”
我捧着痛得像是快要断掉的手腕,眼看着他又要向我伸手,忙不迭的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而他也不甘心一般,站起身来向我走近,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后退,一个逼近,只几步,我的后脚跟就碰上了门槛,整个人趔趄着向后倒去。
“轻盈!”
他吓了一跳,急忙要伸手过来挽住我,但我却先一步往后迈出去,退到了门外。
两个人这样相对着,他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门阻隔着,那只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只差一点触碰到我,却被我轻轻的一晃身形,躲开了。
他的手虚抓了一下,只抓到了一场空。
那只手在空中慢慢的握紧,我能听到他的指骨格格作响,也几乎能感觉到这一刻他纷繁复杂的心绪,他看着我,深黑的眼睛里满是纠葛:“你到底要朕怎么样?”
我捧着手腕,自己捏着那痛得快要裂骨的伤处,平静的说道:“陛下,陛下今天是打算告诉我,但不打算让我选择,是吗?”
他的呼吸沉了一下。
却没有说话。
我淡淡的笑了。
虽然他今天明白的告诉了我,向我坦白,甚至对南宫离珠也冷淡了许多,可这些都不是我在意的,他仍旧只是告诉我他的决定,而没有把选择的权力交给我。
不管他喜欢也好,讨厌也罢;爱也好,恨也罢,我都只能承受他的感情,而不能选择,甚至不能拒绝。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错。”
“……”
“朕的确不打算让你选择。”
“……”
“因为,朕就是要你!”
一股猛烈的酸楚涌上心头,我一下子红了眼睛,茫然,也是漠然的看着他,过了半晌,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的眉头一拧:“轻盈!”
说话间,他已经一大步迈出了门槛,但我却接连后退了好几步,他没有紧逼,却也没有落下一步,两个人仿佛猎人和猎物的追逐与逃亡,我终于退到了院子里,风筝急,我一脚踏在青石板上,就感到彻骨的凉意从脚底升起,一下子蔓延了全身。
我的心也彻底的凉透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还可以有退路,只要他不说,只要这层窗户纸不捅破,甚至——只要我保持住这危若累卵的平衡,那么终有一天我可以找到机会离开,我也一定还有自己选择的机会,可我没想到,那一夜的心经,让南宫离珠活了,却让他对南宫离珠的心死了;我更没想到,自己会面临这一刻,他将一切都告诉我,却不肯给我选择的机会。
他还是他,不管经历了什么,又戴上了多温柔的假面具,但骨子里,他还是那个霸道的,狠戾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
我苍然的望着他:“那你还要我说什么?”
他咬着牙:“朕要你接受!”
我摇头,再摇头:“不!”
“颜——轻——盈!”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说到底,你还是想要离开朕!”
“……”
“离开了朕,你想去找谁?”
“……”
“裴元修?还是刘轻寒?”他说着这两个名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好像恨不得将这两个人挫骨扬灰,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狰狞了起来:“你以为你还能回到他们身边?裴元修,他已经娶了那个韩若诗,明媒正娶天地为证,你若回去,算什么?妙言又算什么?!至于刘轻寒,刘轻寒——”
他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呼吸也更困难了几分,好像身体都快要负荷不起这个名字带来的沉重,过了很久,他的声音都挣得有些沙哑了:“你以为,朕为什么要赐婚给他和元珍!”
这句话,像是一把尖刀,狠狠的扎进了我的胸口。
我踉跄了一步,这一次终于没能撑住,狼狈的跌倒在地。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当我跌坐在地的一瞬间,他也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住我,但没来得及,这个时候急忙蹲下身来,双手护着我的胳膊,却感觉到我全身都在震颤,好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
我的噩梦,其实一直没有醒。
我当然知道,他给轻寒赐婚的原因。
吉祥村里,那间冰冷的屋子;那张没有笑容的脸庞;那双深邃的,凉薄的眸子;还有他和我的距离——
只差一步。
他永远和我只差那一步,明明可以在吉祥村白头到老,偏偏被眼前这个男人找到;明明可以在拒马河谷趁机私奔,却又遇上了江南民变;甚至于,在海岛上,我心底曾经有过那样不见天日,不为人知的期盼,也许,就在那里,我跟他被天地困住,就算死,也是死在一起的——谁知,即使那样的绝地,我们竟然都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然后,他成亲。
然后,裴元珍惨死。
终究,虚化一场。
“哈哈哈哈……”
我笑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眼中满是充血的红,却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撕裂,什么东西在粉碎,裴元灏的眼中透出了一丝惊愕的神情,低头看着我,看着我哭着,笑着。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
“轻盈!”
我狼狈的跌进了他的怀里,已经完全被眼泪沾湿的脸庞贴在他的胸膛上,但这一刻已经毫无知觉,我只是一直不停的笑,眼泪如同决堤一般,狂涌而出。
身子被他紧抱,却压抑不住的颤抖。
他的双手不断的收紧,用力的抱紧我,咬着牙:“轻盈!”
“裴元灏!”
我终于没有呼他为陛下,也不是皇上,而是直呼他的名字,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我希望此刻就让我粉身碎骨,但我没有,只是经历着粉身碎骨的痛苦,我在他的怀里,用力的撕扯着他的衣衫,甚至恨不得将他整个人撕碎,狠狠的道:“我恨你!我恨你!”
他的手臂猛地一颤。
我听见了他的心跳,在仅隔着一层血肉之躯的地方狠狠的撞击着,他的呼吸也在耳边,如同心跳一般沉重,甚至沉痛。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窒息中慢慢开口,声音沙哑得一如从地狱中传出——
“你恨我吧!”
“我恨你!”
“你恨我吧!”
“……”
“恨过之后,我们重新开始!”
第1325章 太子,遇刺了!
那天之后,我大病了一场。
说来也是自己打嘴,前几天南宫离珠病倒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壮得像头牛,有一种高高在上傲视群雄的优越感,却没想到,几天后,自己就现了原形。
我躺在床上,整个人烧成了一块红炭。
那几个可怜的太医院的太医,贵妃那边的事才刚刚消停两天,又被拎到了宜华宫来,排成排的跪在我的床前,裴元灏铁青着一张脸听着他们背医书,终于按捺不住的一脚踢翻了一个太医:“朕要你们来干什么!”
那个太医被踢翻在地,连哼一声都不敢,急忙翻身起来又跪在地上:“皇上恕罪!”
“恕罪?轻盈发个热,你们连这点病都治不好,你们信不信朕灭了你们九族!”
“皇上饶命啊!”
“皇上恕罪!”
听着他们怒吼,求饶的声音响成一片,我拧着眉头,又拧了一下,终于按捺不住的开口:“别……吵了。”
虽然我的声音细若蚊喃,在这样一群人的嚷嚷声中,却还是被他准确的捕捉到了,裴元灏急忙回过头来,看见我睁开滚烫的眼皮,眼角也溢满了泪水,急忙又坐回到床边,牵着我的手:“轻盈!”
“……”
“你要什么,跟朕说!”
我没有力气把手抽回来,只能有气无力的低声道:“我要你们出去!”
他一愣,周围的那些太医也抬起头来,一个个惊惶不定的望着我。
“你们……太吵了。”
他一听,立刻回头指着那些人怒骂:“谁让你们在这里吵的!”
那几个太医立刻闭上了嘴。
宜华宫也安静了下来,但这种安静来得那么突然,连他自己都在骤然降临的安静里感觉到了什么,顿时尴尬得一张脸都有些抽搐了,不过他还是立刻转过头来看着我:“还难受吗?”
我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蓄了一点力气。
“我想休息。”
“好好,你休息,朕在这里陪着你。”
“不……”
已经没有力气把最后的话说完,就听见他转过身去指着那些太医:“听见没有,不要在这里打扰她,都给朕滚出去!”
那几个太医如蒙大赦一般,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可刚刚听到他们迈出大门,裴元灏又吩咐道:“让他们都在外面候着,轻盈的病情有任何变化,他们都要立刻进来!”
玉公公一听,忙不迭的出去传话了。
我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能有什么病?
刚刚那些太医背了半天的医术,我大概也明白了,这一场病来得突然,也来得诡异,没有淋雨,没有着凉,就这么无缘无故的发热,而且整整三天,好像要把人都烤干了一样,太医无法对症下药,只能不停的给我降温,也难怪徒劳无功。
我知道那不是外界的原因让我生病,只是我的心里,一直在燃烧着一把业火。
或者说,是心火。
找不到出口,也没有办法逃出生天,这场病,就这样来了。
我闭着眼睛,滚烫的眼皮烫得我的眼泪一刻不停的涌着,眼角随时都是湿润,每一次呼吸都烫得自己微微的哆嗦,甚至下一刻,我担心自己的身体里会喷出火来,而就在这时,一条冰冷的帕子敷到了额头上。
我没有睁眼,只听着头顶那沉重的呼吸,也知道是他。
这几天,他没有离开我的床榻一步。
我张不开嘴,也知道自己赶不走他,就看着他守在我身边,几天下来人也熬得有些憔悴了,眼窝深深的凹陷下去,不过骂人的力气倒是一点都没减少。
浸过冰水的帕子在额头上没敷一会儿就变得温热了起来,那只手拿走了帕子,没一会儿,屋子的另一角响起了水声。
他说道:“再拿些冰块来。”
“皇上,这些事还是让奴婢来做吧。皇上你的手都要冻僵了。”
“少废话!”
“……是。”
就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冰块丢进了水盆里,没一会儿,一条润润的冰帕子又敷到了我的额头上。
这次的温度低了一点,刺激得我哆嗦了一下,睁开了眼睛,裴元灏急忙凑过来,带着一点期冀的望着我:“怎么了?”
“……”
“你要什么,跟朕说。”
“……”
“想吃东西?喝水?”
“……”
“还是要朕给你做什么?”
我看了他许久,终于有了一点力气,嘴唇微微的开阖着,他急忙将耳朵凑过来,就听见了我细若蚊喃的声音——
“护国法师。”
他的目光一凛。
说完那四个字,我整个人都有些瘫了,但长久以来的探索和未知反而让我生出了更多的力气,我开口的时候,干涸的嘴唇裂开了口子,有咸涩的味道在舌尖绽放,刺激得我微微颤栗:“陛下之前答应过民女,可以见到护国法师。”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说道:“你现在不是还病着吗?还是等你病好了再……”
话没说完,他看着我的目光,又像是有些说不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朕不会骗你的,朕答应了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护国法师……朕知道你一直想见她,朕会让你见到她。”
我又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事。”
“……”
“今天,不会知道明天的事。”
“……”
“民女想见她。”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像是猫咪在呜咽,他以为我要哭了,急忙俯下身来,伸手抚着我的脸颊:“好,你不要急。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出宫也来不及了,朕明天就去给你安排!”
“……”
“朕说到做到。”
大概他这辈子也没有被人这样怀疑过,还要向人这样保证,说到最后自己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但抚摸着我脸颊的那只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甚至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哄着我,我也才终于知道,原来现在竟然是半夜三更。
外面那些太医,也够可怜了。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终于平缓了下来,静静的看了我许久,小声的问道:“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东西?”
“……”
“要喝水吗?”
“……”
“轻盈……”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想要得到我的回应,又像是害怕将我吵醒,而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就这么闭着眼睛,不做任何应答,就让他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他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那只还带着冰冷温度的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但立刻就弹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个温柔的身体钻进被窝里,轻轻的横过一只手来,揽住了我的腰肢。
他的呼吸,很谨慎的在头顶响起,像是害怕将我惊醒,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也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注视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一声疲倦的长叹,带着一点梦呓的混沌,喃喃道:“朕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这样……陪在朕身边……”
……
我在夜色中,一直闭着空洞的眼睛。
第二天我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素素守在床边,一看见我醒了,立刻欣喜的扑上来:“大小姐,你醒了!”
“嗯。”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稍微有了一点力气,而且头脑也还清醒,只是动一动,还是没办法下床,她跟吴嬷嬷像照顾孩子一样给我照顾我洗漱之后,又要扶着我躺下,我躺了几天,腰跟背都痛得很,死也不肯再躺在床上挺尸,她们便拿了个枕头放在床头,让我靠坐起来。
看见我有点精神了,他们两都高兴得很,立刻就要去叫太医,我急忙拦着他们,其实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叫他们过来,不过又白白的吓他们一跳,这是何必?
我往周围看了看:“妙言呢?”
“送到皇后娘娘那儿去了。”
“为什么?”
“她一看见大小姐生病,就吓得又哭又闹的,饭也不肯吃,皇上又一直在照顾大小姐的病,实在没办法了,就让皇后娘娘这两天先照顾她一下。”
“……”
我想起来了,之前南宫离珠病重濒死的样子,给了妙言很大的刺激,她一直害怕我也会那样生病,就曾经担心过我,我原本也跟她保证了自己会好好的,却没想到,这么快,我就打脸给她看了。
我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
“大小姐放心,皇后娘娘对她好着呢,而且皇后娘娘带着孙小姐过来看了几次,保证大小姐只是有点虚弱,并不是真的病重,孙小姐现在平静多了。”
我松了口气。
现在不管什么事,妙言的事才是我心里最大的事,只要她平安,就比什么都好。
素素早已经给我准备了米汤,这个时候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给我喝,我躺了几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个时候的确有些饿了,喝了几口米汤,更觉得肚子里饥肠辘辘的,但又不好一醒来就猛吃东西,也只能就这样喝点米汤充饥。
喝了几口,我突然想起什么来。
“那,皇帝陛下呢?”
素素摇头表示不知道,吴嬷嬷正在那边收拾衣服,一听这话,急忙过来说道:“皇上今天一大早就走了,说是要出宫办事,好像——是为了姑娘的事。不过他临走前千叮万嘱奴婢们要好好照顾姑娘。”
我一听,心里突的跳了一下。
昨天我跟他说了想要见护国法师,他今天就出宫,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我的心情一时有些不知悲喜,但不管怎么样,能见到护国法师,能解开一直缠绕在我心中的那些疑惑,对我将来的路,也许会有帮助。
如果,我还能自己走下去的话。
吴嬷嬷又说道:“对了,宫里的几位娘娘们都过来,要看望姑娘,不过被皇上派来的人都拦住了。”
“皇帝派了人?”
“嗯,守在宜华宫周围,不让闲杂人等进来吵着姑娘。”
我平静的垂下了眼睫。
就算这些天病着,不能出去,但猜也能猜到这两天后宫会闹成什么样,我无心去跟那些娘娘们应酬,但也不想得罪了他们,裴元灏这样做,倒是让我省了很大的麻烦。
不过,只怕把一些我想见的人,也拦住了。
于是,我让素素在外面看着,什么人来见我,都先进来回一声。
但是,没有人来。
我知道常晴是有些害怕在这个时候见到我,所以她带着妙言,却一直没有在我清醒的时候出现过,只有扣儿他们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送药送汤,他们客客气气的,我也拉不下脸,这件事就暂时混过去了。
而宁妃杨金翘,她也没来。
过去,她跟我是走得比较近的,有许多话,我跟她也能说得上,但这一次,从南宫家和常家的事情闹起来开始,她就一直是袖手旁观的姿态,看来也是深谋远虑,朝廷上闹成了这样,杨家没有损耗一点;而这两天,我的事情在后宫闹得热火朝天,她反倒讨了一道旨,回家省亲去了。
这个女人,一如既往的,那么清醒。
不过,他们,还不是我最想见的,我现在最想见的,反而是和嫔刘漓。
可是,最怕见到的,也是她。
一想到她和那个人几乎一样的,凉薄的眼睛,被她看着,就像是被那个人看着一样——他没有伤害过我,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全部拜他所赐。
如同心魔。
想到这里,我慢慢闭上了眼睛,还有些发热的眼睑烫得我微微的瑟缩,一滴眼泪,又从眼角滑落下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我急忙睁开眼睛,就看见素素从外面飞跑了进来,一脸仓惶的表情。
我让她出去看着有谁来找我,她现在这个样子,难不成有鬼来找我?
我的眉头一皱:“怎么了?”
“大小姐,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一愣:“什么?”
她跑到我面前,整个人都站立不稳的,一下子跌坐在了床边,气喘吁吁的说道:“刚刚外面传来消息,太子,遇刺了!”
第1326章 这一关,你要帮我!
什么?!
我惊得一下从床头弹了起来,但到底身上没什么力气,差点就要跌下床去。幸好素素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我护住:“大小姐,小心啊!”
我倒在她怀里,也顾不上其他,急忙抓着她的手臂:“你刚刚说什么?太子遇刺?”
“是啊。”
我的脑子嗡了一声,一下子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后背软绵绵的撞了一下,是素素扶着我又靠坐回床头,我整个人都有些发虚,但还是伸手抓着她的衣袖不放:“素素,你说太子遇刺,结果呢?结果如何?”
她愣了一下,望着我:“我只听到外面的人在传,说太子殿下遇刺,但结果就不知道了。”
“……”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太子遇刺,是外面传的消息,是真是假还不能确定,现在还先不要慌!
虽然理智上这样告诫自己,但心跳和呼吸还是已经全乱了,一想到那个英姿挺拔的孩子,未来的仁德之君,念深,如果他真的遇刺,出了什么意外,那——
我的掌心冷汗直冒,改捏着自己的衣角,又问她:“那皇帝呢?皇帝知道这件事了吗?”
素素眨了眨眼,摇头对着我。
看来,她也对一切都没什么了解,只是听到一个消息,就赶着回来告诉我。
就在这个时候,吴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脸色凝重,一看见我的样子,就立刻说道:“姑娘是已经知道太子的事了。”
我急忙点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嬷嬷走过来,伸手给我掖了一下被角,然后说道:“奴婢也是刚刚听见宫里有人在传,说是一大早从河南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太子原本准备回京的时候,队伍突然遇袭,听说打得很厉害,还有人落入黄河了。”
我急忙问道:“是太子吗?!”
吴嬷嬷道:“消息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但好像,不是咱们的人传的,所以具体是如何,还不清楚。”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吴嬷嬷算是问清楚了才来跟我说的,但实际情况,似乎本来就传得很模糊。
太子的队伍遇袭,打得很厉害,有人落入了黄河……但这些消息,都不是太子身边的人传回来的,那是什么人传的?
我的眉头紧皱,又问道:“那皇帝陛下呢?他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已经知道了。听说陛下已经出宫到了西郊,但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回宫了。”
“……”
已经到了西郊。
看来,他是真的去冲云阁,找护国法师,但没想到,出了这么个意外。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其他,念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想了想,立刻掀开身上的被子,素素和吴嬷嬷都吓了一跳,急忙上来扶着我:“大小姐!”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微微喘了一下,说道:“快给我穿衣,我要去景仁宫!”
他们两对视一眼,也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虽然还有些担心我的身体,但这个时候也不敢再犹豫,急忙服侍我穿上衣服,素素又出去跟那些守卫的人说了一声,立刻几个小太监抬着藤椅就过来了。
我一路急匆匆的赶到了景仁宫。
过来,一进宫门就感觉到这里气氛不对,正好迎头看见杏儿从里面匆匆的跑出来,一看到我,大喜过望的说道:“颜小姐,你来了!”
“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颜小姐也是听到那个消息所以过来的?娘娘她,她可不太好啊!”
我的眉头一拧,急忙吩咐素素扶我进去。
一进屋,果然看见常晴脸色苍白的躺在卧榻上,而妙言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正趴在她的身边,乖巧的说道:“娘娘,你不要生病了啊。你喝一口,喝一口就不会生病了。”
常晴睁开眼看着她,像是想要安慰她一两句,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倒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着我,妙言也听到了,一回头看见是我来了,高兴的一下子扑了过来:“娘!”
我人还有些虚弱,还是勉强抱住了她,她高兴的抱着我的腰:“娘你来啦!娘没有生病啦?”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脸:“娘没事。你在照顾皇后娘娘吗?妙言好乖。”
她立刻笑着扬起小脸,一副得意的样子,我冲扣儿使了个眼色,扣儿也看出我的身体还没太好,急忙过来哄着她将她带到了一边,然后才扶着我走到卧榻前,常晴望着我:“你来了。”
我点点头,还要向她行礼,她摆了摆手:“免了那些虚礼吧。坐。”
我也实在撑不下去了,几乎是跌坐在卧榻边上。
她的脸色苍白得没什么血色,这样望着我的时候,更显得憔悴:“你也听到消息了?”
“是。”
她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虽然什么话都没再说,但我知道,这一刻她的心,只怕是放在油锅里一般的煎熬了。
想到这里,我先开了口:“娘娘先不要急。”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说道:“到底,落水的是太子殿下吗?”
她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说道:“还不知道,只知道他们遇刺,有人落水,但具体什么情况,一样清楚的都没有。”
我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只要没有确切的坏消息传来,那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就还算好的!
我急忙伸手去抚着她的手背,柔声说道:“河南到京城这么远的距离,消息难免失实,况且又不是宫里派出的人传回的消息。太子殿下身边那么多人,应该是可以保护好殿下的。”
她闭着嘴,没说话。
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我的手心里颤抖得厉害。
虽然,念深不是她亲生的,但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是她所有的期望,一点点的坏消息,都会击倒一个母亲,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
妙言捧着茶杯站在一旁,她显然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个时候慢慢的挪过来,靠在卧榻边,小声的说道:“皇后娘娘,你喝点茶嘛,不要生病了。太子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常晴低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几乎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但还是按捺住了,勉强笑道:“好啊,妙言真乖。”
说完,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我让素素带妙言去别的地方玩一会儿,不要留在这里让常晴烦心,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扣儿他们来回的跑着,打听外面的消息,但除了之前知道的,并没有更多新的,确切的消息传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虽然知道,从那么远的地方,不可能立刻就有消息传回来,但内心还是慢慢的煎熬着,希望下一刻就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带来好消息,最好就是念深,如果他能够走进来,那比什么都好。
常晴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我终于按捺不住,回头问扣儿:“皇帝陛下在什么地方?”
扣儿急忙说道:“皇上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御书房,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可有什么旨意下来?”
“还没有。”
“……”
“听说,好多大臣都进宫来觐见皇上,就为了这件事,但都被皇上拒之门外了,现在他们还在御书房外候着呢。”
我捏了一下衣角。
这个时候,裴元灏不见他们是对的,最好,不要见任何人。太子是国之根本,他出现任何问题,都可能引起朝政的极大反弹——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子到底有没有出问题,谁也不清楚,可这样的猜测,越会让人心动荡不安,裴元灏如果处置稍有不慎,就会让情况更加恶劣!
如果这个时候,常晴能过去——
想到这里,我低头看了她一眼,但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我知道,现在她能支撑着自己不要崩溃,已经到了极限,如果还要她去支撑裴元灏,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这时,一只手轻轻的覆上我的手背。
我低头一看,常晴正看着我:“轻盈。”
“娘娘有何吩咐。”
“这一关,你要帮我,更要帮皇上度过。”
“……”
“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我的心里突然一动。
这时,也是旁边的吴嬷嬷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才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皇后娘娘,颜小姐已经病了好几天了,今天才刚刚能下床,实在是——”
我急忙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常晴也看着我,看着我比她红润不了多少的脸色,看着我满头的冷汗。
她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歉疚的神情:“轻盈,我——”
“娘娘不用说了。念深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说完,我回头对吴嬷嬷说道:“扶我起来,去御书房。”
吴嬷嬷望着我:“姑娘。”
“快!”
她心中不忍,但也别无他法,只能扶着我站起来,我对着常晴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走了出去,外面抬藤椅的小太监还在候着,一见我出来,立刻上前来将我扶了上去,我用仅有的力气说道:“去御书房。”
他们应着,将藤椅抬了起来。
外面的风还很冷,我出来得急,披了一件不太厚的风氅,这个时候有点凉意,吴嬷嬷一边跟着藤椅往前走,一边伸手帮我将风氅掖严实一些,更是心疼不已的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姑娘,你这是——你的身子还没好呢!”
我摇了摇头:“这不重要。”
“现在消息都还没落实,姑娘何必这么着急?”
“不是我急,”我看着前面长长的通道,脸色越发的苍白:“是别的人,急。”
吴嬷嬷一怔,愕然的看着我。
就在之前,听到太子遇刺的消息,我们所有人的心神都放在了太子的安危上,恐惧和害怕已经完全占据了所有的理智,可是,就在刚刚,常晴那句话让我一下子有些回过神来。
她说——这一关,要我帮她,帮皇帝度过,我才恍然醒悟过来,这,的确像是一个关口!
一个设置给皇帝的关口!
之前常家和南宫家的乱政之举,已经不需赘言,虽然最后,朝廷和西川的战火没有被点燃,反而因为我的出面,有交好的趋势,但对朝廷而言,毕竟是走了一个太师常言柏,陆续一些官员的升降,也势必会造成一定的慌乱。
然后,是来自渤海的密折——敖平几场大战,阻止了铁面王登陆,现在,渡海飞云已经消失在了海上,之前预想的草原的大乱,暂时不会降临。
那么,腾出手来的洛什要做什么?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中原。
可是,如果中原朝局稳定,武将固守,他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子遇刺!
而且,这个太子遇刺的消息,不是太子身边的人传回来的,也是皇帝派去的人传回来的,而是莫名其妙的就有人从河南传回这样的话,半真不假,引人猜疑。
不论念深是真的出事了,还是安然无恙,但现在消息没有确实,那就是乱的源头!
这一环一环,就像是说书人的唱本,好像有人预先设定好了,在一步一步的实现。
而最后,天下大乱!
想到设定这一系列事件的人,我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吴嬷嬷还在帮我掖着衣裳,见我这样,立刻小声的说道:“姑娘,你可千万别病倒了啊!”
我没说话,藤椅拐过一个弯,就到了御书房了。
远远的,已经看见十几个大臣在那里等着,一个个忧心忡忡,也有一些,带着别样的心思的,将御书房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玉公公还站在门外,对他们说道:“各位大人啊,皇上已经说了,今天任何人都不见,你们就不要在这里空守着了。”
那些大臣不肯听,一个个都焦急的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要见皇上!”
“是啊,这件事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太子乃是国之根本……”
玉公公被他们也围攻得焦头烂额,而就在这时,他一抬头,看见我的藤椅慢慢的放下,顿时脸上一阵喜色,急忙跑了过来:“颜小姐,你可终于来啦!”
我正要站起来,可腿脚一阵发软,又跌了回去。
吴嬷嬷他们急忙将我扶着,勉强站了起来。
那些大臣们一看见我出现,脸色也都变了。
第1327章 你过来,让朕抱抱你
玉公公扶着我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那些人原本把御书房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但这个时候都不自觉的往两边退开,给我让出了一条路来。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
那些大臣都安静了下来,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我也知道此刻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一看到我,他们一时有些难以发作。
他们对我再是有成见,也明白此刻西川对朝廷的意义。
我撑得满头冷汗,终于走到了门口,玉公公扶着我,小心翼翼的对里面说到:“陛下,颜小姐来了。”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了裴元灏沉闷的声音:“让她进来。”
“是。”
玉公公自己都松了口气,忙不迭的推开了门,身后的那些大臣们立刻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但什么都看不到,桌上摆满了折子,但桌案前却是空的,只有一道阳光从门外照射进去,能看到许许多多的灰尘在飞扬着。
玉公公将我送了进去。
门在背后被关上了,但我没有立刻往里走,实在是因为没力气了,只能背靠着门又站了一会儿,就听见通往内室那道门上的珠帘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抬头一看,一只手轻轻的撩开了帘子,接着,裴元灏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抬头看见他,轻轻道:“陛下。”
他看了我一会儿,才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
“你的身子还没好,这样不行。”
“陛下——”
“你回去休息吧。”
“可是——”
“你回去。”
“……”
我原本也不知道自己进来能说什么,但每一次开口却都被他打断,到最后,我也不开口了,只这么望着他。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一刻安静极了,似乎也是因为我的到来,玉公公终于把外面那些大臣们打发走了,但我看着从后背那还未关紧的大门的门缝里泄入的一缕阳光,看着那光线中飞扬的灰尘,反而有一种甚嚣尘上喧闹感。
我们要面对的,原本就不是一个太平盛世。
不知沉默了多久,几乎已经到了连我都无法再沉默下去的时候,我抬起头来,刚要对他说什么,就听见他开口,哑然道:“你不该过来,你身体不好,你还那么累。”
“……”
我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没有说话。
“万一又病倒了怎么办?”
“……”
“你过来,让朕抱抱你。”
说着,甚至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上前一步,一伸手将我抱进了怀里。
我的呼吸一下子窒息了,僵硬的身子被他紧紧的抱拥着,紧贴在他的胸前,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也能听到他的呼吸,从未像此刻这样的疲惫,和无措。
念深,是他的儿子!
是他用尽心思栽培,想要将自己的江山托付于之手中的人,不管他平日对这个儿子有多不满意,还是表面上有多严苛,但那到底是他的骨血,是这个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人。
现在,生死未卜。
作为君王,他必须坚强;作为男人,他必须坚强;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再是坚强,也会有被打倒的一天。
他的手臂和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样有力,那具胸膛也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温暖坚实,但当我被他紧紧地抱进怀里的时候,却反而有一种虚弱的错觉,好像眼前这个男人几乎快要垮塌,而我,是他唯一的支撑。
只是,这一刻,我也支撑到了极限。
我没有力气动弹,也没有力气拒绝,只是任由他用尽全身力气的抱紧我,甚至抱得我身上的骨头都有些微微的发疼了,也没有呻吟一声。我轻轻的说道:“陛下,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
“陛下,一定要安心!”
“……”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着陛下,陛下不能自乱阵脚。”
我还想要跟他说,刚刚常晴说的话——这一次太子出事,就像是一道关卡,而这一关,是有人给他们设下的,前后那样的周密,最后引向的,可能就是天下大乱,他必须在这个时候稳住大局……
可是这些,我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的呼吸,在头顶沉重的响起,他的声音,却是从紧贴的胸膛里响起——
“轻盈!”
“……”
“朕知道该怎么做,但朕——需要你在身边。”
“……”
“朕需要你。”
我没说话,只是感觉到他的双臂越收越紧,让我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但他的手上有多用力,他的声音在此刻就有多温柔,甚至连吐息都变得温和了起来,吹拂着我有些凌乱的额发。
“告诉朕,你会在朕的身边吗?”
“……”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陛下请放心。”
“……”
“这一关,民女会陪着陛下一起度过的。”
“……”
这个回答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安静,我感觉到他的手掌轻轻的抚上了我的后背,将我用力往他身上压了一下。
我没有食言。
说完那句话之后,我就没有再离开他的身边。
御书房的门开关了几次,玉公公带着人送膳食进来,换火盆,之前还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大臣过来要求觐见皇帝,都被玉公公以皇帝陛下在和颜小姐商讨机密事宜为由拒之门外,之后,就没有人再来打扰过。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的,暂时的,虽然那些大臣们不会来打扰裴元灏,但谁也不知道在下面,消息传成什么样子了,人心又乱成什么样子了。
我知道,裴元灏还是很冷静的,只是做为一个父亲,他也有虚弱的权力,但接下来,他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接连往外发了几道旨意,其中一项就是让禁卫军的几个统领都连夜出城,去官道和各个驿站等候。
河南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如果真的要探明一个消息,也不是一件难事。
难的是,到底那个消息传来,该如何应对。
我被他抱着躺在内室的床榻上,看着他又写下了一道旨意,递给了玉公公,玉公公双手捧着,急忙退了出去,等到外面大门关上,他终于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笔。
但那一口气,始终紧绷着。
这个时候,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柔声道:“如果你累了,就睡一会儿,有消息了,朕会叫你。”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也不勉强,只是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伸出手来,抚向了我的脸。
能感觉到我无法抑制的僵硬,他没有生气,甚至没有恼怒,只是碰了一下,又碰了一下,便退了回去。
我的脸上,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火辣辣的,我轻咳了一声,问道:“陛下之前可有旨意,召太子殿下回京?”
他点了点头。
“前些日皇后跟朕提了,朕就下了旨,”他的目光显得有些凝重:“其实这一次他去河南,朕原本派了很多人跟着他,后来召他回京,也派出的是御林军的人,一半是传旨,一半是保护他回京。”
“那殿下为什么这么久了,才启程?”
“他一直跟着吴彦秋在督建河堤,坚持一定要等到河堤竣工查收,他才回来,为了这件事,他这是第一次忤逆朕的旨意!”
说到这里,他微微的咬了咬牙。
我的鼻头一酸,但还是勉强说道:“黄河水患,历朝历代都是开春后朝廷的头一等大事,督建河堤,一旦起效,每一年能省去朝廷数百万赈灾的花费,更可以让百姓免受其苦,太子殿下这样做,是在为陛下分忧解难。”
他抿着嘴,没说话。
我轻轻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上天一定不会薄待他的。”
“……”
他沉默了许久,说道:“希望如你所说。”
虽然这样说,但我和他的情绪都没有放松下来。
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的变黑了,玉公公送了晚膳进来,但两个人都没有一点胃口,我原本也要和他一样拒绝,他却硬是让玉公公给我盛了半碗粥来,倒是他自己,一点东西都不肯吃。
玉公公是不敢劝他,我也没有劝,只是在自己吃过一两口之后,将手里的半碗粥慢慢的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了我一眼。
我低着头没说话,只是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过了一会儿,听见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伸手端起了那只碗。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碗勺磕碰的声音。
不一会儿,半碗粥就吃完了。
玉公公进来收拾碗碟的时候,对着我感激的看了一眼,我没说什么,只是往外面看了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仍然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这一回,即使我是过来陪着他,帮他压阵脚的,但也不免有些隐隐的忧虑了。
京城到河南,快马加鞭一天的时间就能赶到,况且事关太子的生死,那些人不可能不知道事关重大,就算裴元灏加派的人没到,只是在河南境内陪伴太子的人也应该在事发之后就立刻把消息传回来。
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了,却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不对劲!
第1328章 回宫 太子的生死?!
一旦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可能完全不在正常的范围之内,甚至不在上位者的控制当中,我就有些后背发凉,冷汗一颗一颗的在额头上凝结起来。
不行,要冷静!
我的手用力的拧着自己的衣角,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回头理一理这件事。
从上午就开始听到太子遇刺的消息,但消息的来源不详,不是跟在念深身边的人传回来的,也不是裴元灏派去召回太子的人传回的;然后是事态的发展不详,知道打起来了,知道有人掉进了黄河,但到底太子有没有受伤,或者说,到底是不是太子落水,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
这时,裴元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神情凝重:“陛下……在想什么?”
他看着我,嘴角微微一勾。
虽然是笑容,但那笑容冷得彻骨,连他的眼神也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着牙,慢慢的说道:“上一次,江南民变,也是安排得如此周密。”
“……”
我的喉咙一梗,没说话。
的确,这两次的手法都太相似了,对方做的每一件事看起来都是独立的,只要处理了之后就不会再有人去注意,但偏偏,这些事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却是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算的不仅是事件的本身,更是人心,几乎让人无从防备。
裴元灏这一次,难道又被算进去了?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计较,我只觉得身体里仅有的力气很快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只能在自己还勉强保持着清醒的时候,轻轻的说道:“陛下,眼下有三件事,陛下一定要留神。”
他看着我:“你说。”
“首先,消息的来源可疑,就算是真的,但传递消息的人,和传递消息的目的——居心叵测。”
“……”他抿了抿嘴,然后说道:“朕也知道,但现在再要封闭消息已经不可能了,再封闭,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我点点头:“是,民女要说的第二件,也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不可能再遮掩,皇上若刻意封锁消息,反倒会引起更大的猜疑;只是,河南离京城只有一天的路程,不管再拖延,到了明天,传递消息的人回来,大可让他们大张旗鼓的进京,但不要说太子遇刺,只说太子在河南督造河堤,进京领旨谢恩。”
他道:“朕知道。”
“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我撑起身子,冷汗从额头上往下滴,沿着脸颊在下巴上聚集了起来,我说道:“不管传回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陛下一定要早作打算。”
他漆黑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
这件事,大概是我和他,还有常晴都最不愿意面对的,但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把最坏的情况考虑到,万一——真的是念深受到了伤害,甚至,是他遇刺落入黄河,那么裴元灏要怎么做,才能安抚乱局?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我和他都转头去看,却是玉公公,小心翼翼的走到珠帘外,轻声说道:“皇上,颜小姐,已经三更了,还是休息一下,不要累着身子。”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玉全,明日让四品以上的官员,还有王公命妇一起进宫。”
我和玉公公都是一愣。
他急忙问道:“皇上这是要——”
“太子第一次出宫,督造河堤,解了黄河水患,居功至伟,深慰朕心。朕要让他们都进宫来,迎接太子回京。”
玉公公的脸色都变了:“皇上,这——”
“朕让你就这么去办!”
“……”
玉公公从来也不敢忤逆他,这个时候虽然也犹豫不决,还看了我一眼,见我也不开口了,便只能低着头:“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了起来,御书房内又剩下了一室的安静,只有那几道珠帘还在微微的晃动着,映着烛光,闪烁着点点的光芒。
他也回过头来,对上我的眼睛:“你也陪着朕。”
“……”
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太子的意外已经传遍了宫内宫外,既然遮掩会扰乱人心,会坏事,不如大张旗鼓,如果——如果传回来的真的是不好的消息,他可以立刻下发圣旨,用清楚明白的旨意来消除百姓恐慌和群臣的猜疑。
只是,那样的话,我们所要担心的变数就是不是群臣,不是百姓。
而是他。
作为父亲的他,作为九五至尊的他,要即时的做出正确反应,顾全大局,稳定民心,甚至于,不能出错。
这对他来说,不啻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支撑他。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的说道:“皇后娘娘……”
“朕不想难为她,”他低声说道:“朕知道,消息一传进宫,她整个人就垮了,如果明天传回来的消息真的是——,只怕她会是第一个倒下的人。她可以倒,但朕不能!”
想到刚刚常晴那一脸苍白的模样,我的心里一段酸楚:“那陛下又为何认为,民女不会——”
“你不会。”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的心里微微一悸,抬头看着他,就看见他漆黑的眼睛也专注的看着我,仿佛要将我完完全全的烙印在他的眼中,过了许久,他轻轻的伸出手来,抚上我冰冷的,汗湿的脸颊:“你跟朕,是一样的人。”
“……”
我有些空洞的睁大眼睛,看了他许久,终究没有再开口。
夜,就在这样的寂静里,一点一点的过去了。
我陷入了一个漩涡一般的昏黑颠倒的梦境里,听到了许许多多嘈杂的声音,也看到了许许多多狰狞的面孔,这些东西像是洪水一般将我卷入其中,深深吞没,连呼吸都无法继续。
这样的梦境,一直持续到了早晨。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带来淡淡的酥\痒感,我在半清醒半混沌中听见了一阵水声,然后是玉公公小声的问道:“皇上,要叫醒颜小姐了吗?”
“……先不要叫醒她。她身子弱,昨晚还有些发热,让她再睡一会儿。”
“皇上昨晚也一晚都没睡,就这么守着颜小姐,这会儿又起这么早——”
“好了,不要说了。”
……
我挣扎了一下,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一室通明。
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而床榻的旁边摆着一张椅子,空空如也。
我慌忙撑起身子,往外看去,透过珠帘,裴元灏刚洗完手,正用毛巾擦拭着,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头一看,急忙丢下毛巾走了进来:“你怎么醒了?”
“嗯……”
“再睡一会儿。”
“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
不能再睡了。
头还有些发沉,但我立刻掀开身上的被子要下地,他急忙伸手扶着我:“你再睡一会儿,还早。”
我咬着牙,也不说话,只摇头。
他看着我的样子,也知道我是断不肯听话的,只能扶着我起来,玉公公让几个宫女进来服侍我换了衣裳,洗漱之后,送来了早膳。
虽然没有胃口,但不用人强迫,我跟他都硬逼着自己吃了一点东西下去。
毕竟,待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用完早膳,他问道:“皇后那边如何了?”
玉公公急忙说道:“皇后娘娘也起了,已经准备往大殿那边过去。”
他点了点头,再整理了一番之后,眼看时辰就要到了,玉公公打开大门,站在门口大声道:“陛下起驾!”
随着他的声音,和沉重的大门打开,清晨的阳光照进了御书房,将他整个人照耀得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光,门外的护卫、太监和宫女全都跪拜在地,山呼万岁,我也跟在他的身后,等着他起驾。
这时,他却并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轻盈。”
我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
“陪在朕的身边。”
“……”我沉默了一下,轻轻的道:“是。”
大殿之上,他和常晴端坐于前。
但大殿下,却空无一人。
所有的文武百官,王公命妇,全都奉旨站在了大殿外那宽阔的广场上,接应太子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宫门口。
这么多人,这么大的阵仗,却安安静静的,甚至连一声咳嗽,喘息都不闻。
但,我却能听到剧烈的心跳声。
不知是我的,还是裴元灏的,又或者是常晴的。
我站在他们两的身侧,望着大门洞开的大殿外,日头一点一点的升高,
我的心也几乎跟着日头一般,高高的悬起,而身边的常晴,脸色苍白得几乎快要昏厥,一双手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衣袖。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鼓点。
有队伍进京了!
我听见常晴发出了濒死动物般的喘息,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急切的望着外面,眼看她就要忍不住站起身来,裴元灏在一旁一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别急。”
常晴回头看着他,眼睛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用力的咬紧了牙。
裴元灏的手按着她的手背,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松开,常晴的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挣得手背上青筋都在鼓动弹跳,却没有再动一下。
帝后二人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明明现在还是初春,天气还冷得很,却意外的觉得周围温度炙热,和体内滚烫奔腾的热血交应,人,好像都要熬干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了第二阵鼓点。
这一次,常晴没有忍住,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急切的往前走了几步。
队伍进了宫门了。
我捏着自己手指,每过一刻,我的指甲就掐过一个指节,这样一算,队伍的行进速度非常的快,没用马车,而是骑马行进的,但进了宫门之后就不能再骑马,速度应该会慢下来。
可是,相见,也就是在眼下了!
常晴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那瘦弱的肩膀仿佛已经要负荷不了此刻沉重的压力,这时,裴元灏也站起身来,慢慢的往外走去。
我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静静的跟在他俩的身后。
一出大殿的门,就感到外面的风势凛冽,熬了那么多天的我这一刻也有些承受不住,但还是咬牙坚持着,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和那天一样,我们走到了丹陛前。
丹陛两边的台阶上已经站满了护卫,台阶下,那宽阔的广场上,文武官员列队整齐,一个个悄无声息,却都焦灼的往外探视着,而广场的尽头,宫门打开,成百上千的老百姓围在外面。
几乎和那天,査比兴告御状的时候同样的场景。
不同的是心情。
虽然査比兴告御状,许多人的指向都是我,但至少我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里,也知道自己能如何度过那一关;但这次却不同,我预测不到这件事最后的走向,我甚至无法去想今天的第一关——如果传来的消息是坏消息,我们该如何度过!
冷汗,从我的掌心不断的渗出。
常晴手扶着汉白玉栏杆,焦急的往前看着,喃喃道:“人呢?为什么还没到?”
我刚想要过去安慰她一两句,可还没来得及,就听见前方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
第三道鼓,他们进宫了!
这一刻,一阵风骤然刮了起来,我只觉得自己的衣袂在风中不断的飘扬着,如同惊涛骇浪在眼前翻涌,眼看着一队人马从宫门外疾行进来,我的心几乎已经提到了喉咙口。
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抬起头来,就看见站在前方的裴元灏,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永远不会弯折的标枪,宽阔的肩膀如同大山一般,遮住了他的脸庞,我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他的手在不断的用力,捏紧我,掌心的冷汗和我手心的冷汗几乎交融。
那一队人马已经走到了广场中央,后面的人全都停下脚步,跪拜下来,只有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丹陛之下。
第1329章 一个回了,一个走了
不知是因为等待这一刻实在太久了,还是实在有些支撑不住,这一刻我的眼中竟然腾起了水雾,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只感觉到裴元灏的手痉挛一般,用力的握紧了我的手。
这时,就听到常晴一声低呼,匆匆的往下跑去,而丹陛下那个模糊的人影也急切的往前走了几步,刚刚走到她的面前,正要跪拜,就被常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母后!”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的心就像是悬在高高的天空,这一刻终于落回到了地上,一瞬间,觉得整个人好像都要垮塌了一般。
是念深!是太子念深!
他平安的回来了!
这一刻我满眼含泪,已经按捺不住的涌落下来,也终于看清了丹陛之下站着的那个人,他瘦了许多,也显得结实了许多;常晴激动的抓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生怕他少了一根头发,又或者受了一点委屈,而一身素衣的念深,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穿着锦缎的高贵,反而透出了一种少年人少有的沉稳来。
他仍由常晴将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的朝着常晴跪拜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常晴几乎要落下泪来,这个时候又是欢喜,又是欣慰,急忙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来,又上下的看了他几眼,然后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拜见你父皇!”
这时,念深抬起头来看向大殿之上。
这一刻,我心中的狂喜已经如同海啸翻涌,将整个人都吞没了,只是唯一还残存的一点理智,是裴元灏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带来的紧箍的一点痛楚。我只能看到他如山一般的背脊微微的摇晃了一下,但始终屹立不倒,也看不清此刻,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念深整衣肃容,急忙朝他疾步走来,不一会儿,就走到台阶下。
然后,他恭恭敬敬的跪拜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不知是因为这一声是在大殿之上说的,还是因为此刻凛冽的风,将他的声音传得太远,这个时候,广场上所有的人才像是回过神来,全都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那只一直紧握着我的手,终于松开,汗湿的肌肤被风一吹,带来一阵凉意。
裴元灏开口,声音却有些异样的沉稳,好像从头到尾,他就真的只是在这里等待他建立了功勋的儿子回京,那些危险的,惊心动魄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
“你回来了。”
“是,儿臣回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两父子似乎都窒息了。
谁也不知道,只是这短短的两句对话,耗尽了多少心血。
甚至就在前一刻,就在他们迈进宫门的那一刻,我的心里还在担心——万一他没有回来怎么办?万一他真的遇刺了怎么办?我的脑海里甚至恐惧的勾勒出了常晴受不了那样的打击而昏厥,裴元灏下令严查,从而引起政局动荡的将来……但所有这些可怕的想象,都在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人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国之根本,未来的任君,太子殿下终于平安的回来了!
这时,裴元灏上前一步,俯下身去扶起了他,念深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目光越过他父亲的肩膀,看向了我。
他冲着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青姨。”
距离这样近,我也更清楚的看到这个少年,的确是瘦了,结实了,似乎也黑了一些,但明显的,比起之前离开的时候,更多了一份沉稳来,也更多一份——憔悴。
我的身份,在这个时候也没资格说话的,他叫了我,我也只能应一声,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但脸上全是忘情的笑容。
其实,不管朝廷如何,政局如何,我只是希望他,这个仁心仁德的少年能平安的归来,就够了!
这个时候,下面的群臣已经齐声贺道:“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念深被身后那突如其来的声音给震了一下,脸上却透出了一丝苍然的神情,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他沉默了一下。
常晴和其他一些命妇们此刻都走了过来。
虽然已经看到太子平安归来了,但裴元灏的脸上仍然很严肃,没有一丝笑意,问道:“既然平平安安的,为何这一路都没有消息传回来?还有,朕派去的人,朕让他们无论如何,哪怕你平安,都要先传个消息回来,为何也没有。”
念深一听,急忙跪下:“父皇请息怒,不要怪罪他们,是儿臣这样要求他们的。”
“什么?”
裴元灏浓眉一皱,我和常晴听了,也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是他要求的?
这两天,大家被他“遇刺”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食不甘味睡不安寝,甚至连朝局都几乎要被牵扯得动荡起来,我们都在猜测到底出了什么意外,却没想到,竟然是他自己安排的!
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安危牵动着多少人的心,甚至牵动着大局吗?
眼看着裴元灏的脸色一沉,常晴急忙上前,带着一丝责备的口气问道:“念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念深道:“儿臣这样做,有两个原因。第一,这一次的事,事出突然,而且关系重大,儿臣必须要回来当面禀告父皇,若托与他人,儿臣担心事情会影响朝局,更会影响——父皇。”
事出突然,关系重大?这几个字说得我心里一沉,裴元灏的眉心也微微一蹙。
常晴这个时候也终于平静了下来,抬起头来和我对视了一眼,心里都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
裴元灏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那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第二个原因——”
这一回,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明显的迟疑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抬起头来,在裴元灏身后那些嫔妃中看了看,然后,他的目光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宁妃杨金翘!
她原本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人群中,应个景,但这个时候,太子的目光看到了她,一下子也将所有的目光都引到了她身上,她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愕然的站在那里。
裴元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怎么了?”
念深对他道:“父皇,儿臣有一些话,要跟宁妃娘娘说。”
“……”裴元灏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念深这才慢慢的走向杨金翘,这一刻,杨金翘的脸色已经有些动容,像是一尊石像似得矗立在那里,一直到太子走到她的面前,她都一动不动。
念深说道:“宁妃娘娘,我这一次回来,有一个消息,希望能亲口告诉你,而你亲口告诉令妹。”
“……殿下,请说。”
“吴大人——为了保护我,被刺客所伤,落入黄河中,生死未卜。”
“什么?!”
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我只觉得头顶一阵惊雷,震得我整个人都僵硬了,一时间耳朵失去了听觉,什么都听不到,只有念深那句话在脑海里不断的回响着,声声刺心——
吴彦秋落入黄河?生死未卜?!
吴彦秋?!
怎么会,他怎么会!
这时,杨金翘看着他,一言不发,突然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她的宫女灵芝和站在一边的闻丝丝急忙伸手扶着她:“宁妃娘娘小心啊!”
她脸色苍白,勉强撑着自己,只是全身都在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看着念深:“殿下说的,是真的?”
念深咬着下唇,沉重的道:“是。”
“……”
这一下,不止是她,周围的那些妃子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起来,灵芝更是伸手紧紧的抱住了她,生怕她会昏过去。
不过,杨金翘却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能听到她咬牙的声音,能看到她脸上用力咬牙的轮廓,但她就这样硬生生的平静了下来,然后说道:“知道了。”
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但是,已经安静不下来了。
吴彦秋,吴彦秋!这个名字像是一阵疾风,将所有人的心都吹乱了。
我还站在原地,却也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直到这一刻,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怎么可能?!
像是为了应证,我下意识的往前一步,却看见常晴也回过头去,看向了丹陛之下,那些跟随太子念深回京的队伍,果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有那些护卫们一个个都规规矩矩的跪在广场上,连头也不敢抬。
吴彦秋,朝廷的户部尚书,太子少保,他是常言柏退出朝局之后安排的太子势力的领军人物,也是继承常言柏志向的人,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他未来的表现,甚至,我也清楚的知道,朝局的将来,就是他和南宫锦宏的分庭抗礼。
可现在,他居然落入黄河,生死未卜?!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一时间,我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之前应对太子可能遇刺的坏消息,我们都做出了那么多的安排,但现在,知道出事的是吴彦秋,每个人都无措了。
怎么会这样!
常晴的脸色也是惨白的,扣儿和杏儿一直扶着她,才勉强没有跌到,然后,她慢慢的走到了杨金翘的面前。
杨金翘的脸色,并没有比她好。
我也走了过去,想要开口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眼中热泪翻涌,几乎就要决堤而出。
这时,杨金翘两眼空洞的说道:“前几天,才刚刚回家省亲,才见了金瑶一面。”
我顿时心如刀割。
然后,她说道:“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第1330章 南宫锦宏的表现
什么?!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常晴也大吃一惊,上前一步:“你是说,吴夫人——”
杨金翘含着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这一刻,我们都说不出话来了。
杨金瑶怀孕了?
我回想起了那张清丽的,俏皮的脸庞,像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哭和笑,如果我的这一生的情路,是上天在看着,那么她的情生意动,就是我在一路相随。我是看着她如何对吴彦秋动情,如何为他哭,为他笑,为了他抗拒皇帝和皇后的安排,最后为了他,慢慢的改变自己。
我以为,这个女孩子那么努力,用情那么深,无论如何她都应该能得到幸福,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牵着她的手,白头到老。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吴彦秋会在这个时候,将一切画上句号!
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丢下她,那个将自己全副身心都交给他的女子,现在更是怀上了他的骨肉,他怎么可以丢下她?
她,又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这一刻,不仅是杨金翘,我也几乎快要崩塌了,而常晴更是悲喜交加,眼睛也红了,只能靠扣儿他们紧紧的搀扶着才能面前站稳身形。
过了许久,我听见身后的一点响动。
回头一看,是太子念深,他又一次回头望丹陛下,广场上的人群看了一眼,然后走到裴元灏的面前,轻声说道:“父皇,还有一些事情,儿臣想要单独禀告父皇。”
裴元灏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进了大殿。
念深也急忙跟了进去。
大殿的门关上了。
我站在外面,看着那高大的门紧闭着,再回头看着广场上已经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一个个开始议论纷纷的群臣们,按照朝廷的惯例,今天在迎接了太子回京之后,会大摆筵席,但现在看来,宴席是摆不起来了,但我更担心的是吴彦秋的死,仍旧会造成一些难以估量的影响!
之前一直设想的,在常言柏走之后,由他立起来,跟南宫锦宏分庭抗礼,但现在他一死,太子这一边的势力就明显的被削弱了。
那么接下来——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巡梭了一边,很快就找到了站在队伍前方的那个身形矫健的人,南宫锦宏,此刻他似乎也已经听到了周围大臣们议论的消息,但他却什么都表情都没有,只垂着双手,脸色有些苍白的站在那里。
吴彦秋的死,说到底,对他们来说是有好处的,但此刻,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太好了,还是他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非但没有一点喜色,眉宇间反而透出了深深的忧虑。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眼看着广场上那些官员们已经有些站不下去了,终于,身后的大门慢慢的打开。
太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玉公公他们原本也等候得焦头烂额,这个时候急忙上前,就听见念深说道:“玉公公,你吩咐下去,把宴席都撤了,下面的人,都让他们回去了吧。”
玉公公一听,急忙点头:“是。”
说着,他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皇上那儿——”
“父皇还有一些事,要回御书房。”
说完,他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常晴的面前:“母后,儿臣让母后担心了,但这里的事,还需要母后处理。”
常晴轻轻的擦了一下眼角,说道:“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你父皇已经去了御书房,你也赶紧过去,彦秋的事,一定要好好的处理。”
“母后放心,儿臣也留了一部分人在大堤那边,让他们沿着下游去找,无论如何,哪怕——”
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下杨金翘越发苍白的脸,他自己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倒是杨金翘慢慢的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道:“殿下,我——”
念深急忙说道:“宁妃娘娘是不要想要向父皇请旨,去吴府看望令妹?”
“是的。”
“这我已经帮你跟父皇说了,父皇已经恩准了。”
“多谢太子殿下。”
“宁妃娘娘千万不要这么说,吴尚书是为了救我才——,不论如何,我都已经会给吴夫人一个交代的!”
杨金翘又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轻轻的往后退了一步。
念深这才转身走了。
这个时候,玉公公已经把皇帝的话传了下去,一时间,下面的那些大臣全都乱了起来,吴彦秋的死这个时候已经形成了一场飓风,将所有人的心神吹乱了,我看到之前那些常言柏留下的学生,一个个神情恍惚,有的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有的一言不发的离场了,而南宫锦宏那边的人,好几个都要过去跟他说什么,却被南宫锦宏一抬手就拒绝了。
然后,他慢慢的朝大殿上走来。
这里的命妇还有一些没有退走的,一看见他来,大家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安静的退开了,就看见南宫锦宏对着常晴行了个礼,然后径直走到了杨金翘的面前。
“老臣拜见宁妃娘娘。”
杨金翘的眼角还有些发红,但此刻已经让自己平静了下来,面对着他,她淡淡的说道:“南宫大人,有何赐教?”
“老臣刚刚才听闻那个消息,吴大人英年早逝,深感痛心。”
杨金翘平静的说道:“可能是传言有误。”
南宫锦宏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她。
杨金翘道:“吴大人的确是落入黄河,但是生死未卜,不是英年早逝。”
南宫锦宏又是一愣,杨金翘平静的说道:“不过,还是多谢南宫大人关心了。”
南宫锦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半晌,慢慢的说道:“宁妃娘娘教训得是,老臣冒失了,请恕罪。”
说完,对着她行了个礼,然后后退了一步,杨金翘这才慢慢的转过身去往后宫走,一边走,一边吩咐身边的小宫女灵芝:“立刻准备一下,陪我出宫,去金瑶小姐那里。”
“是!”
大殿上,广场上的一片混乱,常晴和玉公公已经在处理了,这个时候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着那些命妇们一起往回走,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
太子无恙,这的确比起之前我们想的,得到“坏消息”的结果好了太多,可是吴彦秋这一出事,实在让人太无措了。
我回到宜华宫,妙言一天没有见到我了,这个时候欢喜得扑倒我身上撒娇,我没什么力气,勉强打起精神来敷衍了她一会儿,素素也看出问题来,便哄着她,带她到别的地方去玩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窗台前。
外面阳光正好。
但这一刻,我的心里却是阴云密布,而我更知道,即将要来临的,是一场狂风骤雨!
坐了一会儿,我实在有些坐不稳了,便自己走出了宜华宫,就遇上了杨金翘坐轿子出宫,正好路过宜华宫的门口,她从窗户里一看见我,急忙让他们停下来,然后自己下了轿子,我也忙迎了上去。
她说道:“你是在这里等我?”
我咬了咬下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踌躇了半晌,才说道:“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金瑶。”
“你?”
“嗯。我知道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她需要多一个人在身边陪着她。”
杨金翘有些犹豫:“可是,你还没跟皇上请旨啊。”
我急忙说道:“我进宫的时候是跟他讲清了的,可以随时出宫回我自己的家里,只要派人去跟他说一声就好。”
杨金翘急忙说道:“那也好,她也愿意听你的话。既然这样,那——”
我们两正说着,突然就看见小福子带着两个小太监,急匆匆地往这边跑了过来,一看见我们两,急忙跪下请安:“拜见宁妃娘娘,拜见颜小姐。”
我急忙说道:“福公公,你来得正好。你帮我去给皇帝陛下传个话,我想陪着宁妃娘娘一同去探望吴夫人。”
小福子一听,急忙说道:“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
“颜小姐,奴婢们就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现在过来请颜小姐去御书房的。”
“啊?”
我一愣,杨金翘也怔了一下,立刻转过头来看着我。
裴元灏请我去御书房。
看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我抬头看向杨金翘,她立刻说道:“罢了,皇上让你过去,一定是要跟你谈正事,你还是先去御书房吧。”
“那,金瑶小姐那边——”
“你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劝她,况且——她现在有了孩子,也不能像过去那样任性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明显的感到了杨金翘话音中的悲戚。
其实,我也是在担心这件事。
杨金翘的性情刚烈,是个说爱就爱,说恨就恨的人,这样的人,刚极易折,自己那样倾心相爱的丈夫出了意外,我很大的担心就是,她不会愿意再活下去,她会殉情!所以才会坐立不安,想要陪着杨金翘一起出宫去看她。
不过,她怀着身孕,这大概会是这件事的转机。
而裴元灏要找我去御书房,谈的,也一定就是吴彦秋死后,朝廷的大事了。
想到这里,我挥手与她作别,眼看着她的轿子消失在红墙的尽头,然后才转过身,跟着小福子他们一起往御书房走去。
第1331章 稳一步?还是进一步?
到了御书房,外间空无一人,透过珠帘看向内室,就看到裴元灏一个人坐在里面,正对着自己面前那杯热茶上升起的轻烟发呆。
我走进去,向他行了个礼。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你来了。”
我往周围看了看:“陛下,太子殿下呢?”
“他去集贤殿了。他这一次大难不死的回来,朕让他去跟他的老师行礼。”
“哦……”
他说着,又回头对玉公公说道:“太子过去多久了?”
玉公公急忙说道:“有半个时辰了。”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对面,示意我坐下,这个时候我也不跟他客气,小心翼翼的坐了半边身子,玉公公立刻给我送来了热茶。
我想我和他这个时候身上都凉透了,但两个人望着热茶上冒起的轻烟,却都没有喝,只是静静的望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轻轻的说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沉默了许久,说道:“太子无恙,是不幸中的万幸。”
“……”
“但吴大人落水,是万幸中的大不幸。”
“……”
听到这里,他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脸上浮起了掩饰不住的哀恸和怒意来,我小声的问道:“太子殿下这一次遇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行刺的人抓到了吗?”
他说道:“这件事,朕已经派了人去查。”
说完,他就闭上了嘴。
我看了他一眼,倒有些愕然。
依他的脾气,谁动了他的人,他必然会勃然大怒,就算不弄出个腥风血雨,但阵仗绝对是少不了的,可这一次,太子那么惊险的从河南回来,一个朝廷大员落入黄河中生死未卜,他却反而很冷静,之用一句话就结束了这件事。
是他已经肯定了刺杀的人是谁,刺杀的目的是什么,还是这件事,现在已经不在他重点考虑范围内了?
感觉到我疑惑的眼神,他也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从今天开始,户部就会大乱。”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他。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小福子从外面跑进来,小声的说道:“皇上,太子殿下从集贤殿回来了。”
裴元灏精神一振,立刻抬起头来,我也急忙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念深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査比兴!
我有些意外,但又好像并不意外,念深带着他走到珠帘外站定,对着裴元灏和我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拜见青姨。”
“草民拜见皇帝陛下,拜见大小姐。”
我急忙起身,裴元灏对着他们做了个手势,玉公公这才撩开珠帘,两个人走了进来。査比兴还是之前一样,一身布衣,但是显得十分精壮挺拔,看着我,还冲我笑了一下,我这个时候实在没有心情跟人玩笑,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裴元灏看了看他们身后:“太保呢?”
念深一听,急忙说道:“皇上,老师他今天旧疾又犯了,实在过不来,儿臣不忍心让他再受累,所以就让他留在集贤殿了。”
裴元灏的眉头皱了一下。
不过,他并没有太生气,或者说这个时候不能把太多的精力放在生气这件事上,但我也知道,他当然是很希望傅八岱能在这个时候出面,毕竟眼下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能谋国者未尝能谋事,能谋事者未尝能谋国,傅八岱算是个能谋国,亦能谋事的全才,却在这段日子越来越倾向于蛰伏,如今吴彦秋一走,他再不出面,难免会让皇帝焦头烂额。
但幸好——
我抬起头来看着太子身后的査比兴。
还有他。
裴元灏也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这位老师的病,这两年就一直没好过,难道是好不了了吗?”
査比兴哈哈的笑道:“老师的病是心病,心结解开了,自然病就好了。”
裴元灏道:“他的心结是什么?”
这一回,査比兴没有说话,只是转了转那双琥珀色的眼珠,看向我,然后“嘿嘿嘿”的干笑了起来。
他到底还是刚从书院出来没多久,带着学生气,没有人敢跟皇帝这样说话说到一半就自己断掉。裴元灏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我,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一些,眼看就要发作了,而査比兴立刻一本正经的说道:“天下太平!”
“……”
一时间,裴元灏的火气被哽在了喉咙口,而我和念深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半晌,他瞪了査比兴一眼。
査比兴还是嬉皮笑脸的,倒是旁边的太子念深恭敬的说道:“对了父皇,我们在过来的时候,老师跟儿臣说了一句话。”
裴元灏立刻看向他:“什么话?”
“老师说,日子不太平,钱要紧着用。”
……
在场的几个人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日子不太平,钱要紧着用?
这句话,是寻常老百姓家里常会说的,带着几分泥土气,对于裴元灏和念深这样身在天家的天子骄子来说,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傅八岱却让太子特地给皇帝带来这么一句话。
日子不太平——这自然是指眼下裴元灏面临的局面,草原的洛什、江南的裴元修,还有四周蠢蠢欲动的那些豪强,以及潜伏在暗处的,他看不到杀机。
钱要紧着用……
这句话,让我一时有些怔忪,但突然我想起来,就在刚刚,裴元灏才跟说过的一句话——从今天开始,户部就会大乱。
对了,户部是掌管财政的,也就是管钱的,每一年开春,户部都要进行两项巨大的工作,一是核对上年各部的用度,银钱的流向;二一个,每年的重中之重,就是商讨新的一年里,各部的银钱的调配,以支持一年朝廷的开销和运作。
这,是每一任户部尚书最重要的工作,国家的平衡,百官的调用,甚至于精细到每一个衙门的运作,每一个官员的升迁外放和调遣,都在他们的核算范围内。
我知道,今年因为要陪伴太子一同前往河南督查黄河河堤,吴彦秋提前完成了对上一年各部用度的核算,而新的一年的核算,他还没有开始,也是准备在这一次巡查完毕之后,再回京进行的。
而现在——
我抬起头来看向裴元灏。
他坐在那里没有动,眉头微微的蹙着,一双眼睛一直看着眼前那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但看他的神情,好像已经从茶水里看到了更深的地方——显然,傅八岱的这句话意义重大。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看向我:“看来,对户部的事,朕要抓一抓了。”
我轻轻的说到:“皇上圣明。”
|
从那一刻开始,我们几个人就没有离开御书房。
因为从裴元灏说完那句话开始,大臣们的奏折就已经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御书房,内容不外一点——新的户部尚书的人选。
要说他们这样做,的确没错,吴彦秋落入黄河,生死未卜,但不管生还是死,户部的工作不能乱,开春之后朝廷的各项运作不能断,这就必须要有新的户部尚书来接替他的工作,即使现在不提拔这个人,也必须要从户部,或者其他部调拍人过来,暂代这个工作。
念深打开那些奏折,开始一个一个的念着上面推举的人的名字。
户部侍郎郑追
御史方同庭
户部侍郎郑追
户部侍郎郑追
御史方同庭
司经局洗马高天章
……
眼看着外面天色渐晚,玉公公举着蜡烛,点亮了御书房里的几处烛台。
小福子还在把外面的奏折往里抱,太子也还在继续念,我越听,心头的石头压得更沉,也能感觉到坐在一旁的裴元灏身上散发的冷意——这些奏折十之**,举荐的都是户部侍郎郑追,虽说尚书出了事,让一直协同尚书办差的侍郎暂代其职,这是理所应当,但这一刻,却不应该有这个理所应当。
因为这个郑追,是南宫锦宏的人。
如果真的让这个人暂代吴彦秋的职位,那朝廷,也就变成他南宫锦宏的朝廷了!
我正要抬头对裴元灏说什么,却看见候在旁边的査比兴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我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朝廷面对的是什么局面,如此重要的事,他居然能听得打哈欠?
裴元灏也看了他一眼,也拧了一下眉头。
不过,他并没有发作。
念深念了一摞奏折,自己也皱起了眉头,转头看着裴元灏,裴元灏沉着脸,只说到:“继续念。”
念深又拿起一本奏折来:“户部侍郎郑追。”
这一回,裴元灏冷笑了起来。
他仍旧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尖轻轻的摩挲着挂在手腕上的那块玉,也许是因为玉石温润的质地从他的指尖传到了心里,他开口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的:“这看来,还真是众望所归啊。”
念深问道:“父皇,还看吗?”
裴元灏没说话,小福子从外面又抱了一摞奏折进来。
“皇上。”
裴元灏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的道:“放在那里吧。”
“是。”
他把奏折放到桌上,正要退下,裴元灏道:“南宫尚书的折子,来了吗?”
小福子急忙说道:“还没有。”
“他人呢?”
“听说,南宫大人自回到府上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哦?”裴元灏似笑非笑:“他倒是安静。”
“可也静不下来,”这时,一旁的玉公公上前说道:“听说,有好些位,一出宫就直接赶去了南宫大人的府上,一直在外面求见。”
“那,他见他们了吗?”
“这倒没有。南宫大人一回府就称病了。”
“……”
裴元灏目光仍旧冷冷的。
我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了,这个时候觉得腿脚有些发麻,下意识的想要跺跺脚,他立刻就察觉到了,转头看着我:“怎么了?”
“坐久了,腿麻。”
他一听,才回过神来,我们已经陪着他在这里两个多时辰了,太子和査比兴站着,还能动一动,我是一动都不能动,他急忙说道:“你快起来走一走。”
我点点头,自己扶着桌子站起来,腿麻得差点跌回去,査比兴倒是眼疾手快,急忙上前一步过来扶着我,我看着他哈欠连天的样子,便回头对裴元灏道:“陛下,民女想要在外面院子里走一走。”
裴元灏看了看我,说道:“也好,你的病还没好,老是呆在这里对你也没好处。只是,别着风了。”
“是,多谢皇上。”
我这才转过身,让査比兴扶着我走了出去。
两个人走到院子里,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了下来,只有屋檐下的灯笼发出的淡淡的红光,照着我们两的身影投射在地上。
风一吹,我的精神倒是又清醒了一些,但一回头,就看见査比兴又张大嘴,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我忍不住说道:“你知不知道,皇帝今天叫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意?”
他转头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常太师已经走了,吴彦秋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朝中不能一家独大,皇上需要扶持一个人起来,就算不是和南宫锦宏分庭抗礼,但至少,应该能帮助他度过这个难关。”
査比兴睁大眼睛看着我,还是不说话。
我又说道:“你有入仕之心,也已经被皇帝看中,为何这一次,你这么散漫?”
査比兴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道:“大小姐认为这一次这件事,和解。”
“和解?”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这件事,今天才刚刚发生,整个朝廷上下都在为这件事烦恼发愁,甚至可能彻夜难眠,他现在来跟我说——和解?
我想了想,从刚刚那些奏折,到玉公公说的那些话,南宫锦宏似乎还没有到被一些事就冲昏了头的地步,谁都看得出来朝廷的局面要重新洗牌,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举动,就是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且不说常言柏和吴彦秋留下的人要怎么对他开火,单是他这样一家独大,裴元灏也不会坐视不理。
将査比兴叫到御书房,甚至想请傅八岱过来,都是这个意思。
现在,南宫锦宏称病不见人,不上奏折,像是有意要稳下这一步的。
听见我这样说,査比兴没有说话,只是停下了脚步。
“南宫大人,真的是要稳下这一步吗?”
我一愣,回头看着他,看见他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淡淡的笑着,在低头看我和他之间这一步的距离,突然脑子里醒悟过来。
原本,我们两是并肩一同往前走,这个时候他退了一步,我还没动,但我就已经是站在了他的前面!
南宫锦宏现在这样,不是稳,而是在不动声色中,又进了一步!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人,到了这个时候,倒是真的沉得住气,而且能一眼就看穿大局!
査比兴笑着用脚尖踢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道:“这一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位南宫大人倒是老谋深算,只不过,皇帝可没那么好糊弄,如果这一次他不退一步,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善了的!”
我回想起刚刚裴元灏冰冷的目光,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目光中,分明透着几分杀机。
我相信,他并不想真的动南宫锦宏,毕竟南宫离珠还在,他也明白的说过,自己不能负她,可事到临头,我相信没有什么是他舍不下的!
想到这里,不由的一头冷汗。
査比兴看着我的样子,小声的说道:“大小姐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还是会屋子里坐坐吧,这里冷。”
“不用,屋子里有点闷,我想出来透透气,人会清醒一点。”
“大小姐不要想太多,这件事——其实解决的方法有很多。”
“哦?”
我转头看向他:“比如——”
他对着我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
我一口气差点憋不过来。
这个人,当自己是街头测字看相的吗?还天机不可泄露!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另一边走去,他嘻嘻哈哈的又追了上来,跟在我的身后,两个人走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大小姐有没有想过,这次太子遇刺,到底是谁在幕后动的手。”
我没有回头,只一步一步的,踩着自己的影子:“我想过。”
“是……那一位吗?”
我沉默了一下,无声的点了点头。
“大小姐可知道,他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我慢慢的往前走,慢慢的说道:“若太子一死,朝局必然会动荡,再加上皇帝在各地推行新政,得罪了那些豪强士绅,他们若要有什么动作,整个中原都会乱。”
査比兴说道:“可是太子已经安全回来了。”
“嗯。”
“不过,吴大人却没能回来。”
“嗯……”
“大小姐难道没想过,也许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太子——或者说,不止是太子,也有吴大人呢。”
“……”
我的心里一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什么意思?”
第1332章 不能釜底抽薪的办法
査比兴微笑着看着我:“现在,朝廷不一样是乱了吗?”
我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说道:“吴彦秋身为户部尚书,而且是常太师的得意门生,常太师一走,这一边所有的人都交给了他,他不在,当然会乱,这是自然的。就算不是他,而是其他哪个官员跟随太子,不幸遭遇不测,朝廷也会乱一阵子。”
査比兴点点头:“的确,的确是会乱一阵子。”
“……”
“但不是乱一整年。”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好像有一道光闪过眼前,我站定看着他:“再说清楚一点。”
査比兴似笑非笑的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御书房,说道:“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很明白了。户部尚书不在,户部的工作就都乱了,但乱的不仅是户部,而是整个朝廷,如果处理不当,朝廷会乱一年!”
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吴彦秋遇难,他不在所带来的各种问题,都是自然而然的出现的,再加上,我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了失去这位国之栋梁的悲痛当中,还要担心杨金瑶那边的问题,也是在无暇去多想,可査比兴的一句话,就让我看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眼前这些困难,或者说将来可能有的混乱,是他不在所带来的。
也是别人所期望的!
户部是朝廷的钱箱子,也就是掌握了整个朝廷的命脉,户部一出问题,跟其他朝廷各部出问题的影响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过,这就是对方的目的吗?——让朝廷陷入混乱。
不,这显然不是最终目的。
我想起了之前的那几年,身为户部尚书的刘轻寒出使西川,之后又天南地北的跑,甚至曾经置身于最险恶的境地——扬州,与朝廷的敌对势力仅仅一江之隔,如果说要,对方的目的真的只是要让朝廷陷入混乱,那么刘轻寒就不可能这么安全的在扬州度过那么长的时间。
他们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对吴彦秋下手!
难道说——
我一下子转过头去,看着査比兴:“今年,他们会动!”
査比兴平静的看着我,挑了挑眉毛。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只感到一身冷汗。
之前,我就曾经看出过,这一关是有人给皇帝设下的,并且不仅仅是这一关,从之前南宫锦宏和常言柏的“乱政”,到渤海敖氏逼退铁面王,到之前所误传的太子遇刺,直到现在,吴彦秋生死未卜,我们都知道最后的指向是天下大乱,但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做,有何步骤安排。
但现在,事实好像有点清楚了。
如果一切顺利——对他们来说顺利的话,那么他们会在今年,发动战争!
査比兴说道:“皇帝,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我点了点头,从今天太子一回来,他的种种表现就可以看出,他应该已经是察觉到了对方的举动。
他终究,比我们更冷静,也更能面对这样的生死与离别。
査比兴说道:“我听说,皇帝当年请老师进京的时候,曾经答应过老师三个要求,其中一个就是十五年内,边疆无大型战事。”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御书房一眼:“不知道这一次——”
我的眉头微微一蹙。
当初,轻寒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们两也都很清楚,这是裴元灏为了民生而做出的保证,但在很多时候,战与不战,根本不由他说了算,如果真的有人要引起战火,那么他也必须应战才是。
我轻轻的说道:“战火一起,百姓流离,尸横遍野,苍生何其无辜。”
査比兴看着我。
“能不战,尽量还是不要战。”
他淡淡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皇帝现在的做法,应该是尽量在调整,我看他似乎也并不想立刻打,但这些都只是我们这一方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对方要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大小姐不要怪我刚刚心不在焉,你们谈论的,是朝政上的事,用什么人来替代吴彦秋才能最大程度的降低朝政的混乱,但我考虑的是,是如果要打的话,他们会从哪几路开始打。”
我的精神顿时一震。
我没想到,査比兴居然都已经想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他说道:“也许,皇帝的一些举措,可以把战事往后推,但这一仗,是一定会打的。”
“……”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深的望着我:“大小姐,你认为到时候,胜负为何?”
一阵冷风吹来,让我蓦地打了个寒战。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当年,黄天霸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他们之间的胜负,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谁也预见不到……”
那个时候,他们两,一个是要继承大统的太子,一个是准备夺嫡的皇子,黄天霸说完那句话之后没多久,整个皇城陷入了尸山血海当中,而这,只是他们之间争斗的一个开场,现在,也许终于要到他们两争斗的真正的战场上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会过头去,看见玉公公从里面出来,手里捧着一份密折,正吩咐人发出去。
御书房内,灯火摇曳,如同此刻我,和他,和所有人的心。
这一场龙争虎斗,到底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展开,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呢?
这一夜,很漫长。
不知有多少人是在焦虑和不安中度过了这样一个不眠之夜,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偏着头,正好看见窗外透进的晨光。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御书房,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过,肩膀上怎么有点沉?
我下意识的一回头,就看见裴元灏站在我的身后,手上拿着他的龙袍,正往我肩上披,一对上我的眼睛,他立刻说道:“你醒了。”
“……”
我瞪眼看着他手里的龙袍,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
“冷吗?”
“……”
我瞪着他,不动。
这个人,是要发疯了吗?
拿着他的龙袍往我身上披,他当龙袍是谁都能穿的?
他还看着我,眼中只是关切,似乎还没察觉出我心里的腹诽,我轻轻的一压低肩膀,从他的手下溜走了。
他这才像是回过神的,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袍子。
我扶着桌沿站起身来,又看向周围,已经没人了,便问道:“太子殿下和査比兴呢?”
“昨夜太晚了,朕让他们都回去了。”
“我——”
“你睡着了,朕不忍心叫你。”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趴在桌上睡了一夜,虽然睡得很沉,但现在肩膀和手臂都痛得很,我也不好说其他的,只轻轻的说道:“是民女打扰陛下了。”
“你还跟朕说这些?”
清晨,屋子里还有些未退的凉意,但他目光的温度却慢慢的炙热了起来,我刚刚从梦中的寒冷里醒来,还有些无法适应这样的温度,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说道:“既然他们都走了,那民女也该回去了。”
“……”
“妙言再看不到我,怕是要闹了。”
说完,我抬起有些发麻的脚便要往外走,却听见裴元灏在身后叫住了我。
“轻盈!”
“……”
“你昨晚说的那个办法,朕想了一夜。”
我的脚步一滞,侧过身看着他。
我昨晚跟他说的——是和査比兴讨论之后想到的,虽然不算是釜底抽薪的办法,但至少能在眼前,缓解目前的燃眉之急。
我终究,还是不希望战争那么快打起来。
那么他的决定是——
眼看着我有些紧张的望着他,他也看着我,说道:“朕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解决方法,而不是让朕直接去打压——”
我一听他这话,就明白过来。
如査比兴所说的,其实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有很多,最直接的,就是打压南宫锦宏的势力,这几乎是人人都可以想得到的,但偏偏,我提出的办法,却并没有打压那一方的意思。
我想了想,然后说道:“不论如何,朝中的局势一变再变,不能再继续混乱下去。如果皇上真的有意打压,昨夜也就不会看奏折看到那么晚了。”
他望着我,目光微微闪烁着。
“况且——”我轻轻的说道:“陛下说过,你不能负贵妃娘娘。”
“……”
他的脸色一沉。
我思前想后,说道:“贵妃娘娘重病初愈,只怕也经不起太大的打击,现在这个办法,就算不能两头讨好,但多少还能两头兼顾。”
他的脸色却越来越沉,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等到我说完了,半晌都没有他的回应,我下意识的想要抬起头来看他的脸色,却被他突然一伸手抓住了手腕,一把拉到他的面前,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凶悍的表情,恶狠狠的瞪着我,像是想要狠狠的教训我一番。
他咬牙道:“这是你该考虑的吗!”
“……”
我有些惊愕的,对上他满是怒意的眸子,一时有些怔忪。
这个人,真是喜怒无常!
我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闭紧了嘴,而他看着我闪避的眼神,一时间竟也像是一肚子气不知该怎么撒,两个人僵持了好半天,他终于惩罚似得,狠狠的捏了一下我的手腕,捏得我差点痛呼出声,才放开了我。
虽然没有交出来,但我痛得眉头都拧紧了。
倒是他,还气喘吁吁的,像是被气得不轻的瞪着我,两个人就这么有些僵冷的相对着。
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玉公公小心的走进了御书房,隔着一道珠帘站在外面。
“皇上,南宫大人请求觐见皇上。”
第1333章 谋国,谋身两不误!
南宫锦宏!
这个名字激得我们两个人都震了一下,面面相觑,我下意识的说道:“我——他——”
他的反应很快,立刻说道:“你就在这里面呆着。”
“……”
说完,他已经转身走了出去,玉公公撩开珠帘让他走到外面,然后放下帘子,又放下一层一层的帷幔,如同阵阵云烟遮蔽在眼前,他还对着我轻轻的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转过身去,慢慢的打开御书房的大门。
阳光,从外面照了进来。
我看着地上慢慢的扩大的光线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虽然只是影子,但那种阴霾的感觉却一下子遮到了人的心里。
我急忙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卧榻边上坐下。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几步便走到了御书房的中央,然后对着前方裴元灏端坐的位置毕恭毕敬的跪拜下来:“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谢皇上。”
南宫锦宏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另一边,似乎是裴元灏对玉公公做了个眼色,他立刻走过去关上了御书房的大门。
门外溜进来的最后一阵风,吹起了帷幔的一角,南宫锦宏似乎是下意识的,朝内室看了一眼。
层层帷幔隔在我们的中间。
虽然我知道,他一早就知道我在御书房,没有离开过,也一定看到我的身影了,但那一眼,却飘渺得像是隔着千万云雾看过来,只一眼,就溜走了。
我扶着床沿,静静的坐在那里。
门一关上,御书房内就陷入了一片压抑的安静,甚至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扶着床沿,伸手按向了自己的胸口,终于听见外面的裴元灏开口了。
“爱卿这一大早来,有什么事吗?”
“老臣是为了吴大人的事而来。”
“哦?吴彦秋?”
“是。”
裴元灏仿佛轻叹了口气,然后道:“你说吧。”
“回皇上,昨天太子能平安回到京城,实在是皇上天恩庇佑,百姓之福,但老臣也实在没想到,吴大人会遭此横祸。昨夜,老臣彻夜未眠,今天一大早就去了一趟户部,果然看见那里的人和事都已经乱成了一团,尚书大人这一走,户部就失了支柱。可是,户部是一定不能乱的。”
“是啊,你说得是,朕这一晚上收到的奏折,都也是在上奏这件事情。”
“老臣以为,皇上需要立刻安排一个人到户部,接管户部的差事,才能不误这一年的生计。”
裴元灏的声音里仿佛带上了一丝笑意:“哦?那爱卿认为,朕应该任命谁呢?”
“老臣昨天想了一夜,朝中的这些官员,能真正胜任户部尚书一职的,实在没有,但时间紧迫,寻一两个暂理户部的差事,倒也使得。所以,老臣举荐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高高举起了一道奏折。
玉公公走上前去,接过了他手里的折子,转身奉到了裴元灏的面前。
裴元灏接过来,打开一看。
这个时候,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虽然知道,大局已定,也知道裴元灏最终会做何安排,但南宫锦宏这一举,仍旧昭示着他的态度,和朝局未来的走向,我不能不紧张,也不能不注目,下意识的就要站起身来,往外探视。
然后,我看见裴元灏的眉尖微微的挑动了一下。
半晌,他合上了手里的折子,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南宫锦宏:“爱卿推举的这个人,倒是有些意外。”
“皇上恕罪。”
“呵呵,朕只是说意外,你又何罪之有呢?”
“老臣知道,推举这样一个人,有违祖宗成法,但非常之时,非常手段,老臣冷眼看这个人的心性为人,虽有些跳脱,但精明干练,不在常人之下,况且,他又是太傅的弟子,更身负西川与朝廷交好的责任,皇上用他,也算用得是时候。”
这一刻,我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我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査比兴!
他折子上举荐的人,是傅八岱在西山书院的弟子,从西川赶来,一状告倒了当朝太师,让九五至尊向天下万民请罪的査比兴!
但是,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举荐査比兴!?
从之前他的种种举措,我们都大体的预测出了他的行动和走向,这一次群臣的举荐,他要么不出面,若出面,就必须后退一步,我和査比兴推算的他的底限应该是庞征,或者高天章,仍旧将户部的权利交回到太子这边,保持一个基本的平衡,皇帝才不会对南宫家起疑心。
这也就是昨天我们所想的,稳一步,不如退一步。
可我没想到,他会退这么一大步。
事情有那么简单吗?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就听见裴元灏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响了,过了许久,传来了啪嗒一声。
是他把奏折放到了桌上。
然后,他带笑的声音响起:“爱卿的话是不错,但这个人——一无背景,二无从政的经历,突然就让他去户部管事,不要说臣下不服,就是朕,也不可能把一个户部就这么交出去。”
南宫锦宏急忙说道:“皇上,这査比兴乃是太傅的弟子,想必也是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何来无背景之说?再说,他先前滚钉板告御状,在老百姓的心中已大有声望。若皇上说,户部的差事不能随意交给这么一个人,老臣倒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哦?你说。”
“户部侍郎郑追,他在户部已经办差多年,对各部的问题都非常了解。老臣认为,不妨让他来主持大局;至于这个査比兴,可以让他在皇上身边听差,兼一个行走,户部的事,让他们两商议着来做。”
我长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就算是我,也不能不谈这个人的老谋深算了。
南宫锦宏,他能在自己的女儿跟随裴元修叛逃之后,蛰伏多年,然后东山再起,成为朝中一大重臣,平稳行走至今,不是没有理由的!
刚刚那一段话,八面玲珑,滴水不透,既当着皇帝的面退了一大步,又适时的推出了自己的人,可谓谋国,谋身两不误!
第1334章 裴元灏的“乾坤大挪移”
想到这里,我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点寒意来。
这样一个人,这么厉害的角色,那么多年都掩盖在申恭矣,常言柏的光彩之下,能做到不升不降,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几乎不犯一个错,不漏一步棋,实在难得;若不是之前査比兴和常言柏联合摆他那一道,只怕他现在还是一个并不惹眼的——重臣。
如果,这样的人,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只这样一想,我就像是被刀锋刮着骨头一样,疼得令人心生战栗。
不过,我的心里并不只是顾忌这个,我更担心的是,裴元灏的选择会是什么。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南宫锦宏上书的这个办法不算太差,裴元灏是可以接受的。
但问题就是——
我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裴元灏的一阵轻笑,他说道:“难为爱卿,能为朕想得这么周全。”
“老臣即为臣子,自然应当为皇上竭尽所能,肝脑涂地。”
“哈哈哈哈,肝脑涂地就言重了。”
我听着外面的对话,看着南宫锦宏隔着层层帷幔,有些模糊的身影,不由的心也慢慢的往上提,是不是裴元灏已经决定接受他的办法了?
就在这时,裴元灏说道:“说起来也巧,朕已经下旨,让太傅傅八岱、户部侍郎郑追、督查院左御史庞征、右御史方同庭,还有齐芳他们几个一同来御书房议事。”
“哦?”
南宫锦宏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皇上这是——”
裴元灏淡淡一笑:“等他们来了,你就知道了。”
“是。”
南宫锦宏还算沉得住气,但这个时候,我也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吐息有些不稳,就这么僵硬的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裴元灏低头翻看他的折子,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怎么一直站着。”
“皇上……”
“赐座。”
玉公公一听,急忙从旁边搬过来一张椅子,南宫锦宏慌忙上前扶着,小声的念道:“怎敢劳动公公。”
“大人请坐。”
他又转身对着裴元灏告了罪,正要做下,裴元灏突然又说道:“怎么朝着这边?还是朝着那边好。”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一愣。
玉公公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急忙又上去,费力的将那椅子又掉了个个,南宫锦宏这一次很谨慎的走过去,坐到了椅子上。
他这一坐下,便直直的对着内室。
层层帷幔,已经再也遮掩不住内室中情景,我的身影,也影影绰绰的映在了他的眼中。
一时间,外面所有的声息都静了下来。
我的呼吸也窒住了。
裴元灏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仍旧专心的看他的折子,头也不抬的说道:“给南宫大人上茶啊。”
玉公公答应着急忙下去了,不一会儿,便上了一杯热茶摆在南宫锦宏的手边。
“南宫大人,请。”
“多谢玉公公。”
他从善如流的拿起茶杯,揭开盖子来轻轻的吹了一口气,杯中升起的袅袅轻烟一时间蒙住了他的眼,但我却感到,两道精光一般的目光看穿了层层的帷幔,看向了内室,看向了我。
我坐在床榻上,一只手扶着床头,掌心薄汗渗出。
南宫锦宏低头喝了一口茶,将茶杯又轻轻的放回,然后小声的说道:“皇上,趁着太傅他们还没有来,老臣斗胆,还有几句题外的闲话要说。”
“你说。”
“这几日,不知贵妃娘娘的病——”
一提到这个,裴元灏捧在手里的奏折微微的震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看着南宫锦宏恭敬的样子,目光沉敛,南宫锦宏低着头,恭敬的说道:“老臣知道,贵妃娘娘蒙皇上恩宠,福泽延绵,只是她的病,实在也让老臣这些日子寝食难安。”
“……”
裴元灏沉默了许久,慢慢的合上了手中的奏折。
“她很好。”
南宫锦宏急忙笑道:“贵妃娘娘有皇上庇佑,自然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是老臣多虑了。”
裴元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她自己的福分也不浅。”
南宫锦宏像是被堵了一下,头也不敢抬,唯唯诺诺的道:“是……是……”
听到这里,我才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接下来的时间,南宫锦宏几乎已经不敢抬头,更不要说往内室里面看,我用汗湿的手一直抓着床柱,抓得越紧,越觉得抓不住,幸好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一阵夺夺的声音,是什么东西拄在地上,慢慢地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玉公公急忙迎上去,一打开门,阳光照了进来,也将几个人的影子投在了地上。
“太傅大人到!郑侍郎到!御史大人到!……”
随着玉公公的声音,几个人走了进来,我一眼就看到査比兴那一头暗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扶着的就是傅八岱,手里拄着拐杖走进来,顿得地上的砖阵阵闷响。
南宫锦宏急忙站起身来。
傅八岱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但也没有看到他,只哆嗦着,朝着裴元灏跪拜下去:“拜见皇上……”
“太傅快请起!”
他刚刚拜倒在地,裴元灏便急忙抬手说到,査比兴也立刻将他搀扶了起来,等到其他几个官员也跪拜行礼完毕,南宫锦宏这才朝着傅八岱俯身行礼:“拜见太傅大人。”
“南宫大人也在啊。”
“是。”
“辛苦了。”
“不敢。”
要说在朝中的资历,南宫锦宏比起傅八岱要老得多,但眼下,这位太傅的的确确是压力他一头,这个人倒也很忍得,这个时候也看不出他的丝毫不悦来。
裴元灏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对玉公公说道:“快给太傅大人看座。”
“是。”
椅子又搬来了,对着南宫锦宏摆的,傅八岱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坐下来,然后其他几个人就分列在两边站着。
倒是分得均匀。
玉公公给傅八岱奉上了一杯茶,然后,他退回到裴元灏的身边。
裴元灏也端起自己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的说道:“议事吧。”
“是。”
几个大臣都恭恭敬敬的,却也没有人敢先开口。裴元灏从桌上另一边堆得高高的几本册子里拿出了一本来,一边翻看,一边说道:“一大早,朕就让户部把今年开年吴尚书拟好的票本都搬到了御书房来,也看了看,吴彦秋这个尚书当得倒是辛苦,也仔细,难为他一开春就去了河南,临走前还能把今年预计的支出算得一清二楚。你们,都看看吧。”
说完,便将手里的递给玉公公,玉公公急忙将册子拿下去,正要奉给傅八岱,他轻轻的摆了摆手,玉公公点点头,这才转身给了南宫锦宏。
南宫锦宏翻看了几下。
他的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样没有变化,反而显出了几分凝重来。他看完之后,又递给了旁边的庞征和方同庭他们,然后才传到査比兴的手上。
裴元灏低头喝茶,道:“你们,都看过了。”
“是。”
“都看过了。”
裴元灏说道:“大体的开支,吴尚书都写得很清楚了,也是事先跟朕商量过,只是有几笔,朕要问一问。关于工部那边要督造集贤殿藏书阁,还有买书的款子,太傅,朕看了一下,好像比去年提的三百万两,又多出了一百万两来。”
傅八岱点头道:“是。是老臣提的。”
“这一百万两,是打算如何花?”
“皇上早年就跟老臣提过,要重修正史,老臣打算借着清理藏书阁的机会,召集三百学子,开始修史。”
“这,倒是大事。”
他说着,手一抬,玉公公急忙将那票本拿过来,奉到他手上,他拿起御笔,立刻便在上面批了红。
下面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连同南宫锦宏,这个时候也有些沉不住气的:“皇上。”
“嗯?”
裴元灏抬起头来看着他。
南宫锦宏脸色苍白:“皇上这是——”
裴元灏笑了笑:“爱卿是不是觉着奇怪,为何朕在这里,跟你们商讨起了户部该做的事了?”
南宫锦宏看着他,一时也不敢轻易的开口,裴元灏收起御笔,将票本吹了吹,放到一边,然后说道:“朕正想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户部拟票,出票的事,也就不用再交给其他人去做,就由咱们几个商讨着来,虽说麻烦了一点,但好歹人多,纰漏少。”
“……”
“商议出的结果,在交给户部的人办。郑追——”
原本也苍白着脸站在一旁的户部侍郎郑追这个时候还有些懵懂,一听到裴元灏叫自己的名字,急忙上前一步:“臣在!”
但也许是他有些控制不住,声音大了一些,在御书房内回响了好几下。
裴元灏倒也并不生气,只微笑着说道:“今后,你们户部的事,就轻松很多了。朕的旨意会随时下发下来,你们只管办差,办得好,朕自然有赏。”
“……是。”
“对了,”裴元灏又转过头去,对一旁一直守在傅八岱身边的査比兴说道:“査比兴,今天,你可应该好好的感谢一下南宫大人。”
査比兴抬起头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着光:“哦?皇上此话怎讲?”
“南宫大人今天帮你谋了个职。”
“啊?”
裴元灏笑盈盈的又转头对南宫锦宏说道:“爱卿,这个人情还是归你,你来说吧。”
南宫锦宏的脸色已经苍白了,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眼神也显得有些恍惚,但皇帝开了口,他还是只能轻咳了一声,勉强笑了笑,说道:“皇上说哪里话,老臣这也是为国举贤。査公子才思敏捷,有胆有谋,连太——连常老都赞不绝口,这样的人若不得重用,那是老臣的罪过。査公子,老臣已经向皇上举荐你,入朝参政。”
査比兴立刻上前一步,长身一揖到地,不过因为他的动作太快,那礼行得有点夸张,南宫锦宏被他袖子激起的风扇得眼睛都忽闪了一下,査比兴恭敬的说道:“多谢南宫大人,高风亮节,令晚辈佩服!”
“呵呵,好说,好说。”
裴元灏笑着说道:“朕刚刚也想了想,如果让你只做一个御书房行走,未免有些屈才了,不如这样,你就到户部去,跟郑侍郎学着如何办差,有什么事,你们商量着来,若有不懂的,不妨问问太傅,再有不懂的,你就来问朕。”
査比兴又上前一大步,对着裴元灏道:“皇上事无巨细,为草民——为微臣答疑解惑,实在是微臣之幸,多谢皇上!”
他这话说得虽然也是恭敬,但总让人觉得有点别扭,我在内室听着,已经憋不住脸上泛起了笑容来。
不过,真正让我笑的,不是这个査比兴。
而是裴元灏,他最终选择了我提出的那个方法。
暂时不拔擢任何一个官员去户部任尚书,一来可以堵住文武百官的嘴,免得他们乱政;二来,也彻底绝了一些人的念头。
虽然今天看来,南宫锦宏也谨慎得很。
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已经不仅仅是户部尚书人选的问题,裴元灏已经脱离了三公,也脱离了六部,在朝廷之外设置了内廷,他自己相当于兼任了户部尚书,以户部这一部,牵制了其余五部,最大程度上扼制了乱政的源头。
不过,议政是一回事,实行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接纳”了南宫锦宏意见,顺理成章的把査比兴放到了户部,说是协助郑追办差,但小小一个户部侍郎,面对一个将前任太师告倒,甚至摆了南宫锦宏一道,精得跟鬼一样的査比兴,那结果,可想而知了。
我甚至已经看到郑追望着査比兴,哆嗦着抬起手来,用袖子擦了一下两边脸颊的冷汗。
裴元灏仍旧端坐于上,看着下面的人,和每个人不同的表情,眼中闪烁着一点淡淡的光芒。
慢慢的,他转过头来,看向了内室。
层层帷幔的掩映下,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却只能感到那目光的温度,长久的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第1335章 你跟皇帝,要撑过这一年
这一天,他们在御书房里商讨了许久。
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听皇帝和朝臣们商议国事——有的时候,人常说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但那还只是一个小家,几口人罢了;而这一个家国,却是亿兆百姓,他要管的,也不是油盐柴米,而是这么多人的安居,是边疆的安定,还有朝廷的安稳。
好几次,听着外面为了一笔款项争得面红耳赤,我都听得冷汗直流。
但终于,几件大事都商议清楚了。
裴元灏让人送了热水,热茶进来给大家洗手净面,而玉公公带着人走进来之后,也指了两个宫女撩开帘子走进内室,给我送了热水和毛巾进来,服侍我洗漱。
一时间,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了下来。
但,没有一个人往里面看,所有的人都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做自己手里的事,只听着哗哗的水流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却给人一种惊涛骇浪的错觉。我有些僵硬的坐在内室的床榻前,洗漱完毕之后,玉公公又带着人送了几杯热茶进来。
然后,就听见裴元灏低声说道:“给她送些点心进去。一早上了,她也没空吃东西。”
“是。”
然后,热茶和点心便送了进来。
我坐在软绵绵的床榻上,用如坐针毡来形容都不为过,就算几个小宫女将各色精致的点心在我面前摆了一桌,虽然看着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我又怎么可能吃得下?
眼看我坐在那里直皱眉头,其中一个小宫女,看起来格外机灵的,小声的对我说道:“颜小姐,你还是吃一点吧,不然皇上待会儿又要生气了。”
“……”
她的声音虽然低,但御书房实在太安静了,我甚至都不能保证隔着几层帷幔,外面那些人听到了多少。
于是,我只能轻轻的摆摆手,然后拿起一块酥饼,勉强咬了一口。
那小宫女这才如释重负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这里面还在味同嚼蜡的吃着东西,外面已经喝完了热茶,裴元灏将最后一个票本拿出来,说道:“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项,也是最近的一项支出,黄河大堤的修筑。”
众人全都看向了他。
他打开那票本,慢慢的说道:“这一项,不是今年预估的,而是头一年吴彦秋就跟朕说过,预计的花费是五百万两,现在大堤已经竣工了,实际的花费是八百万两,超支了三百万两,这笔花费朕已经批了。一会儿,你们户部也批一下,这笔钱就放出去。”
大家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裴元灏低头看着他们:“嗯?怎么了?”
下面的人虽然不说话,但有眼睛的都左右的看,最后,还是郑追站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说道:“皇上,修筑河堤这件事,大家也都知道,但超支了三百万,这笔款子实在超得有些多,微臣等——微臣等也需要看过实际的账目,才敢批下去。”
裴元灏微微一笑:“郑侍郎倒是个仔细的人。”
“不敢。”
“也罢,账目核对清楚,也是你们户部该做的事。来人,把太子叫过来。”
玉公公急忙答应着,然后出去传话,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念深带着他身边的两个太监跑了进来,朝裴元灏跪拜行礼。
裴元灏道:“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朕不是让你也过来听一听吗?”
念深跪在地上,小声的说道:“父皇恕罪,是母后病了。”
“哦?皇后病了?传太医了吗?”
“已经传了。说母后有些着凉,已经开了一贴药,吃下去了。”
“这样,那朕要过去看看。”
裴元灏说着,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几个朝臣都惊了一下,急忙站起身来,裴元灏走了下来,说道:“你们继续在这里议事,念深,关于今年修筑黄河大堤,为什么超支了三百万两,郑侍郎需要核对账目,你就在这里,把那三百万两是如何花出去的,好好的跟侍郎大人说一说,核对清楚了,就把票发下去。”
念深说道:“是。”
“这里弄完了,再去看你母后。”
“是,儿臣遵旨。”
裴元灏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了内室,看着我还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边,犹豫了一下,但终究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的掸了掸袖子,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这一走,御书房又安静了一下。
其他几个官员都站在旁边,只有郑追一个人站在御书房的中央,这个时候虽然谁也没有说话,但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众矢之的上,有些慌忙的往旁边退了几步,而念深已经走了过去,微笑着朝他拱了拱手:“侍郎大人。”
“太子殿下。”
“这是今年修筑河堤,总共花费的账目,侍郎大人是就在这里看呢?还是要搬回户部去看?”
郑追刚要说什么,念深又笑着说道:“不如还是在这里看吧,看完了,也好批红下发。”
“……”
这一下,郑追就是真的站在众矢之的了。
刚刚裴元灏撂挑子一走,实际上这件事就已经不用再议,因为他早已经在票本上批了红,把太子叫过来,不过是把表面功夫做一做,如今郑追虽然算是户部的一把手,但实际上任何议政的权力都没有,皇帝的内廷一设,户部就成了一个办事的地方,只能执行,不能决策,他又哪里还能再做什么。
郑追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看向了南宫锦宏。
南宫锦宏的脸色也不算太好看,他一直看着大门外,裴元灏消失在远方的身影,这才回过头,看见郑追仿佛是求助似得望着他。
沉默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另一边,坐得有些优哉游哉的傅八岱:“傅老今天,倒是拨冗过来啊。”
傅八岱听到他的声音,呵呵的笑了一声:“瞎眼老头,过来也是给你们添乱了。”
“傅老不要这么说。”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议完了,我这个瞎眼老头也该回去了。”
说着,他颤颤巍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査比兴正扶着他要往外走,傅八岱轻轻的推开他的手:“不用你扶我。”
然后,站在那里不动。
我的呼吸也顿了一下,立刻放下手中只咬了一口的酥饼,起身走了出去。
撩起层层帷幔,还有明晃晃的珠帘,所有人听见珠帘碰撞发出的噼啪的声音,都转头朝我这边看过来,我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这道窗户纸是迟早都要捅破的,索性由我自己来。我对着他们俯身行了个礼:“拜见各位大人。”
他们一个个神情复杂的看着我,一时间都没了声息。
半晌,南宫锦宏似笑非笑的道:“原来颜小姐在这里。”
我笑了笑:“跟皇帝陛下商量了一下公主的病情,因为太累了,陛下就让民女在里面歇着。希望没有打扰各位大人。”
他也笑:“怎么会呢?”
我能感觉到他的脸上虽然笑容满溢,但眼中一点笑意都没有,甚至透出了几分寒意,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跟他打交道的时候,我转身走到傅八岱身边,轻轻的说道:“老师,我陪你回集贤殿吧。”
他用没有焦距的眼睛向着我:“也好。”
我对着其他几位大人点头微笑着致意,然后便扶着他,慢慢的往外走。
等到走出了御书房外的大门,不一会儿,就看见南宫锦宏也走了出来,他的神情终究掩饰不住的透出了一点仓惶来,出门的时候,肩膀都在门上撞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另一边走去。
现在,御书房里就只剩下太子、査比兴和郑追他们几个。
不说大局已定,但也知道没什么问题了。
我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时,旁边的傅八岱转头向着我:“你,一直在皇帝的身边?”
“这几天,是一直在。”
他花白的眉毛微微抖动了一下:“皇帝跟你说了什么?”
我咬了咬下唇,没说话。
这一回,轮到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你呢?你又跟他说了什么?”
“除了今天的事,也什么都没说。”
“这么说,内廷议事,是你向皇帝提议的?”
“是。”
“那査比兴——”
“这倒真的还是南宫锦宏自己说出来。”
“哦?”
“我估摸着,他想以退为进,但只要皇上设置内廷,不管他进还是退,都会被牵制得死死的。”
说到这里,傅八岱轻轻的摇了摇头,笑道:“你啊……”
他虽然笑了一下,可我却分明看到,他眉心的几道深深的褶皱,即使是微笑的时候,也没有被抚平的。
想到这里,我一边扶着他小心的往外走,一边低声说道:“昨天,老师还不肯来御书房议事,怎么今天就过来了?”
他淡淡道:“轻重缓急,你当我真的老糊涂了,分不清吗?”
我转头看着他:“那老师认为,今天这一件事,到底有多重要?”
这一回,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许久之后,慢慢说道:“若今天这件事不能处置妥当,只怕,就要开战了。”
我听得眉头一蹙,刚要说什么,傅八岱往着前面慢慢吞吞的走着,头也不回的说道:“不论如何,轻盈啊,你跟皇帝,要撑过这一年。”
第1336章 你说,该怎么撑?
撑过这一年?
我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为什么要是这一年?”
傅八岱仍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我,只慢慢悠悠的往前走,我虽然扶着他,这个时候也不能拉住他来细问,只能一半扶着他,一半跟着他往前走。
撑过这一年……?
尽管再不愿意,但我多少也明白,这一场仗是必须要打的,可问题在于,对方已经时刻在备战,裴元灏这边明明也知道对方的意图,但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措施,反而要撑过这一年,难道这一年对于将来的战局,会有什么影响吗?
而且,让我和裴元灏撑——
我看着傅八岱的后脑勺,轻声问道:“撑过这一年,怎么撑?”
傅八岱头也不回,只是声音中带着一点笑来:“如今天下三分,皇帝撑一分,西川撑一分,你说,该怎么撑?”
我的脚步下意识的一滞。
这一滞,手上也拖了一下,拖得傅八岱身形一晃,回过头来对着我:“嗯?”
我看着他:“老师认为,西川那边会如何?”
他微微一笑:“轻盈,你可是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和那么多百姓开了口,西川会如何,难道还用问吗?”
“可是老师应该知道,西川的有一些人,未必真的会听我的话。”
“老夫看,倒不尽然。”
他一边说着,一边拄着拐杖自己慢慢吞吞的往前走,我站在原地怔了一下,又急忙跟了上去,两个人拐过一道弯,就走进了一条长长的甬道里,两边是高耸的红墙,好像将这里围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他的拐杖顿在地上的声音,夺夺的,在红墙内回响着,莫名的有些惊人。
我跟在他的身边:“老师……?”
他仍旧平静的往前走着,然后慢慢的说道:“你弟弟的心思虽然不好猜,但你要开口,他未必不会告诉你。西川这些年一直在紧缩,他不跟江南的那一帮人混,是他还没糊涂,但他那位母亲,就未必有他那么清醒。”
我的眉头下意识的拧了起来——薛芊。
的确,自从回了一趟西川,我也明白了,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父亲的遗愿身上,人一旦执着,就会慢慢变得盲目,如果她一定要做什么,多少也会是我和颜轻尘的阻碍。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不过——
我的心思刚刚一转,又听见傅八岱开口,只是这一回,他的声音里多少有些黯然来:“至于轻寒——”
我扶着他胳膊的手下意识的一僵。
他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他不用听你的,他自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
“有的时候,你怕是还该听听他的。”
“听他的?”我有些无力,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可从来都不愿意跟我说什么。”
听见我这么说,傅八岱听了一下,转过头来对着我,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却见他那双混沌的眼睛里只是无奈,过了许久,长叹了一声,也什么都没有说,又继续往前走去。
走出几步之后,他才慢慢的说道:“你们两的事,我也不想多说。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我一边搀着他的胳膊,陪着他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走,一边说道:“老师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可是现在——我还不想,也不能离开京城。”
“为什么啊?”
“我的女儿,妙言的病还没有痊愈,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他的气息顿了一下,立刻了然一般,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明白。”
虽然,还有一个理由,我没有告诉他。
我还想要找机会,见到护国法师,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事多磨,跟她相见的机会好几次都是从眼前溜走的,到今天,总算把内廷议事这件事勉强处理完了,可常晴又病了,等到裴元灏处理完了他的事,我还是要再跟他提的。
傅八岱似乎对我心里所想的并没有看透,只是继续往前走,带着几分苍老和无力,说道:“这一件事,我自然不会强迫你,也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到该怎么做的时候,你自己也会明白的。”
“……”听到他的这句话,我的心里不由思绪万千,下意识的问道:“那老师认为,自己该做什么呢?”
“我?”
他仿佛笑了笑:“刚刚在御书房,该做什么,我不是已经上报,还领银子了吗?”
我一愣,立刻回过神来——
“修正史?!”
他“呵呵”的笑了两声。
我的眉心蹙得更紧了:“老师不是已经看出,今年之内很可能会燃起战火,如果——如果我们撑不下去的话,为什么老师现在还要做这件事?”
他平静的说道:“王朝的命运有多长,又有多短,你看的书不少,不用我来教你。但有一些东西,比王朝的命运长得多,得多,那才是真正的财富,不论斗转星移,始终不变。老夫这一生,保护的是这些重要的东西,腾的出手来,我会帮皇帝一把,若腾不出手来……”
说到这里,我和他都停下了脚步。
我们已经到了集贤殿,眼前,就是那长长的台阶。
他伸手轻轻的将我推开,便要拄着拐杖往前走,我下意识的说道:“老师,你看不见,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他轻笑了一声,却是摸索着自己走上了台阶,淡淡笑道:“用眼睛看,远没有那么清明的时候。”
“……”
“你啊,看东西,太浅。”
说着,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两步之后,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对着站在台阶下还有些发愣我说道:“对了,既然皇帝已经答应了要开始编修正史,那么接下来,就要请旨开起居注馆。”
我的心蓦地一动。
他平静得几乎不动声色的说道:“你,可以来帮忙。”
说完,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仍旧站在台阶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心里已经掀起了千层浪。
开起居注馆!
起居注,记录历代帝王言行举止的言行录,那是我在藏书阁找到那本残留的起居注手稿之后,就一直想要再找的东西!
第1337章 也许,我就会比他老了……
从集贤殿回来之后,我先回了一趟宜华宫。
才刚一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是妙言在闹。
“娘到底去哪里了!她不会不要我了吧?”
“孙小姐不要乱说,大小姐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她怎么老是不回来?”
“大小姐——你娘在陪着皇帝陛下,他们有很多大事要做。”
“大事,比我的事情还大吗?”
看来,是我这两天没回来,让妙言有些坐不住了,听见她的话,素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倒是吴嬷嬷带笑的声音响起,说道:“公主殿下不要心急,你娘心里是一直挂着你的,只是,天下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事,总有一些要赶在公主殿下的前头。”
听见吴嬷嬷这么说,她倒是安静了一些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她低低的说道:“我也不是要娘什么都不管,只陪着我。但——我想见娘啊。”
这句话,说得我心里顿时一酸。
我的女儿……
我知道她黏我,也知道她懂事,但这样两件凑在一起,却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做我的女儿,她是不是真的太委屈了?
而就在这时,她撅着嘴往外看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到了我:“娘!”
一听到她惊喜的声音,我立刻打起精神,微笑着走了进去,但还没迈进门槛,她已经蹦跶着跑了出来,一头撞进了我怀里:“娘,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娘回来了。”
我满心疼爱,甚至有些愧疚的抱着她,只觉得怀里满满的,心里也满满的,但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抱着她微笑,却不由自主的就湿润了眼眶。
屋里的素素和吴嬷嬷看着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在宜华宫里陪了妙言一整天,她像一片粘人的膏药一样,就一直贴在我的身上,一直到傍晚,吃过晚饭,她才终于松了口。
我也松了口气。
想来,不管经历了什么,又将会经历什么,只要她在身边,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不过,也正如吴嬷嬷所说,我有她就够了,但还真的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她的身边,晚饭之后,我让素素带着她玩一会儿消食,便要出门,妙言倒是警醒得很,一看见我准备出门的样子,立刻跑过来抱着我的腰——
“娘!你要去哪里!”
我回头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拍拍她的脸:“娘去景仁宫,见见皇后娘娘。”
“啊……”
“她生病了,你记得吗?娘要去看看她。”
“我也要去。”
“不行,生病的人不喜欢见到太多的人,那样会打扰她,你就乖乖的在这里玩一会儿,娘去去就回。”
她也真的很乖,就这样被我说服了,站在门口看着我离开,那双恋恋不舍的眼睛在屋檐下灯笼的映照中,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
我去了景仁宫,一进门才知道,裴元灏刚走。
常晴刚刚吃过药,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我进屋的时候,只在床边看到她苍白的脸庞,她一直在发冷,好像还想要说什么,却一直在混沌中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将唇瓣下面咬出一道伤口来。
她,从来都是个不惯倾诉,更不惯诉苦的人。
即使在自己这样脆弱的时候,她都不会让自己轻易的开口。
处在她的位置上,也实在不能轻易的开口。
看着这样的她,我只更加觉得心痛如绞,幸好念深从御书房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她的床边,我轻轻的问他,户部最后那件事是如何解决的,他对着我笑了一下。
我也就明白了。
在这个时候,郑追已经完全不是太子和査比兴联起手来的对手了。
念深又说道:“其实之前,母后还一直放心不下,听我回来说了御书房的事情之后,她才睡过去的。”
我看着常晴苍白消瘦的脸庞,轻声道:“她,也煎熬得很啊。”
念深听着,轻轻的低下头。
我看着他:“怎么了?”
他说道:“白天,宁妃也来了。”
我一听,心里顿时激了一下,急忙问道:“她说什么了吗?”
念深道:“这一次因为是吴尚书的事,父皇恩准她回家,过了丑时才回来。一回来,就赶着来见过母后。听她说起来,吴夫人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是么……”
只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感到胸口一阵绞痛。
念深用手指缠着自己的衣角,如同此刻他烦乱的心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对我说道:“父皇已经下旨,要厚赐吴家,还有吴夫人,授以三品诰命。”
“是吗?”
我轻轻地叹息着,这,的确是厚赐,三品诰命,也是寻常官员夫人难得的殊荣,但我知道,对于杨金瑶那样的女子来说,任何的尊荣,尊贵,对她都没有任何意义,她所求的,只是自己身边的那个人而已。
想到这里,心里更是痛不堪言。
这时,念深的声音又在耳边轻轻的响起——
“青姨,我想去看看吴夫人,可是,我又怕见到她……”
“……”
“我不敢面对她。”
“……”
看着他有些畏缩的样子,我的心里也一阵发苦。
这个时候,又有谁能去面对杨金瑶?
我沉默了许久,轻轻的说道:“太子殿下,我想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你也长大了不少,更应该明白,有一些事该你自己去面对的,就必须要去面对。”
“……”
“尤其是这件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你。”
“……”
“如果你真的要去看望吴夫人,青姨可以陪你一起去,但该说的话,你还是得自己说。”
念深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看着我,说道:“谢谢你,青姨。”
我微笑着,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个少年,也不过十岁出头,但经历的,却远比同龄的孩子多得多,也成熟得快得多,回想起当初刚刚在冷宫那道栅栏外看见的他,和现在相比,恍如隔世了。
也许天下大势,将来的走向,真的就在他的身上。
希望之前种下的一切,都是善因。
果然,两天之后,裴元灏的旨意就下了。
如念深所言,皇帝厚赐了吴府的人,授杨金瑶以三品诰命,并且,由太子亲自去吴府颁布旨意,这算是对这位把命都交给了朝廷,交给了皇族的臣子的无上的恩宠了。
我也如前言,陪着念深一起去了吴府。
吴彦秋现在落入黄河,生死不明,虽然人人都很清楚,在那样水流湍急的堤口落水,能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说是生死未卜,可人人都知道,是九死一生;但大家还是愿意抱着那一线希望,吴府并没有举哀,更没有摆设灵堂,所有的陈设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迈进大门的那一刻,也能感觉到这一府中人的愁云惨淡。
我的气息,甚至都在这一刻被压得窒息了一下。
念深宣旨的时候,杨金瑶并没有出现,因为怀了身孕,又受到这样的打击,她不病也得病,家中的下人全部过来跪接圣旨,完了之后,管家才领着我和念深一起往他们夫人的房间里走去。
然后,我就见到了杨金瑶。
虽然事先已经想到,她会有多憔悴,有多痛苦,但真正看到这个年轻的女子两眼无神,面色蜡黄的躺在床上,不管身边的丫鬟怎么劝,将汤药递到她嘴边,她都一动不动,也不肯张嘴的样子,我的心还是被狠狠的扎了一刀。
丫头的勺子微微一倾,汤药没有送进她的嘴里,反倒沿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那丫头急得低呼了一声,急忙拿出手帕来给她拭擦,带着哭腔道:“夫人,你别这样,你喝点药吧。”
“……”
杨金瑶仍旧毫无反应。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也难受无比,倒是管家慢慢的走上去,轻轻说道:“夫人,太子殿下和颜小姐过来看望夫人了。”
“……”
我走过去走到床边,轻轻的道:“金瑶……”
她木讷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
“金瑶,是我,我来看你了。”
“……”
“还有太子,太子殿下也来了,他也来看望你。”
“……”
她虽然看着我,但那双眼睛仍旧是无神的,甚至连一点光都没有,念深走到床边,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一对上那双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低着头,轻轻的道:“吴夫人。”
杨金瑶又转过头去,向着他。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久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了,嘴唇都完全干涸开裂,唇瓣微微的颤抖着,几乎能够看到血痕。过了许久,她突然对着念深轻轻的说道:“水流,急吗?”
念深一愣。
下一刻,才明白过来,她在问什么。
这个时候,我看到他站在那里,两只手拼命的捏着两边的衣角,手背上青筋暴起,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金瑶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仍旧仰面望着他,问:“水流急吗?”
念深像是已经承受不住这一刻的压力,抬头看向我。
我苍白着脸,只轻轻的对他点了一下头。
他必须要面对。
吴彦秋是为了救他而落水的,他不能连面对吴夫人的勇气都没有,所有的一切,他是见证者,就必须给所有的人一个交代。
念深咬了咬牙,终于开口吐出一个字:“急。”
说完这个字,他像是已经拼尽了全身力气,几乎要虚脱一般的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如果杨金瑶再要问他什么,只怕连他也会崩溃。但这一句问完之后,杨金瑶反而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慢慢的又低下头去。
那纤长的睫毛盖在她的眼睛上,像是一对鸟儿的翅膀,明明可以展翅高飞,但这个时候,却和她的眼神一样,泛着死气,再也飞不起来了。
我实在难受,慢慢的弯腰坐到床边,对着她无神的眼睛。
“金瑶,你难受,就哭出来,或者骂人,摔东西都可以。”
“……”
“你不要这样憋着自己。”
“……”
“孩子,全都感觉得到!”
杨金瑶低垂着眼,这么近的距离,我能看到她的脸色枯黄,是完全没有血色,也没有生气的那种黯然,但即使这样,也看不到她的脸上有泪痕,大概所有的眼泪,也只能往心里流,即使抬起头来对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也没有泪。
只有无尽的空洞。
她轻轻的说道:“颜姐姐,你知道吗,我哭不出来。”
“……”
“我也没有力气哭,没有力气骂人,摔东西。”
“……”
“我只是一直在想他,从我遇到他那天开始,到他离开我去河南,每一天,他每一个样子,我都在想,我要尽快,趁着我还记得,趁着他还没有走太远,把他所有的样子都想起来,然后记牢。”
“……”
“不然,我怕将来,我就想不起来了。”
“……”
“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看着她空洞的眼睛,听着她茫然无助的话语,我只觉得心如刀绞,也许她流不出来的泪,全都到了我的心里,这一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吴彦秋心痛,还是在为眼前这个衷情的女人心痛,只能用力的抓着她的手,凄然道:“金瑶,金瑶,为了孩子,你无论如何要挺下去,那是他留给你的,也是他的血脉,你要好好的保重,听见了没有啊!”
相对着我的悲痛欲绝,她反而很平静,只是眼睛里满是血红的影子,过了很久,对着我笑了一下:“我会的。”
“……”
“我一定会撑下去,等孩子长大,等他回来。”
“……”
“只是,他不要太久都不回来,不要一直不回来。”
“……”
“不然,也许,我就会比他老了……”
撑了那么久,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崩溃,抱着杨金瑶哭了起来,可她却一直就那么木然的坐在那里,像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她的悲痛,传递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身上,心里,可她自己,自始至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