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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93章 这封信,的确是我带的!

    査比兴捧着他的状子高举过头,大声道:“小民第一个要告的,就是当朝太师,常言柏!”

    这话一出口,顿时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我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从他今天会出现在宫门口告御状,我就隐隐的感觉到了他的目的,但真正从他嘴里听见说首告太师常言柏的话时,还是惊得目瞪口呆起来。

    他竟然要告常言柏!

    随着初时的惊诧一过,所有的人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裴元灏身后不远处那位身材高大,如同黑铁塔一般的老人,常言柏的眼睛微微眯着,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稳和倨傲,也实在不愧他三公之首的身份,即使在这个时候,听见有人告御状要告自己,也没有一丝的慌乱。

    只是,在看过他之后,我立刻转头看向了常晴。

    她,也还算平静,只是脸色比起刚刚,更加苍白了一些。

    裴元灏低头看着下面的査比兴,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你因何状告于他?”

    査比兴大声说道:“太师常言柏,为三公之首,本应辅助皇帝陛下总理政务,体察百姓疾苦;统领百官,制利民之策;然而,他居外戚之位,却结党营私,恃权乱政、祸乱朝纲!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就是以百姓的血肉为饲己之膏脂,百姓岂有不苦之言?小民请皇帝陛下罢黜太师常言柏!”

    他的每一句话,就像是惊雷一样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我看见周围那些官员的脸上满是惊惶的神情。

    裴元灏面无表情,一直听他说完,然后用眼角看了一下身后不远处的常太师。

    “太师。”

    “老臣在。”

    常言柏上前几步,走到了台阶下方一处平台上,对着裴元灏跪拜下去。

    裴元灏道:“这个人告你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

    “老臣,听清楚了。”

    “你,可有话说?”

    “老臣自侍奉高皇帝、太上皇以来,如今又辅佐皇上,数十年殚精竭虑,克己奉公,自有公断。臣身居三公之首,岂会与一个小民斤斤计较,呈口舌之利?还望陛下圣裁!”

    我的心里也有些吃惊。

    如他所说,査比兴这样以民告官,而且告得还是他这样的重臣,的确是惊世骇俗,他以三公之首自居,的确不会轻易的和老百姓去争执什么。但问题是,现在査比兴已经把状子递到了皇帝面前,桩桩控诉就在耳边,他居然还不闻不问,只由着皇帝圣裁,难道他就那么相信,裴元灏不会动他吗?

    可是——裴元灏早就已经准备废常晴了,连皇后都要废的话,那常家的人,还保得住吗?

    想到这里,我的冷汗直冒,下意识的慢慢走到了常晴的身边。

    她连呼吸都没有了,目光直直的看着下面。

    裴元灏一只手拿着帕子,扶在前方的汉白玉栏杆上,平静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转头看向广场上的査比兴:“你,既然状告常太师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可有什么证据?”

    査比兴大声道:“这,就是小民要告的第二个人。”

    “哦?你第二个要告的是谁?”

    “兵部尚书,南宫锦宏!”

    人群里又是一阵惊叹。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又都齐刷刷的看向人群中央的一个人身上。南宫锦宏的眉头微微的一皱,但他也算沉得住气,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他立刻便走上前去,也走到了常言柏身边,跪拜在地。

    我下意识的看向站在稍远处的贵妃南宫离珠,此刻她的脸上满是怒容,恶狠狠的看向了我。

    显然,她一定是认为今天査比兴闹这一出,是我的主意了。

    不过,我反正跟她已经势同水火,倒也不差这一点仇怨,我也冷笑了一声,继续回过头去,看向台阶下面,南宫锦宏跪伏在地,大声道:“臣,冤枉!”

    “南宫卿家莫急,”裴元灏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个人还没说,他到底要告你什么呢。”

    说罢了,他看向査比兴:“你又要告南宫大人何罪啊?”

    査比兴高举着状子,大声说道:“兵部尚书南宫锦宏,与常太师结党营私,勾结百官,煽动朝廷用兵西川,事虽未成,其心可诛!”

    一说到这个,顿时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用兵西川,这原本就是之前,或者说眼前,裴元灏跟他们两最大的矛盾,只是目前因为太子离京、亲耕之礼这一系列的大事,被暂时的压了下去,可也只是暂时,连我都知道,这件事迟早会浮出水面。

    却没想到,是被査比兴一张状子,告得浮出水面!

    立刻,我听见身边的常晴猛地喘息了一声,又立刻伸手捂住了嘴。

    可是,裴元灏却不说话了。

    不仅不说话,他的脸色甚至也从刚刚的微微带笑,到后来的平静无波,到现在浮起了冷意,那一双眼睛里似乎也凝结了寒霜。

    “皇上,老臣冤枉!”

    这一下,南宫锦宏的喊冤的声音也更大了!

    裴元灏慢慢的看向他:“卿家有何冤屈?”

    “皇上,对西川用兵与否,原本就是国之大事,岂容一个小民在此置喙。况且——”他的眸子一冷,转头看向广场上的査比兴:“这个人,应该就是之前皇上下令搜捕的那个西山书院的学生吧?”

    査比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扬了一下下巴。

    南宫锦宏道:“西川,原本就聚集了不少违逆之徒,你们西山书院地处西川,学的尽是些大逆不道,欺世盗名之说,行事更是以文乱法,以武犯禁!扬州几任道台、刺史被暗杀,都跟你们脱不开干系;还有江南科举之乱,也是你们的人领着头在闹;如今,你们居然闹到京城来了,还敢状告朝廷的官员,你们真的以为,这天下都要成你们西川的了吗?!”

    听到这里,我不由的冷笑了一声。

    看来,这个人的脑筋还真是动得快,这么快就能以査比兴的出身来反驳他的状子,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只要把査比兴的身份就树立成朝廷的对立面,那么他的这张状子怎么告,就都是诬告,都是“谋逆之徒”为了霍乱朝纲而使的手段。

    那现在,就要看査比兴如何应对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捏了一把冷汗,转头看向广场上的那个人,却见査比兴不慌不忙的抬起头来,平静的说道:“南宫大人此言差矣。小民的确是在西山书院求学,但书院里的讲的,无非、之道,莫非这些就是南宫大人口中说的——‘大逆不道、欺世盗名’之说?再说了,书院里只有求学解惑之说,没有朝中结党营私之道,学生的学业一成,自然各有各的抱负,小民前来告御状,是因为小民眼见朝中奸佞横行,深为皇帝陛下的社稷之患,如何在大人的眼中,学生就都成了暴徒了?”

    南宫锦宏脸色铁青:“难道,刺杀朝廷命官,鼓动江南考生闹事,不是你们做的?”

    “那么,大人可有真凭实据?又或者,可曾抓到犯人,明正典刑?”

    “这——”

    南宫锦宏顿时语塞,这两件事,前一件虽然是西川的人做的,但跟书院的人还真的没太大关系,不过是他想要一举击溃査比兴,把西山书院和西川的人都混为一谈;至于扬州考场的风波,到最后实际上是和平解决的,裴元灏并没有真的处置任何一个西山书院的学生,也没有留下证据。

    却没想到,成了査比兴推翻他的借口。

    这个人,又跟刚刚滚钉板一样,是捡便宜还卖乖的!

    眼看南宫锦宏被他的话堵住了,査比兴又接着说道:“学生已经离开了书院,自然有其他的身份,不会一辈子都是学生。南宫大人如今身为朝中大臣,难道还会以出身的书院的学生为名吗?小民前来告御状,又有哪一句是自称——‘学生’的呢?”

    “……”

    “难道,结党营私之术,在南宫大人的脑子就真的深植至此吗?”

    “……”

    我这才注意到,从査比兴出现在这宫门,开口告状开始,他的自称都是“小民”,而不是“学生”!

    也就是说,他的所作所为,都跟西山书院撇开关系了,这样一来,南宫锦宏想要攻击他的点,就完全被他化为虚无了!

    这个人,好精啊!

    接着,他又沉声说道:“南宫大人,西川的百姓千千万万,大人可曾亲历西川,视察民情?又可曾探知过西川百姓的疾苦?更或者,大人可曾翻阅过西山书院藏书阁的哪一本经典?大人身居庙堂之高,却妄言千里之外的人心,更是将整个西川的百姓都诬陷为违逆之徒,这样的诛心之论,寒的是民心,坏的,是皇帝陛下的千秋社稷!”

    “你——”

    南宫锦宏脸色铁青,没想到査比兴竟然将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到了他的脑袋上,他指着査比兴,气喘如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紧接着,査比兴又继续说道:“大人对西川的用兵之策,只怕就是在根本不了解西川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的情况下,制定的吧?”

    “……”

    “南宫大人,如今朝廷南北俱面重敌,可南宫大人偏偏要将战火引往西川,更是陷朝廷于三面树敌的局面。这,就是你这位朝廷重臣,兵部尚书要做的吗?”

    最后这一句话,像是一根刺扎进了裴元灏的心里。

    我明显的看到了他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

    南宫锦宏听见他这么说,顿时也不去和他对峙,只回过头来对着裴元灏道:“皇上,老臣冤枉!这个刁民诬告老臣,还请皇上为老臣做主啊!”

    “……”裴元灏还是没说话。

    自从他们两的对峙一开始,裴元灏就一直没有开口,这让人很难看清他现在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但眼看着南宫锦宏被査比兴步步逼近,这些文武百官有些坐不住了。

    立刻,我看到好几个官员走了下去,也跪在了南宫锦宏的身后。

    “皇上,南宫大人绝对没有要令朝廷三面树敌的目的。”

    “是啊皇上,这个刁民是西川来的,他根本就是为了让君臣互相猜忌,为了蒙骗皇上!”

    “请皇上立刻下旨,处死这个刁民!”

    “皇上……”

    裴元灏看着他们,沉默了许久,慢慢的说道:“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是,皇上!”

    其中一个大臣跪直了身子,大声说道:“皇上圣明,绝对不能听信这个刁民的谗言。自古以民告官就是重罪,而这个人更是连告当朝两位大臣,罪在不赦,请皇上立刻下旨,处死这个刁民!”

    “南宫大人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

    ……

    裴元灏又沉默了一下:“那么,南宫卿家倒不妨说一说,对西川用兵之事。毕竟,他告你,就是因为这件事。”

    南宫锦宏一听,立刻抖擞精神,大声说道:“皇上,老臣请皇上对西川用兵,绝对是为社稷之安考虑。西川之地,藏污纳垢,民皆违逆。此次陕西布政司被杀,就是西川的暴民惯常使用的手段!他们派遣妖佞祸国之人潜入深宫,探查消息,以至御史的行迹暴露,惨遭谋害,这些,难道是别的人可以做到的吗?”

    裴元灏的眼睛微微一眯:“你说的,妖佞祸国之人,是指谁?”

    南宫锦宏抬起头来,手一下子指向了我:“就是她,西川颜家的妖女,颜轻盈!”

    话音一落,我就感觉到那成百上千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了我。

    一时间,我的呼吸也沉了一下。

    虽然早就知道,既然査比兴这样闹到了宫门口,必然事情会牵连到我身上,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些头脑发胀的感觉,我低着头,沉默了一下,才慢慢的抬眼与他对视:“南宫大人说的,可是我吗?”

    “就是你!”

    他一边说,一边又对着裴元灏:“皇上,颜轻盈是西川颜家的大小姐,这个刁民是西川的人,他根本就是颜轻盈引来的,为的就是诬陷忠良,迷惑皇上,若此人不除,西川不除,皇上的江山就不会稳固!”

    裴元灏不动声色的听完了,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颜轻盈,你听到南宫大人的话了吗?”

    “民女听到了。”

    “那,你有什么说的?”

    “……”

    我暂时没开口。

    就在之前,南宫锦宏似乎还很沉着冷静,跟査比兴的对峙就算没有占上风,但也没见他有任何的慌乱,但这一回,一提御史瞿学义被刺的事,他整个人就非常的激动,眼睛都红了,似乎在他看来,那件事真的就是西川所为,而把瞿学义的行踪泄露出去的人,就是我!

    若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必跟他对峙了。

    因为这种公案,除非真的让人去查,去审,才可能得到真相,现在这样的口舌之争,争到最后也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我平静的说道:“南宫大人的指责,乃是痛失亲人之后的意气之争。没有实际的证据,民女不会与之争执,更不会认罪。”

    他的指责被我这样轻描淡写的化开,南宫锦宏更是气得眼睛充血通红,说道:“你不能不认罪!从你屋子里搜出的那封密信,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也震住了。

    “密信?什么密信?”

    “听说,前两天在景仁宫里搜出来的。”

    “说的是什么?”

    “就是——”

    周围的群臣也开始议论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也知道这件事迟早都要被南宫锦宏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不过,大概今天也是事出突然,没有一个专门的日子来审我,但既然査比兴跟我的关系,这个时候一起闹出来,倒也遂了他们的心愿了。

    这个时候,一直在广场上高举着状子的扎査比兴也抬起头来看向了我,那目光微微有些意外——密信?

    这时,裴元灏淡淡的一笑,说道:“倒是南宫卿家提醒了朕,没错,之前的确是在景仁宫搜出了那封密信。”说着,他低头看着下面的査比兴:“你是从西川来的,你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

    査比兴说道:“为妙言公主献书治病,为西川万民请命。”

    他的话音刚落,南宫锦宏就冷笑了一声:“只怕你还少说了一句,就是给你们大小姐带这封密信吧?”

    査比兴想了想,说道:“密信,可否赐小民一观。”

    裴元灏一挥手,竟然就拿出了那封信,直接递给了身边的玉公公,玉公公捧着那封信匆匆的走了下去,拿到査比兴面前给他看。

    顿时,周围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看着他。

    我的呼吸,也在这一刻窒住了。

    就看见査比兴一眼将那封信上的内容浏览了一遍,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玉公公立刻将信收了起来,又回到了裴元灏的身边。

    裴元灏道:“你有何话说?”

    査比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这封信,的确是小民带给颜大小姐的。”

第1294章 西川图谋的大事是——

    这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这个所有人,也包括跪在台阶下不远处的南宫锦宏,我分明感觉到他的脸上一震,但,还不等那不可思议的表情浮现出来,就立刻低下头去。

    连裴元灏的脸上也出现了愕然的表情:“什么?”

    “这封信,的确就是小民带进京来,交给颜大小姐的。”

    “……”

    裴元灏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虽然之前,不管下面的人吵闹争执成了什么样子,他都可以平静的面对,但当听到査比兴的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的有些乱了方寸,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看向我。

    我的呼吸也有一时的紊乱,但在听完査比兴的那句话之后,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就连裴元灏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都没有一丝的悸动,只是淡淡的垂下了眼睑。

    既然,査比兴承认信是他带的,那么——

    半晌,裴元灏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的对我道:“他说的,是真的?”

    ……

    我的唇瓣微张,但还没来得急开口,下面的南宫锦宏已经大声说道:“皇上,他们相互勾结,现在这个刁民已经认罪了,颜轻盈就是西川派到朝廷来的奸细,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探听朝中的消息传给西川!”

    “……”

    “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陕西布政司如何会遭杀身之祸?御史也不会被人暗杀,这一切都是西川的人犯下的恶行!”

    “……”

    “而现在,他们居然还敢到皇上的面前来告御状,大言不惭,污蔑朝廷命官!”

    “……”

    “皇上,这样的人,罪无可恕。请皇上下旨,杀掉颜轻盈!”

    他的声音,比起之前的掷地有声,这个时候明显的有些乱,甚至在说到最后两个字,我的名字的时候,几乎都破音了,可想而知此刻他的激动和紧张。

    我当然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激动,如此紧张。

    因为,他没有想到,査比兴居然真的会承认。

    那封信,实际上就是他们设计来陷害我的,按照常理,我跟査比兴一定会矢口否认,他们自然也提前就想好了如何应对我的申辩,这一切本应该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但没想到的是,査比兴居然就此承认这封信是他传递给我的,这显然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许多时候,不怕突发,就怕意料之外。

    査比兴这一承认,就打乱了南宫锦宏之前所有的安排,那些也许滴水不漏的周密的计划,随着査比兴的承认就全都没用了;但这还没完,査比兴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出来,他敢承认,自然有敢承认的理由。南宫锦宏一定也意识到了,所以他更害怕的是,査比兴眼下这样承认,是有翻盘的可能。因此,他根本不等査比兴再开口,就急切的要求裴元灏直接处死我。

    这,显然已经到了他内心承受的山穷水尽处了。

    他的话音一落,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大臣也全都大声符合道:“皇上,南宫大人说得对,颜轻盈就是一个祸国妖佞,请皇上下旨,杀掉颜轻盈!”

    “请皇上下旨!”

    “微臣请皇上杀掉颜轻盈,以正视听!”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紧接着,又是好几十个官员走了下去,纷纷跪在下面那个平台上,对着裴元灏连连磕头,大声说着“臣附议”。

    就在这个时候,裴元灏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点不可思议的笑意。

    说是不可思议,因为之前听着南宫锦宏的话,他的面如寒霜,仿佛连火气都没有了,但在这个时候,他竟然笑了,那笑意却又转瞬即逝,几乎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他的眼中的寒意却慢慢的腾了起来。

    我低头看着下面,那跪在南宫锦宏身后的一连串的官员,再看向广场上,此刻一言不发的査比兴,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

    我的心顿时咚咚的跳了起来,一次一次猛烈的撞击着我的胸膛,连呼吸都完全乱了。

    这时,裴元灏仍旧不开口,只是在又一次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在对着广场上的査比兴,说道:“査比兴,你今天虽然是来告御状,但是,你们西川行事不正,谋害朝廷命官,这些事朕不能轻饶。只怕这两位大人,你是很难告倒了。”

    “……”

    “不仅告不倒这两位大人,朕,还要治你的罪。”

    査比兴毫无角色,抬起头来朗声说道:“皇帝陛下圣裁,有罪当诛。既然各位大人都以小民有罪,那就该开案公审,断个是非曲直。若小民真的有罪——”他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路滚过来的钉板,说道:“大不了小民再滚一次那钉板。背着戒石碑来滚!”

    裴元灏不知为何,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说道:“看来,你不是不怕死,就是对自己很有信心。那么——”

    这一次,他的话没说完,南宫锦宏已经急切的打断了他的话:“皇上,何必还要跟这个刁民多说。他已经承认那封信是他传递,他根本就是和颜轻盈勾结,串通一气,向西川传递宫中的消息,暗害朝廷命官,罪在不赦!”

    “南宫大人,此言差矣。”

    他狠戾的话音刚刚落下,就有一个平和得,近乎温柔的声音响起。

    在大殿前,这样群情激奋的情况下,突然出现这个声音,反而让所有的人都惊了一下,立刻,成百上千双的眼睛都看向了我。

    我上前一步,伸手扶着汉白玉栏杆,脸上带着一点微笑的看着南宫锦宏。

    南宫锦宏也抬头看向了我,眼中透出了一点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时,裴元灏也看着我,他的眼睛微眯着,嘴角带着一点冰冷的笑意,仿佛在说——你终于开口了。

    是的,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能不开口了。

    我转过身,面向裴元灏毕恭毕敬的说道:“皇帝陛下容禀,那封信,的确是査比兴从西川带来交给民女,民女也一直带在身边,收藏在景仁宫中,直到被南宫大人带人搜屋翻找出来。但民女要说的是——传递这样一封信,到底何罪之有?竟然就要论千刀万剐之刑了?”

    裴元灏还没说话,南宫锦宏立刻说道:“何罪之有?颜轻盈,你还在装糊涂吗?”

    我微笑着看着他:“还请大人明示。”

    “那封信上所说,你已得到出入宫禁的自由,但帝心九重,你行事不可操之过急,因为你在宫中,要图谋一件大事!”

    “不错。”

    “哼,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微微的抿着双唇,嘴角上扬:“那,南宫大人认为,民女要图谋的大事,是什么大事?”

    南宫锦宏立刻道:“当然是——”说到这里,他自己反而停了下来,脸上的神色一凝。

    那封信上,从头到尾,没有一个违逆的字,没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那封信写得模棱两可,自然是因为他们太了解裴元灏多疑的性格,信写得越含糊,裴元灏越是会怀疑;但也正是因为模棱两可,可以解释的地方就太多了。若真的要开庭来审,只要舌头够灵活,皇帝不固执的偏信偏帮,要脱罪也是非常容易的。

    所以,这也是我当初看到那封信之后,没有立刻否认的原因。

    眼看着南宫锦宏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起来,我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信上没有说清楚,那民女来说清楚吧。民女进宫,能得到出入宫禁的自由,自然是一件大喜事,因为那样,民女就可以随时见到妙言公主,为公主的病情尽一份力。为人父母,皆可感同身受,相信南宫大人前些日子进宫探视贵妃娘娘的病情时,心情应该是与民女一样的。”

    南宫锦宏面色一沉,闭口不语。

    我又用眼角看了一下,一旁的南宫离珠之前似乎还有些茫然,但此刻她也意识到我跟她父亲之间这场你死我活之争,下意识的上前几步来。

    不等她走近裴元灏的身边,我又接着说道:“帝心九重,不可操之过急,因为皇帝陛下虽然一心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但事态的发展却是千变万化,陛下审视之心,自然也是千变万化。况且,朝中各位达人,可未必人人都这样想,结党营私,持权乱政,这样的事已经有人来滚钉板告御状了,也就用不着民女再多说了。”

    南宫锦宏的脸色越发铁青了起来。

    “至于信中说,所图谋的大事——”我拖长了声音,又看了下面査比兴一眼,他高举着状子,也看着我,那双透明的眼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诡异,如琥珀一般,我却从里面,看到了一些更深的情绪来。

    然后,我不着痕迹的,轻轻的点头暗示。

    他这才放下心的,也点了一下头。

    裴元灏道:“继续说啊,你们要图谋的大事,到底是什么?”

    我慢慢的转向他,一字一字的说道:“这件大事,也就是西川已经有意与朝廷交好了。”

第1295章 有一个人,要付出代价

    裴元灏的呼吸和目光都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定了一下,然后问我:“你说什么?”

    我平静的看着他,此刻的脸上却反而没有了一丝笑意,一字一字的说道:“西川有意与朝廷交好,特遣民女进京,以示诚意。”

    就在刚刚,査比兴说的做的,都让周围那些文武百官惊诧不已,但此刻,当我说出这句话了之后,他们反而没有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惊讶得目瞪口呆,只是就这么看着我,有一些不知所措,有一些脸色大变,也有一些立刻低下头去交头接耳起来。

    整个大殿前的气氛变得紧绷而奇怪。

    就算,他们无措,他们慌张,但我很清楚,每一个人都明白,刚刚我说出的那句话,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加在一起,就足以影响整个中原的政局!

    裴元灏还在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睛终于慢慢的浮现出了一点光彩来。

    他在颤抖,连同他的目光,都在颤抖。

    也许今天的事,哪怕査比兴突然出现要滚钉板告御状,这些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但都能被他妥善的处理,可这句话,我知道,既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所有人预估的情理之外,根本没有人能想到我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所以,他也失去了处理的能力,就这么看着我。

    其实,我当初所构想的,中原三足鼎立的局面早已经形成,这样自然能在短期内避免战争,但当时,我并没有把草原的洛什也算进来,毕竟那个时候,黄天霸还能控制住洛什,只是这种控制,我不知道能延续多久;从之前在江夏王府看到的他们宴请各地贵胄的局面,其中甚至还有草原来的人,我就知道,裴元修迟早会跟洛什连成一条线。

    这样的话,夹在中间的裴元灏几乎就变成了腹背受敌的局面,也就是之前,魏宁远在吉祥村所说过的话——“北有草原蛮兵虎视眈眈,南有太子裂社稷于江南”。

    这一点,裴元灏也不是不明白,我知道,他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只是,一个人要修一堵墙,大概需要一天甚至更多的时间,但一个人要捣毁一堵墙,大概也就是几锤的功夫。

    面对破坏,建设总显得那么无力而缓慢。

    所以,他能想的,就是联合西川,之前册封裴元珍为安国公主,让她在扬州开府,甚至——给她和那个男人赐婚,这些都是拉拢西川的手段,只是,裴元珍被杀,把这条路给断了。

    可是现在,我却突然在文武百官,在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的面前告诉他们,西川想要跟朝廷交好,这不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就算他知道,那封信根本就是伪造的,不可能是西川的人真的这样传递给我,但我的身份毕竟是西川颜家的大小姐,我在这里说的话,西川就必须要做出回应——更何况,我也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敢这样说,必然是因为西川已经有了某方面的暗示了。

    想到这里,我和他都低下头去,看向了广场中央的査比兴。

    ……

    如果,如果西川和朝廷真的能交好,对于整个中原的局面,都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

    我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慢慢的渗出了喜悦,只是他的脸上仍然是平静没有任何的表情,过了很久,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一点沙哑:“啊……”

    立刻,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好。”

    我看着他。

    他继续说道:“西川能有这样的决定,朕非常高兴。”

    这个时候,跪在下面的南宫锦宏他们也全都傻了。

    原本,他们可以用群臣的压力来勉强皇帝就范,但此刻,突然出现了西川和朝廷交好的言论,就算傻子也明白,裴元灏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哪一方,所以这时,他们反而全都不开口了,安静得像是被人堵住了嘴。

    只是,另一个声音又出现了——

    “皇帝陛下。”

    这个声音让所有的人又惊了一下,低头一看,査比兴还抬头望着我们。

    裴元灏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但眼中却已经荡起了说不出的喜色来,看着他的时候,目光也柔和了不少:“关于这封信,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封信,小民只负责传递,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査比兴大声道:“但小民的状,还没告完!”

    “……”

    一时间,所有的人又都惊讶的看向了他。

    他已经连告了朝中的两位大臣,而且都是裴元灏国丈,可现在他居然还说,他的状还没告完?!

    他还要告谁?

    裴元灏低头看着他,嘴角不由的上扬,一抹淡淡的忽的让他的整张脸都变得和悦起来:“你还要告谁?”

    査比兴抬起头来看着他,朗声说道:“小民要告的最后一个,就是你,当今皇上!”

    整个大殿,连同宫门内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大殿前成百上千的人,仿佛在这一刻都被摄去了神魂一般,全都成了无声无息的石头,我站在人群当中,却连一声呼吸都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忽的一声吹过。

    我终于听到了一声轻笑。

    不是别人,而是我旁边不远处的裴元灏的声音,他的脸上仍旧平静而冷静,只是眼中的寒意更甚,最近勾起的那一抹笑意里,多少透着一丝狠戾出来。

    半晌,他道:“有趣。”

    等到他一开口,周围的人才一下子回过神来,顿时,炸锅了。

    周围的文武百官全都指着下面的査比兴怒骂起来,不只是文武百官,连同一些民妇都愤愤的指着査比兴咒骂,而跪在下方的南宫锦宏更是涨得满脸通红,说道:“皇上,皇上,这个人大逆不道,应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啊!”

    南宫锦宏这样一说,周围的大臣们更是群情激奋,纷纷大声说道:“皇上,切不可轻饶了这个人。”

    “是啊皇上,此人如此大逆不道,不可轻饶啊!”

    “请皇上即刻下旨,将此人碎尸万段!”

    ……

    在这样群情激奋之下,裴元灏的眼神反而更加冰冷了一些。

    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了我,那种冰冷的感觉也立刻从他的目光中传递到了我的身上,寒气彻骨,我站着不动,听见他带着笑,冰冷而狰狞的声音。

    “看来今天,是一定要有一个人,一些人付出点代价才行了。”

    “……”

    我毫不意外的看着他。

    裴元灏又慢慢的回过头去,依旧看着广场上那个已经成为了文武百官众矢之的的査比兴,慢慢说道:“你说,你要告朕?”

    “是。”

    “那你因何事要告——”

    査比兴高举着状子,一边往前走,一边朗声说道:“皇帝陛下,今日带着这么多的官员,这么多位娘娘外出,所为何事?”

    “亲耕之礼。”

    “亲耕之礼,其意为何?”

    “劝农。”

    “请问皇帝陛下耕了多少田地?”

    “一亩三分。”

    査比兴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么请问皇帝陛下,天底下有多少的农民,他们多少有这一亩三分地能去耕种?”

    裴元灏的脸色一僵。

    一看到他这样的脸色,周围的官员也多少知道,皇帝要龙颜大怒了,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常言柏和南宫锦宏也不敢轻易的再开口说下去,可査比兴却似乎因为隔得很远,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样,继续说道:“既然刚刚南宫大人提起了陕西布政司被杀,御史大人被刺的事情,小民从西川进京,正好途径陕西,不如,小民将陕西的情况给皇帝陛下,也给各位大人说一遍吧。”

    ……

    关于陕西布政司推行新政的不利,和他引起的民愤,到最后被老百姓杀掉,这些事情我早已经告诉了裴元灏,但这确实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的当着文武百官,和那么多老百姓的面将那些贪官恶霸的行径说出来,査比兴越说,周围那些官员的声息就越低,而宫门外那些老百姓的情绪就越激动,到最后,已经有人按捺不住的大喊起来——

    “杀掉那些贪官恶霸!”

    “贪官该杀!”

    “请皇上严惩!”

    “请皇上严惩!”

    ……

    那些呼喊声渐渐聚集起来,越来越整齐,也越来越响,如同惊雷一般在皇城当中回响起来,直冲九霄。

    裴元灏的脸色变得越发沉重起来。

    对于这些事,他早就知道,对于贪官,他当然也是恨之入骨,从当初在扬州杀洪文全就知道,之所以没有摆开来说,毕竟还有朝廷的颜面要考虑,但现在,査比兴却完全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他更是走到了台阶下,直直的瞪着裴元灏,一字一字的说道:“皇帝陛下,贪官的确有错,但皇帝陛下治理不严,才会让这样的昏官、贪官上任,身居高位,以百姓为刍狗,吸食民脂民膏,而皇帝陛下自己,还搞一个亲耕之礼,虽做劝农之意,实则诛心之举!这样好大喜功,只做表面文章,难道还能作为天下万民的表率吗?!”

    裴元灏的身子猛地一震。

第1296章 向天下,向百姓,谢罪!

    顿时,周围的人都慌了,急忙上前,纷纷要说什么,但裴元灏却一抬手,便阻止了所有人开口的机会。

    他的脸色苍白,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所以,你今天要告的,其实是朕。”

    “不错!”

    这一下,我全身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査比兴竟然这么大胆,告了常言柏,告了南宫锦宏,这已经令群臣震动,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连裴元灏也一起告了。

    他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而且,“治理不严”、“好大喜功”、“做表面文章”,这些话,哪怕一句都足够让裴元灏勃然大怒,更可能引来灭九族的大祸,而他居然就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数千万老百姓的面前直指裴元灏的错误。

    我甚至觉得,他会不会根本就是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直接骂了皇帝,过了这把嘴瘾就跑?

    可是,看着长阶下,他还是稳稳的站在那里,那张异于常人的脸庞上,也没有惯常见到的嬉皮笑脸,而是严肃郑重,目光灼灼的望着高台之上的裴元灏。

    在回头看向裴元灏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呼吸都乱了,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像是快要压抑不住胸前的怒火,旁边的玉公公他们早就吓得面无人色,甚至不敢高声叫喊要治査比兴的罪,就这么跪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的:“皇……皇上……”

    裴元灏眼睛赤红,狠狠的看着査比兴。

    “你——好!很好!”

    这一刻,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看见他猛地一拂袖,转身便走。

    身后的那些人全都慌了,大喊道:“皇上!皇上!”

    裴元灏一个都不理,一边走一边推开众人,我以为他是要离开大殿,但他却没有往旁边走,而是直直的走向身后大殿的大门口,两边的官员和民妇都纷纷的退让开来,只见他径直走到大殿门口,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门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那一声关门声,如闷雷一般,惊得周围的人都震了一下。

    立刻,人群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人实在太多了,一眼看过去,也分辨不清到底是谁说的这话,但这话却恰恰是此刻所有的人心头的写照,若是平时上朝的时候,哪怕就是此刻,也一定,应该立刻有人上前,要求皇帝处死査比兴!

    但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在一瞬间的慌乱之后,又全都安静了下来。

    我微微一颤,转过头去,就看见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我。

    这一下,我也立刻回过神来。

    他们不是客气,也不是对査比兴留有余地,而是就在刚刚,我才对裴元灏传递了西川有意与朝廷交好的讯息,査比兴就是带来这个讯息的人,如果现在所有的人要求杀掉査比兴,表面上看起来自然是为皇帝出气,但实际上,就断了西川和朝廷所能交好的这条路了。

    他们已经看出了,裴元灏是在生气,但生过气之后,他到底要如何处理査比兴,又如何处理和西川的关系,谁都猜测不到,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开口的。

    我站在大殿前,只觉得冷风直往衣服里灌,抬头一看,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太阳已经慢慢的开始西斜,阳光带上了一些血色,照在雪白的台阶上,似乎也隐隐的透出了一些血气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那扇大门关闭之后,就没有再打开过,许多人都聚集在门口,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区敲门,玉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走到门口,随时听令,却也没有一个敢贸然的进去。

    我回过头,看见广场上的査比兴,此刻他应该是承受着最大压力的人,但他却反而嬉皮笑脸起来,手举着那状子,这么久了没放下,竟也没觉得累,看见我在看着他,抬头对我笑了一下。

    我带着深深的忧虑,叹了口气。

    然后,我看见跪在长阶中央的南宫锦宏,他和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裴元灏到底怎么回事,看了看上面,又看了看下面,显然跪久了,这位老臣也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来。

    可是,就在他刚要挪动的时候,就看见他身边不远处,还一直跪着不动的常言柏。

    从査比兴一开始告状,这位太师大人就一直跪在这里,一动不动,甚至没有说过一句为自己争辩的话,虽然査比兴第一个告的就是他,但他反而是最安静了一个,甚至到了现在,也一动不动。

    常晴也一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满是关切和忧虑,但她也没有过去,只是回过头,看向那大门紧闭的大殿。

    南宫锦宏一看常言柏这样,他咬了咬牙,也只能继续跪在那里不动。

    他这一不动,那些跟着他喊冤叫苦的人更不敢动过来,也都继续跪在那里。

    这个时候,大殿前,有几个官员陆陆续续的朝着大门跪了下去,我远远的,只看到了御史庞征他们几个,都跪在了大门口,他们这一跪,其他的官员也无法,也都跪了下来,陆陆续续的,大殿前所有的文武百官,王公命妇都跪倒在地。

    这样一来,场面就有些壮观了。

    我在最后面,听着广场的另一头,宫门外的声响也有些不对,回头一看,那些老百姓竟然一个都没走,却也没有一个再开口喧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在外面,千万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大殿之上,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这一刻,我的心也揪紧了。

    裴元灏,你会怎么做呢?

    査比兴虽然行为放诞不羁,但这一次他告御状,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无不是老百姓的心里话,可以说,他这样告御状,实际上是为民请命;而面对这个以民告官,甚至以民告九五至尊的査比兴,他的态度,也就是对天下万民的态度。

    此刻,他做任何一件事,说任何一句话,都会印在天下百姓的心里!

    他,会怎么做?

    想到这里,我的呼吸越发的紧促,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夕阳照在身后的汉白玉栏杆上,洒下的阴影覆在地上,也一点一点的移动,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就看着那扇大门。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冷。

    但这个时候,甚至没有人能点一支火把,因为所有的人,全都跪在了大殿前,任北风将衣衫吹得凌乱,任寒气慢慢的渗透自己的身体。

    终于,前方传来了一声嘶哑的长鸣。

    所有的人全都抬起头来,就看见那扇封闭了不知多久的大门慢慢的打开,裴元灏沉重的面容出现在了大门里,这一刻,隐晦的光线似乎也明亮了一些,他的那双眼睛亮的发光。

    我看着他,也紧张得有些冒汗。

    他终于出来了。

    他会怎么做?

    这门一打开,玉公公他们全都迎了上去,小心翼翼的喊着“皇上”,要伸手去扶他,却被裴元灏一抬手就阻拦了他们的动作,他迈出门槛,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沿途,所有跪在地上的官员和王公命妇全都挪动着自己的膝盖和手掌,朝着他的方向,最后,他走到了长阶前,看着下面的常言柏和南宫锦宏,再看向广场上,还举着状子的査比兴,最后,看向变得有些晦暗的,苍茫的天际。

    他慢慢说道:“是朕,由负天下。”

    ……

    他这句话一出口,周围所有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皇上!”

    “皇上!千万不要这么说!”

    “皇上恕罪,是臣等无能啊!”

    “皇上!”

    “……”

    他们在急切的劝阻着,但裴元灏却始终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慢慢的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登基以来,致力于新政,就是为了让老百姓都有那一亩三分地,让耕者有其田,却没想到,反而负了朕的万民。是朕之过。”

    ……

    “朕在此,向天下,向百姓,谢罪!”

    说完,他慢慢的跪了下来。

    这一瞬间,我感到天边出现了一片红光。

    抬头一看,是夕阳,最有一缕阳光在挣扎着落入了西山,但那一抹赤红却散发出了最后的光彩,照在了裴元灏的身上,也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些文武官员门全都又一次的跪伏在地,砰砰的磕头。

    “皇上,皇上!”

    “是臣等有罪,臣等有罪!”

    裴元灏一跪之后,慢慢的直起身来,面无表情的说道:“民之疾苦不能上达天听,天子之令未能布政四海。你们,身为父母官,置百姓疾苦于不顾,你们,当然有罪!”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又全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之前叫嚣得厉害,但这一刻,裴元灏真正要问罪的时候,却反而没有一个人敢搭话了。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浑厚的声音道:“老臣有罪。”

    一听到这个声音响起,我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一看,是跪在长阶下的常言柏,此刻慢慢的跪伏下去,额头碰到了十指间的地面,发出了一声闷响。

第1297章 剧变 裴元灏的取舍

    那一声闷响,如同一阵闷雷,震得许多人都微微一颤。

    我听到常言柏说的那句掷地有声的话,又看见他慢慢俯身下拜的样子,突然,心里、眼前,就像是刺破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一下子,什么真相都清晰的摆在了我的面前。

    他这是要——

    裴元灏低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下,道:“太师,你说自己有罪,你何罪之有?”

    常言柏仍然跪伏在地,慢慢的说道:“老臣,辅政三朝,为三公之首,本应统领百官,体察民情,协助皇上总理政务,创千秋不朽之基业,但是,今天这个局面——是老臣之误,更连累皇上要向天下万民谢罪。老臣,罪无可恕。”

    “……”

    裴元灏仍旧站在高台之上不动,只是低头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多少有些闪烁,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太师老迈年高,若是别的人,早就在家颐养天年了。是朕,勉强你了。”

    常太师伏地,颤巍巍的说道:“老臣也的确数次有过告老还乡的念头,只因壮志未酬,心愿未了,因而迟迟未向皇上请辞,以致误国误民至此。今天,老臣就向皇上请辞,还望皇上恩准老臣告老还乡,以慰天年。”

    听到他这番话,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了一把,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向了站在裴元灏身后不远处,人群中那个一直一动不动的身影。

    皇后常晴,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下面说话的那个根本不是她的父亲。但我知道,此刻的她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平静,因为我清楚的看到她的眼角发红,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尤其当我慢慢的靠近她的时候,甚至听不到她的呼吸。

    而这时,常太师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了自己的辞呈,高举过头:“这,是老臣的辞呈,请皇上恩准老臣告老还乡。”

    “……”

    这一下,吃惊的已经不是裴元灏了。

    周围的那些人全都目瞪口呆,尤其是跪在常言柏身边的南宫锦宏,他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的敲打了一下后脑,整个人都懵了,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得,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这位太师,完全失去了反应。

    裴元灏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一挥手,原本跪在一旁的玉公公急忙起身,但起得急了,还踉跄了一下,身后的小太监急忙伸手扶着他,被他用手划开,然后匆匆的跑下去,接过了常言柏的辞呈,奉到了裴元灏的面前。

    裴元灏展开来看了两眼,脸色越发的沉重起来,他慢慢说道:“太师,真的要走吗?”

    “皇上,”常言柏沉声道:“老臣,是老了,每晚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就要惊醒,写折子的时候,也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与其这样留下,倒不如回乡做个自在翁。皇上,多用用年轻人吧,年轻人敢想,敢作,皇上的大业,用得着他们。”

    “……”

    “请皇上恩准。”

    “……”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也罢,你的年纪大了,朕也不该再强留你。你走吧。”

    “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常言柏又一次重重的磕头,石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震得这些人都站立不安了起来,急忙有几个小太监跑下去将他搀扶起来,从旁边的路离开了。

    我一伸手,扶住了已经摇摇欲坠的常晴。

    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苍白的脸上却突然泛起了一抹飘渺的笑意,然后,低下头去。

    这一刻,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剩下的那些人身上。

    南宫锦宏,和跪在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们。

    常言柏一走,他们这一大片跪在地上的人突然变得刺眼了起来,似乎连南宫锦宏自己也感觉到了,他左右看了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跪着都跪不安稳,只能双手伏地,额头也贴在地面,身体微微的颤抖着。

    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们,比他还不安,比他还抖得厉害。

    因为,常言柏一跪,一起,没有任何人跟着……

    而他南宫锦宏这一跪,身后就跟了那么多官员,就在刚刚,査比兴告御状,那“结党营私”、“持权乱政”的话语犹在耳边,而现在,眼前这一幕就像是照着他的状子在演一般。

    越来越多的人的目光,看向了南宫锦宏。

    裴元灏却反而不看他了,只是目送常言柏的身影远去。

    但,越是这样,气氛越是紧绷,几乎要把原本就跪伏在地的南宫锦宏更压下去一些,他整个人都快要贴在地上了,还是不停的发抖。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柔弱的,如风中残烛般的声音——

    “父亲……”

    回头一看,却是南宫离珠,她就站在不远处,脸色惨白的看着南宫锦宏的样子,突然,她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贵妃娘娘!”

    “娘娘!”

    周围的人大喊了起来,裴元灏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急忙抱住了她:“珠儿!”

    南宫离珠软绵绵的倒进了他的怀里。

    这时,周围的人也围了上来。

    “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只怕是——旧疾未愈吧?”

    “娘娘的旧疾是……”

    一听到“旧疾”两个字,裴元灏的眼睛都要红了,此刻,南宫离珠已经闭上了眼,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甚至连呼吸都快要停住了,他伸手在她的鼻尖上一拢,立刻也变了脸色,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一边往后走,一边大声道:“传御医!立刻给朕传御医来!”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答应着,却都手足无措的不敢乱动,还是玉公公伸手一指,几个小太监闻风跑了出去。

    我还扶着常晴,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但这一刻,就算周围都乱成了一锅粥,反而我们两没有一个动弹。

    倒是裴元灏,他抱着南宫离珠往后宫那边走,刚刚走到路口,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听见他吩咐了什么,玉公公站在旁边,急切的点头应着。

    我只听见他的最后一句随风飘过来——

    “立刻护送颜轻盈回景仁宫。”

    说完,他又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几乎比此刻的天色更加阴霾。

    我和常晴还站在原地,不一会儿,玉公公就返身回来,毕恭毕敬的对我们说道:“皇后娘娘,颜小姐,这里风大,又冷,皇上已经吩咐了,请二位尽快回景仁宫,千万不要被风吹着了。”

    常晴没说话,只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能感觉得到此刻她的身体发软,脚步迈出去也是虚软的,所以我一直抓着她的手臂,连周围的扣儿他们都无暇插进来,两个人慢慢的往后宫走去。

    夜幕降临,天色越来越黑了。

    而我的心里,却越来越透亮了。

    査比兴这个状,告得也太妙了,看来他是花了不少功夫,寻常人进京这么短短的时间,很难把南宫锦宏的情况搞得这么清楚,之前杜炎说他每天都出去晃荡,甚至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去六部的衙门都逛过,他的功夫倒是真的没有白费。

    只是,我没想到,裴元灏今天会这么做。

    作为皇帝,九五至尊,他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外面那么多老百姓的面请罪,这是相当不容易的,自古以来,那么多的君王,或明或贤,或暴或戾,又有多少能下诏罪己,甚至向天下万民请罪?他这样做,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倒让我想起了当初,他身为皇子,在扬州摆寒风宴,清水席的时候。不管过了多长时间,又经历了什么,他初心不改,仅这一点,就相当的不容易,也许只有他这个样子,才真的不负黄天霸那样的牺牲,也不负轻寒为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长叹了口气。

    只是,这一刻,我并不能完全明白,为什么査比兴一定要告皇帝?

    如果说,真的要逼迫常言柏和南宫锦宏这两人其中的一个下台,他今天这个御状是足够的,毕竟——裴元灏就有心要打压常家,但为什么,还一定要告皇帝一状?

    他的言辞锋利,而且在这种场合,不成则败,若不能逼着裴元灏认错,那他自己就是一个死,他真的,就只是要裴元灏认错那么简单吗?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回过头去,看向还站在广场中央的査比兴,已经有几个小太监小跑着过去,客气的跟他说着什么,那双透明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越发的清透,也越发的诡异起来,我只看到他的嘴角泛着淡淡的微笑,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一刻,我是真的不明白。

    尽管,我知道裴元灏那一跪,会像是在平静的湖面的投入了一块巨石,紧接着会有无数的涟漪从这个皇城中心荡起,迅速的蔓延至整个天下。

    但我却不知道,裴元灏的这一跪,到底有什么意义?

    甚至,在之后的风云诡变当中,又会起到多么巨大的作用!

第1298章 因为,至少是你啊……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后宫都没有安静下来。

    我听着外面彻夜不宁的脚步声,也看着天空被皇城的灯火通明映得透亮的样子,妙言一直往我怀里钻,我也用手紧紧的搂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在大殿上的裴元灏,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什么人,我没有做任何的引导,因为如果她真的不明白,她会开口问,但整整一晚,我只看到她趴在我怀里,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里面间或会闪过一丝疑惑的光,但立刻,就被另一种清澈的光芒所取代。

    我想,我的女儿,是可以明白的。

    到了天将明的时候,她终于挨不下去,慢慢的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我伸手将她环抱着我的那只手从身上拿下去,将被子给她盖好,然后轻轻的下了床,推开窗户看着外面,雪已经完全消融,风带着化雪后的冰凉吹进来,倒是让我越发的冷静了下来。

    对昨天,和昨天发生的一切,许多事都已经看得很清明,但还有一些,或许,还需要有人来为我解惑。

    没一会儿,素素和吴嬷嬷就来了,我让他们很小声的进了屋,服侍我梳洗,一直到中午,妙言也没有起床,我到床边一摸她的额头,才发现她有点发热。

    应该是昨天在大殿上被风吹的。

    急忙让人熬了药送来,幸好病情并不算太严重,她喝了药,发了汗,人倒是没那么烫了,我让她继续睡着,自己守了她一会儿。到下午的时候,素素进来给我送茶,小声告诉我,皇后娘娘那边也有人往屋里送药。

    我一听,顿时惊了一下:“怎么了?”

    “听说,皇后娘娘也有些发热。”

    看来,都是昨天在大殿外面被风吹的。算起来,病倒了一位皇后,一位贵妃,一位公主,这后宫里一下子满是病号,倒是我,还壮得跟头牛似得,怎么也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了。

    想到这里,不由的又苦笑,低头看着妙言还有些发红的脸颊,便对素素说道:“你好好看着,别出去瞎胡闹。”

    “大小姐,你是要去看皇后娘娘吗?”

    “嗯。”

    素素低头想了想,然后说道:“她之前,都躲着不肯见你啊。”

    我笑了笑:“这一次,不会了。”

    我出了自己的院子,往常晴那边走,走到门口,就跟扣儿他们打了个照面,我问道:“听说皇后娘娘病了?”

    “是啊,有些发热。”

    “严重吗?”

    “御医过来看了,说还好。”

    “哦……”

    我稍稍放下心来,这时,屋子里传来了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是轻盈吗?”

    我急忙应道:“皇后娘娘,是我。”

    “进来吧。”

    “哎。”

    我冲着扣儿他们点点头,他们也很放心的,捧着喝空了的药碗就转身离开了。

    走进屋子里,闻到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光线不太明亮,因为怕病人着风,窗户都关着,我一眼就看到常晴坐在床上,正奋力的撑起身来,我急忙跑过去扶着她,然后拿枕头到她背后垫着,她松了口气,这才舒舒服服的靠在床头。

    这一番挣扎,她的头发都有些凌乱了。

    但,不管如何凌乱,都丝毫没有惊扰到那双温柔沉静的眼睛,和她平和端庄的美。

    我正要向她请安,她虚弱的一抬手:“行了,别来这些虚礼,就坐这里吧。本宫现在没什么力气。”

    我也只能告罪,然后坐到了她的床沿。

    “皇后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喝了药,还是好些了。”

    “那,就好。”

    她的嘴角扬起了淡淡的弧度,抬起头来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道:“你过来,不是单问我的病情的吧?”

    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她仍旧微笑:“你还要问什么,问吧。”

    “……”我又沉默了下来,其实要问的太多了,只是这一刻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道:“是,早就这么准备好了的吗?”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你是说,家父的事?”

    “嗯。”

    昨天,常言柏竟然直接拿出了自己的辞呈。

    如果不是事先就有准备,他这样的高官,怎么会揣着自己的辞呈到处走?

    他那一辞官,南宫锦宏那一系就再无遮掩的暴露在了裴元灏的面前,我想那一刻,南宫锦宏只怕是恨毒了他,甚至,我怀疑之前的一切……

    我说道:“太师和南宫大人……之前是不是,都是假的?”

    常晴也沉默了一下,才轻轻的说道:“半真半假。”

    “半真半假?什么意思?”

    “对西川用兵,是假的。”

    “哦……”

    “杀刘轻寒,是真的。”

    “……啊!”

    我的心猛地一颤,有些猝不及防的,眼中惊恐而仓惶的神色就流露了出来:“他们,是真的想要杀刘轻寒?”

    常晴垂下眼睑,看着自己平坦的,甚至消瘦得有些凹陷进去的小腹,轻轻的说道:“当初集贤殿大火,我流产的事,父亲一直不能释怀。”

    我的心也猛地一阵刺痛。

    常晴淡淡的说道:“我信命,所以我相信,若我的命中真的注定无子,那场大火起不起,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皇后娘娘……”

    “可是,父亲却不能接受,他对刘轻寒一直——”她说着,又看了我一眼:“所以这一次,他也是豁出去,若真的能够说服皇上对刘轻寒下手,他会毫不留情的让人去杀了他。”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

    过了一会儿,我问道:“那,对西川用兵,就是不是太师的意思了?”

    常晴慢慢说道:“当然,他虽然老了,但还没糊涂。”

    “……”

    “对西川用兵,得利的是谁,他很清楚。”

    “……”

    “甚至,若皇上固执不肯杀刘轻寒,他也不会再强求。因为他早已经准备,这件事不管是成是败,他都要急流勇退了。”

    “所以,太师大人早就准备好了辞呈?”

    “没错。”

    “可是,为什么呢?”常言柏要杀刘轻寒,若站在他的立场,也算合情合理,为什么在这件事之后,他就一定要辞官回乡?难道,他真的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想到这里,我突然回忆起了这一段时间,裴元灏对常晴的态度。

    他已经考虑要废掉常晴,册立我为皇后。

    难道说——

    常晴看着我的眼睛,平静而淡然的说道:“皇上动常家,动我,是迟早的事。”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顶涌,脸微微的发烫:“是因为——”

    “没错,是因为太子。”

    “……”

    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

    太子念深,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

    常晴说道:“皇上的子嗣……一直比较单薄,念深也一天一天的大了,当初皇上经历过的事,只怕他是不太可能会碰上的。”

    我点点头。

    裴元灏的子嗣的确不算多,一个念匀是痴儿,一个念戎又太小,加上他这样着意的培养念深,太子的即位,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几乎不会发生像当初那样众王夺嫡,血染皇城的惨剧。

    这样一来,常晴也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后,常家一门,自然要更上一步了。

    但是,太过强势的外家,从来都是皇权的威胁。

    而且,念深又是这样温柔和顺的性情,裴元灏不可能不担心这一点,所以他要早作打算扼制外戚,常家这一边,要么废常晴,要么贬常言柏。

    “其实,”常晴轻轻的说道:“我是早有准备,知道皇上想要废掉我。”

    我的心猛地一颤:“娘娘……”

    “你也不用瞒我,”她微笑着看着我:“皇上的意思,我很清楚,其实,若真的废了我而册立你,也不是一件坏事。因为,至少是你啊……”

    一听到她这句话,我只觉得鼻头发酸,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我在这后宫里,愿意不愿意,也呆了这么多年了,我见识了太多那些妃子们为了争夺皇帝的宠幸而费尽心机,甚至使尽了卑劣手段,现在,却听到他们所有人都艳羡的皇后,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只觉得,可笑,又可怜。

    可笑的,是那些争宠的,可怜的,是这个无法选择的女人。

    我轻轻的伸手去捧着她的手:“皇后娘娘。”

    她抬头看着我,眼圈也有些发红,像是无奈,又无助的,轻轻说道:“可你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父亲辞官,而我留下吗?”

    我摇摇头:“为什么?”

    她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做皇后这些年,没有大的失德,若一定要说,就是七出之条的第一条。”

    “无后?”我的脸色一变:“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错,太子是我养大的,但终究不是我生的,皇上要废我,自然就要提这一点。只是,若真的提起无后之事,那么念深就一定会知道他的身世。”

    “……”

    “在之前,皇上是不会提的,可现在,许贤妃的死早已经真相大白,你的罪名也已经洗脱,所以皇上也就不担心念深会有其他的想法了。”

    “……”

    “可是,问题就在于,废掉我之后,谁做皇后。”

第1299章 轻盈,你做自己就好

    “可是,问题就在于,废掉我之后,谁做皇后。”

    她说着,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当然希望是你,并且,不论如何,都必须是你!”

    “娘娘。”

    “可是,我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她说着,眼中也透出了一丝痛楚来,反手覆住了我冰凉的手背:“我才明白,你根本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

    “若你的真的有,那么有一点,皇上也一定会立刻着手废黜我。”

    “……”

    “可你没有。”

    “……”我沉默了一下,轻轻的说道:“就算我没有,难道没有别人能坐这个后位吗?”

    常晴轻轻的摇了摇头:“这后宫的人虽多,但在这个问题上,真正能入皇上眼的没几个。金翘她——她当然是个好的,但毕竟是庶出,若不是因为有上阳宫的背景,她只怕连个妃子都很难讨到。”

    “那,顺妃娘娘呢?”

    “丝丝?”常晴依旧摇头:“她生了个儿子,若她来做皇后,就难保太子了。她的弟弟又是统兵的,这比别人更难控制。况且,听说她弟弟跟刘轻寒一直交好,是吗?”

    我沉默着点点头。

    常晴道:“皇上也是要考虑这一点的。”

    “……”

    听她这么说下来,再想想宫里其他的人,我才发现,就算拿她的眼光来看,有资格坐上后位的人都没有,更何况裴元灏,他要考虑的自然更多。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说道:“那——贵妃娘娘呢?”

    常晴抬起头来看着我。

    “皇上宠爱她,而她,也是一门心思想要做这个皇后。”

    “她……?”

    常晴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茫然了起来,但只是一瞬间,她淡淡的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若真以‘无后’为由废黜我的话,那她就更不要想了。”

    我立刻明白过来。

    对了,我竟然都忘了,南宫离珠早已绝育,是不能生育的,裴元灏若要废黜常晴的话,那南宫离珠也别像跟着讨这个便宜!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松了口气。

    常晴紧接着说道:“就因为这样,我不能被废。”

    “……”

    “一旦我被废了,而你又坚持不肯接受这个后位,那后位就会出现空缺,那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我摇了摇头,她看着我的目光也冷了一下,道:“要真是这样,她身为贵妃,就可以暂代皇后统领后宫。那事情就麻烦了,念深还小,还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他,那自然就是统领后宫的贵妃娘娘,到时候,谁知道她会怎么做?”

    “……”

    我的心和她的目光一样冷。

    我想起南宫离珠在我院子里对我说的那些话——宫里的皇子和公主们都有一个共同母亲,就是嫡母皇后,也许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算到了,我是不可能接受册封的,而常晴的被废几乎已经摆在了裴元灏的脸上,她大概已经大摇大摆的准备要登上后位了,就算登不上后位,她这个贵妃的身份,也足以让她在后宫里横行!

    只是,今天常言柏的辞官,将所有人的计划都打乱了。

    这时,常晴又冷笑了一声:“其实,她也真的想多了,皇上不管怎么考虑,其实还真的没有打算让她做皇后。”

    “是吗?”

    她看着我:“你觉得呢?”

    “……”

    我沉默着想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

    裴元灏还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从当初南宫离珠嫁给裴元修的原因,就能看得出来,他虽然爱她,但对自己的江山社稷,他从来没有懈怠过。若真的册立南宫离珠,和常晴在的时候没有区别,只不过一个姓常,一个姓南宫罢了。

    想来,的确是她想多了。

    所以昨天那一幕,常言柏辞官之后,裴元灏就把南宫锦宏晾在了那里,我也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一来,朝中不能同时失去两个重要的大臣;二来,既然不会册封南宫离珠,那么南宫家的势力再发展也是有限,常言柏一走,裴元灏的压力就已经减轻了一半,剩下的南宫锦宏,若他聪明一些,自然知道要收敛,若他不聪明……昨天那一场,他所有的党羽都完全暴露在了裴元灏的眼皮子底下,要收拾这些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

    连常言柏都走了,他又还能撑多久呢?

    我叹了口气,甩了甩头把这些事情抛开,毕竟现在要担心的不是南宫家,我问道:“那太师大人呢?壮志未酬,夙愿未了,他真的甘心吗?”

    “不甘心也不行。”

    常晴的脸色有些黯然的,说道:“他昨天在大殿前的话是真的。”

    我的心一颤:“太师他——”

    “他老了,兄长走了之后,他就更老了,我知道他的眼睛已经快要看不清东西,精神比起以前也差了很多。对于朝中的很多事,他不是不管,而是没有精力去管,他也不是视而不见,而是真的快要看不见了。”

    “……”

    “他说得对,朝中应该用一些年轻人,就像是——昨天那个人。”

    我没说话。

    这个时候说什么其实都不好,虽然我知道,常晴这样考虑是对的,甚至,常言柏对自己的下野应该也已经早就作好准备了。

    昨天,査比兴状告他们结党营私,在这样的指控之下,常言柏跪下请罪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但其实,他身为三朝元老,就算不结党营私,朝中的好友难道不会有几个?他的门生难道不会有几个?看见他这样落难,难道连说一句话都不会吗?

    可是,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出现,这才是真正的不正常。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常言柏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他一倒,却不连累其他任何人,他那些年轻的门生还能继续在朝中任职,这样一来,即使他不在了,太子也不至于变得势单力孤。

    甚至,我有些明白,为什么一开春,太子就跟着吴彦秋去治理黄河了。

    裴元灏和常言柏大概都不希望他牵涉到这件事里来。

    常晴又说道:“其实,今天一大早,皇上就下旨,连撤了那边的两个人,将他们贬出了京城。虽然这两个人官职不高,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

    南宫锦宏不是蠢人,如果这样的意思还不懂,那他就白做了那么多年的官了。

    “而且我也听说,昨晚,皇上就拟旨加封彦秋为少保,圣旨一早已经发往河南了。”

    “真的吗?”

    “嗯。”

    我深吸了一口气。

    吴彦秋虽然沉浮宦海这么多年,但在官场上,仍然还算一个年轻人,以如今的年纪身居户部尚书和少保之位,这几乎已经是一个年轻官员的巅峰状态了,看来,常言柏走了之后,这一脉也不会因为群龙无首而轻易的没落。

    他,和南宫锦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酸楚,看着眼前这个沉静而温柔的女人,想着她这些日子承受的巨大的压力,只是一想,都有一种被刀挖心的感觉,我艰涩的说道:“那皇后娘娘为什么不早说呢?若早一点告诉我,哪怕——哪怕我什么都不能做,至少,可以为娘娘分担一些……”

    她苦涩的笑了一下:“怎么说?”

    “……”

    “父亲想要杀刘轻寒,这件事,如何跟你商量?”

    “娘娘……”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她长长的舒了口气,笑道:“父亲可以告老还乡,去做一个自在翁,而我……能陪着念深走多远,我就走多远吧。”

    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苍白消瘦的脸上洒下长长的阴影,让她显得更加憔悴而寂寞,我满腹酸涩,眼睛烫得几乎睁不开,却流不出泪来,过了许久,我哽咽的说道:“我,能为皇后娘娘做什么吗?”

    她抬头看着我。

    “我能为娘娘做什么?”

    “做什么?什么也不用做,”她淡淡一笑:“轻盈,你做自己就好。”

    “娘娘……”

    “如果你一定想要为我做什么,父亲过两天就会离开京城,到时候,我会向皇上请旨去送他,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急忙点头:“好!”

    她微笑着,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背。

    这时,门被推开了,扣儿从外面跑了进来:“娘娘,皇上来了!”

    “皇上?”

    常晴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撑起身来,我也急忙回头,就看见裴元灏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仿佛是被寒气所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倦怠,像是一夜没睡,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圈。一进来看见我坐在床边,倒也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带着疲倦。

    “你也在啊。”

    按照之前的安排,今天原本应该是皇后带着全体命妇行亲蚕之礼,但因为昨天的亲耕之礼都闹成了那样,还换来了査比兴的一句“表面功夫”,况且皇后跟贵妃都病倒了,这个亲蚕之礼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我刚刚听见常晴说裴元灏一大早就有那么多举措,还想他今天只怕要忙得不可开交,却没想到,他会来这里。

    我急忙站起身来:“民女拜见皇帝陛下。”

    “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皇后娘娘病了,民女过来看看。”

    “病了?”

    裴元灏走到床边,我急忙推开一步,他问道:“怎么回事?”

    常晴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给他请安,被他伸手又按了回去:“都病了,就不要起起跪跪的,好好休息才是。怎么病了?”

    “也不是病,只是昨天被风吹了,有些发热而已。皇上不用担心。”

    “你——你啊……”

    裴元灏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长叹了口气。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我便在他背后一步一步的,安安静静的往外挪,扣儿站在门口,看见我这样,神情有些怔忪,欲言又止的像是想要提醒我这么走的话是不对的,但没等她开口,也没等我挪到门口,裴元灏已经头也不回的道:“轻盈。”

    “啊!”

    “朕听说,妙言也有些发热?”

    “已经退下去了,没什么大碍。”

    他这才回过头来,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透出的满满都是倦怠的神情,看了我一会儿,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口,只说道:“那你回去,看着她吧。”

    “是。”

    终于得到了“大赦”,我松了口气,从扣儿的身边快速的窜了出去。

    一出门,就感觉到外面一阵寒气袭来,倒是让我一直沉浸在屋子里温暖而带着药香的精神稍微振奋了一下,刚走出一步,听见裴元灏长叹了口气,道:“你受委屈了。”

    “皇上别这么说。”

    ……

    听见帝后这样的“和解”,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真的落了地。

    我当然明白,常晴留在这里,的确是虚耗她的青春,但若真的被废,她的命运只会更加坎坷,毕竟,我心里还有轻寒,但她——黄天霸连她是谁,都根本不记得。

    她在那个让她付出了所有爱情的男人的世界里,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过。

    但是,又怪得了谁?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啪嗒一声落到了雪地里,倏地便消失了。

    我不能再停留,急忙离开了。

    |

    这天晚上,又下雪了。

    这应该是开春之后的最后一场雪了,我听着窗外扑簌的声音,也能感觉到寒气随着雪花的飘落和堆积而弥漫开来。

    但,毕竟已经开春了。

    这场雪不再是无止尽的刺骨严寒,反而更透出了一种春天蓬勃的生机来,不管再冷,再难熬的冬天,在这场雪之后,都会过去,而一切温暖,幸福绵长的日子,都会到来。

    想到这里,我反而安静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行了,倒是精神百倍的,摸一摸妙言的额头,她也不烧了,只是还睡懒觉似得不肯起来,我倒也不勉强她,约摸到了吴嬷嬷他们要来伺候的时间,便自己下床穿好了衣裳。

    刚刚穿戴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她们来了。

    我正要走过去打开门,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那阵脚步声停了下来,素素清脆的声音一下子炸响了:“咦?皇上?你怎么在门口站着啊?”

第1300章 朕,不是要骗你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了眼前那扇紧闭的房门。

    外面一点声息都没有,难道裴元灏一直站在我的门口?

    但不等我多想,素素似乎还想开口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是被人捂着嘴,然后,裴元灏道:“你们来做什么的?”

    这时,就听见吴嬷嬷赔笑道:“奴婢是来服侍公主殿下和颜小姐起床的。”

    “朕来吧,你们下去。”

    “……是。”

    素素“呜呜呜”的声音更大了,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外面只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应该是给吴嬷嬷拖走了。

    我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看还在床上睡得三五不知的妙言,又想了一会儿,然后上前一步,打开了大门。

    冷风一下子迎面扑来。

    我看见他双手捧着一只铜盆,里面的热水还散发着热气,抬头看着我:“你起了?”

    “……”

    我没说话,只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一步,他就这么捧着盆子走了进来,我往外看了两眼,没人跟着,他应该是直接从常晴那里过来的。

    这样也好,若真的让人知道他一大早到我这里来,只怕又有人要瞎想了。

    等我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把东西放好,然后看了看床榻那边,低声道:“妙言还没起吗?”

    “没有。昨天烧了一天,今天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也好。”

    他说着,又看着还站在门口的我,也不过来,只说到:“你快去洗洗。”

    “……是。”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一大早就过来,甚至也没有往日那种明显的抗拒,因为此刻,我感觉到了他自己身上那种矛盾的气息,若他连自己都还没有处置好,自然更不知道该如何来处置别人。

    于是,我走过去,将双手放进铜盆里。

    水很热,甚至有些微微的发烫,原本被风吹得冰冷的指尖此刻一下子浸到水中,像是被千万根针在扎着一样,可肌肤上却看不到一点伤痛,只是指尖慢慢的变白了。

    手,好像有一点活过来的感觉。

    我看着自己的手,回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心情也像是那水面一样微微的荡漾起来,而就在这时,另一双手从我的身后伸过来,也放进了水里。

    我惊了一下,正要回头,却感觉他的胸膛已经贴在了我的身后,两只手也握住了我的手。

    “轻盈……”

    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压抑着自己想要挣扎的冲动,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铜盆就那么小,而他的手偏偏那么大,那么有力,这一握,我就连摆脱的余地都没有了。

    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在耳畔响起。

    “轻盈。”

    “……陛下有什么话要说吗?”

    面对我的平静和坦然,他的气息反而更加沉重了。

    过了很久,我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水的温热,而慢慢都是他的体温,终于听见他说道:“朕,不是要骗你。”

    “……”

    “朕是真的想要让你做皇后。”

    “……”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下意识的要转过头去看他,可这一次,他却仅仅的握住我的手,不让我有任何动弹的机会,只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我轻轻的说道:“皇帝陛下何必如此?”

    “你知道为什么。”

    “可民女更知道,这天底下,除了皇后娘娘,没有任何人配坐上那个位置。”

    “轻盈,朕不是这个意思。”

    “……”

    “朕只是想要让你——”

    “陛下,”这一次,我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在水中他更不好控制我,眼看着热水已经荡漾着从从盆沿溢了出来,他的手指终于松开了一些,我顺利的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然后回过头看着他,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满是黑影的眼圈:“陛下不能一言九鼎,不能乾纲独断,所以现在非常的沮丧,但在民女看来,不是陛下没本事,相反,民女乐见于此。”

    他的脸色微微一黯:“为什么?”

    “一言九鼎,乾纲独断,这听起来当然好听,但往往也就会变成刚愎自用,一意孤行,那样的话,也就离祸国殃民不远了。”

    “……”

    “如今,陛下审时度势,做出对当前局面最好的判断,这是陛下的英明。”

    “……”

    “因为这代表,陛下还听得进人的进言,知轻重,也知道到底如何做对这天下更好。”

    “……”

    他的目光闪烁着,过了好一会儿,哑然道:“可是,朕更想让你知道,朕想要对你好。”

    “……”

    “朕想要把你过去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全都——朕,想要好好对你。”

    我慢慢的低下头:“民女现在已经很好了。”

    他盯着我:“你真的这么认为?”

    “如果,真的能够促成西川和朝廷的联合,那民女所有的辛苦委屈,就都没有白受。”

    他的目光一下子闪烁了起来。

    这一刻,我明显感觉到他柔和而绵长的气息变得紧促了起来,显然,这件事才是真正最牵动他心意的事情,比起这件事,其他的也许都可以放在一边。

    于是,我接着说道:“那个査比兴,现在在哪里呢?”

    “……”

    “他虽然是个送信的,但,其实这个人有些见识。陛下若容得下他,不妨用用他。”

    “……”

    “还有——”

    我的话没说完,他突然说道:“你跟朕,只能谈这些事吗?”

    我刚刚才有些口若悬河的意思,但他这句话一出口,就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把这条“悬河”给堵住了,我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看着我:“你不愿意跟朕谈任何关于你,关于朕,关于我们之间的事。”

    “……”

    我一时间有些语塞。

    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不肯放手,不过,既然已经逃过了册封这件事,我倒也不想继续纠缠在这些事情上。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慢慢的说道:“我心如秤。”

    裴元灏的气息微微一顿,而我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他,也不再说什么。

    这四个字,他应该懂了。

    我心如秤,我没有时间去锱铢必较,不去计较谁爱谁,谁负了谁;也不想去算谁欠了我,我欠了谁;甚至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算我和南宫离珠的老账。感情,仇怨,也就是一两个人,一群人的事,但我想要放在秤上的,是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至少现在,西川和朝廷的是战是和,就放在我的秤上,在我看来,那比一个皇后之位,比我跟南宫离珠的私怨要重要得多了。

    我想,这么多年来,他放不下的,也是这些,天下万民,百姓的福祉。

    裴元灏长久的沉默着,那双漆黑的眼睛也长久的看着我,一眨不眨,而我也就这样的看着他,就算我和他有过再多的矛盾,但我想有一些事,我懂他,他也会明白我。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长叹了口气。

    我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就表示他同意我的做法。

    不过,就在我刚刚松了那口气的时候,他突然说道:“轻盈,你知道吗,迟早有一天,你跟朕,我们两个要放在秤上称一称。”

    我的呼吸一窒,什么也没说,只平静的看着他。

    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细细的,柔软的声音:“爹爹……”

    我和他原本对视着,一听到这个声音,两个人都猛地一颤,急忙回过头去,就看见妙言正迷迷糊糊的从被子里爬起来,薄被还盖在她的头上,那样子又滑稽又好笑,她木呆呆的看着裴元灏,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得,又揉了揉:“爹爹?”

    裴元灏急忙走了过去:“妙言!”

    妙言一直看着他走近,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要从床上下来,给他行礼,裴元灏立刻抱住了她,妙言还说道:“我,我又忘了,他们都说,我必须要向爹爹行礼才行。”

    “……”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些事,今后会有人来教你。你现在病着,爹爹不想你又着凉了。”

    说完,便将她又塞进了被窝里。

    妙言仍旧睁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像是有满腹的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裴元灏伸手轻抚着她的脸,柔声道:“那天,是不是被吓坏了?”

    妙言道:“那个漂亮的娘娘,把我吓坏了。”

    “你是说,贵妃?”

    “嗯。”妙言认真的点头:“她的脸色好吓人,比死人还吓人。”

    虽然“童言无忌”,但她这话也有点过了,我刚想要上前阻止她,就听见她接着说道:“她来找过我,也找过娘,她说,我曾经叫过她娘,可是,妙言明明只有一个娘啊!”

    裴元灏的目光微微闪烁着,下意识的回头看了我一眼,看着我有些僵冷的面孔,他勉强笑道:“你认为自己该怎么做呢?”

    妙言嘀咕着:“反正,妙言只有一个娘。”

    “……”

    裴元灏没说话,只是继续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脸上的散发也捋开,妙言又轻轻的说道:“她那天的样子好吓人啊,爹爹,她是不是生病了呀?”

    “是。”

    “病得厉害吗?妙言病起来,全身都痛,她呢?”

    看着妙言认真询问的样子,我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一丝微微的悸动。

    说实话,之前也听说,南宫离珠的病情很险,这一次她到底如何,其实宫里的人都不怎么关心,因为大家注意的都是常家和颜家势力的重新分配,反倒是我的女儿,用她最简单,最干净的想法,关心了一件最寻常的事。

    裴元灏看着她,眼中也有些闪烁的流光,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她,还活着。”

    一听到这话,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第1301章 査比兴抓住的那只“鬼”

    一听到这话,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还活着?

    说实话,询问一个病人的病情,有很多种回答,非好即坏,甚至因为病人是南宫离珠,不管什么样的回答我都不会觉得有影响,但裴元灏的这种回答,实实在在的让我觉得有些心惊。

    还活着。

    竟然用“活着”,来描述她现在的状态。

    我下意识的感觉到,可能南宫离珠的状态,比之前我想的还要更差一些。

    妙言也微微的睁大眼睛:“那,她是病得很重很重了?”

    裴元灏点了一下头:“嗯。”

    “那一定很痛,”妙言沉默了一下,然后叹道:“她好可怜啊……”

    这一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涌上来,让我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奇怪——虽然也知道,女儿的善良仁慈是一件无价之宝,但听着她这样怜悯南宫离珠还是让我微微的有些发梗,更是有些,些微的妒忌。

    毕竟,她曾经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叫过南宫离珠一声娘,那是让我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的。

    于是,我几步走上前去,说道:“她可怜,难道你不可怜了?昨天烧了一整天!”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此刻热度已经完全退下去了,只剩下一头黏腻的汗意,我问道:“现在还难受不?”

    妙言摇摇头:“可是我饿。”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裴元灏下去吩咐了一声,没一会儿,御膳房那边就送来了吃的,他当然也是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用早膳,虽然我的心里有些介意,但也没有完全的表现在脸上,毕竟现在,还有些事是需要我和他来谈的。

    三个人坐在桌边,都先给妙言盛粥夹菜,看着她大口大口的吃着,我才往自己的嘴里送了一勺小米粥。

    然后,抬眼看着他。

    他还是有些神不守舍的,看着妙言,不时的给她夹菜,但自己面前的东西却一口都没碰。

    难道,他还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要说现在,局面应该对他非常有利,常言柏下野,南宫锦宏一系的人被他死死的攥在手里,甚至我带来了西川愿意与朝廷交好的消息,可为什么我反而觉得,他的心情更沉重了一些呢?

    这时,他抬起头来对上了我的目光,我倒也没有躲闪,只是看着他。

    他反倒对我笑了一下:“看什么,快吃啊。”

    “嗯。”

    我低头又喝了两口粥,正要再抬头去问,裴元灏已经说道:“那个査比兴,朕的确想要用他,但他的性子……”

    我急忙抬起头来,看见他慢慢的说道:“他这样,可怎么做官!”

    的确,査比兴也太轻浮了一些,那天那一场告御状,实在说得上是一出闹剧,没有一点端庄稳重的样子,若真的是让这样的人来当官,实在没有任何官威可言,加上他的出身,只怕也很难在朝中立足。

    我想了想,也不直接劝,只说道:“陛下磨磨他的性子吧。”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

    “那……”

    “这两天,朕把他丢到集贤殿去了。”

    “啊……”

    我恍然大悟,想想的确不管他把査比兴放到哪里都不对,但进了集贤殿,就是太傅的人,加上傅八岱的性子,肯定要磨一下那只金毛猴的。

    我笑了一下:“傅老是有手段的,也许假以时日,査比兴能成为第二个——”

    我的话没说完,自己的心里先涌起了一阵酸楚,那个名字也不由的就被我咽了下去,裴元灏也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微微的透着一点锋利:“朕可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刘轻寒!”

    那一声又冷又硬,让我一下子呼吸都窒住了。

    而就在这时,哐啷一声,妙言手里的碗一下子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

    我和裴元灏都惊住了,急忙起身来,就看见她坐在那里,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看地上已经散落了一地的碎片,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爹,娘,我——”

    这一下,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妙言生病了这段日子,几乎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没有人跟她提起当初的那位“三叔”,而我,也的确是存了这份心,杜绝在她面前说起那个人,却没想到,裴元灏一时情急说了他的名字。

    我急忙说道:“妙言怎么了?”

    妙言有些懵懂的,顿了一下才抬起头:“烫手。”

    裴元灏也反应过来,急忙大声的喊人,立刻外面冲进来了一群服侍的,又是给妙言洗手,又是压惊,一时间屋子里吵吵嚷嚷的。

    而我看着妙言,她的脸上满是疑惑的神情,像是想要想起什么,但眼中总是一片茫然。

    她,会想起刘轻寒吗?

    |

    忙活了大半天下来,终于清理好了一切,妙言又坐回到桌边,安安静静的吃着她的东西。

    我和裴元灏也坐在她的身边,神情都紧张得很。

    过了一会儿,她把碗里的粥喝完了,自己舔舔嘴:“我吃饱了。”

    “那好,下去漱一漱。”

    “哎。”她答应着,正要从凳子上下去,但又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我们两:“爹,娘,你们刚刚说的那个——”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但还没来得急想该如何应对,裴元灏已经说道:“爹跟娘说的是大臣,你不要多问。”

    “哦……”

    她还有些惘然,看了我们一眼,这才站起身来,素素急忙上前带着她,我和裴元灏也不动,就这么看着她跟着素素慢慢的走进去。

    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你,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那个人吗?”

    我摇头。

    又沉默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是朕失言了。”

    “……”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关于西川的事——”

    我看着他。

    他说道:“这两天,朕还要处理一些事,一些人,等过了这段之后,我们再好好的谈一谈。”

    我急忙点头应着,心里大概也明白,可能南宫锦宏那边,他还要处置一些人,才能让朝廷和西川的联合在没有太多阻碍的情况下顺利进行,否则,在这之前,任何一个举措都很容易让我和他陷入被动,让西川和朝廷的关系陷入僵局。

    他又说道:“现在,你虽然不用每天都留在这里了,但出去逛逛,散心也好,都要记着,出去必须要跟朕打招呼,要带人。”

    “知道了。”

    现在,有人知道我带来了西川的消息,对于一些原本就仇视西川的人来说,我简直就是生死大敌,说不清有多少人想要弄死我了。

    不过,说起出去——

    我说道:“陛下,听说常太师——听说他要回乡了。”

    “嗯,后天。”

    “那我——”

    “皇后已经跟朕说了,她要去送她的父亲,朕准了,她让你陪着她去——你愿意吗?”

    我急忙点头。

    裴元灏看了我一眼:“那到时候,朕会派人跟着你。”

    “多谢陛下。”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这时,玉公公站在大门外,探头探脑的看着,像是想要回事情,但又怕惊扰了我们两个,裴元灏也不问,只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又说道:“对了陛下,民女还有一件事。”

    “什么?”

    “今天下午,民女想去集贤殿看看。看看傅老,也看看査比兴。”

    裴元灏只停了一下,没说话,但我看见他走出去之后,先给玉公公交代了什么,玉公公听着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回头看着我,心里便也明白了。

    过了中午,就有几个小太监到门口来候着,说是玉公公吩咐,让跟着我的。

    我自然高兴得很,原本想要带着妙言一起去的,也是让她出去散散心,但想着是去集贤殿,见傅老,只怕说话间难免会带上那个男人,万一又被她听到,就难说了,便只能将她留在景仁宫,让素素好好看着她,自己出去了。

    没一会儿,就到了集贤殿。

    这里仍然是一片白皑皑的雪景,映衬得那幽静雅致的宫殿分外如诗如画,踩着雪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的时候,能听到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在殿宇间回响着。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而正好,我也不希望这里有太多的人。

    因为,我来这里,虽然是要见傅老,见査比兴,询问清楚他接下来的安排,但更重要的,是想要问问那个“鬼”的事。

    不仅是他抓住了“鬼”,还有那位神秘莫测的护国法师,他传递的消息。

    想到这里,心情也更急切了一些,几步走上台阶,映入眼帘的就是大殿前一处较为宽大的场院,但一看到那场院,我立刻瞪大了眼睛。

    一个人背对着大门,头顶着一只香炉,正跪在场院的中央。

    都不用辨认,只一看那一头淡金色的头发,我知道那是査比兴!

    之前下了那么久的雪,现在一大早的,大概也还没有人来这里清扫积雪,地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他就是跪在雪地里,膝盖迈进了雪里,甚至头顶那香炉盖上,自己的两边肩膀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这是——

    我急忙走了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査比兴一听见我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看我,而他这一抬头,我顿时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在这里跪了多久了,鼻头,两边耳朵冻得通红,更可怜的是两条鼻涕流了下来,竟然也冻住了,扒在嘴上,那模样实在是滑稽透顶!

    他委屈的看着我:“大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了起来,顿时,这个安静的集贤殿里立刻回响起了我的笑声。

第1302章 “鬼”藏身的地方

    一看见我这样几乎肆无忌惮的取笑,査比兴委屈得不仅鼻头红,耳朵红,连眼睛也红了起来:“大小姐,你的良心呢?”

    我好不容易止住笑,捂着胸口,也是摸着良心。

    “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罚跪呗。”

    “谁罚你啊?”

    “还能有谁?”

    他说着,忍不住大大的打了个喷嚏,顿时鼻涕飞溅出去,我低呼了一声急忙跳开,那鼻涕在雪地上拖了好远,我看着他又是邋遢,又是可怜的样子,还想要笑,但也只能自己憋着,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是正经模样:“老师为什么罚你啊?”

    “说我,有辱斯文。”

    我忍着笑:“你这,也的确是啊。”

    “大小姐!”

    一看他着急的样子,我急忙说道:“好好好,我帮你去求求老师,你跪了多久了?”

    “一天了。”

    “哎呀,那可会冻坏的啊。我帮你跟老师求情,”一边说着,我一边往里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来问你,你不是说在我家抓到鬼了吗?那到底是——”

    査比兴一听这话,立刻扬起眉毛,像是自己抓到了至尊王牌一样:“你先帮我进去求情。我什么时候站起来了,什么时候告诉你!”

    “……”

    这人,倒是有当官的素质。

    能当着人面这样耍无赖,也不是一样普通的本事了。

    “那,他在哪儿?”

    “藏书阁那边。”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边笑着,一边转身往藏书阁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听着里面还是一点声息都没有,甚至连推开门的时候,都感觉不到这里面有任何温热的人气。

    但我一眼就看到,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着丝丝银光。

    他在伏案写着什么。

    一看见他是在写东西,我下意识的就要往外退,却听见他头也不回的问道:“谁啊?轻盈吗?”

    “是我,老师,打扰了。”

    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去,一直走到他的桌案前,才看到他是在写笔录,而不是录那些遗失了的经典,这才松了口气,慢慢的跪坐在他的对面。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老师。”

    “哼,你们在外面闹翻天的时候不来看,现在事情完了,倒都记得来看了。”

    我听见他有些不悦的口气,急忙说道:“事出突然,皇帝也下令,先暂时不让老师知道。”

    傅八岱眨了眨眼睛。

    “毕竟,那件事祸福难料,万一有什么差池,査比兴就是一个死,若牵连了老师,那不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吗?”

    傅八岱冷笑一声:“你们,也就这样哄我这个老头子了。”

    “不敢。”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放下手中的笔,举起自己写了一半的笔录轻轻的吹了吹,吹干上面的墨渍,然后问道:“皇帝,是怎么打算的?”

    “皇帝打算留着査比兴。”

    “要用他?”

    “是。所以交给老师,先磨一磨他的性子。”

    傅八岱一听,又冷笑道:“那就让他再多跪两天吧。”

    多跪两天?我一听这话就急了,要等两天之后才让他起来,那那家伙一定说到做到,肯定不会告诉我关于那个“鬼”的事,况且这样跪在雪地里,膝盖就废了。我急忙笑道:“老师,磨性子的事还是慢慢来,也不是跪两天就能成的。再说了,要真在雪地里跪两天,他可就废了。”

    傅八岱哼了一声,没说话,但我也知道,他刚刚是气话,现在也撒手了。

    我暗地里松了口气,然后又说道:“对了,这两天朝廷上的事,老师都知道了吧?”

    他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听说,常言柏已经辞官了,什么时候走?”

    “后天。”

    “有人去送吗?”

    “有的。”

    “那就好。”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关心常言柏的事,但也没问,就说道:“对了,关于西川的事——”

    还没说完,就被傅八岱打断,他慢慢的说道:“这件事,传信的是査比兴,决定的是你,跟我这个老头子没有关系。”

    “老师。”

    “你们都是年轻人,敢说敢想敢作,我们这些老头子都赶不上了,只要,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把持住方向就好。别的,还真没什么可说的。”

    他说话这口气,有点像那天常言柏在大殿前说的那些话,想来,他们一个太师,一个太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到了这个年纪,也到了这个地步,想的做的都越来越靠近了。

    我抬头看着他那双有些混沌的眼瞳,平静的说道:“不管我们要怎么做,其实定下策略的,难道不是你们这些老人家吗?”

    傅八岱看向我的方向,而我看向他之前录的那些书籍。

    过了一会儿,他轻笑了一声。

    然后又拿起了笔。

    我下意识的道:“老师?”

    “你去吧。我知道你今天来,主要是为了见他,让他起来了吧。”

    “谢谢老师。”

    我大喜过望,急忙起身对着他行了个礼,转身便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突然听见傅八岱在背后说道:“你告诉他,若真的想要让西川和朝廷联合,目前,他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若他还想这个局面继续下去,好好的收一下他的性子。”

    “……”我回过头看着他。

    “将来,他呆在朝廷的时间,只怕比你还要多了。”

    “……”

    我心里微微一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老师!”

    但说完那句话,他就不再开口,只是埋头下去,翻开一页新的纸,摩挲着又开始写了起来。

    我站在门口,怔忪了许久,终于轻轻的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

    远远的,就看见査比兴跪在雪地里,头顶着那只香炉,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要说他的品貌,年纪,和在西山书院的地位,怎么想都应该是一个不凡的年轻人,现在看他这样子,也的确是不凡,可这种不凡完全超出了我熟知的范围,却并不觉得讨厌。

    只是,刚刚傅八岱的话,让我有些怔忪。

    可也不等我去细想,査比兴远远的看见我走了回来,激动得抓耳挠腮,就像等待喂食的小狗一样,不停的在雪窝里面挪动着,终于等到我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急切的看着我:“如何如何?老师肯让我起来了吗?”

    我笑着点点头:“嗯。”

    “哇哈!”

    他这一听,就像是一下子被打开了栅栏一样,整个人忽的一下从雪地里跳了起来,那香炉被他一下子摔倒了角落里,不够到底是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一站起来膝盖就开始发麻,他一下子又滑到了下去。

    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的样子,笑得前仰合后,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在雪地里挣扎了半天,终于勉强爬了起来,我看他膝盖像是真的冻坏了,急忙扶着他,一摸他的膝盖,才发现他冻得不轻。

    于是,急忙叫人过来服侍,扶着他一瘸一拐的往里走,这边的人倒是准备了一些治冻伤的膏药,给他敷上了,才好些。

    我叹了口气:“老师还是这样,这可是会伤人的。”

    査比兴笑嘻嘻的:“这可都不算什么了。听师哥说老师过去磨他的时候,是让他去瀑布下面站着,不到一个时辰不让出来,那才要命呢。我这样,小菜一碟嘛!”

    “这么惨?南振衣也听话?”

    査比兴伸手揉着自己的膝盖,也不说话,只嘿嘿的笑了起来。

    我看他的嘴唇是发白,大概身体里也冷得慌,便自己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他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咂咂嘴。

    看着他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我说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了吧?”

    “嗯?”

    他抬起头来告诉我。

    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包括西川的,还有那封信,他为什么要答应,对将来的局面,他到底有什么准备,但现在我最关心的,还是那个一直困扰了我许久的问题。

    “你不是说,你在我家抓到鬼了吗?”

    “是啊,找到了。”

    “那到底——”

    査比兴一伸手拦住了我发问,反而问我道:“大小姐,我还有一些事想要问你。那宅子,听说是师哥送给你的?”

    “是。”

    “送给你之前,那是什么地方?”

    我沉默了一下:“青梅别院。”

    “是谁的产业?”

    “召烈皇后。”

    “那怎么会——”

    “青梅别院在很多年前被一把火烧了,后来应该是重新买卖,重建,然后落到了你师哥的手里。”

    “那召烈皇后她——”

    “姓薛,你应该知道,大夫人曾经有个姐姐。”

    “哦……”

    査比兴拖长了声音点点头。

    虽然提起了召烈皇后,但现在我的心情却没有办法牵扯到她身上,毕竟属于她那个时代的许多人和事都已经过去了,对我来说,太遥不可及,我还是想要把自己身边的事弄清楚。

    我急切的问道:“那个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査比兴道:“其实,我倒也没有抓到那个鬼,只是找到了‘鬼’藏身的地方。”

    “藏身的地方?在哪里?”

    “西郊,冲云阁。”

第1303章 护国法师的真面目!

    西郊,冲云阁。

    听到査比兴口中说出这个地方的时候,我竟也没有太多的震惊,因为之前那位护国法师换掉妙言胸前的灵符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了他和这些事情其中的联系。

    只是,真正听到,确定的时候,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査比兴看着我,说道:“大小姐已经知道了?”

    我点点头:“之前我曾经留书给那位护国法师,约定见面的时间,但偏偏那天晚上,皇帝呆在我的房间里不肯走,所以我和他没能见面。但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妙言胸口的灵符被人换成了一张黄纸,听人说,这是寓意‘鬼抓住了’的意思,之前,你又让杜炎给我带信,说你抓到家里的‘鬼’了,所以我猜测——”

    査比兴笑了一下:“没错。”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鬼,难道是护国法师?”

    “不是。”査比兴说道:“不过,的确是护国法师,在庇护那个‘鬼’。”

    “那个‘鬼’,不会真的是鬼吧?到底是什么人?在我的宅子里装神弄鬼的?”

    “当然不是鬼,只是一个疯癫的老妇人罢了。”

    “什么?!”我惊了一下:“疯癫的老妇人?”

    “是啊。”

    査比兴一边揉着自己的膝盖,一边说道:“我好几次听到她晚上在门外哭,但一出去就找不到人了。之前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弄一个疯婆子来惊扰大小姐,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彻夜巡守,才跟住了她。”

    “那是——”

    “然后才发现,有人跟着她,或者说,保护她。”

    “保护她?”我一愣,立刻明白过来:“冲云阁的人?”

    “对。那边的人把她带了回去,而我沿途一直追踪,也就跟到了冲云阁。那天晚上,我就偷偷的潜了进去。”

    我的呼吸都变得紧促了起来。

    回想起之前好几次想要去冲云阁,却始终未能成行,就算不论裴元灏对我的提防,那个地方本身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去向。在太庙时的惊鸿一瞥,我也隐隐感觉到那位护国法师和跟随他的那些人的实力,只怕不压抑皇帝的禁卫军,而査比兴居然敢在一发现他们的时候,就潜入冲云阁!

    他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不过这样也好,我急于知道关于护国法师的事情,有他进去一探,就再好不过了。我急忙问道:“那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査比兴耸了耸肩:“也就只找到了那个疯妇。”

    “什么?你没有再进去吗?”

    “再进去?”査比兴带着笑看着我:“大小姐,你真的以为我那么大本事,天不怕地不怕啊?那里面守卫森严,那个护国法师,他手下都拿刀的!”

    “拿刀?难道有朝廷的卫队在保护他?”

    “什么朝廷的卫队啊?僧兵!”

    “僧兵?!”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僧兵这种东西,其实不算鲜见,虽然释门从来都禁止僧众习武,以免纠众扰乱,一些经书也有明确的记载,不允许出家的僧侣持刀、杖、弓箭等杀生的工具,只是,前朝尚佛,那些帝王们对僧众都非常的慷慨,时常将大量的土地和财富赏赐给一些寺院,也就成了寺院的私产,在战乱时期,为了保护这些这些东西不被劫掠,才开始有了僧兵。

    不过,冲云阁竟然有持刀的僧兵,这一点实在让我有些意外。

    也就是说,那位护国法师,应该是个大和尚了?

    听见我这么说,査比兴摇了摇头:“不是和尚,是个比丘尼。”

    “比丘尼?!”

    “对。”

    “多大年纪?”

    “这倒看不出来,不过看她的眼睛,眼珠都变灰了,只怕年纪不小了。”

    “你跟她碰面了?”

    “对啊,我刚找到那个疯妇的房间,就被那些人抓住,他们把我捆了送到她面前,问要不要把我丢进火炉里烧死。乖乖隆地咚,这些可都是出家人啊,怎么心肠比屠夫还狠!还要烧死我呢,他们怎么不拿我来涮火锅呢!”

    “……”

    “我当时就火了,指着他们就骂,这些人,一个个就跟阎王殿里来的似得,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把我捆得跟我粽子一样,举起来就往柴堆里放,吓得我啊,大雪天里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湿了!”

    这个时候我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但眼看着他现在还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也就知道当时的情况虽然很吓人,但想必是有惊无险,于是问道:“那后来呢?”

    “那个老尼姑看了我一会儿,就让那些人放下了我,倒也没有再为难我。”

    “……”

    “然后她问我,我是不是西川来的,是不是大小姐的故旧。”

    我的心不由的也有些揪紧了:“她,认识我?”

    “说不上认不认识,她知道大小姐,不过我想,这京城里要不知道大小姐的,也少。”

    “……”我沉默着没说话。

    “不过,”査比兴看着我:“她后来突然向我问起了夫人。”

    我一愣:“我娘?!”

    “对,她问我大夫人的事。”

    我的呼吸一下子又紧促了起来:“她认识我娘?!”

    査比兴说道:“要说大小姐的事,可能还是听人讹传,但若说夫人的事——大小姐也知道,连我都未必知晓,这京城里居然有人问起,只怕就是真的知道了。”

    “那她说什么了吗?”

    “她什么都不肯说,只问,可我对大夫人的事也了解不多,更何况,大小姐没有允准,我也不能把大夫人的事拿出去到处说,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我说道:“你做得很对。”

    査比兴嘿嘿的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笑,但却有些笑不出来。

    心情,沉重极了。

    我虽然对冲云阁,对那位神秘莫测的护国法师做过许多猜测,但真正到她的真面目快要暴露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心中惊愕,这个人竟然是个老尼,而且按照査比兴对她的描述,她的年纪不小,很有可能就是那本起居注上所记录的,曾经帮助高皇帝进行明堂献祭的那一位护国法师!

    这样算来,她已经历经三朝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更加的沉重了起来——这京城出现这样的人,而且还不是一个,这位护国法师,和那个神秘莫测的老道士言无欲,他们一释一道,都经历了三朝,都隐匿在不为人知的暗处,甚至,都跟我的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让我如鲠在喉。

    不过幸好,査比兴聪明,他没有把关于母亲的事都告诉那位护国法师。我想,这位法师也许对我并不怎么感兴趣,她真正感兴趣的应该是我娘,若査比兴和盘托出,那我在这其中就没什么作用了,但査比兴什么都不说,这位护国法师就一定还要跟我对上一次才行。

    想到这里,我说道:“那她后来就放你回来了?”

    “对啊。”

    “还有没有说什么?”

    “也没有说什么,只说,我不肯说的,她会亲自来问大小姐。”

    “哦……”

    我点点头——这样,就好。

    査比兴又说道:“不过,大小姐,这个人虽然是释门的,但手黑得很。大小姐如果真的要跟她见面的话,最好带上人,最好是带上我!”

    “我知道了。”

    那位护国法师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敌意,只是现在这个样子,要见她,也就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除非——南宫离珠再病得重一点?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了一下,我就立刻推翻了,且不说若真的要去给她下什么阴招黑手,损阴骘不说,还会给儿孙,给我的妙言造孽;再说,牵扯这些事,只怕更要和她,和裴元灏牵扯不休了。

    看来,还要再想办法。

    想到这里,我又抬起头来看向査比兴——如果,再让他传递消息呢?

    査比兴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也看出了我心里所想,便说道:“大小姐,我最近可跑不了了,你看看我这腿,看这冻得!啧啧……”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再说,皇帝把我带到这里来,什么意思我是再明白不过了。”

    “……”

    当然,他也不是个傻子。

    从古到今,告御状的人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好,几乎都是发配三千里充军,再不济也是打一顿,像他这样还能被丢到集贤殿的,已经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裴元灏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说到这个,我便继续问道:“对了,这件事我也要问问你。”

    “什么事?”

    “那封信的事。总不会,真的是你让人放到我房间里的吧?”

    査比兴立刻嘿嘿的笑了起来:“大小姐说哪里话,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闯大小姐的房间啊!”

    “那你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

    “不答应爽快一点,那些人只怕还要揪着那封信不放呢!”

    “……”

    这一下,我没说话。

    的确,如果揪着那封信不放,南宫锦宏还有太多的机会,但一旦承认了那封信,主动权就都在我们的手上了。

    “可是,我顺着你的话,向皇帝承诺了西川的事,我那一方面自然没有问题,但轻尘呢?他未必肯答应!”

    査比兴笑嘻嘻的看着我:“谁说家主不肯答应的?”

第1304章 说爱恨、讲恩怨、谈利益

    “谁说家主不肯答应的?”

    我听见这句话愣了一下,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什么?”

    查比兴笑着看着我:“大小姐,怎么就一定认为,家主不肯答应这件事呢?”

    “……”

    我有点懵了,呆呆的坐在那里,过了一刻,终于慢慢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轻尘对这件事是——”

    他嘿嘿的笑着。

    不对!

    我想起之前他跟说过的话,立刻说道:“可是那个时候,我问你的时候,你分明告诉我,你离开西川并没有去成都拜会家主,只是南振衣传了个消息给轻尘而已。”

    “是啊。”

    “那你怎么说——”

    “大师哥的确传了消息给家主,家主也有消息传回来啊。”

    “……”我一愣,立刻说道:“你的意思是——”

    查比兴笑道:“我已经走在路上了,是二师哥追上了我,说家主有事情要交代。”

    我的心咚咚的跳了起来:“难道,就是这件事?!”

    “没错。家主交代,让我先弄清楚朝廷内部的一些事,最重要的,是要弄清皇帝的态度。如果皇帝真的有诚意跟西川交好的话,在下这一次进京,就可以联通达成这一件事。”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他把交给我之后并没有离开京城,而是在四处闲逛,甚至去六部的衙门里溜达,而后来,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滚钉板告御状,闹了个沸反盈天,天下皆知,原来,他真的是带着目的来的。

    我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说道:“那封信——”

    “那封信,当然不是我传的,我一看就知道,那封信肯定是有人要故意整大小姐的。”

    “所以你就承认了。”

    “对啊,难得对方把信写得那么模棱两可,含糊不清,若不用一用,怎么对得起他的良苦用心?”

    我笑了笑:“那你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谁吗?”

    “还能有谁,那天明明是我拼上命去滚钉板,倒是他闹得最厉害!”

    我又笑了。

    这个时候,我实在有点后悔之前去西川的时候过书院而不入,如果早一点认识这个家伙,身边有一个这么滑稽可爱,而且事事都能微笑着去面对的人,大概我都能多活几年了吧。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问道:“对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书院的,为什么我以前去书院的时候,没有见到过你?”

    查比兴笑道:“大小姐游学西山,自然陪同的都是书院里有德行的人,那个时候,连大师哥都还没有出头,更何况我?我一直在外院做活儿呢。”

    “那你爹娘……”

    我试探着要问,查比兴笑了起来:“大小姐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他的五官深邃,一笑起来,嘴角出现好几道深深的笑纹,就给人一种大大咧咧的感觉,可我知道,能被颜轻尘托付进京,传递这么重要的消息的人,不可能真的入他表面一般大大咧咧的,他进京那么久了,住在我的府上,虽然对我言听计从,俯首帖耳,但想来,除了他是西山书院第三号人物这个身份之外,其他的,我对他一无所知。

    看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是打算糊弄过去的。

    于是,我也“被糊弄”的笑了笑:“就是问一问,你不说就算了。对了,你知道皇帝把你弄到集贤殿来,要呆多久吗?”

    “不知道,看样子,短时间是不会让我出去见人的。”

    “你那天闹得太厉害了,避避风头也是好的,你这个性子啊,是该收敛收敛,将来——”

    “哎……”

    “怎么了?”

    我看他长叹一口气,就跟蔫儿了气的小狗一样,连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查比兴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看着我:“集贤殿别的还好,就是吃的,全素!一点油水都没有!”

    我忍不住笑道:“老师不也是这么吃的。”

    “那是他老人家,清心寡欲的,我还年轻,大好前程,每天给我上青菜萝卜,当我是兔子啊!”

    我笑得眼角都流出了泪,屋子里满是我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止住笑,说道:“那这样吧,我让我身边的人隔一两天给你送些荤腥来,你也别委屈了。”

    查比兴顿时涕泪横流:“还是大小姐有良心啊!”

    ……

    我在查比兴的房间里跟他胡扯了一会儿,看他跪了那么久,大概也疲倦得很了,还打起精神来跟我插诨打科的,我便告辞从他的房间里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也该回景仁宫了。

    但是我想了想,又往藏书阁那边走去。

    推门进去的时候,傅八岱正盘腿坐在桌案前,手心脚心都朝上,我听得出他是在调理气息,吞咽口水,那是西山书院养气的功夫,摩擦掌心脚心,可以达到气血周流,直贯两腿,浑身通畅的目的。

    看来,他虽然入京这么多年,这些习惯却还一直保持着。

    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他又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口水,气息稍平之后,才慢慢的吐了一口气:“你又回来啦?”

    “打扰老师了。”

    “说吧,什么事。”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那双清明的眼睛对上我的眼睛的时候,却分明有一种一下子被他看穿了一切的感觉。

    我顿了一下,走过去,仍旧跪坐在他的面前。

    “老师对于这一次,西川主动提出和朝廷交好,有没有什么看法?”

    “看法?老朽怎么会有看法?”

    “老师是赞同还是反对,总会有一个态度吧。”

    他呵呵的笑了起来:“你啊,总是想得太多了。老朽人已经到了京城,给皇帝出谋划策的,难道,还会对对朝廷有利的事情持反对意见吗?”

    我立刻说道:“那老师认为,轻尘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呢?”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而来。”

    “是。”我点点头:“轻尘的态度一直让我有些看不懂,也许是我修行不够。但老师毕竟教过他,对他的一举一动,老师一定知道得比我更深刻。”

    “……”

    “西川和朝廷对峙了那么多年,轻尘只在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就把过去的做法都彻底的改变,而现在更是要和朝廷交好,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傅八岱微笑着,伸出双手搓了搓,一直搓到掌心发热,放在自己两边的膝盖上,然后说道:“对于现在的事,你不应该看不透,你说看不懂他的做法,不过是因为他是你的弟弟,你始终是以这个身份来看待他。”

    “那我应该——”

    “轻盈,你要记住,人和人的相处,说爱恨;一群人和一群人的相处,讲恩怨;一方势力和一方势力的相处,谈利益。”

    我微微一怔。

    “你的弟弟,他在某些方面,已经不是你的弟弟了,他的背后站着西川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还有各种复杂的利益交织,他虽然是你的弟弟,但更是一方势力。在很多人看来主导,西川和朝廷对峙多年,按照惯例,或者说人的情感,都不应该,也不可能立刻改变之前的做法;但如果是利益在驱使,如果这其中的利益符合双方的要求,那么朝令夕改也是不值得奇怪的。”

    我微微蹙眉:“……那,在这件事情里,西川的利益是什么呢?”

    他淡淡一笑:“这,就要你这个西川大小姐自己去看了。”

    |

    离开集贤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有一些事情在我的心里已经明朗了起来,但还有一些,大概就是比之前更加模糊,也更加混乱了。

    回想起当初我们离开西川,他对我说他是西川的“守业者”开始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了,但能做出这么明确的决定,我想,一定是他想通了一些事,或者说,是弄明白了一些事。

    也就是傅八岱所说的——利益。

    但是,什么样的利益,能让他改变之前几十年西川对朝廷的态度,难道,就是当初他所说的,西川面临的那个危机吗?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又会有什么举动?查比兴入京自然是在他的授意下,接下来,他还会通过查比兴做什么?

    也许,有一些事,我也应该要过问一下了。

    但是我没想到,有另外一些事,先要我去过问一下。

    回到景仁宫,妙言正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在喝,一看见我回来,立刻高兴的扑到我怀里,要我也喝了一口。

    她这么孝顺,就算不喝甜汤,我的心里也是甜滋滋,暖融融的。

    便抚摸着她的脸:“妙言自己喝,娘不冷。”

    不过,这一摸,就发现她的脸颊冷得跟冰一样,好像,刚刚从外面挨了冻回来。

    我的心里一动,低头问她:“刚刚你去什么地方了吗?”

    妙言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我,也不说话,但眼神分明显得有些畏缩。我看着她这个样子,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但也不再追问她,而是催促着她喝完了剩下的甜汤,让她去漱口,然后转头找到素素。

    我问她:“刚刚妙言去哪里了?”

第1305章 南宫离珠和妙言

    素素压低声音道:“我们也不知道,是皇帝过来,把孙小姐带走的。”

    “哦?”

    我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

    眉心这一点抽搐也没有逃过素素的眼睛,她看着我,小心翼翼的凑到我面前,轻声说道:“大小姐,皇帝带孙小姐去哪里了呀?我们问,他们又不说,孙小姐也不说。”

    “……”

    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道:“左不过就是这宫里几个去处。你也不要多问,免得别人说你多嘴,要罚你的。”

    “哦,知道了。”

    到了晚上,大家全都收拾完了,妙言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而是赖在了我的被窝里,虽然平时,她也很少真的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都是与我同睡,但今天晚上,我刚一躺到床上,就感觉到她爬过来钻进我怀里,两只小手紧紧的环住了我的腰。

    我微笑着低头看她:“怎么了?越大越像小孩子了。”

    妙言没说话,只贴在我的胸前,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闷闷的说道:“娘,你会生病吗?”

    “什么?”

    “你还会不会生病啊?我今天问吴嬷嬷,她说,娘以前经常生病,病得很重很重。娘现在还会生病吗?”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笑道:“你看娘像是要生病的样子吗?”

    她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我,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像,我觉得娘可好,可厉害了,比别人都好多了。”

    我意识到了那个“别人”是另有其人,不然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的说道:“你今天是不是去看那位生病的贵妃娘娘了?”

    妙言急忙抬头看着我:“娘,你怎么知道的?”

    “听你爹说的啊。”

    “啊?爹明明说了,不要告诉娘的啊。”

    “……”

    我咬了咬牙,才忍下胸口那一股恶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按捺不住的有些抽搐,甚至狰狞,妙言立刻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说道:“娘,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娘娘啊。”

    “……”我沉默了一下,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也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点,然后看着她:“你呢?妙言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她倒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也说不上喜欢,我都不太认识她。”

    我想了一下,立刻意识到,她说的“不太认识”,其实是“不太了解”的意思。

    对一个人的喜欢,自然是要建立在了解的基础,对方的底细善恶什么都不明,倒也的确谈不上喜欢了。

    “不过,”她突然嘿嘿的笑了:“她长得很好看啊。”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伸手捏住她的小鼻头一拧:“你啊,这么肤浅!”

    算起来,从过去第一次在卧虎寨见到她的时候,我这个女儿就一直看重人的外貌,固执的认定我是一个大美人;初次见到衣着朴素的芸香,也对她非常的不礼貌,不过,这也正常,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欢美人,实在不是罪过。

    她的小鼻头被我捏红了,急忙呜呜的叫着拉开了我的手,自己揉了揉鼻子,然后看向我:“长得漂亮有什么不好,娘也漂亮啊!”

    “是吗?那你觉得,娘和她比,谁漂亮?”

    “呃……娘漂亮!”

    我又伸手去捏着她的小鼻头:“虚伪!”

    她被我捏得哎哟哎哟直叫唤,过了好一会儿我松开手,嘟着嘴:“本来就是嘛!我就觉得娘漂亮,天下第一漂亮!再说了,长得漂亮有什么不好?”

    我笑了起来:“是啊,没什么不好,反而有大大的好处。”

    “是吗?什么好处?”

    “漂亮的女人犯了错,会很轻易的得到男人的原谅;而英俊的男人犯了错,也更容易就能得到女人的原谅。”

    妙言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似乎被这一套有些荒唐的逻辑给混乱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说道:“娘,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啊?”

    “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可是今天爹带我去看她,还特地叮嘱,让我不要告诉娘。怎么他自己还说了,真是的……不过,娘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如果真的不喜欢,妙言就再也不去看她了。”

    看着她认真而郑重的样子,我想了想,问道:“你先告诉娘,你们今天过去是做什么?”

    “就是去看她啊。”

    “为什么看她?”

    “她病得很重,好像快要死了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也显出了一种恐惧来,抱着我腰的那双手更收紧了一些:“连汤都喝不下去了,还是人撬开她的牙给灌下去的。好可怜啊。”

    “你觉得她很可怜吗?”

    “嗯。”

    “那,带你过去,是让你做什么帮助她吗?”

    “我什么都没做,就是爹让我在她房间里待一会儿,说说话,她就醒过来了,还能对着我笑!”

    “……”

    “她还想抓我的手呢。不过她没力气。”

    “……”

    “哎,她好可怜啊……”

    我听着妙言的描述,对那个卧病憔悴的美人多少也有了一些了解,不过妙言的描述中,反复出现“她好可怜”这句话,也许,那幅画面真的让她心碎了。

    至于她说,南宫离珠能醒过来,对着她笑,还想拉她的手……

    也许,这个孩子真的是她唯一的一点支撑了。

    这时,妙言又往我怀里紧贴了一点,我低头看着她,她也看着我,认真的说道:“娘是不是不喜欢她?不想让妙言去看她?如果是的话,妙言就不去了。”

    我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我伸手理着她额头凌乱的散发,说道:“如果不管娘喜欢或者不喜欢她,只说去看她这件事,妙言你愿意吗?”

    “……”

    这一回,是她沉默了下来。

    那双眼睛看着床头的烛台,也在不停的闪烁着,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的,也带着一丝犹豫:“我还是愿意的。”

    “……”

    “因为,他们都说,我去了,那位娘娘好像就能活下来了。”

    “……”

    不知为什么,我听到这句话,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当初在东州,是南宫离珠带着人要杀我的女儿,但十年后的今天,却靠着见我女儿一面,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若这就是果报,那命运对她,不能不说是残酷了。

    如果我收回这一股力量呢?

    “娘,”妙言晃了晃我的腰,问道:“你说嘛,你让不让我去。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我问她:“娘说的,你会听吗?”

    “当然,保证听话!”

    我笑了起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蛋,然后认真的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娘接下来说的话,你就真的要听了,若不听,娘今后就不喜欢妙言了。”

    她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整个人都半撑起了身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灼灼的看着我。

    我说道:“娘不阻止你去看望那位娘娘,你若真的愿意去,那么你就去,但你必须答应娘几件事。第一,每一次去的时候,必须由你爹带着,若你爹不在,哪怕离开那个娘娘的房间半步,你都要立刻离开,一刻都不准停留。若他们要把你留在那儿,你就哭闹,说要回来告诉我,并且今后再也不去了。”

    “嗯!”

    “第二,不准在她那里吃任何东西,喝一点水。再渴再饿,也回来再说。”

    “嗯!”

    “还有一件,也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人要你认她做娘——”

    妙言立刻说道:“怎么可能!妙言只有一个娘!”

    我立刻笑起来,揉了揉她的额头:“这就对了。只要你做好这三件事,那你就去看望她吧,她病得那么重,也的确,怪可怜的。”

    说她可怜,但我的心里还真没有太多的怜悯。

    美人病成这样,多少会让人有些不忍,只是我和她的恩怨牵扯至今,我对她也没什么善心可言了,只是妙言——她现在病情未愈,整个人像一张白纸,我不想在这样的心灵上刻画污秽,即使是别人的污秽。将来她该懂的,自然会懂,可现在是她形成一生人格的时候,正面美好的,总比反面邪恶的,更有利一些。

    而得到了我的首肯,妙言似乎也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更紧的保住了我,在我的怀里腻着,而我也由着她腻歪,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与甜蜜。

    其实这个时候,我只是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决定,为了妙言,也是为了她将来的一生。

    但我却不知道,我在此刻种下的这样一个因,会在后来的风云变化中,结下那样的果。

    |

    之后的两天,虽然得到了我的允许,但妙言都没有再去。

    想来,裴元灏对我和南宫离珠之间的关系也是有顾忌的,所以才会让妙言瞒着我,所以当我呆在景仁宫的时候,他也并不作给我看。

    不过,两天之后,就到了常言柏离京返乡的日子了。

    裴元灏之前就做了安排,一大早,出宫的令牌就送到了景仁宫,我跟常晴一起坐着马车出了宫门,一路摇摇晃晃的听着外面热闹鼎沸的声音,马车出了城门之后,路慢慢的变得不平坦起来,周围的喧闹声也渐渐的被抛在了马车的后面,只剩下风吹过旷野的声音。

    最后,我们的马车停在了郊外。

    这里的雪还没有化,入目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只有一条灰黑色的小路,是被人踩出来的,那小路延伸向远方,在枯林的另一边,能看到一座古老而寂寞的小亭。

    那就是人们时常送别的地方。

    远远的,已经看到几个人站在那里,为常言柏送行。

第1306章 可怜千秋帝王业

    这位前任的太师大人仍旧身材高大,像一座黑铁塔一般矗立在人群当中,格外的引人注目,只是这个时候,远远的看过去,似乎他的后背也有些佝偻了。

    我陪着常晴一起走了过去,常言柏刚刚跟几个前来送行的年轻的官员喝过了酒,一回头看见我们,急忙伏下身去要行礼:“皇后娘娘……”

    常晴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手:“父亲!”

    常言柏没能跪拜下去,但其它那些送行的官员自然不能免,全都跪下行礼,常晴只淡淡的挥了挥手,让他们都起来,然后便对着常言柏道:“女儿知道今天父亲要回乡,特地向皇上请旨,前来为父亲送行。”

    “劳皇后娘娘记挂了,谢皇上天恩。”

    “父亲……”

    常晴的眼圈顿时有些发红,但这个时候常言柏一挥手,旁边服侍的仆从捧着托盘走上来,奉上了几杯酒,常晴便和常言柏分别举杯,连饮了三杯酒之后,她的眼圈更红了,甚至连声音都哽咽了起来:“父亲,父亲这一去……”

    她说着,几乎已经要落下泪来,但顾忌着周围还有人,扣儿他们也急忙过来劝慰,常言柏也劝了她两句,这才慢慢的平复了情绪。

    这时,常言柏转过头来就看见我,笑容有了一丝凝滞:“颜小姐也来了。”

    “希望太师大人不要见怪。”

    “哈哈,哪里。只不过,老夫已经不是什么太师大人,只不过是一个百无一用的糟老头子罢了。”

    我从当初跟随裴元灏去太师府赴宴,第一次认识这位位高权重的老人,这些年来,虽然没什么交道,但也知道他的老成持重,却是第一次听见他开玩笑。只是,周围的人似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没人开口笑。

    常言柏自己摇了摇头,笑起来。

    说起来,位高权重者就是这样,人人都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觉得他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一定意义非凡,甚至连他开一个玩笑,都觉得一定有非常寓意,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被人过度的解读,玩笑说得味同嚼蜡,到最后,开玩笑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他大概也就越发的难以玩笑起来。

    也就越发的,变成了人们想象中的,他的模样了。

    不过,大家都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必要去接这个话头,只笑了笑道:“世伯老当益壮,此番回乡,只怕还能降龙伏虎,怎么能说百无一用呢?”

    常言柏看着我,也笑。

    但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时,旁边的常晴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走上前来,常言柏急忙道:“皇后娘娘。”

    常晴问道:“父亲离开,家下的人是怎么安排的?”

    “能带走的都带走了,有一些家就在京城的,还有一些不愿意离开京城的,给了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都各自散了。”

    “那宅子呢?”

    “让人看着,只是,怕皇后娘娘也不会再去了。”

    这么一说,常晴的眼睛又发红了,哽咽着说道:“我的家,也就只有景仁宫那一处了。”

    我也能体会到此刻她心中的凄凉,常言柏一走,家下的奴仆一散,寻常年节下,她连一个可以省亲的地方都没有,也的确,就只剩下了景仁宫,那周围都密布着荆棘的家。也许现在的她,和当初的刘漓一样,举目望去,四面楚歌,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都没有。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有一点还是比当初的刘漓更强的。

    因为,有一个人,还需要依靠她!

    她哽咽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说道:“对了,父亲为什么不多留一段时间,等太子和彦秋回来,见一面再走也好啊。”

    常言柏一听,倒没说什么,只问道:“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啊?”

    常晴忙说道:“已经在河南了,他跟着彦秋一起治理黄河,听说做得不错。对了,父亲,皇上已经加封彦秋为少保,圣旨前些天已经发往河南了;而且,还撤了那边——”

    她的话没说完,常言柏先轻轻的摆了摆手,笑道:“这些,就不必告诉我了。”

    “……”

    “皇上加封他,是他自己的福气。”

    “……”

    “皇上撤了谁,倒也未必就是那些人的晦气。”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闷闷的声音:“大人能有此一言,倒也不负几十年辅政之功。”

    一听到这声音,我心里咯噔了一声,跟着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去,就看见旁边一条小路上,摇摇晃晃的驶来了一辆马车,定睛一看,驾车的人竟然有一头暗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是那个让人头疼的査比兴,他驾车的把式倒是熟练,看见我们,还远远的朝我挥手。

    不过,刚刚那话,却不是他说的,而是从他身后的车厢里传来的。

    那是——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査比兴从上面跳下来,急急忙忙的跑过去将一个人从车厢里扶了出来。因为眼睛不方便,他落地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幸好査比兴扶稳了他,然后两个人慢慢的朝这边走了过来。

    一看到那张苍老的脸,和那双混沌的,没有看着任何东西的眼睛,我的心不由的微微一动。

    傅八岱?他怎么来了?

    我惊讶的往那边走了两步,査比兴已经微笑着朝我点头:“大小姐。”

    我也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傅八岱:“老师怎么也来了?”

    傅八岱自然的说道:“当然是来为常老践行的。”

    “……”

    我想起那天我去集贤殿的时候,他的确问了一下常言柏何时离京,我以为他只是顺口问的,关心一下这位下野的太师大人的动向,但我也没想到他会来送他,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而常言柏已经慢慢的走上前来:“太傅大人,老夫有礼了。”

    “常老,请恕冒昧之罪。”

    “不敢,不敢。太傅大人亲自来相送,那是老夫的荣幸。”

    我和常晴在旁边看着,两个人一时都有些莫名。

    我的心里更有些发冷。

    傅八岱,我知道他对常言柏是没有什么看法的,至少过去那么多年,他们两的政见并没有产生过正面的冲突,但今天突然来相送,不能不说是意外;而常言柏,他虽然现在已经辞官回乡,但对刘轻寒的恨,他到底放下没有,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这两位老人家一相对,就让我有一种寒气彻骨的感觉。

    这时,常言柏又笑道:“太傅亲自前来,不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不敢,”傅八岱摸索着朝常言柏拱了拱手:“老夫是来向常老道谢的。”

    说完,毕恭毕敬的长身一揖到地。

    常言柏的脸色一时有些僵硬,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太傅何出此言,何出此举?”

    傅八岱那一揖之后,人也有些摇晃,査比兴急忙将他扶了起来,他站直身子,才慢慢的说道:“常老为国尽忠,为民尽义,如此忠义双全,乃是无双国士,老夫倾佩不已,也对常老的大义铭感五内。”

    常言柏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这顶高帽子,他似乎也并不心动。

    傅八岱说的,就是他那天在大殿外,主动提出辞官的事情,这样一来,他也就被迫的放下了对刘轻寒的仇恨,这件事于公于私,对傅八岱而言都是有好处的,傅八岱这一谢,倒是无可厚非。

    傅八岱又接着说道:“此一件,还有一件就是,特地带劣徒来,向常老请罪。”

    说完,往旁边动了一下,査比兴原本朝着我挤眉弄眼的,这个时候一听傅八岱的话,急忙朝着常言柏俯身一揖,道:“在下那天冒犯了常老,还请常老海涵,不要怪罪。”

    一直到看到了他,常言柏的脸色才稍微的有些和缓。

    他笑了笑,然后说道:“冒犯倒也说不上,老夫久居朝堂,不知百姓疾苦,更不知施政的弊端究竟在何处,真是老而无用了。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目光如炬,敢冲敢打,才让老夫意识到,老夫的确该退了,该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让个位子。”

    査比兴的腰弯得更低了。

    常言柏转过头去看向傅八岱,笑道:“傅老,你教了几个好徒弟啊。”

    傅八岱笑了笑:“都是些无能之辈,平日里只管坐耗生事,如何能得常老青眼?”

    “傅老此言差矣。”

    常言柏呵呵的笑了两声,看着旁边的査比兴,说道:“这个孩子,口齿锋利,才思敏捷,不仅是老夫,连皇上都被他告倒了,将来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倒是一个小小的京城,可惜了他的才干了。”

    傅八岱也呵呵的笑着,伸手按了一下査比兴:“常老这样夸奖你,还不多谢常老。”

    査比兴刚刚直起身来,又被傅八岱伸手按着颈项压了下去,腰差点被压断了,憋红了脸:“多,多谢常老。”

    常言柏笑了笑,又说道:“还有那位前任的驸马爷……”

    一听他提起刘轻寒,在场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我和常晴,顿时脸色都失血一般苍白。

    倒是傅八岱的脸色不太好看,冷哼了一声:“那个不肖弟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占山为王了,将来只怕,哼!”

    常言柏笑道:“天下风云聚会,世事变幻无常,占山为王,未必不能头顶露白。他如今有财有势,听说还在招兵买马,也许到时候也会成为一方之豪强,左右时局,制动天下,也未可知。”

    傅八岱笑了笑:“承常老吉言。”

    常言柏也笑了起来,虽然我并不能看出这点笑容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勉强,只是他笑过之后,慢慢的将目光移向了我。

    “不过,要说傅老最得意的弟子,莫过于这位颜大小姐了吧。”

    傅八岱不知是眼睛本来就看不见,还是对他这句话并不认可,只淡淡的笑道:“老夫早年就说过,她学得通透,人却糊涂。”

    常言柏道:“难得糊涂啊。”

    刚说完这一句,旁边的仆从便走上前来,低声道:“老爷,时辰到了。”

    常言柏沉默了一下,只说道:“我跟傅老喝一杯吧。”

    傅八岱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旁边的仆人也立刻奉上了酒杯,两个人举杯对着对方,然后一饮而尽。

    常言柏将酒杯一放:“启程了!”

    话音一落,旁边的常晴一下子变了脸色,眼圈都红了:“父亲!”

    常言柏这个时候也终究有些按捺不住,看着自己消瘦而单薄的女儿,轻轻的道:“皇后,皇后要自行保重。”

    “女儿知道。”

    他应该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的,可这个时候,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抚着常晴的手,久久舍不得放开,一直到马车已经驶了过来,几个仆人又上来催促了,他才轻轻的拍着常晴的手背,又低声交代了两句,常晴一边听着,一边流眼泪。

    终于到了不能不分开的时候,常言柏松开了她的手。

    常晴像是站立不稳一般,摇晃了两下差点摔倒,我和旁边的扣儿急忙上前扶住了她:“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啊!”

    这时,常言柏对着所有前来送行的人拱手:“各位,告辞了。”

    “常老,常老慢走!”

    “常老一定要保重啊!”

    “常老……”

    ……

    听着那一声声难舍的呼唤,常言柏倒是干净利落,甚至连再回头看一眼都没有,转身便上了马车。

    前方的车把式猛地一甩鞭,辫梢在空中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锐响,然后马车慢慢的朝前驶去,留给我们的,只有车轮前行扬起的那一阵烟尘。

    弥散的烟尘中,我听见他好像在说什么,但车轮滚滚前行,不时的盖过他的声音,只有在我最后扶着常晴,而她还不舍的往前追赶了几步的时候,才隐隐听到常言柏的最后两句,从飘飞的帘子里飘了出来——

    “……山水一程行如渺,坐看红尘艳骨销。可怜千秋帝王业,素手推入往来潮。”

第1307章 担心他有危险?

    我们站在亭中,一直看着那辆摇晃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大家才纷纷上了自己的马车,往回走。

    马车摇摇晃晃的,伴随着单调的车轮的声音,催得车厢里的人昏昏欲睡,我好几次看着常晴慢慢地闭上眼睛,都以为她睡着了,但下一刻,就能听见她低沉的,长长的一声叹息。

    似乎,心里的沉重,已经让她失去了休息的权力了。

    进了宫门之后我们便下了马车,虽然有人抬轿来接,但常晴拒绝了坐轿,要自己慢慢的走回去。我们几个自然也不好说什么,都只能陪着她,走在她的身后。过了一会儿,眼看着就要到分路的岔口,傅八岱要带着査比兴回集贤殿了,我正要跟他们打个招呼,突然就看见常晴也停下了脚步,朝着另一边看了一看,然后笑道:“太傅大人这是要回集贤殿了吧。”

    他们俩急忙毕恭毕敬的对着常晴:“是。”

    “正好,本宫也累了,正想去集贤殿看看。”

    “……”

    “走吧。”

    不仅傅八岱他们愣了一下,这一回我也愣住了,但看见常晴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朝着那边走了过去,谁也不敢怠慢,都急忙跟了上去。

    其实,这一路回来,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很低落,毕竟现在唯一的亲人离开,甚至连太子也不在身边,人在这个时候的感觉会是非常的孤单无助的,也许正是这样,她越发不想回到景仁宫去?还是说,在常言柏离开之后,她立刻到集贤殿,是有一些特殊意义的?

    傅八岱让査比兴先赶回去收拾,等我们到了集贤殿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点燃了熏香,不一会儿,就有侍从奉上了热茶。

    常晴坐下,喝了一口,那苍白的脸上才恢复了一点热气和红润。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们都站在一旁,便说道:“都坐吧。”

    “谢皇后娘娘赐座。”

    査比兴扶着傅八岱坐下,但自己还是乖乖的站在了老师的身后,我看向他,他对我挤了一下眼睛。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常晴说道:“今天过来打扰太傅大人了。”

    “不敢,不知皇后娘娘要驾临,也未得准备妥当,是老臣怠慢了。”

    常晴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早就想来集贤殿看一看,只是不得空。这几年念深的学问可涨了不少,都是太傅大人的功劳。”

    “不敢,不敢。”

    “这今后的路,”常晴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笑道:“还希望太傅大人能多点拨太子。”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傅八岱对裴念深,也许算不上跟我们几个学生一样掏心掏肺,但入京这么多年来,花功夫的也就只有他了,常晴突然说起这个,让人觉得有点意外。

    不过,傅八岱却依旧平静的笑着:“皇后娘娘请放心。这一次太子殿下在河南道治水,听说很是勤勉,当地的百姓对太子殿下也颇有赞誉,说太子殿下有仁者之风。”

    常晴说道:“太子性情仁厚,本宫深感欣慰,但,也着实担心。”

    傅八岱道:“皇后娘娘担心什么?”

    “担心太子的性情,太过仁厚了。”

    “……”

    “况且,宫外,终究不同于宫中,那东南西北风,不知哪一道风里就夹着刀剑,太子还小,其实这么小就让他出去历练,本宫的心里还真是有些不安。况且现在时日也不短了,也该让他回来了。”

    傅八岱安静的听着,这个时候笑了一下:“这事,皇后娘娘与皇上一说便好。”

    常晴淡淡一笑:“本宫不是没有说过,只是这些天皇上实在太忙了,还望太傅大人也跟皇上说一声,皇上对太傅,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这,老臣不敢。皇后娘娘的吩咐,老臣遵命便是。”

    “那我就多谢太傅大人了。”

    说完,常晴又喝了一口茶,也许是热茶下肚,让她的气色稍微好了一些,她又跟傅八岱闲聊了两句,然后便起身告辞了。只是在起身的时候,她看见我有些踌躇,便笑道:“轻盈你就留在这里吧,你们师徒一定有些话说,就不必陪着我了。”

    我急忙道:“多谢皇后娘娘。”

    她笑着,转身走了。

    我们几个人一直将她送出了集贤殿,看着她和她的仆从们那慢慢远去的背影,我和傅八岱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倒是査比兴,踮起脚尖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这位皇后娘娘,今天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我看向傅八岱,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此刻也向着远方,似乎看得远,想得更远。

    我说道:“老师是怎么想的。”

    傅八岱停了一下,也没有理我们,转身就往里走,査比兴急忙上去扶着他,就听见他慢慢的说道:“连这一点都看不透,还要来问我吗?”

    我和査比兴对看了一眼,我说道:“常太师刚刚被査比兴告倒,今天离开京城返乡,皇后娘娘马上就来集贤殿,这自然是向我们示好,不再追究之前告御状的事。”

    “……”

    “而且,太子殿下——”

    我想,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就像那天她对我说的,将来的路,能陪太子走多远,她就会走多远一样。常言柏一走,虽然吴彦秋起来了,但毕竟对上南宫锦宏来说资历还是不够的;而査比兴,他入仕已经是必然,连常言柏都说他日后前途无量,常晴自然要拉上集贤殿的这一批人。

    今天来向傅八岱和査比兴示好,对念深今后的路是很有意义的。

    不过,我想起了她刚刚说的话,她希望傅八岱跟裴元灏说,让念深不要再在外面历练,还是尽快回宫。

    难道说……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了回去,査比兴扶着傅八岱进了屋,刚刚坐下,我轻轻的说道:“太子,难道在外有危险?”

    傅八岱道:“太子作为国之储君,自然时时都会有危险。哪怕回到宫里,也未必就平安无事。”

    “不过,我看刚刚皇后的样子,好像事情没那么简单。”

    “哦?”

    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査比兴:“刚刚太师临走之前,跟皇后说了几句话,你有没有听到说了什么?”

    査比兴果然点头:“听到了。”

    “说的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道:“他好像是让皇后小心什么人……呃,说起来,他好像还真的提到了一下太子。”

    “哦?”

    我的精神立刻振了一下,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常言柏临走前留下话,然后常晴主动到集贤殿来跟傅八岱说那些事,如果只是普通的一些小事,不会让他们这么看重的。

    我喃喃的说道:“太子现在,在河南。河南……”

    就在我默默叨念着的时候,査比兴又说道:“之前朝廷的那些官员被暗杀的,在陕西,这两边倒是很近。”

    他像是顺口说了一句,但我隐隐的感觉到有点不对,抬起头来看着他:“什么?”

    他笑了一下:“大小姐不觉得有趣吗?之前朝廷的官员在陕西境内被暗杀,而且据说那个官员的行迹很隐蔽,外人根本不知道,实话说吧,就是西川根本不知道,但他却被人杀了,而且险些栽赃给西川的人;现在,太子殿下在河南治水,本来也就是出宫历练,可太师——哦不,是常老离开的时候,还特地跟皇后提起这件事,皇后又特地跑到集贤殿来,请老师向皇上请旨调太子回京,因为担心他有危险……”

    我的眉头都拧紧了,有什么东西隐隐的在我的心里突突的冒着泡。

    我说道:“你再说清楚一点!”

    査比兴笑道:“再说清楚一点,那就是——这两个地方,都离山西很近。”

    我的心猛的一跳,呼吸都顿了一下。

    山西……晋城……

    晋候公孙述!

    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了那张病怏怏的,苍白的脸,那是在轻寒和裴元珍的婚礼上,我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晋候,和他的儿子公孙启。虽说公孙述从他的老父亲那里世袭了那个爵位,因为常年的缠绵病榻,事情都交到儿子手里办了,但爵位却没有传给儿子,公孙启在晋城方面也是一个无冕之“侯”。

    不过,虽然是在那场婚礼上才第一次见到他们,但我却不是第一次在那个时候听到他们的名声。

    更早的时候……

    是在金陵府,裴元修的议事阁内,我看到了许多的书信,其中有一封,就是晋侯写给裴元修的书信。

    不,不止晋侯。

    还有汝南袁氏,也就是在婚礼上也见到了的,那个看起来聪明外露,甚至有几分狡诈长相的袁明德!他可是在河南境内,有相当大的势力的!

    他也和晋侯公孙述他们一样,和裴元修有着书信来往!

    难道——

    我的呼吸都窒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傅八岱,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的有些变调:“老师,大概你真的要快些上个折子,请皇上马上下旨,把太子殿下召回京城。”

    “……”

    “否则,怕是要出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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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为歌介绍:
【本书已出版,出版名《谁家江山:倾城天下》。新书《盛世为凰》,请支持】
那一夜,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冷宫深处的悲伤涟漪……
那一天,她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出宫,做个平凡女人…
几个风神俊秀的天家皇子,一个心如止水的卑微宫女…
当他们遇上她,是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还是一阙山河动荡的哀歌……山河为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河为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河为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