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8章 南宫离珠不行了?
“否则,怕是要出事了!”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傅八岱也微微的震了一下,査比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大小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晋侯公孙述,还有河南的袁明德,他们都跟裴元修有过书信往来。”
“裴元修,就是——”
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来,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的脸色微微的有些发沉,只抿了一下嘴,没有接这个话,倒是傅八岱说道:“这些人,你都见过了吗?”
“嗯,在轻寒和——在他们的婚礼上,这些人很多都出席了。”
“那他们跟裴元修有没有私底下有过来往?”
我想了想,点头:“有。”
“你见过?”
“嗯。”
“那他们谈过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
我沉默了一下,才轻轻的说道:“他们做事情其实一直都防着我,只是那一次把我关在了门外,恰好那些人从金陵府里赴宴之后出来,才见到了他们。而且,也不是那些人亲自出面,是他们派出的使者,所以皇帝就算有心要查,也查不到他们身上。”
“……”
傅八岱没说什么,只慢慢的低下了头。
这时,査比兴突然说道:“他们把大小姐关在门外?”
“……”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就看着他那张惯于嬉皮笑脸的脸上,眉头微微的拧起,眼中透出了一丝寒意来:“谁做的?”
我的心不由的也沉了一下。
其实我能理解此刻他的心情,毕竟我在西山书院有些名气,当初也受到过追捧,而在他们眼中该被十分追捧的我,却被人十分践踏,那伤的就不仅是我,更是伤了他们一般。
说起来,我也未必对那件事就没有火气,只不过,想起金陵府发生过的那些事,好像真要生气,又轮不到那一件事上,久了,倒也慢慢的淡了。
反正,天各一方的,韩若诗也未必能活得我比更好。
想到这里,我摆了摆手:“以前的事了,先不谈这个。”
査比兴像是气不过的,还想要说什么,我已经转头对傅八岱说道:“老师认为,有没有这个可能,如果真的是山西的人,或者袁明德,那么这件事就说得过去。”
傅八岱先是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死的,是南宫锦宏的外甥?”
“是。”
我说着,又看了査比兴一眼,轻轻的道:“那个时候我们也猜想过,有可能是有人贼喊捉贼,但皇帝是很相信他们的,毕竟——瞿学义是南宫锦宏唯一的外甥,这个外甥还是一直跟在他身边长大的,为了这件事,连贵妃也曾经把我叫到她那里去问罪。”
傅八岱道:“你看他们像是演的吗?”
“……”
我沉默了一下。
要说宫里的人,朝中的人,演戏怕是要比戏台上那些戏子们还入木三分,要真说看,还未必看得出真假。
只是——我想起那天南宫离珠将我叫到她的面前,恨得眼睛都几乎发红的样子。
她演戏的确是演得好,只是,她已经是贵妃了,跟皇后常晴也几乎已经撕破脸,只有裴元灏才值得她去演一演,但那天裴元灏并没有在场,若说她真的要演,演给我看,未免有点不着调。
我想了想,说道:“看上起不像是假的。”
“哦……”
傅八岱沉默了下来。
这个时候,査比兴才说道:“如果是这样的,那山西的人,或者河南的那个袁明德就有很大的嫌疑。”
我的眉头也拧紧了。
也许,之前真的是我们想错了,南宫锦宏再是向往权力,也不会向自己唯一的亲外甥下手,这件事真的跟南宫家的人没关系,这样一来,反倒放松了对那些人的警惕。
傅八岱叹了口气:“若是这样的话,明天我就上一道折子吧。”
我点点头。
他又说道:“如果皇帝来找你,你也知道该怎么说吧?”
“……”我沉默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毕竟事关念深的安危,我不能袖手旁观。
说完这件事,看着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我便要起身告辞,傅八岱自然是不会送我的,只有査比兴送我一直到了大门外,他有点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笑闹个不停,反而让我有些在意的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着我。
我笑道:“你怎么了?”
他说道:“大小姐嫁到金陵那段时间,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我一愣,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件事,看不出这个人平时是个乐天派的猴子,但对于有一些事,却异常的看重。
我想了想,说道:“委屈当然是有,但福气也享了不少。”
然后笑道:“所以就抵消了。”
他寒着脸,冷冷的说道:“男人娶媳妇,当然是娶回来疼爱的,谁家娶媳妇是娶回来为了让她受委屈的吗?”
“……”
不知为什么,我有些惊讶于他对这件事的执着,也有些惊讶他的看法,虽然,这种看法之前从来没有人提过,但却意外的让人觉得大为舒畅。
我笑了一下:“那你将来的媳妇可就有福气了。”
他原本还想板着脸,但这时候也有些坚持不下去,嘿嘿的笑了两声。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话的确有道理,将来,也不知谁有那么大的福气能嫁给你了。”
他脸又红了一点,大概因为他的皮肤比普通人更白的缘故,只红了一点,看起来就像是整张脸皮都红透了,我接着说道:“不过现在,还不到你要考虑娶媳妇的时候,男人老是谈情情爱爱的,就小家子气了,也辜负了你在西山书院学艺那么多年。现在,皇帝既然把你弄到集贤殿来,意思就很清楚了,不过你要知道,常言柏这个三朝元老走了,但剩下的人,没有一个比他好对付,你如果真的想在朝廷里做出一点事来,自己的修行是少不了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
“谨言慎行吧。”
我留下这几个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便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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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里,我听说了常晴的情绪仍旧低落,晚上连东西都没吃,但我也没过去劝她,毕竟这种事情需要自己慢慢的治愈自己,而现在的我,还有许多的事情要考虑。
比如,我知道今天妙言又去见南宫离珠了。
这一次,她倒是乖乖的自己告诉了我,素素他们原本还害怕我会发脾气,但看着我也就是平平淡淡的,并没有要生气的样子,也都松了口气。
我和妙言一起喝甜汤的时候,我才问她:“你去看那位娘娘,她现在病好了吗?”
“没有。”
“宫里没有叫太医来给她治病吗?”
“治了呀,但没什么起色。”
“哦……”
“而且,她还一直在发高烧。”
“是吗?”
“嗯嗯!”妙言用力的点了点头,对我说道:“她的额头好烫啊,我摸了一下,烫手呢!而且今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只看到她一直流眼泪。”
“……哦?”
我听着,不知为什么,觉得嘴里的甜汤有点腻歪,含了一会儿,才勉强咽下去。
我对南宫离珠,的确说不上有什么同情,只是——听见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病成这样,多少也有些难言的酸楚来。
“后来,”妙言接着说道:“外面有人请爹爹出去,说要跟爹爹禀告什么事情,我记得娘跟我说过,不能单独呆在她的房间里,所以爹爹前脚一走,我也跟了出去。”
我微笑着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妙言真乖。”
她嘿嘿的笑了起来,又说道:“然后,我就听到有人在跟爹爹说话。”
“哦?是谁?说了些什么?”
“那个人是在一间屋子里跟爹爹说话的,我没看到,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妙言仰头望着房梁,竭力的回想着:“好像在说贵妃娘娘的病情,说是如果拖过了明天晚上,还不醒,可能就很险了。”
“哦?”
我挑了一下眉毛,问道:“那你爹有没有跟你说,让你明天再过去的话?”
“有啊,爹说,明天还带我过去看看那位娘娘。”
“哦……”
我慢慢的将喝了一半甜汤的碗放到桌上,看着那扑闪的烛光,淡淡的笑了一下。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像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睡懒觉的机会,素素他们都来催了好几次了,我才带着妙言起床,吃过早饭之后,其实就已经过了巳时。
素素笑道:“大小姐怎么带着孙小姐一起赖床啊?”
不等我开口,妙言先抱着我的脖子:“赖床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赖床!”
“你这哪里是赖床?分明是赖在娘亲怀里吧。”
妙言咯咯的笑了起来,直往我怀里钻。
这时,从外面走来了一个小丫头,定睛一看,是闻丝丝身边的宫女团儿,她赔笑着说道:“颜小姐,打扰了,我们娘娘让奴婢过来请颜小姐过去说说话。”
闻丝丝?请我过去说话?
我想了一下,然后笑道:“顺妃娘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也没有。是娘娘的兄弟,前阵子让人给娘娘带了些南方的新茶来,味道很好,特地请颜小姐过去品尝。”
“哦,这样啊,那我可就叨扰了。”
我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来,牵着妙言:“走吧,跟娘一块儿,也去看看顺妃娘娘和三殿下。”
我这一来,周围的人,连团儿也愣了一下。
第1309章 你还没有完全的放下
其实,素素和吴嬷嬷也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裴元灏在我不在的时候带走妙言,带她去看望南宫离珠,这件事在那天晚上我跟妙言的深谈之后,并没有被阻止,所以大家也都知道,我是默认了这个行为,所以今天,闻丝丝突然邀请我过去“品茶”,大家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照之前我的态度,当然也就是从善如流。
但是,我竟然要带妙言一起去。
吴嬷嬷下意识的看着我:“姑娘?”
我笑了一下,也不跟他们解释什么,只看着妙言终于可以跟着我一起出去“闲晃”而高兴的样子:“好啊,我从来没有去过,听说弟弟很可爱呢。”
“是啊,带你去见见你的弟弟。”
说着,我便领着她走了出去,团儿也急忙跟了上来。
不一会儿就到了延禧宫,团儿一路陪着我们走进去,到了门口,就听见闻丝丝在里面逗孩子的声音,和小娃娃发出的没有规律的咿咿呀呀的声音,非常可爱。妙言一听,立刻睁大了眼睛:“那是弟弟的声音。”
我笑着,还没答话,里面的门就打开了,闻丝丝抱着三皇子念戎站在门口,一看见我,自然是满脸喜色,但一看见我身边的妙言,脸上的表情不由的一怔。
对她这个样子,我自然心知肚明,只微笑着向她行礼:“民女拜见顺妃娘娘。”
“快不要多礼。”
虽然让我不要多礼,但她却是非常的多礼,亲自过来将我们迎了进去,又急唤着团儿上茶,当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摆在手边的时候,我闻了一下,立刻笑道:“嗯,好香啊。”
“是凤析让人送来的,今年开春才摘的尖儿。”
“闻大人对娘娘可真是细心。”
“是啊,难得他还想着我这边。”
我们两聊我们的,妙言却是坐不住,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望着闻丝丝怀里那个肉团儿一样的三殿下,裴念戎,她的弟弟,这个时候自己从凳子上下去走到闻丝丝身边,小声的说道:“闻娘娘,我能抱抱弟弟吗?”
闻丝丝急忙笑道:“当然可以。”
她小心翼翼的将那孩子递给妙言,妙言也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来,虽然是她要抱念戎,但我们比她还紧张的在旁边护着,三皇子长得像个肉团儿,分量也不轻,妙言一抱整个人都沉了一下,笑道:“哇,他好重。”
“是啊,弟弟现在胖嘛。”
“他怎么这么胖啊?”
“这——小孩子都是这么胖的。”
“哇,他好可爱。”
裴念戎肉嘟嘟的脸上有一双格外清澈干净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这个小姐姐,突然裂开嘴一笑:“叽叽……”
妙言抬头看着我们:“他在说什么?”
闻丝丝笑道:“他大概是在叫——姐姐。”
“哈哈哈哈……”
妙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低下头去,在裴念戎肉嘟嘟的小脸蛋儿上用力的亲了一口。
看着他们两这么相亲相爱的样子,我只觉得心里也是一片暖意,闻丝丝微笑着说道:“你们这么和睦亲香的就好了……皇上他,就是希望看到这个样子。”
我听着她最后这句话,抬头看时,她的神情微微的有些闪烁。
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
我跟闻丝丝虽然相识更早,也更久,但论起交情深来,还远不如她的弟弟闻凤析,今天突然叫我过来喝茶聊天,我本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加上这句话,也就更明白了。
只是,我根本不接这句话。
闻丝丝大概也意识到是故意把妙言带过来的,所以一呆久了,她就有些不安了,但我还是絮絮叨叨的跟她聊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回景仁宫的时候,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和妙言吃过之后,带着她睡了一会儿午觉,再起来的时候,扣儿又来了。
皇后娘娘让我过去说会儿话——私房话。
我笑了一下,仍旧把妙言呆在身边。
去到常晴的屋子里,她的精神也没有太好,靠坐在卧榻上,一看见我带着妙言过来了,顿时神情一黯,但还是立刻撑起身子:“你来了。”
“娘娘快躺着,看起猛了头晕。”
我急忙过去护着她,妙言也跟了上来,揪着我的衣角看着眼前这位后宫之主,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你也生病了吗?”
我回头斥道:“这是皇后娘娘,不许你胡说!”
常晴勉强笑了一下:“不要吓着孩子。只是一点头疼,没什么大碍。”
说着,她拍了拍身边:“来,妙言来这里。”
妙言乖乖的过去,坐在了她怀里。
常晴伸手抱着她,然后抬头看着我,笑容显得有些浅浅淡淡的,好像随时都会从脸上飘走散开一样,说道:“你知道,本宫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我低头看了妙言一眼,点头:“知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道:“这件事,牵涉到贵妃娘娘……我自有打算。”
常晴看了我一眼,刚要说什么,我轻轻的说道:“皇后娘娘,这件事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这话我虽然说得很客气,但意思却很明白,就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常晴也有些愕然的看了我一眼,似乎也从我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要知道,这件事可事关贵妃的生死了。”
我不由的蹙了一下眉头:“真病得那么重?”
她点了点头。
“之前不是都说好些了?”
“好,是好些了,但病去如抽丝啊。本宫也召几个太医过来问了一下,说她肝气郁结,心里存了东西,病就没那么容易走。”
我挑了挑眉毛。
想起这些日子,首先是她堂弟的死,依裴元灏说来,她就受了很大的打击;然后是突发旧疾;而前几天,査比兴告的一场御状,虽然走的是常言柏,但现在最受打击的,就是她的父亲南宫锦宏这一系的人,她如何能心里不存点东西呢?
之前,我还想着她病重是病重,但应该多少有点装,但既然常晴这么说了,想来病情是真的有点险了。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生死关,也是要人去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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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常晴的屋子里又带了一段时间,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天色有些黯了,我带着妙言往回走,刚刚走进我们那个小院子,就看见素素和吴嬷嬷在门口站着。
我愣了一下。
这是——
她们两已经听到了脚步声,转头一看见我,立刻松了一口气:“姑娘回来了!”
我喳喳眼睛往前走了两步,刚刚踏上台阶,就看见裴元灏坐在屋子里的桌边,正平静的看着我。
也许是因为天色的关系,他的脸色也有些黯。
我牵着妙言走上去,现在的妙言见到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不顾一切的扑上去,而是规规矩矩的跟着我一起行礼,裴元灏看着我们,也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礼节周到似乎也并没有让他更快乐,他只轻轻的一抬手。
我们这才站起来。
他看了看妙言已经有些乌糟糟的裙角,说道:“今天去哪儿了?”
妙言说道:“早上,娘带我去看顺妃娘娘,还有弟弟,刚刚,我们又去看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也生病了,还在喝药呢。”
裴元灏不动声色的听着,这个时候笑了笑:“最近天气冷,妙言不要出去吹风,不然你病了,也要灌药给你喝的。”
“哦……”
“来人,带公主进去吧。”
“是。”
素素和吴嬷嬷急忙进来,带着妙言去她的房间换衣服,洗手洗脸去了,我仍旧站在旁边,也不动,也不说话,而裴元灏似乎也不打算立刻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你都知道了。”
我沉默了一下:“啊。”
之前他每一次带妙言去见南宫离珠,都是我自己离开不在的时候,但今天——据妙言说,是南宫离珠的病情最险的一天,也许她真的很需要这个孩子的支持,哪怕是一点她的声音;闻丝丝和常晴叫我去说私房话,我也知道是他授意的,而我却偏偏带着妙言进进出出,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也难怪,现在他要亲自守在我的屋子里了。
他抬头看着我:“你怪朕吗?”
“……”
我没有开口,倒是他自己又接着说道:“朕知道,你一定会怪朕的。你对她——你还没有完全的放下,对吗?”
“……”
“朕也知道,不该背着你带妙言过去,但,她病得很重,好几次,几乎都要……都快要不行了。”
“……”
“若不是妙言出现,她也许真的就……”
我有些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木着一张脸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我说道:“哦。”
我当然也知道,面对一个濒死的病人,只要不是有深仇大恨的,谁都希望能出一份力,更何况,病的是南宫离珠,他一定恨不得用自己能付出的一切去治好她。带妙言过去,的确算不上什么,瞒着我——也还算没有给大家都撕破脸。
我说道:“那陛下现在,是还打算带妙言过去看望贵妃娘娘了?”
裴元灏看着我:“你同意吗?”
我摇头:“不。”
第1310章 我要见,护国法师!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个,在皇帝面前毫无遮掩的说“不”的人了,但我想,这么说的人一定没什么好下场。
但意外的是,裴元灏倒一点都不意外,甚至都没有发怒,也许是因为疲倦,从第一眼在这里看到他,我就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大概这两天南宫离珠的病情,也着实让他头疼了一把,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又慢慢的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我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毛。
他这是准备要发火?还是……
安静的站了好一会儿,他仍旧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对我说的那个“不”字,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接受了。
有点匪夷所思。
这个时候我甚至在想,我现在不同意,他是不是真的就不会强迫,而南宫离珠,会不会真的就因为得不到任何外来的支撑,而……
这时,他慢慢的说道:“朕也知道,你不会同意。”
我勾了一下嘴角:“妙言只是一个普通孩子,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贵妃娘娘如果真的病重,让太医院的那几位用用心,好好的开几服药就行了,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能管什么用呢?”
裴元灏沉默了下来。
他的脸色很沉,倒不像是要生气,反而像是没有力气生气,而这个时候,更有几分说不出的黯然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说道:“她的病,不是药石能医治的了。”
“什么?”
“你也知道,她是没有孩子的。”
“……所以呢?”
“那一次,妙言在她面前,其实也是无意识的,喊了她一声娘之后……”
似乎感觉到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的话也没有说完,但有没有说完都没有关系,因为事情已经说清楚了。
果然,就是因为妙言那一声无意识的呼唤。
算起来,南宫离珠比我还大,虽然出身世家,有“天朝第一美人”的美誉,但她的婚嫁也并不顺利,这半生,不能不说是很坎坷的。我不知道之前她嫁给裴元修的时候有没有过身孕,又经历过什么变故,但算起来到现在,我虽然受了不少苦,也曾经流产过一次,至少还有一个妙言承欢膝下,但她——年纪一天一天的变大,后宫新晋的美人一个比一个娇艳,她却依然膝下空空。
红颜老去,所剩下的,不过是对月兴叹的寂寞罢了。
好几次,看到她看着妙言的眼神,我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懂,我知道,她的渴求,大概已经让她快要疯狂了。
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沉默了很久,慢慢的说道:“贵妃娘娘的事,民女当然知道,但贵妃娘娘当初是如何对待二殿下的,民女也是亲眼目睹的。”
裴元灏看着我,一时间目光里也满是矛盾挣扎,说不出话来。
我说道:“陛下的膝下,儿女双全了,但民女,只有这一个女儿。若她有什么意外,民女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裴元灏的脸色突然一沉:“你胡说什么!?”
我被他惊了一下,后面的话也没说出来,就听见他的气息也沉重了几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她的病还没闹清,你不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妙言能有什么事?你又做什么会活不下去!别让朕再听到这些话!”
“哦……”
我瘪了瘪嘴,没再说下去。
我的话其实说得轻松,答应得也轻松,毕竟——现在我的身体壮得跟牛一样,而那一位,是真的病重濒死了。
过了大半辈子才明白,原来什么心机谋算,都比不上一个好一点的身体,许多事情都能好度过一点。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我说道:“如果贵妃娘娘病得真的那么重,见不到妙言就不行的话……”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民女先去探望一下吧。”
“嗯……?”
“请陛下见谅,对妙言的事,民女还是要亲力亲为的,给贵妃娘娘一个念想也不是不可以,但民女先要保证孩子的安全。”
“……”
“二殿下身上发生过的事,民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再发生在妙言的身上。”
听着我一口一个二殿下,裴元灏就算再不愿意去回想,再相信南宫离珠已经痛改前非,这个时候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许久,慢慢说道:“若你要去看,就去看吧。”
“多谢陛下。”
他一开口,事情就好办多了,玉公公立刻就带着人过来,我刚走到门口,玉公公又回头问道:“皇上,皇上要和颜小姐一起去玉华宫吗?”
我的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着他。
裴元灏坐在那里没有动,过了一会儿,轻轻的说道:“朕就不过去了。朕就在这里陪着妙言。”
“是。”
我转过头去继续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听见里面妙言已经换好了衣裳跑出来的声音,似乎很快就跟裴元灏腻成了一团。
而我看向前面,嘴角勾起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其实,我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得那么轻松,但他不一起去,倒也省了一些麻烦。
免得,真的当面把南宫离珠给气死了。
我离开景仁宫往玉华宫来的时候,这里门口守着的几个太监宫女都惊住了,听说我是奉旨过来,也不敢说什么,有几个匆匆的进去报信,而剩下的几个还得客客气气的送我进去。
进了南宫离珠的屋子,一眼就看到了一幅病美人的图。
说起来,老天有的时候也是有些不公平的,这位美人即使现在已经不像当初那样豆蔻年华,青春艳丽,但容貌还是美得一如天人,即使这样病重了,躺在床上,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头青丝垂落在枕边,就像是一大片黑亮的丝绸,越发衬得她肤白如玉,也更加的憔悴堪怜。
怎么我过去生病的时候,就那么蓬头垢面,病怏怏的样子,自己看一眼也厌烦呢?
不过,上天终究也有公平的时候。
当初我在冷宫被关了两年多,有的时候神志不清,甚至发疯癫狂的时候,是她趾高气扬的来看望我;现在,她病得奄奄一息,只能靠着我的女儿的出现给她一点生的希望的时候,又轮到我来看她。
上天的安排,有的时候比人想的还有趣。
我刚一走近,一直守在屋子里的她的侍女蕊珠立刻站起身来,一脸警惕的表情看着我,眼神也非常的不友善。
“你来做什么?”
“奉旨,来看看贵妃娘娘。”
“你会这么好心?”
我笑了一下:“我也觉得不会。”
这么一说,蕊珠的眼睛都红了,几乎要落下泪来,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我是“奉旨”来看她的主子,她也只能由着我慢慢的走过去,一直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那张曾经倾国倾城,让我惊为天人的脸,这个时候安静得像是没有风的湖面,不仅没有涟漪,连生气也没剩下多少了。
看起来,是真的病得很重。
蕊珠紧张的站在床边,一半的身子还拦在我的面前,谨慎的看着我,像是担心下一刻我就会抽出一把刀来捅了这位病美人一般。
我心里不由的觉得有些好笑。
这时,不知是因为感觉到了我的到来,还是被我的目光看得,一直昏迷的南宫离珠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她眉心微蹙,脸上浮现着痛苦的表情,苍白干涸的嘴唇不停的开阖着,喃喃说着什么。
蕊珠回头一看,急忙跪在床边:“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唔……唔嗯……”
南宫离珠无力的挣扎着,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濡|湿了一缕青丝黏在脸颊上,听到蕊珠的呼唤,她反而更加不安的,挣扎了许久,终于从没有血色的嘴唇里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妙言……”
我的眉头立刻微微的一皱。
可是,她还毫无知觉的喃喃道:“妙言……妙言啊……”
这一下,蕊珠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了似得盈眶而出,吧嗒吧嗒的落在她的枕边。蕊珠回过头来瞪着我:“颜小姐,你看够了吗?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看着娘娘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很开心吗?”
我没说话。
她继续愤愤的说道:“在你看来,大概娘娘真的是快死了,遂了你的愿了。但你可知道,每一次妙言公主在玉华宫的时候,娘娘对她有多亲,恨不得拿自己的肉给她吃,病了,连人都认不清了,就只念着妙言公主……”
“……”
“你是不是,拿她当一个笑话看啊?”
“……”
我无话可说。
我到底不是狼心狗肺,看着一个好好的人病成这样能开心,只是,我也不愿意让自己为她付出怜悯和难过。
毕竟,这不是一个笑话,却是一个警示,告诉我这一生该怎么过,怎么活。
果报,有的时候来得就是这么快,自己大概看不出来,但别人却一眼就能看透。
想到这里,我轻轻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蕊珠吓了一跳,以为我要对南宫离珠动手,立刻抓住我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我的手还差一点抚到她的额头,看着蕊珠忠心护主的样子,平静的说道:“我只是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我的手上没有东西,你看。”
说完,把掌心给她看,没有夹着针,也没有任何的毒药抹在上面。
蕊珠这才将信将疑的放开了我的手,我摸了一下南宫离珠的额头,汗腻腻的很不舒服,果然如妙言所说,很烫手,她一直在发烧,可奇怪的是,她的肌肤虽然滚烫,却感觉下面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莫名的凉意。
我想起之前南宫锦宏在我屋子里找到那条方子的时候就说过,南宫离珠的病是血寒之症。
所以,她现在这个病情,其实还非常的棘手。
想到这里,我默默的缩回了手,蕊珠立刻拿着丝帕,轻轻的擦拭她的额头,大概还是不放心,以为我会弄什么,我淡淡的叹了口气,然后后退了一步。
然后,退出了那间屋子,也离开了玉华宫。
回到景仁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小福子他们站在门口,提着灯笼接我,将我送回自己的院子时,看到屋子里灯火通明的,裴元灏正抱着妙言坐在桌边,两个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喝着一碗甜汤。
一看见我回来,妙言立刻高兴的从他怀里跳起来,跑到我身边:“娘去哪儿啦?”
“出去玩了一会儿。”
“为什么不带我?不带爹?”
“那你们喝甜汤怎么不叫上我。”
妙言立刻嘻嘻的笑了起来:“是爹说,娘再不回来我们就把甜汤都喝了,其实我知道还留了一碗的。”
裴元灏坐在桌边,看着我们两这样,脸上像是要浮现出笑影来,但终究心里还有些沉重,也没有办法笑出来,只说道:“好了,喝过东西要去漱口。来人,带公主殿下去漱口。”
吴嬷嬷他们急忙过来了。
等到妙言被带下去漱口,我也向他请过安了,裴元灏这才接过玉公公奉上的丝帕擦了擦嘴角,说道:“看过了?”
“是。”
“如何?”
“贵妃娘娘,的确病得不清,刚刚民女过去的时候,她还一直在叫妙言的名字。”
“……”
裴元灏没说话,只是呼吸更加沉重了一些。
我说道:“不过,娘娘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找之前那位为她诊治的高人呢?”
裴元灏的目光一闪。
“毕竟,生病嘛,对症下药就好了,叫一个孩子过去,只怕还没有良医的妙手管用呢。”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那个人已经说了,贵妃的病,药石罔效,过得了这一夜,她也就过了这一关了。”
“哦。”
我点了点头,然后笑道:“其实,如果真是这样,让妙言过去,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裴元灏反倒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我。
似乎,连他也感觉到,那句话之后,我还有后话。
我继续微笑着说道:“只是,民女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陛下恩准。”
他沉默了许久:“什么?”
“民女想见见那个,为贵妃娘娘施诊的高人。”
第1311章 你眼前,还有别的路吗?
那句话一出口,我觉得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沉了一下。
裴元灏的脸上,倒还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一道精光闪过,倒像是刀锋一样,刮得人骨头生疼。
不过,虽然他这么平静,我知道,他多少也有些猝不及防。
护国法师。
这个人就像是我和他之间的隐形人,看不见踪影,但总有关于他的事出现,总有他的衣袍扬起的风刮过,只是,我和他都无言的达成了这样的默契,他不让我见法师,我也不去提,两个人就这样拔河似得维持着一点微妙的平衡。
但他一定没想到,这个时候我会把这个问题摆到台面上来说。
现在,我明确的告诉他,我想要见护国法师!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还在京城,那么我所有的行动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他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的把我关起来,但他可以任意的指使护国法师,之前几次的西郊之行,加上进宫之后的事,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我也许可以依靠査比兴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来想办法跟护国法师联系,但现在,査比兴既然已经有了入仕的打算,就不能再用他了,免得扯出一些事来,让裴元灏先忌惮他,对他的将来没有好处。
所以,我索性摆到台面上来说了。
我要见护国法师。
我想要见这个人,是已经明摆着的了,说与不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裴元灏如何回答,却对我至关重要,那样我才可以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阻挠我和护国法师见面。
裴元灏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一抬手,玉公公慌忙去倒了一杯热茶奉到他手里。
他接过来,轻轻的喝了一口。
“为什么?”
我一直等着他这一句,这个时候也毫不慌张的:“民女想要见见她。他为妙言几次行招魂之术,现在妙言的病情比之前好了很多,民女对她非常感激。”
“作为护国法师,这是她该做的。”
“还有……之前水秀替民女向她求了一张镇宅的符,倒是很灵验。民女觉得最近诸事不顺,想要再去请一张灵符。”
“这,朕吩咐一声就可以给你办了。”
……
我想了一会儿,最终说道:“还有一些事,民女想要跟她面谈。”
这一回,裴元灏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然后看着我:“谈什么?”
“谈,民女将来的路。”
“……”
“民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位护国法师看来是个很有道行的人,民女想跟她谈一谈。”
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想要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是。”
“难道你的眼前,还有其他的路吗?”
这句话让我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说得很平淡,甚至有些轻描淡写,但对着他漆黑的,深邃不可见底的眼睛,听到这句话,让我的心里蓦地一动。
他这话的意思是——
我心里的念头动得很快,而脸上的表情却是慢慢的就缓和了下来,最后,甚至浮起了一点微笑来,对着他说道:“有些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有些路是天给的。就连贵妃娘娘,病重至此,是老天给的,但眼前不也是还有一条生路么?”
他的呼吸一滞。
我知道他是想要说什么,但我没忘记自己之前同意妙言去见南宫离珠,而且今天在皇帝面前直言说“不”的目的,所以那个话题,我并不想扯远,仍旧回到南宫离珠的生死上。
要让南宫离珠有一线生机,我就要见到护国法师!
裴元灏沉默的看着我,我也干净的看着他,他到底是被要挟的愤怒,还是无奈的恼火,我不知道,我只是在一心一意的等待着他的答案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灏慢慢的站起身来。
他的身材高大,这一站起来几乎就像是一座山似得,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而就在这时,妙言也从里面跑了出来,一直跑到我们两中间,看看他,又看看我。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
裴元灏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慢慢的低下头,抚摸了一下她的发心,柔声道:“没什么。走吧,爹带你去看望一下贵妃娘娘。”
“咦?!”
妙言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像是在诧异裴元灏怎么会当着我的面说出来,转头来看看我,却见我也是平平静静的,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他答应了。
妙言乖乖的被裴元灏牵着手出了门,刚刚迈出大门,她突然回过头:“娘,娘不去吗?”
裴元灏也回头看着我。
这个时候,其实我是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庆幸妙言来得是时候,也庆幸他没有真的为难我,不过这个时候说起跟他们一起去看望南宫离珠……我一时有些犹豫。
也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只是,在看着妙言那双大眼睛的时候,想起了之前在玉华宫看到的,那位病怏怏的美人。
于是我走上前一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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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说是南宫离珠的生死关。
但其实更难熬的,反倒是别人。
几个太医还是被拎到了玉华宫,都齐齐的候在外面,里面有一点声音都会惊出他们一身冷汗;常晴也来了,坐在外间的桌边,一直和裴元灏低声说着什么;我没跟他们坐在一起,而是另设了座位,既能看到外面的帝后,也能看到床边南宫离珠那张苍白的脸。
妙言倒是熟门熟路似得,一来就直接撩开珠帘走了进去,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南宫离珠,看了好一会儿,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好可怜啊……”
说完,伸手轻轻的碰了一下南宫离珠的脸颊。
一直守在一旁的蕊珠这个时候有些有悲有喜的,大概是看着妙言终于来了,让她如释重负,热泪盈眶,但看着我坐在旁边,又像是顶上梁股下锥一般,让她坐立不安,这个时候急忙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公主殿下来看望贵妃娘娘,她一定能好起来的。”
妙言偏着头看着她:“我有这么厉害啊?”
蕊珠道:“公主殿下洪福齐天,您一来,把福气也带来了。”
“哈哈,哈哈。”
妙言伸手捂着嘴,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而她的笑声,那样清脆响亮,像是直接传到了人的梦境里,床上那个人立刻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蕊珠急忙喊道:“贵妃娘娘!”
她这一喊,屋子里的人全都聚了过来,裴元灏立刻走到床边:“她怎么样了?”
蕊珠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刚刚,刚刚公主殿下笑的时候,娘娘好像听见她的笑声了。”
“哦?”
常晴也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妙言被他们挤在床边,仰着头看着这几个大人,然后说道:“那,我还要继续笑吗?”
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大家的心情都严重,我只怕都要被这句话给逗得笑起来了。她倒是把自己的笑声当成灵丹妙药了,幸好这“灵丹妙药”是不要钱的,而且说来就来啊。
但即使这样,我也看到常晴伸手拂过嘴角,擦掉那一抹猝不及防的笑意。
裴元灏低头看着妙言,一时间竟像是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眼神,沉默了一下,才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傻妙言,有心的笑,才是真正的笑。”
“哦……”
这个时候,常晴柔声说道:“不过,也许南宫妹妹真的能听到妙言公主的声音呢。”
“嗯?”
“不如,让公主跟她说点什么吧。”
妙言看着她:“要我说什么呢?”
一时间,大家倒像是不知所措。
妙言虽然时常来看她,也觉得她很可怜,要说感情,两个人还真没什么感情可言,妙言更不可能像那些孝子一样守在病榻前细数历历过往的,要让这么个小孩子对着一个无知觉的人说话,也实在为难我的女儿了。
这时,我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去。
“不如,为贵妃娘娘诵一段吧。”
裴元灏急忙回过头来看着我。
“?”
“是啊,妙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如诵一段,也许佛祖保佑,贵妃娘娘病就好了呢?”
“……”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我,然后转头对守在门口的玉公公吩咐:“立刻让人去那一本——”
他的话没说完,我说道:“也就不必去拿书了。妙言还认不全上的字。不如民女念一句,她跟一句。”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对着玉公公动了动手指。
玉公公领会,立刻带着几个小太监进来,搬了一把椅子进到内室,放在床榻边,我告罪,抱着妙言坐了上去,她倒是乖乖的,双手握着我两只手的指头,听我在她耳边轻念,而她也轻声复诵——
“观自在菩萨,”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玉华宫都安静极了。
我抱着妙言,在南宫离珠的床边轻轻的诵着,而裴元灏和常晴就坐在外间的桌边,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的后背,我的面前是曾经恨毒了的南宫离珠,但现在,心情却意外的平静。
,有大智慧,更有着平复人心,抚平伤痛的效用,这一刻,我甚至感觉不到一点心灵的悸动,就这么平静的诵读着,也不知是为病榻上的人,还是为怀里女儿的将来。
夜色,在我的诵读声中,一点一点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低沉的,模糊的呢喃在耳边响起:“你……”
第1312章 你想多了
我猛地抬起头来,就看见床上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病美人,此刻正慢慢的睁开眼睛,一切对她来说都还有些混沌,但看着我的时候,她的眼中已经立刻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你……”
她的声音还在轻颤着,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宫离珠,她醒了!
如果说,之前那个人的话没错,今晚是她的生死关,如果她能撑得过去,那就活得下来,那么现在看来,她是撑过去了。
她还有些懵懂的看着我,但眼神也慢慢的变得清明起来,越清明,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就越鲜明,好像坐在她床边的不是我,而是什么妖精鬼怪一样。我淡淡的叹了口气,才发现喉咙烟熏火燎的——念了那么久的《心经》,喉咙早就干了。
这时,南宫离珠的目光又看向了我怀里,一时间变得又悲又喜。
我也低头看去,却发现妙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口水都流到嘴边了,我一动,她就软塌塌的窝进了我的怀里。
我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再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隔着一层珠帘,坐在外间桌边的帝后都睡着了。常晴是背对着我坐着的,这样看过去只能看到她消瘦的背影,而裴元灏一只手放在桌上撑着自己的额头,眉心还有三道浅浅的褶皱,像是在睡梦里也不得安稳一般。
窗外,透出了一点淡淡的天光。
“你……”
那低沉的,细若蚊喃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我回过头,看见南宫离珠又看向了我,她的目光不断的闪烁着,嘴唇像是比昏迷的时候还更苍白。
半晌,她颤抖着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会感激你。”
“……”我平静的看着她。
“你做这些,做给他看,做给所有人看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
“你肯定,巴不得我马上就死。”
“……”
她才刚刚醒过来,气息还有些不匀就急着说这些话,到最后气都要喘不上了,一张脸涨得微微发红,加上几缕被汗水黏湿了的头发贴在腮畔,倒是让她难得的显出了几分狼狈来。
我仍旧很平静的看着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等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完,才淡淡的一笑:“你……”
她立刻瞪视着我。
我笑道:“你想多了。”
我的声音也很低,细若蚊喃,因为还不想吵醒这屋子里的人,只是我一开口,怀里的妙言就被震醒了,她呢喃着,揉着眼睛:“娘……干什么啊?”
我低下头,看见她脸上都睡出了红印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望着我,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床上。
南宫离珠之前满目的憎恶都在这一刻柔化成水,仿佛要溢出她的眼睛:“妙言……”
妙言一惊:“呀,你醒啦!”
她这一声,倒像是石破天惊,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吵醒了,我立刻听到身后裴元灏和常晴惊醒的声音,他们急忙走进来,裴元灏走到床边,微笑着看着南宫离珠,道:“你醒了!”
南宫离珠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泪光:“皇上,臣妾……”
裴元灏微笑着:“你没事就好了!”
紧接着,常晴和身后的宫女们也都围了上来,我慢慢的站起来,将椅子挪到一边去,也带着妙言后退一步退出了人圈儿。一看到南宫离珠醒过来,帝后都非常高兴,而周围那些服侍的人脸上也笑开了花,直到南宫离珠要挣扎着坐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常晴才回过神来,立刻让人把外面候着的太医都叫进来。
蕊珠立刻走到门口去说了一声,候在门外的几个太医全都松了口气,然后立刻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上前给南宫离珠诊了脉,说是最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时间,就要贵妃娘娘好好将息,切不要再在心里为难自己。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南宫离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了我身边因为打瞌睡,而一直迷迷糊糊,也安安静静的妙言。
那眼神,我明显的感觉到,她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却又像是已经无力,再作什么。
这时,眼前黑影一闪。
我抬头一看,才发现裴元灏已经转身走到了我的面前,他低头看了我一会儿,说道:“累不累?”
我不知道他怎么还有心情过来管我,便敷衍着道:“还好。”
话一出口,就成了欺君之罪,我的声音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哑了,才说出这两个字,就感觉喉咙被火烧了一样,立刻呛得咳嗽了起来。
妙言立刻抱着了我:“娘,你怎么了?”
我想说自己没什么,但已经说不出话来,接连几下咳嗽差点连眼泪都咳出来了,而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轻轻的抚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了,旁边的玉公公奉上了一杯茶,他接过来,递到了我面前:“先喝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了我这边。
昨天晚上是南宫离珠的生死关,所有的人都关注在她身上,——但说到底,会来这里守着也没有多少人是真心为她的病情,不过是因为皇帝来了,所有她们才会跟着来。可现在,裴元灏却站在我面前,给我递了一杯茶。
立刻,有几道针尖一般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
我犹豫了一下,还在考虑要不要接,而他已经伸手揭开了茶碗的盖,又往我面前一送,几乎就要贴到我的嘴边了。
我只能双手接过来:“谢陛下赏赐。”
说完,喝了一口。
茶不是热的,但微凉的茶水顺着喉管滑下去,倒是让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好了很多,我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低头看着我:“好些了吗?”
我刚要回答,他又一抬手,用食指按在了我的唇上。
“好了,别说话。”
“……”
“你的嗓子已经哑了,要好好休息才行。”
我越发的觉得如芒在背。
这时,常晴慢慢的走了过来,她柔声说道:“昨晚可真是辛苦了轻盈了,现在连嗓子都哑了。皇上,不如让她回去休息了吧,反正这里有太医看着。况且,公主殿下也该睡了。”
裴元灏低头一看,妙言一直都在状况外,有点不明所以的牵着我的衣角站在旁边,这个时候正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他的眼中浮起了一丝怜爱,微笑着说道:“是啊,也辛苦了朕的妙言了。”
说完,抚摸着她的发心:“妙言也快回去了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想要说什么,但他的手指又点到了我的唇上,轻声说道:“朕答应了你的事,不会食言。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我终于点头:“是。”
妙言也揉着眼睛:“爹爹也快去休息。”
他点点头,立刻便让玉公公过来送我们回去,还吩咐,让人熬一点清热的汤水,喝了才让我们睡,我被几个宫女进来,小心的搀着胳膊走了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南宫离珠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也许是因为这些天的重病,让她消瘦了一些,这个时候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瘦得脸颊都凹陷了下去,颧骨耸起,让那双眼睛变得更大了。
也更空洞了。
虽然周围那么多人围着她,可她身上却显得意外的苍凉,甚至寂寞。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迟缓的,抬起头来看向了我……
熬了一夜,我的确有些困了,一回到景仁宫就哈欠连天的,幸好吴嬷嬷倒是早有准备,让人炖了冰糖雪梨,逼着我喝了一盅才准我睡下,妙言也睡在我怀里,呼呼的打着鼾。
一直睡到中午,我才醒过来。
头有点痛,但总算不那么昏沉了,倒是妙言还一直睡着,我也知道昨晚累着她了,便也不急着叫醒她,自己轻轻的将那条搂着我脖子的小胳膊拿开,轻轻的下了床,才梳洗好,素素就推门进来了。
她立刻道:“大小姐,你怎么就醒了?!”
“嘘!”
我用手按着嘴唇,让她小声一些,回头看看,妙言还睡着。
她手里端着一盅东西,飘出一点淡淡的香味,我笑道:“正好,睡了那么久也饿了,你这来得正是时候。”
素素放到桌上,轻轻的说道:“是皇帝让人送过来的。”
“……”
掀开盅盖,里面是乳白色的,不知是什么炖煮的汤,还有些淡淡的药膳的味道,倒是很诱人。我饥肠辘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让她盛了一碗给我喝,顿时人也活过来了一半。
吴嬷嬷也进来了,他们对昨晚的事都很感兴趣,只是碍着早上我回来的时候已经非常疲倦了,不好问,这个时候都围着我,我也就告诉了他们。
吴嬷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这样的话,贵妃娘娘的病算是好了?”
“嗯,看样子是的。”
“那她将来对姑娘……”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我倒也不指着这个。她病好是她的事。”
“才不是她的事呢!”素素在旁边说道:“我可是听说过的,她以前对大小姐那样,现在好起来了,万一又来害你可怎么办?”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哐的一声。
我们几个人都惊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裴元灏站在门口。
第1313章 有一些人,可以放下
他,怎么会来?
我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一时间都懵了——今天凌晨南宫离珠才刚刚从鬼门关逃回来,我满以为今天一天的时间他都一定会守在玉华宫,但怎么会,这个时候跑到我这里来?
那刚刚素素说的话——
我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因为起得太急,撞到桌沿,桌上的杯碟都震得跳了起来。
我说道:“陛下!”
裴元灏站在门口,脸色有些沉,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这一下,吴嬷嬷的脸也白了,素素虽然不是宫女,但进宫这么久,大概也懂得些规矩,更知道南宫离珠在宫里是个什么地位,也紧紧地闭上了嘴,小心翼翼的看着裴元灏。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他一句话都没说,却把屋子里的人都吓得够呛,我一时间也有些无措,虽然这些日子他对我是相当客气的了,可事涉南宫离珠,就很难说,万一他一怒之下要惩治素素——我可不能让他动我的人!
想到这里,我往素素的面前挪了一步,将她挡在我的身后。
这时,他开口了:“休息好了吗?”
“……”
我们几个人全都呼吸停滞了一下。
我的心里也咯噔一声,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平静的从外面走进来,慢慢的坐到我面前,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生气和愤怒——他,没有发火?
我还没回答他,而他又抬起头来看着我:“有没有回来补眠啊?”
“……”我还有些懵,但这个时候也直觉的点了一下头:“有。”
“头疼吗?”
“不疼。”
“嗓子……嗯,听你说话,好像好多了。”
“嗯。”
我还是谨慎的看着他,也不敢多说话。
刚刚素素的话,我知道肯定被他听到了,但他听到了之后为什么没发火,我不知道,是暂时要稳住我?还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不用再计较?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但现在,小心一点总是没错。
素素和吴嬷嬷还有些无措的站在他的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口。
我想了想,对他们说道:“你们快去,给陛下送热茶来。”
素素一看我猛给她使眼色,也小心翼翼的,跟着吴嬷嬷走了出去,裴元灏背对着她坐在那里,头也不回,只轻轻的抚弄着手腕上挂着的那一块玉蝉。
素素踮着脚走了出去。
再过了一会儿,吴嬷嬷便奉上了热茶,我和裴元灏还安安静静的,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直等到她退下之后,裴元灏才又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一下,我才看清,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虽然昨晚是我念了一夜的心经,但补了这么会儿眠已经舒服很多了,倒是他,看样子也没怎么休息,还累得很,这样发红的眼睛看着人,让人莫名的有些心悸。
我的心又提到了喉咙口。
然后,他低下头去。
可就在我还没来得急缓过这一口气的时候,他又抬起头来,说道:“你——”
我立刻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啊?”
“你……你怎么会诵心经的?”
“……”我只觉得自己这一口气快要给他吊死在这里,冷汗都出了一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才说道:“妙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诵一段心经,比说些闲话要好。”
“朕不是问这个,”他的眉心微微的皱了起来:“朕是问,你为什么会诵心经。谁教你的?”
“啊……”
“是不是当初在临水佛塔的时候,跟着太后学的?”
“不是,从小就会。”
“从小?傅八岱教的?”
“不是。”
“谁教的?还从小就教你!”
我听着他好像心里还有气似得,也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倒像是昨晚我诵一夜心经扰了他的梦一般,累了一夜还落下不是了。不由的自己也有些生气了起来,声音立刻就冷了一个腔调:“我娘。”
他抚弄着那枚玉蝉的手指突然停了一下。
半晌,他抬眼看了我一眼:“你的,母亲?”
“是。”
“就是当初,和嫔说的,颜家的大夫人?”
“是。”
“她被你父亲——”说着说着,就是在说我的家丑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微蹙着眉头:“她好好的,为什么会教自己的女儿念佛经?”
“……”
我瘪了瘪嘴——其实我母亲从小教我的东西多了,也不止《心经》这一样,不过在普通人看来,一个母亲教自己的女儿念佛经也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回想一下我母亲的身份,就不奇怪了。
她在嫁给父亲之前,是个比丘尼。
我也有些明白,面对那些登高跌重,她所有的清冷和淡然,是从哪里来的了。
不过,这些事情,我还不想跟他说。
毕竟,是我自己的身世,而且——母亲跟朝廷,跟皇族到底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还没弄清楚,更没必要说出来骇人听闻。
便淡淡的说道:“西川有很多贵妇人,嫁人之后都会信佛。家里如果有什么大事,还会请青川土司掌管的那些寺庙的僧人到成都做佛事。”
他听着,突然目光闪烁了一下,说道:“是啊,朕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和嫔还说,颜家大小姐从小就名满西川,曾经还有那些土司上门向你提亲的,是吗?”
我皱了一下眉头。
什么意思?现在来跟我说这个?
眼看着我眼中的神情越来越戒备,他沉默了一下,像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似得,轻轻的笑一下,然后拿起茶碗来喝了一口,然后慢慢的说道:“罢了,其实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朕问和不问,都已经过去了。”
“……”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今天有点莫名其妙的。
南宫离珠刚刚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照理说他应该一直在玉华宫守着她才对,但现在却跑到这里来,而且一会儿问我为什么会念心经,一会儿问我娘,还问起当初青川土司向我提亲的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总不会是昨夜没睡,人也糊涂了吧?
我微微蹙眉的看着他,却见他站起身来撩开珠帘走进了里面,床上,妙言对这里发生的一切还一无所知,仍旧睡得天昏地暗的,口水从嘴角留下来,看起来又邋遢,又好笑。
裴元灏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嘴角微微的勾着一点笑意:“昨夜,也实在是累着她了。”
我勉强笑了一下。
“她吃过东西了吗?”
“吃了点东西才睡的。”
“那就好。”
他低头看着妙言,说道:“昨夜她为贵妃诵经的事,今天一大早已经传遍京城了,你知道京城的人都怎么说她的吗?”
“怎么说?”
“那些老百姓都说,朕的这个女儿,妙言公主不是普通的人,她是菩萨身边的玉女下凡,能普度众生的。”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头也不回,继续说道:“可是,朕不想让她普度众生,朕只想让她好好的做朕的女儿,把过去那些年没有给她的,都给她。”
我蹙了一下眉头,刚要说什么,他已经截断我的话头,说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孩子要少疼一些……朕也会听你的。”
我听着他这话,觉得味道有点不对,于是也不接他的话了。
他背着手站在床边看着妙言,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转身走了出来,坐回到桌边,茶已经有些凉了,在阳光下腾起了最后一点的轻烟。他端起来喝了一口,也并不抱怨,反倒像是喝了什么蜜糖水一般,甜得眼角眉梢全都是笑意,嘴角也微微的勾着。
我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
他今天跑到我这里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难道,我想要见护国法师的事,他想要反悔?可早上的时候,他还跟我说了,答应的这件事他不会食言的。
那他是什么意思?
我不太喜欢面对这种一切都不在把控的局面,想要打破这个僵局,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想了想,正好看到他手边那已经凉下来的茶,便说道:“茶凉了,民女替陛下添些热水吧。”
“不用。”
他伸手笼着茶碗,说道:“这样喝着,滋味也挺好。”
“……哦。”
我不知道他还有这个嗜好。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嘴角还有一抹没有退去的笑意,过了好一会儿,他柔声说道:“昨夜,你为贵妃诵了一夜的心经,朕很高兴。”
终于说到这个了。
我客客气气的,也假模假样的笑道:“贵妃娘娘能安然无恙,也是民女的福气。”
“不是,”他说道:“朕说的不是这个。”
“……”
“朕很高兴,你能放下过去的事。”
“……”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门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让他整个人仿佛都在散发着淡淡的光,我一时间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笑容很温柔,也很温暖,甚至连声音都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来:“有一些事,你能放下,那么有一些人……朕也可以放下。”
……
我站在那里,一时没了动静。
他这话……什么意思?
第1314章 你还要朕怎么跟你说!
他这话……什么意思?
有一些事我可以放得下,那么有一些人,他也可以放得下?
我沉默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眼中的茫然,慢慢地转过来正对着我,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慢慢的说道:“过去,朕一直觉得,有一些感情,一辈子都无法释怀;有一些人,一生都不可能放下。”
“……”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抬眼看着我的时候,睫毛尖在闪着光。
他的眼睛,也在发光。
“可是,昨夜,听见你为她诵心经的时候,朕才发现,原来放下,没有那么难。”
“……”
“不是不能释怀,也不是不能放下。”
“……”
“只是看自己的心怎么选择。”
他越说,我的呼吸就绷得越紧,眉心的褶皱也一点一点的变深,眼看着他慢慢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朝我走过来。
阳光在他身后,但他高大的身影已经挡住了阳光,而将一道浓浓的阴霾洒在了我的身上,慢慢的,将我掩盖。
就在他还差一步就要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一下子从旁边溜了一步,避开了他。
他微微一怔,背着双手看着我,我面不改色,微笑着从他的身边走开,走到一旁拿起水壶,往他的茶碗里倒了些热水:“看来,民女的母亲说得倒没错。心经有大智慧,能够让人放下过往,这就是佛家说的——破执。”
他在我的背后看着我:“破执?这么说,朕是了悟了?”
我笑了笑:“了悟,那是高僧大德入道之途,但陛下的身上维系着天下万民的福祉,若真的了悟,入道,那不过是独善其身,却置天下万民于不顾。这样的了悟,只怕——不是佛祖所乐见的。”
“……”
“陛下能够破除自己的执念,已经是一件大德了。”
他仍旧看着我:“那你知道,是谁让朕,破除了自己的执念。”
“……”
我没说话,也不敢说,而他平静的,自己说到:“是你,是你昨夜念诵了一夜的心经。”
我笑了一下:“民女又积功德了。”
他说道:“朕破除了自己的执念了,那你呢?”
“什么?”
“朕听你念诵的心经,破执了,那你自己呢?”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转过身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又走到了我的身后,脚步却那么轻,一点都听不到。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你能破执吗?”
破执?他问我?
我笑了起来,反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毕恭毕敬的奉到他的面前:“有一句话想必陛下也听说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
“民女虽然念了一夜的心经,但想的,大概还没有陛下那么多。”
说完,我举着手里的杯子,轻轻的往上一抬,也是示意他喝水,那么这场谈话,也就可以结束了。
但,裴元灏却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那双手仍旧背在身后,目光和气息都仿佛石雕一般。
声音,也变得冷硬了起来。
“所以,你并不想要破除自己的执念?”
我淡淡笑道:“有执念,才需要破执,也许是民女悟得还不够,民女真的没有觉得,自己需要破执。”
“你自认没有执念吗?”
“要说没有,那也是打嘴。民女过去的确有过许多执念,但年岁一长,马齿渐长,就也渐渐的淡忘了,如今所执着的,惟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转过头去,透过珠帘看向躺在床上,睡得呼呼的妙言,他的目光一闪,也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
我说道:“治好妙言的病,让我的女儿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长大。”
“……”
“如果这样的执着,陛下也认为要改,那民女……”
这一次,我的话没说完,他一下子伸手接过我手中的茶杯,但也许是他有些控制不住力气,拿得太用力,杯子里的茶水都溢了出来,洒了我们两一手。
刚刚才加了滚热的水进去,这一下泼到我们的手上,顿时烫得我微微的瑟缩了一下,但裴元灏却一声不吭,只是眼睛微微的发红了,瞪着我,我急忙松开手,看着他的衣襟上也被溅上了茶水,急忙说道:“民女这就让人进来给陛下——”
一边说着,我一边转身要往外走,可“更衣”两个字还没出口,手腕就被抓住了!
那是一只湿漉漉的,还带着滚烫温度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之后用力一拽,我被他一下子又拖回到了他的面前,踉跄着靠进他怀里。
顿时,我的心跳也停住了。
我看到了他漆黑的眸子,也能感觉到他沉重的心跳,明明是我被他抓住了,但此刻,他的目光,他的呼吸,却仿佛他自己才是一只落入了绝境的困兽。
“皇帝陛下!”
“颜——轻——盈!”
他低头看着我,漆黑的眼睛里映着我仓惶的样子,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还要朕怎么跟你说!”
“……”
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我的脑子里也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呼吸,也窒住,不知是因为此刻的惊慌失措,是被他的目光所慑,又或者,因为他的胸膛那样剧烈的起伏,如同重锤一般击打着我的胸口,他的那只手还抓着我的手腕不放,用力的捏着,而另一只手,也用力的捏着那只茶杯。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的骨头会先被他捏碎,还是那只茶杯,会先被他捏碎。
痛,慢慢的遍布了全身。
他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你还要朕怎么跟你说!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就这么闭紧了嘴,用力的看着我,而我的目光,也被他擭住,一时难以挣脱。
怎么说?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
我既不想听他的任何说法,也不想得到他的任何解释。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夜的佛经会让他想到了破执,会让他想到放下,可是真正的放下是什么?不是在仓惶之中抓到另外一个,破除了一个执念,却有了另一个执念?
第1315章 这一次,受伤的是朕
我望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陛下什么都不用说。”
他的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仿佛在怒意之外,也有了一丝急切:“你不信!?”
“民女不想听。”
……
他微微震了一下,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是不想听,你不敢听?!”
“……不敢。”
“为什么不敢,你有多害怕朕对你诉说这些?”
“……”我咬了咬牙,说道:“民女不敢,的确是因为害怕,但不是害怕听到陛下的诉说,而是害怕,陛下在诉说完了之后,要民女告诉陛下我的决定。”
“……”
“若民女的决定不合陛下的心意,会如何呢?”
“……”
“不管后果是什么,受伤的都不会是陛下,而是我。”
“……”
“这些年来,虽然已经习惯了,但人终究是会怕痛的,民女自知不是仙体,怎么样也会怕痛,所以还请陛下不要诉说,这样,民女也就不用做出决定。”
他漆黑的眼瞳一下子变成了深黑,连一点光都没有了。
我虽然说自己“害怕”,但声音和表情却平静得一成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的退缩,只继续说道:“陛下,不会想要听到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很久,他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如你所愿,朕不听你的回答。”
“……”
“朕不会要求你现在做出决定。”
“……”
“但,你不能阻止朕继续对你诉说,不是吗?”
我抬眼看着他,不知为什么视线都有些发红了,也许是因为这一刻阳光都照进了屋子里,照在了我们的身上,又好像是我全身的血都在这一刻涌到了眼睛里,一时脑海里波涛翻腾,我能听到潮水呼啸的声音,却变得有点听不清他的声音。
只看着他的唇在慢慢的开阖着,他漆黑的眼珠用力的看着我。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脑子里更就更空洞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说完了,原本单薄的嘴唇慢慢的抿成了一条线,眼神也变得越发的沉重起来。我的脑子里,那滔天的潮涌也终于归于平静,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不过他刚刚说的——
我静默的看着他,他也用力的看着我,但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气氛,沉闷得好像暴风雨之前那种压抑的宁静,却让人连呼吸都无法施展。渐渐的,我感觉到他的手在用力,像是那种平静和空虚让他越发的不安,只能抓紧手上的东西才能让他踏实一样。
手腕在他的掌心,已濒临粉碎。
我咬着牙,承受着他的怒火和不安。
我原想着,我和他之间的每一次对峙,都必须要有一个人的受伤才能打破这个僵局,也自然,和以往每一次一样,都应该是我,可就在我几乎快要打破这个僵局的时候,他却先撤了,手上的力道慢慢的减弱,放开了我的手腕。
细白的腕子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红痕。
我猝不及防,也不知他为何就这样将一切都忍了下去,但下一刻,就听见“啪”的一声,另一只手上捏着的茶杯,被他硬生生的捏碎了。
几块锋利的碎片带着血,跌落在地。
我一惊,还没来得急反应过来,身后的床榻上已经传来了妙言迷糊的声音:“唔,什么呀……?”
我已经来不及说什么,急忙挣脱开他的手,转身走到床边。
妙言已经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一头蓬乱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一头迷糊不知世事的小兽,抬头看着我:“娘?怎么了?”
“没事啊。你终于醒了。”
“嘿嘿,我做了一个好梦啊。可惜,才梦到一半就被吵醒了。刚刚是什么声音啊?”
我心里还有些不安,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就看见站在外面的裴元灏背对着我们,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条帕子,慢慢的缠到了自己的手掌上。
妙言也看见了他,立刻大喜过望的叫道:“爹爹!”
这时,裴元灏才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换上了温柔的笑意,走进来。
“小懒虫,终于醒了。”
“嘿嘿嘿。”
“刚刚梦见了什么?睡了这么久都舍不得起?”
“我不告诉你们!”
“连爹也不能知道吗?”
妙言转了转眼珠,然后说:“那好吧,我偷偷告诉爹。”说着,便用小手捂着嘴往裴元灏的耳边凑,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阵,裴元灏听了,眼角慢慢地堆起了笑意,等到她说完了,微笑着看着妙言:“好,朕知道了。”
我坐在旁边,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什么?”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有些深邃的:“你想知道?”
“……”
明明只是妙言的一个梦,但他这样一说,我反而觉得像是有什么更深的寒意,竟也不敢多问。
他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妙言已经在旁边突然一拍自己的额头:“哎呀,差点忘了!爹爹,那个娘娘现在好了没有啊?”
这个问题一出口,就像是在这件暖融融的屋子里吹进了一阵冷风。
妙言自己毫无察觉,睁大眼睛望着裴元灏,却见裴元灏的目光微微的一沉,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她好了。”
“真的吗?”
“嗯,你——你念的心经很管用,救了她的命。”
“哈哈,”妙言立刻高兴的从被窝里蹦了起来:“原来我真的这么厉害。早知道我就早一点学着娘的心经念给她听了,那她早就好了,也就不用拖那么久,病得那么厉害了。”
裴元灏看着她,微笑着说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没有到这个时候,心经也是不管用的。”
“……”
“怕的是,佛渡了有缘人,却不肯管这个有缘人。”
我的心微微一颤,抬起头来,就看见他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妙言似懂非懂的望着我们,突然,她的目光落到了裴元灏的手上,他的手掌被刚刚那条手帕缠了厚厚的一层,但这个时候撑在床沿,却还是有血渗透了出来,浸染在了床褥上,妙言吓了一跳:“爹爹,你的手受伤了!”
裴元灏这才猛然惊觉一般,抬起手来,妙言急忙伸手去捧着。
“爹爹,不痛吗?”
裴元灏淡淡的笑了一声:“这里的痛,不算什么。”
“……”
他虽然这样说,但我却感觉到他掌心的伤没那么浅,手帕厚厚的缠了一层,血居然都浸透了,而且还在不断的往外渗,刚刚撑在床上的地方,都印出了一个血手印来,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我感觉到不对,急忙起身往外走,说道:“我去叫玉公公。”
“不用!”
他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一次,不等我挣脱开,他自己痛得颤抖了一下,就放开了我,而我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手腕上,之前被他捏出的红印子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血迹。
鲜红得刺眼。
他的伤好像真的不轻。
我是真的吓了一跳,看着他痛得满头冷汗,却依旧一脸自在的表情,似乎还打算跟妙言再聊一会儿,我对血腥味非常敏感,闻着那味道就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坐在一旁,压着声音说道:“陛下,陛下的龙体还是要保重的。”
他还是看着我。
“我去叫玉公公。”
这一次,他没有拦我,等我走出去跟玉公公他们说了皇帝可能受伤了,玉公公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带着人走进来,一眼看到了地上那几块带血的碎片,顿时更是惊恐无比,急忙走到珠帘外:“皇上,皇上……”
他终于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拍了拍妙言的脸,然后自己走了出来。
这一下,他手掌上的血已经沿着手指往下滴,这一路走过来,地上都落了好几滴鲜血了!
玉公公他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幸好这一回,没有别的嫔妃看到,也没有什么人要来对付我,否则——就凭皇帝在我的房间里伤得这么重,也是一场可以闹的闹剧了。
他从我的面前走过去,一直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
“轻盈。”
“……”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玉公公他们站在旁边,这个时候倒也不敢催促,只是带着几分焦虑神情的看向我,我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下,慢慢的走过去,走到他的身后。
“陛下,有什么吩咐?”
“……”
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而我看着他的手。
那种血淋淋的样子,让我有些莫名的瑟缩。
看着我眉头微蹙,他的手动了动,像是想要伸手过来牵我的手腕,但一抬手,就扯动了伤口,也看到了自己那只血淋淋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放了回去。
他看着我,平静的说道:“不用怕。”
“……”
“这一次,受伤的是朕。”
“……”
“就算你告诉了朕你的决定,也一样。”
“……”
“朕对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如果你不信——如果你不肯信,朕就会一直跟你说,说到你相信的那一天为止。”
第1316章 他是皇上,他要人捧着
“朕对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如果你不信——如果你不肯信,朕就会一直跟你说,说到你相信的那一天为止。”
说完那句话之后,他转身走了。
我木然的站在门口,感觉到他转身离去时,掠过了一阵风,风中有他身上的血的味道,明明很轻的一阵风,却像是席卷了大地上一切的飓风,让我用尽了力气去抵抗,当那阵风吹过,我突然虚脱的,背靠着门框滑落下来,跪坐在地上。
“娘!”
妙言吓坏了,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跑到我的面前抱着我:“娘,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娘,你不要吓妙言啊!”
我低头看着她,人还有些仓惶,却先安慰道:“别怕,娘没事。”
虽然这样说,但苍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却是连自己都骗不了,妙言捧着我的脸,用袖子小心的给我擦汗,说道:“娘难受吗?娘是不是也生病了?娘可千万不要像那个娘娘一样,生病了呀!”
这个时候,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管觉得前途多渺茫,还是面临的道路有多少崎岖险阻,但女儿在怀里,她安慰着我,这一点就比什么都让我感觉有力量,我的笑容渐渐的清晰起来:“别怕,娘不会像那个娘娘一样的。”
“……”
“娘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明白自己的心里是什么。”
“……”
“娘错了一次,错了第二次,又怎么还会错第三次呢?”
“……”
妙言听不懂我的话,只是,也许我“生病了”的这个可能把她吓坏了,她一直抱着我的腰,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我慢慢低下头去,才发现这个丫头连鞋都没穿,赤着脚就跑下来了,急忙带着她回到床上,妙言还是被吓得不轻,双手抱着我的脖子不肯松开:“娘真的没有生病吗?”
“放心,娘没有。娘好得很。”
“那,爹爹呢?他刚刚流血了。”
“嗯,他受了一点伤。”
“爹为什么会受伤?”
“他,他不小心。”
“……”
妙言安静了下来,我以为她被我劝慰住了,又有些脱力的坐在床边,但她又抬起头来看着我,小声的说道:“娘,你和爹,是不是吵架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她更加小心翼翼的望着我:“那爹为什么要弄碎那个杯子啊?”
“……”
我的心突的沉了一下,突然明白够来什么,低头看着妙言:“你,你刚刚,是醒着的?”
她的脸上满是仓皇无措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一时间,我也有些无措了起来。
我没有想到,妙言已经醒了,却一直在床上装睡,我和裴元灏,不管明里暗里有多不和,但在孩子的面前总还是表现出一幅和睦的样子,却没想到,会在在这样不经意的时候,就被孩子察觉了。
我有些紧张的抓着她的小胳膊:“你,你还看到什么了?”
妙言惊惶的看着我:“我只看到爹爹抱着娘,跟娘说话。他说,他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错的,但是,原来他也错了,其实他的心里早就——”
“行了。”
我有些冷硬的开口:“这个不要说了。”
“……”
妙言没有见过这样的我,她的神情越发的仓惶起来,嗫喏了许久,她轻轻的说道:“娘,娘以前说,爹爹离开娘和妙言,是因为要去给别人幸福了,可是——可是我刚刚听到,爹爹说,他要给娘幸福啊。”
“……”
“娘……”她小心的牵着我的衣袖,扯了扯,然后抬眼望着我:“你跟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
我没有心思,甚至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沉默了很久,我低头看着她:“妙言,你既然已经醒了,为什么不告诉爹娘,反而要装睡?后来,还装着自己刚刚醒来的样子骗我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有些怯生生的,脖子都缩了回去,说道:“我,我怕打扰你们。”
“……”
“我希望爹和娘能好好的在一起。”
“……”
我有些僵硬的坐在那里,看了她很久,不知为什么,连呼吸都有些冷了,终于慢慢的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
妙言立刻慌张的往我面前爬了一步,牵着我的衣袖:“娘,娘在生妙言的气吗?”
“……”
我看着她黑白分明,清澈得一尘不染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的女儿温柔善良,我知道她聪明伶俐,可是我知道的那么多,也不知道原来她会装睡,会在发现我和裴元灏产生争执的时候装着醒过来,用一副毫无天真无邪的面孔来面对我们。
原来,我女儿的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可是,即使这样的她,仍旧睁大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我,像一只受惊的,不知所措的小动物。
这一刻,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茫然得很,甚至连我的孩子,怀胎十月,从我的骨血里凝结出来的小生命,也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了起来——她明明那么天真可爱,却是什么开始,居然也会戴上假面具了?
看着我慢慢的离开床榻,妙言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我的腰:“娘,娘你不要生妙言的气啊,妙言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动弹不得,低下头,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酸。
她,又有什么错呢?
其实,我从来没有问过她,这些年来这样漂泊,不是身边没有娘,就是身边没有爹,总是难以得到一家团圆的满足,而现在,终于我和裴元灏都在她的身边,却是貌不合神亦离,她也早就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要去给别人幸福的,她的心里到底有多不安,又有多少难言的苦楚,我真的从来没有问过。
现在,她听见父亲对母亲说那样的话,也许任谁,都不愿意最后变成一场空。
我沉默了许久,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妙言,没事,娘没有生气。”
她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里还有些仓惶无助的望着我。
“娘真的没有生气。”
“……”
“娘只是……没有力气了。”
这样说着,我却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好几次妙言想要挣扎着抬起头来看我的脸,却都被我按着不让动。
始终,她没有看到母亲仓惶无助的样子,而这样的我,也只能存在于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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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之后,宫里也着实热闹了一阵。
听到常晴说几个太医从玉华宫那边出来,连一口气都没能歇下,就又被召到裴元灏的寝宫那边给他看手上的伤,我才知道,他真的伤得不轻。
“都见骨了。”
常晴说。
我在旁边坐着,接过扣儿奉上来的茶,还没往嘴边送,常晴就看着我:“你知道,是谁伤了皇上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手里也端着一杯热茶,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温柔,还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深意来。
这话,自然是白问的。
那天裴元灏是滴着血从我的屋里出去,这件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我沉默了一下,说:“是他自己。”
常晴看着我,没有说话,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茶,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这后宫里,使苦肉计的人多得很,但皇上他,又到底是想让谁心疼呢?”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扎得我哆嗦了一下。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她也正看着我,却是轻轻的长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莫要嫌本宫老调常谈,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本宫当然是明白的——这一次之后,就更明白了。”
“……”
“只是,你经历了这么多,难道还不明白一句话?”
“……”
“势比人强。”
我的眉心一蹙,沉默的看着她,她柔声道:“皇上已经打算把本宫这个位子给你,是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就算现在,这件事成不了,但他对你到底如何,难道不是尽人皆知的事吗?”
因为尽人皆知,所以我就一定要回应吗?
似乎是从我冷淡的眼神里听到了那句话,常晴的声音更柔和了一些,仿佛在安抚我:“本宫不是要你怎么做,本宫只是希望,你能聪明一点,不要让自己再受伤害了。”
“……”
“皇上现在为了你,弄伤自己,低声下气,不管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又到底是真是假,他终究是这么做了,你必须要给他一个台阶下!”
我沉默了一会儿:“给他台阶下?”
常晴道:“这两天,宫里的人都挨个去皇上那边看过的,汤汤水水的也送了不少,可唯独你,皇上是从你屋里伤着出来的,你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去看看。就算现在,宫里人人都知道皇上对你如何,贵妃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但终究,他是皇上,他要人捧着,你时时都把他的面子踩在脚下——终有一天,我怕他有忍耐不了的时候。”
“……”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
我只觉得寒气刺骨,猛地战栗了一下。
我当然明白,我再明白不过了。
当年,在我出宫之前,他也是那样和颜悦色的,答应我会让我好梦成真,而我,也就真的信了他的话。
可是,在我出宫的当天,他撕裂了他的假面具。
所有的温柔,和颜悦色,都是假的,他用那样的面具让我相信了他,相信他会给我一个公平,相信他会让我好梦成真,但在最后一刻,他粗暴的将那公平打破,也将我的好梦撕碎,然后,把我丢进了冷宫。
那是我这一生,最重的一次伤痛,甚至直到现在,都还无法完全的抚平,常晴只是淡淡的提了一句,过去那些尘封的日子就都变得鲜活了起来,心里那种被撕裂一般的痛楚也蜂拥而至。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
我咬了咬牙:“可是,我——”
“本宫知道,”常晴打断了我的话,说道:“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是颜家大小姐,皇上有许多事,也需要仰仗你,仰仗颜家,他对你,也不能像当年那样。”
“……”
“但,本宫还是那句话,他终究是皇上啊。”
“……”
“轻盈,如果你不想成为他的女人,那么就放开这个身份来考虑,一个皇帝对你低声下气,而你不闻不问,你真的不担心,将来你要十倍百倍的还给他吗?”
最后这句话,让我猛地警醒了一下。
是啊,不管现在如何,我都能熬得过去,但将来呢?
我的将来,是一定不想要再跟他纠缠下去的,可如果现在真的让他陷入了这样的情绪里,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常晴的话未必不会应验。
我的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看到我这样,常晴这样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已经让人去传话,说你下午会给皇上送汤药过去。”
我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她:“娘娘……”
“听话。”
她倒像哄小孩一样的哄着我:“若是你觉得一个人过去不好,就带上公主,有孩子在,皇上的心情也一定会好的。”
“……”
“听话啊。”
我内心挣扎着,但不管怎么挣扎,扣儿已经把刚刚煎好的汤药送来了,一直捧到我的面前,我看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水,又看着常晴已经非常疲惫,却还强打着精神为我操办一切的样子,终究无法拒绝,只能起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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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妙言出了景仁宫,常晴已经让人打听了,裴元灏还在御书房,我们便径直过去了。
一路倒也是通行无阻,不过刚刚走到御书房外面,就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我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仔细一听,竟然是蕊珠和小福子。
“福公公,你到底有没有说,是娘娘让我过来的啊!”
“蕊珠姑娘,咱家可有什么时候哄骗过姑娘啊?”
“那皇上为什么不肯见我?”
“都说了,皇上忙着呢。”
“但我们娘娘……我们娘娘病重才醒来,想见皇上啊!”
“蕊珠姑娘,你怎么这么不晓事啊,后宫有多少人都想见皇上,但皇上在御书房的时候,是人人都能来见的吗?”
“……”
“皇上已经说了,晚点会去看贵妃娘娘的,但现在,皇上还在批折子呢,你啊,就别打扰了。快回去吧。”
我微微蹙了下眉头,站在外面一时间也有些抽搐,过了一下,就听见蕊珠用力的一跺脚,往外面走了过来,一出门,就正好撞上了我。
立刻,她原本焦急不甘的眼神变得轻佻起来。
“颜大小姐。”
“蕊珠姑娘。”
我只是平平常常的唤了一声,倒也没有打算跟她多说什么,反倒是身后捧着药碗的扣儿,立刻尖着声音说道:“长眼睛了吗?公主殿下在这里,你是看不见?!”
蕊珠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我身边的妙言。
若说我再宫里的身份,的确比较特殊,所有见到我的人,可以以礼相见,也可以视而不见,都以各人的身份立场来定,但妙言却不同,她是裴元灏已经认祖归宗的女儿,宫里人人都要拜见的公主,蕊珠这个样子,自然是于理不合的。
果然,她的脸色僵了一下,但还是勉强的跪拜了妙言。
“拜见公主殿下。”
妙言牵着我的衣袖,有些懵懂的,但见了那么多回宫人对她父亲行礼的样子,她也有点印象了,摆了摆手:“你起来吧。”
蕊珠这才站起来。
她又看了看我们,然后就看到了扣儿手里托着的托盘上那只药碗,带着一点冷笑:“颜小姐倒真是对皇上关怀备至,送药都送到御书房来了。”
“……”
“只是,皇上未必肯喝您的药呢。”
“……”
说着,她也不等我们做什么反应,勉强又对妙言行了个礼,便从我们身边走了。
扣儿气得直咬牙,回头瞪着她的背影:“神气什么!”
我笑了笑:“你刚刚不那么说她,她也未必这么神气。”
扣儿还有些不服气,她到底和素素不一样,在宫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又是跟着皇后的,与我的情谊也还算身后,便说道:“我只是不服气她那个样子,再说了,对公主殿下行礼是天经地义的事,别以为她能逃过去。”
我笑了笑。
不过——
“刚刚福公公也说了,皇上不肯见人,这药——”
我有些犹豫,正想说要不要就别去讨这个臊,还是就回去了吧,但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小福子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往这边走:“不是说要送药来吗?怎么还没——”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了我们。
立刻,那张脸上笑得开了花:“公主殿下,奴婢拜见公主殿下。颜小姐,你可终于来了。”
我还有些犹豫:“陛下,是还在忙?”
“忙什么!?就忙着怎么糟践自己的身子呢。”
“……”
“你要是再不来,茶水都不进了。”
“……”
我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总觉得自己好像钻进了一个做好的套里,下意识的就想要退,但不等我开口后退,小福子已经对着里面高声道:“颜小姐到啦!”
那声音,一下子就传到很远的地方了。
第1317章 朕,想单独跟你呆一会儿
我听见了身后蕊珠发出的压抑不住的惊讶的声音,也能感觉到她会过头来看着我,那针尖一般的目光,但已经来不及去顾忌到她到底会怎么想,怎么做,在小福子和其他几个宫女的簇拥下,我踉跄着走了进去。
御书房的大门立刻打开了。
才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桌案前的裴元灏抬起头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一下子被照亮了似得,眼睛都在发光的看着我们,那只受伤的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有些笨拙的放下手里的奏折,立刻要撑着桌子站起来。
但手一放到桌上,就痛得他整张脸都抽了一下。
“爹爹!”
妙言一看到他,立刻欢腾的跑了进去,福公公他们倒也是见怪不怪,等到我也进去,都无声的退下了。
妙言一冲进去就直接往裴元灏身上扑,裴元灏立刻就要抱她,但手一抱着她的腰,又痛得龇牙咧嘴起来,妙言一看他这样,急忙说道:“爹爹还疼吗?”
“嗯嗯,不疼了。”
他说着,自己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更有点不甘心,只能用另一只手勉强的抱了一下妙言,拍拍她的后背。
然后直起身来看着我。
我刚刚走进去,也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扣儿,将药碗奉到裴元灏的面前,然后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皇上,这是颜小姐吩咐煎的药。”
“哦?”
他一听,眼睛又亮了一些,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俯下身去给他行礼:“民女拜见皇帝陛下。”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轻笑,挥挥手:“起来吧。扣儿你先下去。”
“是。”
这一下,扣儿也出去了,还顺手把门也关上。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看见他一只手抱着妙言,另一只手垂在身边,微笑着看着我:“这些丫头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当着朕的面也敢撒谎。”
我一愣:“什么?”
“这药,不是你让人煎的吧。”
“……”
他又笑:“不过,你肯送过来,朕也很高兴了。”
我抿了抿嘴,不接这个话头。
妙言左右看看我们两,眼珠子一转,便伸手牵了牵他的衣带:“爹爹的手是不是还很痛?妙言一直很担心爹爹。”
他微笑着蹲下身,拍了拍妙言的脸蛋:“看到妙言,又看到你娘,朕再重的伤也不会痛了。”
“那爹爹还要不要喝药?”
“当然要。喝了药,朕的伤好得更快,就能抱起朕的妙言,更能——”他说着,看了我一眼。
我说道:“那陛下就趁热把药喝了吧。”
他微笑着坐回到桌边,伸手去端起碗来——刚刚福公公说他只在糟蹋自己的身子,但我看他倒是容光焕发的,就连手上那伤看起来都有点假模假样的。谁知我才刚这样一想,他用受伤的那只手一拿调羹,顿时就痛得整个人都缩了一下,调羹跌回到碗里。
妙言吓坏了:“爹爹,怎么了?”
“手疼,拿不动。”
“啊……”
“也喝不了。”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慢慢的走过去,也的确看到他的手上厚厚的绷带里,似乎还透着一点粉红,常晴说伤得见骨了,可见那天那只茶碗的碎片扎得有多深,没有把这只手废掉,也算他的造化了。
我柔声道:“这样,那——”
他望着我。
“妙言,你这么乖,来,你喂你爹喝药吧。你可不可以啊?”
妙言一听,立刻说道:“可以的,我可以的!”
说完,忙不迭的从裴元灏手里接过药碗,拿起调羹舀了一勺,还像模像样的轻轻吹了两下,然后送到裴元灏的嘴边:“爹爹喝药。”
“……”
我能感觉到裴元灏的脸上又抽搐了一下,也不知是要发火,还是要做什么,但看着自己的女儿乖巧的给自己喂药,大概再大的怒火也发作不起来,反而有一种不知该悲该喜的纠结,看了我一眼,还是乖乖的张开了嘴。
妙言一勺又一勺的喂给他喝。
我就站在旁边候着。
喝了两口之后,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也不错,趁着妙言低头专心致志的给他吹凉汤药的时候,抬起头来看着我,嘴角噙着点淡淡的笑意,我的心意虽然冷淡得很,但也听了常晴的话,没把那冷淡摆在脸上。
也对着他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
他们一个喂,一个喝,我就有些无所事事,随便的看了一下这御书房,就看到他面前的桌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了。
他的手受了伤,大概批折子也是一件麻烦事,刚刚连汤勺都拿不起来,这样要怎么拿笔?
我还正想着,突然就听见妙言“哎呀”的叫了起来,回头一看,就看见那勺子“哐啷”一声落下去,跌到地上跌了个粉碎,碗里的汤药也溅了起来,溅了裴元灏半张脸。
我急忙走过去:“怎么了?”
裴元灏用缠着绷带的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哎,妙言你怎么搞的?”
妙言立刻跳了起来:“爹爹不好好喝药!”
“谁说的。”
“你咬勺子!”
“胡说,朕咬勺子做什么。”
“明明就是……”
妙言在发急,但裴元灏……他分明眼角嘴角都噙着笑意,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跟妙言计较的样子,我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说到:“那怎么办?爹的药还没喝完呢,都洒了。”
妙言还有些气鼓鼓的,也用手背擦着自己的脸,但看着他父亲手上的伤,又心疼:“那,我去让他们再煎一些药?”
“对,你快去。”
他眼睛都亮了一般,等到妙言转身要走,他又急忙吩咐道:“回景仁宫,让皇后去吩咐他们,你要记得,等药煎好了,你再送过来。”
“哎。”
妙言风风火火的,自己推门跑了出去。
门没有关上,晃晃悠悠的在那里,我看着地上的阳光一时展开,又一时收起,在这个安静的御书房内似乎也制造出了一些喧嚣来。
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他微笑着看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陛下有话要跟民女说?”
“没有,”他仍旧微笑:“朕只是,想单独跟你呆一会儿。”
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不过马上,又放了回去——这里毕竟是御书房,而且他的手还伤着,再怎么样也不会出什么事。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那陛下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他被我这样的话弄得微微有些僵,沉默了一下:“你不想知道,朕的伤怎么样了?”
“我知道。来之前,皇后娘娘已经说了。”
“……”
“刚刚也看到了,陛下连药都没办法自己喝。”
“……”
“只是,民女能为陛下做的也不多。”
几乎是立刻,我听见了他呼吸变得沉重的声音。
从过去的几百几千次的经历,我大概也明白,这是他要发火的前兆。
但这个时候,我先自己骂了自己一通——明明就是常晴让我过来,算是勉强做个面子,可我却连这一会儿都熬不下去,如果真的惹得他发了火,那这碗药也算是白送了。
又是何必?
想到这里,我立刻调转了口气:“不如,我为陛下收拾一下桌子吧。”
他的呼吸又是一顿。
我说道:“陛下的桌上堆了这么多折子,又这么乱,到时候只怕也不方便。不如我替陛下整理一下吧。”
他的呼吸微微的平缓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又一次的柔和了一下。
“好。”
我这才暗暗的松了口气,走过去开始帮他整理那些奏折,虽然手上伤得那么重,但政务他倒是都没有懈怠,一看之下,该批的都已经批阅了许多,还有一些,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一些普通的请安的折子,都被他随手推到了一边。
我帮他整理了出来,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前面。
不过,就在我整理剩下那一堆还没批阅过的奏折的时候,一纸奏疏从里面掉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到桌上,也展开了一角。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立刻,心突的一跳。
那是——
裴元灏一直坐在旁边,不出声,也没有什么动作,就安安静静的看着我,这个时候一看那张奏疏掉了出来,他也看了一眼,顿时,脸上原本还算得上和悦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
我急忙将那奏疏合上,回过头对他俯身道:“陛下恕罪!”
他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咬了咬下唇,也不敢轻易的开口,正要敷衍他一句,就听见他轻笑一声:“也对,朕收到他的信的时候也怀疑了一下,渤海那边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当然,是你告诉他的。”
这一下,我更不敢开口了。
当初我跟轻寒在吉祥村谈起渤海敖氏的事,他就说过会给皇上传信,裴元灏说的,当然也就是他传来的信。
我没有问过这件事,毕竟,该说我已经对他说过了,他要如何跟裴元灏商议,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也不会傻到当着裴元灏的面去提他。
可是,那一纸奏疏,却把这件事毫无遮掩的摆上了台面。
那,是一封来自渤海的密折。
第1318章 如果朕要你呢?
我以前做集贤殿正字,而轻寒又经常往他的御书房跑的时候,也在这里看到过不少折子,包括这样的密折,但密折要怎么看,又是从哪儿来的,只有皇帝最清楚,所以刚刚我虽然看了一眼,但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完全没看懂。
可是,没看懂是一回事,看到了,却是另一回事。
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似乎隐隐的,在心底里升起了一股怒意。
难道,那边的情况不好?
我抬头看了看他,小声的问道:“是不是,渤海那边——风浪不太平啊?”
“……”
裴元灏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的看着我,不知过了多久,他说道:“除了这些事,你跟朕,是不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我的呼吸一窒,立刻闭紧了嘴。
我又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西川和朝廷一旦交好,双方就暂时达成了合作的协议,这样一来,我就摇身一变,变成了西川派出在朝廷中的“使者”,不管是出于双方的平衡也好,还是裴元灏的控制欲来说,这一方的事我都不应该知道得太多,他也不可能让我知道得太多。
可是,除了这些呢?
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跟他好说的。
裴元灏又倾身望着我:“你跟朕,真的没有话说?”
“陛下有什么话,请尽管说。民女能答的就答,能应的就应。”
他望着我:“如果朕要你呢?”
“……”
我慢慢的闭上了嘴。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却并没有生气,只说道:“朕就知道,会是这样。”
“……”
“不过你放心,朕不会伤害你的,不信你看——”他抬起那只受了伤,缠着厚厚绷带的手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朕都伤成了这样了,不是也没有动你一根汗毛吗?”
我轻声道:“谢陛下垂怜。”
这句话,大概他进一趟后宫能收一箩筐,不知为什么,听见我说,他的眉毛都拧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的感觉。
然后,两个人就又沉默了下来。
好像真的应了他那句话,我跟他真的是没有什么话好说,如果他不开口,不用我回答,面对他,我可以一天都闭紧嘴巴。
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他终于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过那份密折。
“你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民女只依稀看到——渤海两个字。”
“嗯,不错,的确是渤海那边传过来的密折。”
我的呼吸立刻紧促了起来,抬眼望着他:“那是——”
“渤海湾那边,近期已经打了几次仗了。”
“什么?!”
我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愕然的看着他:“打仗?”
“不错,”他低垂着眼睑看着那份密折:“很多人都知道东南沿海会面临一些海寇的劫掠,但却不知道,渤海湾这边才是真正危险的地方。”
我的心猛地一跳:“因为,离京师太近了?”
他的眼睛微微的弯了一下,看向我,声音也比之刚刚的冷硬而柔和了许多:“不错。高皇帝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极力的拉拢敖氏。那个时候,还是敖平的祖父在执掌渤海湾,他积极向朝廷靠拢,表现忠诚,也在后来的几次战役中,作战勇猛,解除了京畿的危机,深得高皇帝的信任,所以,除了分封渤海,还给了他们很大一部分权力,煮盐和铸币,仅是这两项,就让他们富得流油了。也因为他们是临海,所以对外作战,不需要事先向朝廷呈奏。”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铸币?这不是朝廷的事吗?也没有听说,有什么藩王和地方豪强能单独铸币的啊!”
“不是让他们单独铸币,而是协助朝廷铸币。他那边,有几座铜山。”
我咬了咬牙。
要说高皇帝的时代离我已经太远了,我不知道他入关之后到底面临着什么局面,但想来一定是内忧外患,这样的分封对稳定当时的局面有很大的助力,但遗留到现在的问题,就是尾大不掉,地方虽然没有完全强过中央,但这样的情形下,一旦裴元灏有什么举措,我就能活生生的看一出“蚁多咬死象”。
也难怪,这些年来,他的新政施行得那么难了。
想了一会儿,我说道:“那,他们打了几次仗,是打谁?”
裴元灏冷笑了一声:“自然是——‘海寇’。”
海寇?
若真的有海寇,他们理应去东南沿海才是,渤海湾遍布礁石,风涌浪急,停船都不好停,那边有什么好打劫的!?
那些海寇,只怕不是普通的海寇,而是——
铁面王!
他之前和我分开的时候,就表示出了对洛什的做法的愤怒,渡海飞云消失在海上之后,就没有再在舟山附近出现过,我就算不用脑子也能想到,他应该是想要在渤海湾登岸,然后一路往北直接向草原进发。
可是现在,他的路被敖平堵了!
我急忙问道:“陛下给敖氏下过旨吗?”
裴元灏寒着脸,冷冷说道:“朕当然不能明着下这个旨,可朕也有手谕传过去,让他们把心思多放一些在新政上,对于海上的防务,朕会派人过去接手,但没想到——”
没想到,天高皇帝远。
况且,海上的事,一波一浪过去,就连影子都不会剩下,大概,若没有这个传密折的人,连那边是否打了仗,朝廷都不会知道。
我问道:“那,现在那边的情况呢?”
“密折上没有说太多,只说,‘海寇’无法靠岸,退了。”
退了?!
就是说,铁面王暂时不能往草原上去了?
我顿时气得脸都苍白了起来,下意识的捏紧了桌案的边沿,指骨挣得格格作响。
该死!
我忍不住咬牙在心里怒骂了起来,且不论铁面王如果能从渤海湾登陆,会对草原,乃至整个中原造成什么影响,这些都不提,但黄天霸,这几乎是他千载难逢的,可以逃离草原,离开洛什的机会,却——
我咬牙狠狠道:“混账东西!”
裴元灏看了我一眼。
似乎,这也是我和他相识那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听到我用这种腔调骂人,一时还有些怔忪,而我已经顾不得其他,只望着他:“那陛下,要想什么办法?”
他还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既然仗已经打完了,那这件事,就要从长计议了。”
“……?”
我蹙起了眉头看着他。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一点奇怪。
虽说对于自己的江山,对政事,他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就像现在,手伤成了这样,他还是会躲在御书房里看奏折,要说他别的,有千万的不好,但勤勉这一点上,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奇怪。
他如此勤勉,对局势从来都把控得很精准,但这几年,中原的局面却并没有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甚至,渤海湾那边,我不信一场仗两三天就打完了,这封密折不过是来说一个结果,但之前呢?之前不可能没有报告,告诉他敖平在跟铁面王激战,他应该知道这场战争的胜负关系着之后中原局面的发展,可为什么,他却毫无举动?
却只是给了敖平一个手谕,让他多放点心思在新政上。
这,到让我想起了之前魏宁远对他的评价——本末倒置。
真的是这样吗?
我心绪有些复杂,抬头看着他:“陛下,陛下对——”
我的话还没说完,大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哒哒哒的,欢快的脚步声,都不用去看,就知道是妙言来了,她蹦跶着跑进了御书房:“爹爹,药煎好了!”
我和裴元灏都顿了一下,裴元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么快?”
“嗯,皇后娘娘吩咐的,他们就马上端来了。”
她的身后还跟着扣儿,又和之前一样捧着托盘走了进来,将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放到桌上:“请皇上用药。”
裴元灏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你先下去吧。”
“是。”
扣儿答应着,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有转身出去,而是对着妙言小声的道:“公主殿下,您不是要跟奴婢一起回景仁宫的吗?”
妙言原本要亲亲热热的过来扒着我们俩,一听这话,又有些恋恋不舍的。
我急忙说道:“为什么又要回去?”
扣儿回答:“回颜小姐的话,是皇后娘娘那边找出了一些太子殿下小时候喜欢玩的玩意儿,公主殿下很喜欢,皇后娘娘就说,让公主殿下得空再过去看看。”
“……”
裴元灏眉开眼笑的:“是啊,朕也记得,念深小时候玩的许多东西,都是他们从各地找来的稀罕玩意儿,有一些,连朕小时候都没玩过。妙言去看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有朕给你做主。”
妙言一听,眼睛都亮了:“谢谢爹!”
说完,又跟来的时候一样,蹦跶着牵着扣儿的手出去了。
一来一去,倒是快,我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她已经跟着扣儿跑出去,连个影子都没了。
就留下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摆在我和裴元灏的面前。
第1319章 我要你,让我对你好
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
两个人什么话都不说,却分明成了一场拉锯战,他好整以暇,我思虑万千,就看着那碗药散发出的热气,一点一点的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我伸出手去,端起了那只碗,而几乎是立刻,他的脸上浮起了笑容来,映着阳光,简直有一种春暖花开的错觉,甚至伸手拖着椅子直接就往我面前挪了一下。
我蹙了一下眉头,然后看着他。
“陛下这一次,不会再咬勺子了吧?”
“不会!那是小孩子的把戏。”
“……”
我抿了抿嘴,舀起一勺汤药便往他嘴边送他,他被我突然这一下给唬住了,却不张嘴,而是往后退了一点:“你不吹一下?”
“都放凉了一些了。”
“……”
他看看我,又低头看了看已经没怎么冒热气的药汤,没说什么,张开了嘴。
他喝得很慢,明明是闻一下都觉得苦涩难当的药水,他倒像是品香茗一般,一口一口慢慢的回味着,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催他,他要喝,我就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喝。
总算,两个人就算没话说,也有点事情做了。
但是,这样一勺一勺的喂着,没一会儿药也要喝光了,他也越喝越慢,不像是在品茶,更像是在回味了。只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这种沉默也一点一点的突兀了起来。
我想起了妙言的病情,便一边舀起汤药,一边低着头,轻轻的说道:“陛下,有一件事民女想说一下,之前民女提过,关于护国法师。”
他含了一口药看着我,然后咽了下去,说道:“朕也想跟你说一下,护国法师来找朕,跟朕谈了一下妙言的病。”
我心里一动,抬头看着他:“怎么?”
“法师说了,她还需要行最后一次招魂之法,才能痊愈。”
“那——”
我的心跳也比之前更剧烈了一些。
“那陛下,就请那位护国法师来,再为她行一次招魂之法吧。”
裴元灏又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我:“你觉得,妙言现在的样子,还需要吗?”
“……”
这一回,我也不做声了。
其实在我看来,现在的妙言,除了她过去的许多记忆都有些模糊,甚至完全记不起来,可其他的行为能力跟寻常同龄人已经相差无几,这个时候看着她,谁也不会觉得她是一个身染失魂之症的孩子。
这样看来,这最后一次招魂之法,行不行,影响似乎都不大。
但,这也只是从浅了来说,说到底,只要病症还没有痊愈,那就像是埋了一条祸根,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对妙言,我还是希望她一切能顺顺利利的。
所以,裴元灏这话,问得让我有点犹豫。
我舀了一勺汤药,小心的送进他嘴里,然后说道:“那,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裴元灏喝了那一口,然后说道:“其实朕也知道你的意思,看妙言现在的模样,跟寻常的孩子已经无异,似乎行不行招魂之法都无关紧要,只是,不知道将来会如何。这病,留下这一点病根,怕的就是后患无穷。”
“那,就请法师来?”
“请她来,也没有问题,但法师也跟我说了,妙言最后一次行招魂之法,是有危险的。”
“什么?!”
我的心一跳,差点连手里的碗都要端不住了,惊恐的看着他:“有什么危险?!”
他一看见我这样,急忙伸手抓住我端着碗的那只手,帮我稳住,然后说道:“你先不要怕,不是什么大事,你慌了,朕就不跟你说了。”
“……”
我咬了咬牙,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的包裹着,好半天才终于又稳住,我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把碗放到一边,再稳了稳自己的心神,然后转头看着他:“请陛下告诉我。”
他看着这样的我,眼神有些复杂,停了一下才说道:“法师跟朕说的那些话,太玄妙了,朕也知道他们这些人说话,十句里有九句都是虚的,但有一点是真的,就是她做的,是在为妙言找回为人的知觉,做人的常识,更是,找回她的喜怒哀乐。”
“……”
这一点,我倒是想到了。
自从开始行招魂之法后,妙言每一次回来,感知都比之前更多,慢慢开始有了喜怒哀乐,情绪也越来越复杂,到现在,已经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了。
裴元灏道:“但是有一样,她始终没有找回来,也就是这最后一次行招魂之法,要为她找回来的东西。”
我的声音微微的有些艰涩:“是什么?”
“就是那一夜发生的事。”
“……”
“那一夜的记忆。”
“……”
我的心沉了下去。
那一夜,在红船上,洞房中,她亲眼目睹的一切……鲜血、新房、染血的裴元珍,还有怀抱着裴元珍,一直木然无语的轻寒。
这些,都是她忘记了的,而如果要治愈她,就必须让她全部想起。
裴元灏说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们可以审出来,但谁都没有她这样,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得那么清楚,那是让她致病的原因,而最后一次的招魂之法,就是要让她想起,也就相当于,她需要再一次经历那样的记忆。”
“……”
“那是曾经让她失魂的一夜,如果,她再想起……”
“……”
“如果,她的心志不够坚定……”
我难得听到裴元灏的声音也会出现滞涩和退却,慢慢的抬起头来,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犹豫,那种情绪也立刻染到了我的心里——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一次经历致妙言失魂发病的记忆,如果她心志不坚定,可能又会和之前一样,尤其,她现在本身病痛还未痊愈,可能最后的结果,会比之前更糟。
裴元灏道:“她可能,会昏迷不醒……一辈子。”
我的呼吸窒住了。
手放在膝盖上,抓紧了衣襟,冷汗慢慢的浸透了,裴元灏沉默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伸手过来,一点一点的掰开我的指头,将我的手展开,然后握进了他的掌心:“你先不要怕,朕在这里。朕会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我望着他,气息时断时续:“如果这样的话,那就不要再——”
“但如果不行这最后一次,不把她的病根拔除,那这个病根留下来,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发作。那个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们两还在不在她的身边?谁在她的身边?又有谁,会善待她?如你,如朕?”
这最后一句话,隐隐让我觉得有点不对。
但这一刻,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觉得全身脱力,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痛得我直哆嗦:“那我该怎么办?真的让她去再经历一次?”
他握紧了我的手:“朕刚刚说了,她的心志不坚,才会致病,如果,我们让她的心志坚定呢?”
“……”
“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我的心里一动,抬头望着他。
回想起那天晚上,大概是她从小到大,最无助,也最伤心的一晚。不管她懂事与否,但看到一直疼爱自己,而自己又一直倾心喜欢的三叔成亲,娶的是她的姑姑,我完全可以感同身受,那一夜她的内心有多煎熬,而之后,又亲眼目睹自己从小当成哥哥一样的顾平杀人,血染新房。
我若是她,只怕也熬不下来。
裴元灏抓紧了我的手:“现在,她的依靠就是我们,我们要让她觉得一切都很好,她的生活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平和幸福,只要有我们的支持,那么这一关,她就一定能过去!”
“……”
他深深的看着我:“只有把她的病根除掉,朕才能放得下心,去做一些事。”
“……”
我的心跳如雷。
我没有问他要放下心去做什么事,因为知道问了他也不会回答,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那只手被他捏在掌心,好像要碎裂了,已经无力抽出来,过了许久,才说道:“所以,皇上是要民女——”
“我要你,让我对你好。”
我有些仓惶的看着他。
他抓着我的手,柔声道:“朕对你好,你就受着;朕对你不好,你就来跟朕闹……”
“……”
“我们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把过去那么多年亏欠她的疼爱呵护都给她,让她也做一个真正的,快乐的小公主。”
“……”
“好吗?”
我的喉咙一滚一滚的,挣扎了许久,却说不出话来。
让他对我好?
他对我好,我要受着?
我要这样做吗?
也许这个时候,我不应该先考虑我自己,而是应该想一想我的孩子,想起她装睡的样子,想起她在我面前戴的那张假面具——难道真的是因为我们,让她过早的成熟,早慧,不能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享受该有的天伦之乐,却反倒要为爹娘的事情而弄虚作假?
可是,我不能考虑我自己吗?
他给我的好,我要受着……那我的心呢?
我抬眼看着他,仿佛要落泪,但眼睛却干涩得,连视线都模糊了。
看不见他,也看不见去路。
我沉默了许久,终于深吸一口气,他以为我要说什么,盯着我干涸的唇瓣,却感觉到我一用力,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他的眼神一黯:“轻盈。”
而下一刻,我端起了桌上那碗已经放凉了的汤药,舀起一勺,轻轻的送到他的唇边。
他的眼睛里仿佛炸开了什么东西,一时间喜悦明媚几乎将整张脸都照亮了,欢欣的望着我:“轻盈!”
我不看他,只眼看着碗里所剩无几的汤药,映着有些模糊的,我的眼神。
也映着他的,狂喜的眼神。
“轻盈。”
“你不喝的话,我就收了。”
“哎,别!”
他急忙伸手又抓住了我的手,却是用的缠着绷带的那只受了伤的手,刚一碰到我,就痛得整个人都缩了一下,嘴里嘶嘶的直吸冷气。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将那一勺药汁又送到他的嘴边。
他痛得脑门上都是汗,这个时候却又立刻露出了笑容,张开嘴,含住了勺子。
黑乎乎的药汁,如同蜜汁一般被他喝了下去。
这一回,我跟他谁都没说话,汤药被一点一点的喂进他嘴里,不一会儿碗就见了底,我将碗里还剩下的最后一点浓稠的药汁倒进勺子里,继续往他嘴里送,他大概也是实在苦得咽不下去了,皱了一下眉头:“这一点,还是算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便将勺子丢回碗里。
“当啷”一声,倒像是敲打了他一样,他猛地一个激灵,又说道:“罢了,还是给朕喝吧,良药苦口。”
我也没说什么,不嫌麻烦的又拿起碗勺,将那最后一点汤汁倒进勺子里,还刮了两下碗壁,然后喂进他的嘴里,那滋味,也是可想而知了。
他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露出几乎要呕吐的表情。
我也不看他,收了碗和勺就要往外走,可还没来得急转身,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一脸苦哇哇的表情向着我:“好苦,可有什么甜的东西吃没有?”
“……”
我有些语塞,他自己都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哪还有人给他喝药之后还准备甜的?
我说道:“这,他们也没备着啊。”
他笑道:“你身上没带着吗?”
“没有。”
“真没有?”
我只觉得心痛如刀割,看着他这样笑着望着我,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咬着牙,眉头也皱紧了:“没有!”
他的嘴角荡起了一丝笑意来:“可是,朕找得到。”
我一愣,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可手腕却被他抓着,根本挣脱不开,就感到一阵风袭来,他已经凑到了我的面前,一抬眼时,他倾身朝我探过来,一下子贴上了我的唇角。
我的手一松,药碗脱手而落,哐啷一声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却并未在我的唇上流连,只是一啄,便又离开了我。
他退开一点,近在咫尺的距离,我清楚的看到他眼中荡漾着的笑意,舔了一下唇角:“嗯,好甜。”
第1320号 爹,娘,你们在做什么!
?
我的指骨捏着喝空了的药碗,一下子绷紧了!
他微笑的样子还近在眼前,那是得意的,满满自得的笑容,却压抑不住我心头腾起的怒火,一瞬间将我吞没,甚至连理智都几乎燃烧殆尽。
就在我捏紧了那只空碗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低呼——
“哎呀!”
这个熟悉的声音像是一桶冰水,迎头浇下来,也将我的怒火一下子浇熄了,我急忙回头去看,却见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扶着门框要走进来,但才迈出一步进门槛,就看到了我们刚刚那样,立刻把一只小手蒙在眼睛上,她又羞又急的嚷嚷了起来。
“爹,娘,你们在做什么啊!”
裴元灏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爹爹在亲你娘啊。”
妙言一张小脸臊得通红,扒着门框望着我们:“大白天的,真是的!”
裴元灏笑道:“可是,爹喜欢娘,不管白天黑夜,都喜欢啊。”
妙言的脸更红了,伸手捂着自己的脸,却捂不住嘴角高高翘起的弧度,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整个安静的御书房里都回荡起了她“格格格”的笑声。
我的呼吸一窒,回头看着裴元灏。
他也微笑着看着我。
他用很低的,几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们在孩子面前,就应该像现在这样。”
说着,他的目光又变深了一些:“其实,我们本来也应该这样,不是吗?”
我捏着空碗的手,指骨在格格作响。
有那么一刻,我几乎觉得自己也会把这只碗捏碎,只是手指上的钝痛先传来,让我冷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道:“在妙言痊愈之前,民女会帮陛下,为了妙言,演好这场戏。”
“……”
“至于本来……我们本来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他的神情一怔,而我已经转身往外走去。
妙言一看我走过去,脸蛋儿还红彤彤的,似乎因为笑得厉害,也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色苍白得厉害,我走到她身边,还是勉强做出一点笑容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在皇后娘娘那里看好玩的东西吗?”
“都看过了呀。”
“哦……”
我点点头,身后响起了裴元灏的脚步声,他慢慢的走了过来,脸上倒也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温和的对妙言笑道:“那你拿了什么?”
妙言摇摇头:“没有。”
裴元灏挑了挑眉:“为什么不拿?朕不是说了吗,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妙言还是摇头:“那是太子……太子哥哥的东西,娘跟我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裴元灏看着她,眼中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笑道:“既然这样,那朕另外赏你一样东西吧。”
妙言一听,欢喜的望着他:“爹爹要给我什么?”
裴元灏道:“妙言进宫这么久了,一直都跟你娘住在景仁宫里,虽然那里——也不差,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朕已经吩咐他们把宜华宫收拾出来了,等过两天找个好日子,你们就搬进去吧。”
“宜华宫?”
妙言进宫的时间也不断了,但大概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又是她爹给她的,顿时大感兴趣:“真的吗?那个地方漂亮吗?有没有花?”
裴元灏微笑着看着她,低头抚摸着她的额头:“当然有,妙言喜欢的一切,那里都有。”
“那太好了!我要去!”
“好,过两天,就搬进去。”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父女两这样亲热欢喜的场景,有些四肢发凉。
宜华宫……
那是先太后在搬进临水佛塔之前的居所,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当初,他也曾经让人大包小包的把我的东西搬过去,要将那个地方赏赐给我住。
没有想到,过去了那么多年,又旧事重提。
我一言不发的捧着那只几次都快要被我捏碎的小碗,这个时候,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还有些残留的笑意,仿佛刚刚我和他的不快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已经被他完全的抛在了脑后,他说道:“这样,朕去看你们,也方便。”
我的头皮发麻,沉默了一下,才说:“皇后娘娘知道吗?”
他淡淡一笑:“是朕交代,她派人去收拾的。”
“……”
这一回,我不说话了。
我想起了来之前,常晴那哄小孩子一般的口气和神情,在看着手里,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碗……
她还真是就这样,把我给哄了。
两天后,正是一个好日子,宜安门入宅,忌定盟开光,我和妙言一起搬进了宜华宫。
这里,和当初一样。
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青石板路用清水冲洗过后,透着一点凉意;花坛里满是生机勃勃的清脆绿叶,内中已经蓄满了无数的骨朵儿,只等暖风一来,妙言想要看到的花就会一起绽放。
妙言一进宫门,就高兴得在院子里转圈圈。
我不知道,原来她这么高兴。
景仁宫当然只会比这里好,但也许孩子的敏感已经让她意识到,那里其实是属于常晴,属于皇后娘娘的地方,而那一个小小的院落,虽然安静而漂亮,却只是拨给我们的,一个暂居的地方而已。
这里,大概才是让她安心的居所。
我看着她疯跑的样子,也没有阻拦,只是慢慢的沿着青石板路走进去,然后走到了那一棵枫树下。
当初,就是在这里,我见到了即将出宫的桂嬷嬷,也从她嘴里知道了铁面王可能没死的事实,现在,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我经历了那么多,不仅见到了那位精彩绝艳的铁面王,知道了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甚至还有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实,都纷繁而至的摆在眼前,如今,又回到了这里,恍如隔世一般。
只是,春天的枫叶,没有了当初那如火一般的热烈,在安静的蛰伏。
我背着手在树下看了好一会儿。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走到我身后站定,也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喜欢这树?还是不喜欢?”
“……”
“如果不喜欢,朕就让人把它砍了。”
我回过头,看见裴元灏背着手站在我的身后,脸上嘴角都是淡淡的笑意,轻轻的说道:“不必。”
“为什么?”
“这里是太后当初的居所,那么多年,太上皇都没有动过这里的,陛下又何必为了民女,改变这个地方呢?”
他微笑着看着我:“朕猜你就会这么说。”
“……”
“不过,朕为了你,连其他的重要得多的都改了,也不在乎这个小小的地方。”
“……”
我一愣,抬头看着他。
他又是一笑,然后伸手牵过我的手腕:“来,进去看看里面,喜不喜欢。”
我看着一旁已经跑得大汗淋淋,停下来看着我们的妙言,没有挣脱他,他也看着妙言,伸出另一只手朝着她,妙言立刻嬉笑着跑过来,也牵住了他的手。
三个人,就这么一起走进了那间精舍。
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太让我意外,简单干净,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一样都没有,既不是太华丽,却又舒适得让人难以割舍。
常晴,倒是费了一些心思。
妙言已经又扑了进去,找她自己的房间,清脆的笑声在屋子里回响着。裴元灏笑着看着她,转头见我站在门口不动,又牵着我的手往里走去。
我抬头看着他,他笑道:“来这里的第一天,朕陪你们一起用膳。”
跟着他的话,随后进来的就是小福子领着几个御膳房的人,不一会儿,就在桌上摆好了酒菜,大概是因为第一天搬进来,搞得格外隆重,满满一桌的珍馐佳肴,让我皱了一下眉头:“这么多?”
他笑道:“多吃一点。”
话虽这么说,但我的胃里像是被塞了一块石头,只吃了两口菜,就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反倒是他和妙言,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乐乎,尤其一道酸酸辣辣的凉菜,妙言最喜欢,偏偏又摆得最远,好几次都要自己站起来去夹菜,裴元灏笑着夹起一筷来,送到她嘴边:“来,啊——”
“啊!”
妙言张大嘴咬住筷子,自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裴元灏笑道:“妙言真是一点都不怕辣,这么辣的东西都能吃。”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她口味随我。”
“这样,那你也来。”
说完,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夹起一筷子菜,送到我的嘴边。
我的眉头一皱,望着他不语。
他也不说话,只笑着看着我,还用另一只手托着下面,免得菜掉了。
两个人有些僵的对视着,妙言在旁边大口大口的扒着饭,然后抬头看我:“娘快吃啊,这个菜可好吃了!”
他也笑着看着我。
我看着那已经快要触碰到唇瓣的菜,又看着他们两殷切的眼神,咬了咬下唇,终于慢慢的张开了嘴。
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压抑的低呼。
我转头一看,是南宫离珠和蕊珠站在外面,那一声低呼,就是一脸惊愕的蕊珠发出的,而蕊珠搀扶着的这位贵妃娘娘,正一脸苍白的望着我们。
第1321章 朕送你回去
我眨了眨眼睛。
仔细一看,的确是她站在门口,一身鹅黄色的长袍,原本衬得她肌肤雪白如玉,但这个时候,却是苍白如纸。
她的嘴唇,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整个人仓惶得像是一个无主的幽魂,无助的看着人世间,与她毫无关系的红尘俗世。
看着我们。
一时间,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反应。
然后,我看到那张苍白的,几乎有些干涸的樱唇微微的抿了一下,嘴角抿出了一点笑意来,她往前走了一步,但蕊珠立刻跟上来一步扶着她,像是害怕她下一刻就会撑不住跌到。南宫离珠咬了咬牙,用手推开她,然后微笑着说道:“臣妾拜见皇上。”
这一下,我才转过头去看着裴元灏。
他的脸色,在这一刻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仿佛突然乌云聚集的天空,那只握着筷子,还夹着菜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放了下去,然后抬头看着她:“珠儿,你怎么来了?”
“臣妾听说颜小姐迁居大喜,特地过来看望。”
说完,她又抬起头来望着我,道:“也是来感激,那一夜心经的恩情。”
这一下,妙言坐在凳子上动弹了起来。
她趴着桌沿,背脊挺得直直的,像是就等着这句话,一听南宫离珠说了,立刻笑弯了眼睛:“不用谢不用谢。”
我们几个都愣了一下。
妙言还继续说道:“贵妃娘娘,我听他们说你的病好了,那真是太好了。你要不要进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啊!”
“……”
“……”
“……”
从我第一眼看到南宫离珠,就觉得大概要出事,却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孩子在这里,会把场面搞得那么尴尬,南宫离珠转头看着她,脸上一时间闪过了千万样的表情——欣喜、懊悔、不甘、羞怒……每一样都让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了一些。
我甚至觉得,可能下一刻,她就会倒下了。
但,终究没有,她勉强的做出了一点笑容:“公主殿下,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妙言还要往外凑,这时,裴元灏伸出手去,按住了她的肩膀。
“妙言,不要乱动,好好吃东西。”
妙言回头看着他。
裴元灏的声音还算温和,但一旦严肃起来,就很难让人再随意,妙言原本是要撒娇的,但看了他这一眼,话就咽了回去,又看看我,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只能乖乖的点点头坐了回去,但眼角却还是挂着院子里那个消瘦的美人儿。
裴元灏又转头看向我:“你也好好吃饭。”
“……”
我从头到尾就没说什么,这个时候更不会说什么,只平静的坐在那里。
裴元灏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往外走去。
宜华宫里安静极了,我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响起,出了门,下了台阶,一直走到南宫离珠的面前,然后,他低沉的声音随风飘了一丝进来——
“你的病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乱走?”
“臣妾说了,是想过来看看颜小姐,还有……公主殿下。”
“这样的日子多得是,怎么也不顾一下自己的身子。”
“……皇上恕罪。”
“朕不是要责怪你。”
……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我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妙言用一只碗盖在脸上,偷瞄外面,便伸手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手背,她吃痛,嘟着嘴看着我,我低声道:“好好吃饭,吃完了就让素素带你去漱口洗手,这样成什么样子!”
“哦……”
她委委屈屈的,还是捏着筷子继续吃。
眼角,还是止不住的往外面看去。
外面倒是好半天没了声息,我转过头去一看,就看到院子里,裴元灏背着手,沉默的对着眼前消瘦纤弱的人儿,南宫离珠低着头站在他面前,风不算大,但吹乱了她的一缕青丝,拂在苍白的唇上,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可是,两个人只是沉默。
若是过去,这样的风景,算得上旖旎,可现在,也许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干涩,裴元灏轻咳了一声,似乎要说什么,但张开嘴,却什么都没说,又合上了。
妙言看了一会儿,终于像是按捺不住似得望着我:“娘,他们——”
我的眉头一拧:“你吃完了没有?”
“吃,吃完了呀。”
“要是吃完了,就去洗手!”
“可是,我……”
她有些急了,看看外面的人,又看看已经被自己吃得空荡荡的碗,我二话不说,直接放下碗筷起身过去,将她拉了下来,在旁边服侍的素素急忙过去捧起铜盆来,让她洗手。
屋子里这点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的人,裴元灏和南宫离珠都同时转过头来看向我们,我也看了他们一眼,淡淡的低下头去,把妙言的一双小手按在水里搓洗干净,然后用毛巾擦干。
这个时候,裴元灏转头看着南宫离珠:“外面冷,太医也说了,你不能着凉。”
“皇上……”
“回玉华宫去吧。”
“……”
“朕送你回去。”
说完,他闭上了嘴,背着手往外走去。
南宫离珠还站在那里,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他经过她身边是掠过的一阵风,将那一缕青丝彻底的吹乱,只有旁边的蕊珠,此刻一脸得胜般的笑意,冲着我们里面挑衅的看了一眼,然后扶着南宫离珠的手臂:“娘娘,皇上要亲自送您回去哪。咱们回去吧。”
“……”
南宫离珠被她扶着转身,但目光还在我们身上流连着。
我用毛巾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们走了。
宜华宫,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松了口气,让素素带着一脸不悦的妙言下去,自己坐回到桌边,吴嬷嬷一直安静着呆在旁边没说话,这个时候才小心翼翼的走上来:“姑娘,姑娘还要吃东西吗?不吃的话,就收了……”
“别收,我还要吃。”
“可是这些东西都凉了。”
“没事,汤还是热的。”
我终于有了点胃口,让她用热汤泡了半碗饭,就着那一碟酸辣的小菜一吃,倒是十分爽口,不由的又多吃了几口。
吴嬷嬷站在旁边看着我,这个时候,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自己淡淡的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吃完最后一口就要让她把碗筷收起来,可才刚要开口,就听见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转头一看,裴元灏又一阵风似得走回来了。
第1322章 你觉得朕薄情寡义?
我一愣,使劲的眨了眨眼睛,就跟刚刚看到南宫离珠出现一样,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分明是他。
顷刻间,他已经走上台阶,一步迈了进来,看着桌上的杯盘狼藉,脸上原本有些沉凝的神情这个时候微微的缓和了一些,甚至带着几分笑意的看向我:“朕还没吃饱呢,你倒都吃完了。”
“……”
我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不是陪南宫离珠回玉华宫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而且,是这么快就回来了?
似乎是听到了我心里的那句话,他平静的走过来坐回到刚刚的座位上,微笑着道:“朕说了,这搬进宜华宫的第一顿饭,要陪着你们一起吃啊,朕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
“倒是你们,把朕给丢下了。”
“……”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吴嬷嬷站在旁边,喜出望外的说道:“皇上恕罪,姑娘才刚刚吃完。奴婢立刻让他们再送些热菜热饭过来。”
“不必了。”
裴元灏伸手摆了摆,又看了看桌上的碗碟,然后说着:“这汤还是热的,就用汤泡饭吧,给朕泡半碗。”
吴嬷嬷一听,有些犹豫的看看他,又看看我,毕竟是冷菜冷饭,皇帝这样吃下去要是出了问题,她可是要杀头的。裴元灏却不管,只催促道:“快啊!”
她还没来得及动手,里面已经传来了妙言的声音:“啊,我听到爹的声音了!”
紧接着,是素素忙乱的声音:“小祖宗哎,别乱跑。”
说话间,就听见妙言哒哒哒的跑了出来,一眼就看到裴元灏坐在桌边,顿时眼睛都亮了。
“爹!”
裴元灏一回头,她已经欢快的蹦跶过来,一下子扑倒了他身上,两只手挂着他的脖子和肩膀,像一只亲昵的猫咪,裴元灏笑得一张脸像是开了花一样,而另一朵小花就开在妙言的脸上,她欢欣的笑道:“你还是回来啦!妙言还以为你去那个娘娘那儿,就不会回来了呢!”
“谁说的?爹答应了今天要陪着你,就一定会陪着你。”
“嘿嘿。”
妙言高兴极了,双手用力的掰着他的脖子,凑上去在他脸上狠狠的亲了一下。
裴元灏被她亲得一愣,睁大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了。
这宫里,大概也没有别的孩子,哪怕太子念深,哪怕灵公主,会这样黏着他这个做皇帝的爹,不管喜怒哀乐都那么清楚明白的展示给他看,依赖他,责怪他,喜欢他,埋怨他,这一切,似乎让他不能释手。
裴元灏一伸手将她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坐着,两个人笑闹了好一会儿。
我在旁边坐着,看着,也不说话。
吴嬷嬷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将那已经凉了不少的汤泡了半碗饭,奉到他面前,裴元灏接过来,刚夹起一根菜心要吃,妙言就说:“我要吃。”
裴元灏忍不住笑了起来,筷子一转弯,东西就到了她的嘴里。
又夹起一块兔肉,她又嚷嚷要吃,东西又送进了她嘴里。
不一会儿,她已经吃了好几口菜,裴元灏似乎也忘了自己还没吃,就这么一筷一筷的喂她,碗里的汤饭彻底的凉了下来。他们两闹了一会儿,又像是都感觉到了什么,一起转头看向我,看着我拧着眉头的样子。
裴元灏脸上还有些笑意未褪:“怎么了?”
“……”
我按捺着自己不发作,只瞪着妙言:“你刚刚吃了多少了?”
她一听,立刻耸起肩膀,往裴元灏的怀里钻去。
“自己说了已经吃完了,那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
“刚刚洗了手,也漱了口,下了桌就不该再吃东西。这点规矩都不知道吗?”
“……”
眼看着她脑袋都要迈进自己胸膛里了,裴元灏捧着碗拿着筷子,抬起头来对我说道:“好了,孩子还小,不要这样责备她。”
“她不小了。”
“还小,还小。”
他倒像是个和事老,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碗筷,拍拍妙言的背:“好了,你娘要生气了,爹也不敢再喂你了,下去漱口吧。将来,要在桌上吃饱,下了桌子还吃东西,就叫没规矩了,爹也不答应的。明白么?”
妙言小小声的应着,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娘,妙言知错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终究也凶不起来,只叹了口气:“快去,洗手,漱口!”
她“嗯”了一声,急忙从裴元灏的怀里爬了下来,素素过来牵着她,两个人火烧屁股一样溜进去了。
剩下我们两个坐在桌边,他对着我,一脸笑。
“你对她不要这么凶。”
“我可没有。”
“还说没有,你刚刚那个样子,跟庙里的金刚一样,她还小。”
“……”我有些懒得去跟他争执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到底是大还是小了。
“小孩子不知饱足,很正常。朕小时候跟老五他们几个也经常去御膳房偷吃的。”
我原想说那是因为太后在临水佛塔没看见,所以没骂你,但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话也没说出来,只抿了抿嘴。
他又笑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为了她的病,这些日子要好好的宠爱她,你这样凶她,只怕她——”
我说道:“宠爱是一回事,但不能宠得没边了。规矩还是要讲的。”
“朕知道,”他说道:“所以你看,朕不是也让她下去了吗?”
我叹了口气。
他这才笑了一下,又端起碗来,这一下,里面的汤饭已经凉透了,他只吃了一口,就冰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旁边的吴嬷嬷急忙说道:“皇上,奴婢还是去御膳房,重新让他们拿热菜热饭过来吧。这样冰凉的吃下去,皇上你的身子可受不了啊。”
裴元灏想了想,便放下碗筷:“也罢,不要拿多了。”
“是。”
吴嬷嬷应着,便跑了出去。
而素素已经带着妙言回了她自己的房间,这下,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我和他。
他还是微笑着看着我,但气氛,却和刚刚有些不同。
我大概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才刚刚安静了一刻,他就说道:“朕刚刚送她回去……”
“……”
“是因为她的病,才刚好。”
“……”
“她的病——是因为朕,当年就吃了不少的苦头,这一次,也险些让她送命。现在她过来看,朕不能让她一个人这样走回去。”
“……”
我一直沉默着,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着他:“陛下这是在跟民女解释?”
“当然。”
“陛下不用解释。”
“为什么?”他说着,眉头已经不自觉的拧了起来,眼中那深埋着的戾气也隐隐的透出一丝来:“朕那天跟你说的,朕对你——”
我抬起头来,打断了他的话:“难道陛下觉得,自己刚刚做错了?”
他微微一僵。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伸手去拿起酒壶来,一边往杯子里斟酒,一边轻轻的说道:“陛下是跟民女说过,陛下要对民女好,民女就受着;若陛下对民女不好,就跟陛下闹,可民女,没有跟陛下闹啊。”
他的眸子一下子变深了,望着我不说话。
我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了,却将那杯斟好了的酒轻轻的往他面前一送。
他又是一愣,望着我。
我微笑着看着他:“若刚刚陛下真的不送贵妃娘娘回去,民女也不会闹。只是——”
我的脸色微微一黯:“民女会觉得心寒。”
“心寒?”
他的眉头一蹙,立刻说道:“你觉得朕薄情寡义?”
“如果陛下不去送贵妃娘娘的话……”我看了一眼他有些铁青的脸色,没把话说完,只淡淡了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陛下去送了。”
虽然我这么说了,但他的脸色仍旧没有多好看。
我大概也知道今天自己是得罪了他,但为了不把他给得罪透了,我闭上了嘴。
两个人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许久,里面已经没有再传来妙言的声音,应该是素素已经带着她睡了,而吴嬷嬷,大概还在御膳房守着,我和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桌边,对着一桌的残羹冷炙。
原本就不怎么热络的气氛,这个时候越发的僵冷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听到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轻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却没有看着我,只是一只手微微握成拳头放在桌沿,他的指骨粗大,但这样虚握成拳头,反倒给人一种无力的错觉。沉默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关于她,其实朕有一些事,一直想要告诉你。”
我蹙了一下眉头,低下头去。
他看着我:“你不想听?”
我笑了一下:“如果陛下不让民女说谎,那么,民女是真的不想听。”
“……为什么?”
“别人的事,跟民女也没多大关系,民女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女儿,脚下这一亩三分地。”
他说道:“如果,朕一定要告诉你呢?”
我说道:“那民女只能不往心里去。”
“不往心里去?”
他的呼吸都窒了一下,喉咙格格的哽了许久,他咬牙道:“你的心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