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3章 后宫女人的斗争
我踩着雪,一步一步的走进这个院子里,咯吱咯吱的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院落中,显得有些异样,甚至有些刺耳。
一看到是我,南宫离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但她也没有立刻动静,而一旁的杨金翘也看见了我,她倒是从头到尾都优哉游哉的,这个时候看见我,也不喜不怒,只平静的站在那里。
我慢慢走到她们俩面前,站定,左右看了看,然后俯身行了个礼:“拜见贵妃娘娘,拜见宁妃娘娘。”
南宫离珠有些僵硬的抬了一下手。
杨金翘仍旧没说话。
我反倒很大大方方的,毕竟这里暂时还算“我的地方”,于是抬起头来看着她们,坦然的说道:“两位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两位娘娘有何吩咐?若有需要的地方,轻盈自当赴汤蹈火。”
一听这话,南宫离珠脸上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身后的蕊珠第一个沉不住气,走过来指着我说道:“颜小姐,这难道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今天贵妃娘娘好意过来探望妙言公主,你屋里的人倒是懂礼数啊,连门都不让进,还有些人——”她说着,眼角锋利的看向杨金翘那边:“更是不知这宫中礼数,连僭越的事都做得出来!”
“你说什么?僭越?”
她这话一出口,杨金翘身后一个个子很高,脸盘端正的宫女跳了出来,说道:“我们娘娘今天过来探望小公主,明明是我们先到门口的,凭什么要让你。若说僭越,颜小姐过来跟两位娘娘说话,娘娘们没开口,你倒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到底是谁僭越?是谁不懂礼数?!”
她这一番抢白,顿时把蕊珠的脸都气白了,指着她:“你,你——”
“你什么你!”
“你无礼!”
“你才无礼呢!”
他们两一带头,顿时,两边的人又吵了起来。
这么一来,我也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不过就是两位娘娘都过来“探望”妙言公主,一个先到一个后到,但后到的要先进,因为贵妃的地位不同其他妃子,是仅次于皇后和皇贵妃的,如今裴元灏并没有册封皇贵妃,南宫离珠就算是众妃之首,难怪刚刚蕊珠一开口,就把一顶“僭越”的帽子扣在了宁妃这边人的身上,她倒是清楚明白得很。
我看向杨金翘,她也看着我,身边的人已经吵成了一片,她却淡淡的,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说——看她怎么说。
而回头看着南宫离珠……
要说这一次,她也真够能忍的了,晋升的当天就有宁妃来跟她对着干,而且宁妃身边的人当着她的面跟她的人这么吵,但杨金翘却始终没开口说过话,说起来其实是她吃亏了。不过,她到底也不能奈何杨金翘,一来杨金翘入宫也是带着不凡的背景,裴元灏收了杨家的生意却又册封了杨家的女儿为妃,显然就是明白的表示了杨家并没有“失宠”,她当然不好贸然的去得罪;二来,大概升迁贬谪之事杨金翘没有她看得那么重,这样一来两相对峙,反倒自己被桎梏了。
于是,她僵着不开口,杨金翘又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心态,这些人越吵越厉害。
我有些厌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对于这宫里的女人勾心斗角,甚至吵架厮打的戏码,我从来就厌烦至极,更不想参与其中,能躲都躲了,但今天却有些躲不了,尤其一门之隔的那屋里,妙言还在休息。
而就在这时,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一听这声音,是玉公公的声音,顿时两边吵得热火朝天的这些宫女太监们都安静了下来,我回过头去,就看见玉公公匆匆的跑过来,他一看见我们这幅样子,也是满面倦色,叹了口气,侧身候在院门口。
裴元灏和常晴相携走了进来。
院子里的人急忙跪拜行礼。
裴元灏走到我们面前站定,看了看南宫离珠,又看了看杨金翘,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南宫离珠一见他们过来,脸色顿时也有些僵,此刻急忙迎上前去,笑道:“皇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元灏的脸色原不怎么好看,但一见她过来,脸色还是微微的缓和了一些,转头看见我和杨金翘站在门口,又对着我们:“怎么回事?”
我笑了笑:“贵妃娘娘说的对,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在说民女没有待客之道,不懂宫中礼数。”
“哦?你做什么了?”
“民女不让她们进门。”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不知为什么,我恍惚好像回到了当初那个年宴的时候,所有人也是这样看着我的,看着我的不知死活。甚至,我好像听到有几个人都按捺不住在底下窃笑了起来,怕也是在等着我又一次的倒霉遭殃吧。
只不过这一次,我的心情要坦然很多。
裴元灏的脸色阴晴不定,只看着我:“那你为何不让他们进门?”
我淡淡道:“因为妙言昨晚没有睡好,现在正在休息,我不想有人进去打扰了她。”
话音一落,旁边的蕊珠立刻就说道:“你胡说。刚刚你明明就是从外面进来的,我们站在门口都好一会儿了,你怎么知道妙言公主还在睡觉啊!”
我微微一笑:“母女连心啊。”
“……”
“做儿女的未必知道,但做母亲的,一颗心都挂在儿女的身上,有什么危险,有什么不妥,母亲都会第一时间保护自己的孩子的。”
“……”
南宫离珠的脸上立刻抽搐了一下。
“蕊珠姑娘大概还不明白这个,若将来有机会,你会明白的。”
我说完这句话,蕊珠的脸已经气红了。
到底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哪怕在这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跟我一个已经两嫁过的女人终究是不能比的,一句话就把她噎住了,甚至连旁边南宫离珠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我淡淡的看了她们主仆一眼。
看见我这么说话,裴元灏大概也明白过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朕已经说过了,轻盈这几天进宫来跟妙言团聚,你们无事不要过来打扰,怎么不听呢?”
说话虽然是责备,但口气还是比较缓和的,大概是因为南宫离珠太过苍白的脸色,他也不忍心再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了。
南宫离珠沉默了一刻,才慢慢说道:“臣妾,臣妾只是那一日见过小公主,心里非常疼爱,今日又得晋升之喜,情难自已,想要过来探望小公主。臣妾……”
说到最后,她自己像是都已经说不下去了,轻轻的低下了头。
我看着她发红的眼角,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之前,在她那里听见妙言无知觉的叫她做“娘”,让我愤怒,甚至产生出了恨意,这一刻本该大快我心的,却反而有些意外的不忍。
是因为我能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她发红的眼睛,还是能感觉到她周身的颤抖,所以能知道那种无法愈合的伤,年复一年的被撕裂,流血,绵延出钻心的痛楚?
那一天,妙言叫她“娘”,是不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唤作母亲?
所以,才会让她这么放不下。
我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沉默的站在那里。
裴元灏看着她,眼中竟似也有着说不出的痛来。
沉默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人开口了,却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常晴,她上前一步说道:“贵妃今天是情难自已,也就罢了,但皇上的口谕不能不尊啊。再说了,妙言公主有病在身,这么多人拥在门口吵吵嚷嚷的,也实在不成体统,若是惊到了公主,加重了病情,那岂不是我们的罪过了。”
裴元灏一听,抬头看向那扇始终紧闭的门,然后回头看了看南宫离珠,又看了看已经服服帖帖的走过去安静不语的杨金翘,便沉沉的说道:“皇后说的对,你们要听话。”
“是。”
“是。”
“那,就都散了吧,也不要在这里打扰公主休息了。”
说着,常晴对着杨金翘点了点头,杨金翘第一个走过去跟在她
第1204章 让南宫离珠靠近妙言?
“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当然知道要瞒他是肯定瞒不过的,也不想东拉西扯,免得惹怒了他再节外生枝,便老老实实的回答:“去冷宫那边了。”
“去那边干什么?”
“帮忙送东西。”
吴嬷嬷在旁边听着,此刻急忙上前来回禀道:“皇上,是今天皇后娘娘让奴婢往冷宫那边送一些东西,东西太沉了,奴婢拿不动,所以就——”
“所以,就有人做了苦力。”
他接口,嘴角虽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的弧度,但那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一时摸不清他的情绪,我和吴嬷嬷都站着不说话,他又低头看着我:“你不是说,这一次进宫你的身份就只是妙言的母亲,所以不想去拜见宫里的娘娘们,也不用她们来见你吗?”
我平静的说道:“我没有去见那些娘娘们,所以也不劳娘娘们来看我,我去冷宫那边一是帮忙,二来,也是去见一见故人。”
“故人?你在这宫里还有故人。”
“人总是要有几个朋友的。”
“……”
他沉默了下来,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妙言呢?”
“还在屋里。”
“朕想看看她。”
“是。”
看他的样子好像不打算跟我追究计较了,所以我也就不再在意刚刚的事,自己走过去推开了门,就看见妙言坐在床边,两条腿耷拉下来,静静的连晃动都没有晃动一下。素素用一条毛巾濡|湿了温水,拧得润润的给她洗脸擦手,一看见我们进来了,急忙过来请安。
裴元灏看了她一眼:“刚刚外面那么吵,吓到公主了没有?”
素素回答道:“也没有。”
“她吃过东西了吗?”
“早起吃了一碗粥,还有一些小菜。”
“午饭吃什么?”
“这,还在等大小姐回来。”
裴元灏回头看着我,我走过去洗手,一边洗一边吩咐素素:“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去御膳房把吃的拿回来,准备摆饭了。”
“是。”
素素答应着,和吴嬷嬷一起去了。
裴元灏坐在床边捏着妙言的手,肉肉嫩嫩的小手掌倒是很温暖,连指尖都透着粉红,他格外珍惜的握在手心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其实贵妃她——她们,也就只是过来看一看公主,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的心一沉,回头看着他。
“你也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让贵妃娘娘来看一下妙言,也并无不妥,是吗?”
“如果你——”
“我不愿意。”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的迂回,直接一句话便拒绝了他。
他的脸色也微微的有些僵,大概也很少有人会这么直接的拒绝他的要求,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却丝毫不肯退让,继续说道:“这宫里,这天下的孩子很多,贵妃娘娘如果要看,只怕她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的时候也有。”
“……”
“若说妙言,别人看她,她不会知道,别人不看她,她也不会知道,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多此一举,还空劳了贵妃娘娘的一片苦心?”
“……”
“就放妙言一马吧。”
我这最后一句话,意指已经很明白了,裴元灏的脸色微微发沉,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只起身走了出去。
我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去,这才走到妙言的身边,一捏她的小手,倒是被他的掌心握得暖暖的,只是我也知道,这种暖意经不起风吹,如果寒风再吹一会儿,只怕她就该冰凉了。
我关上门,陪着妙言坐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素素他们便把吃的拿了回来,也是摆了一大桌,虽然东西琳琅满目,但我却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也没吃下多少,妙言像是也受到了我的影响,喂了她半碗粥之后,再要喂她就怎么都不肯往里咽,稀粥挂在嘴边流到下巴上,我急忙拿帕子给她擦干净了。
又喂了两次,还不肯吃,我便让她们撤了。
抱着妙言坐回床上的时候,我脸上的愁容和心里的沉重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虽然今天,南宫离珠的行动被宁妃制止了,显然也是常晴事先就跟杨金翘打过招呼的,可将来呢,如果妙言继续留在这里,常晴能阻止多少次,杨金翘又能阻止多少次?
皇后毕竟是皇后,统领六宫,总有她心神不到的地方,况且若论裴元灏的宠爱,她始终要低南宫离珠一等;杨金翘今天虽然占了上风,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宁妃,真的要比起来,她的地位比南宫离珠也还矮一节,将来再碰到这样的事,只怕局面也不由她控制的。
但最让我担心的,还是裴元灏本人的态度。
他并不排斥让南宫离珠来靠近妙言!
也许对于他来说,贬了她这么多年,已经足够她长教训了,况且,那毕竟是他最爱的女人,而且绝育,不会再有孩子,这固然是她的心伤,又何尝不是他的?南宫离珠在这件事上从来没有跟裴元灏闹过,大概也就是为了留下这个软肋,她撒个娇,就比别的嫔妃跪地恳求千万次还管用,现在我还在景仁宫里就是如此,若明天我出了宫,他再把妙言带回自己的身边照顾,到时候南宫离珠再要靠近妙言,那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想到这里,我的牙都咬紧了!
有的时候,实在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心底里翻腾的恶念,以杀止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她曾经对妙言动过手,我虽然尽量让自己忘记,但内心却总是余悸未除,余怒未消,妙言的安危是第一件大事,总不能等到她再次动手的时候,那个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可是,真的要让我回到过去的那个境况吗?
我抱着妙言,身体因为不断矛盾的思绪而微微的颤抖着,却不知为什么,回想起刚刚南宫离珠临走的时候,回头看的那一眼。
我的心又是一阵微微的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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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下午,是整个宫廷最忙碌的时候。
年宴就在申时正开始,所以中午的时候,宫女太监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大殿那边的装扮打理,还有御膳房那边热火朝天的烹调,眼看着日头一点一点的西落,阳光也透过窗户的缝隙一点一点的移动着。
我坐在桌边,握着妙言的小手拿笔写字,写的是弟子规。
她的小手在我的掌心里也还是暖暖的,却是无知无觉的,任由我牵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书写着,一边写,我一边在她的耳边轻轻的低诵着弟子规——
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
话说多不如少惟其是勿佞巧
我轻轻的说道:“妙言啊,你一定要记得这些话,要做一个诚实守信的好孩子。”
她静静的坐在我的怀里,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前方,也不知道这些字,这些话语,她听进去,看进去了没有。
时间再晚一点,常晴派杏儿过来看了看我这边,自然也是问年宴的事,我再三表示自己不会出席,毕竟那种热闹不是我该去凑的,而杏儿也带了些茶点来,是常晴特地交代的,说是今天御膳房会非常的忙,晚上我们要吃什么,就直接问景仁宫这边的小厨房拿就好了,我再三道谢,杏儿便也走了。
外面的热闹渐渐的远了,我知道,是帝后起驾,都往前殿去了。
然后,一阵一阵的声音过去。
应该是各宫的娘娘们也都过去了。
前面热闹非凡,这个时候的后宫里显然就有些冷清了,各宫里倒是也留下了看守的人,但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都偷溜着去玩去了,我便让小厨房早早的送了些饭菜过来,又烫了两壶酒,让吴嬷嬷和素素过来陪我过年,一桌人不多,酒菜倒是非常的丰盛,席间推杯换盏的,我们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这个时候,听见远远传来一阵乐声。
应该是大殿那边传过来的。
吴嬷嬷这个时候正捧了一碗蒸鸭进来,听到那乐声悠扬,震得屋檐上的雪沫都落了下来,急忙走进来,说道:“应该是贵妃娘娘过去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接这个话。
等我们吃饱喝足,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其实这个时候还没过辰时,想来大殿上也应该是觥筹交错,那些朝臣们不管平日里身在何种势力,这个时候总还是要你来我往的敬酒祝贺,做给皇帝看,也是做给彼此看。
想想就有趣。
吴嬷嬷和素素把酒菜撤了下去,又要去给我煮醒酒汤,我其实也就只喝了两三杯,根本还不到醉的时候,便知让他们给我沏了一壶酽茶,坐在窗边赏雪,也就罢了。
大殿那边,悠扬的乐声此起彼伏,弦歌之声,不绝于耳,在这夜色当中不断的清越飘扬,飘得很远很远,我几乎能听到屋檐上的雪沫被震得瑟瑟飘落的声音,如同一个人,踏雪无痕而来。
就在我专心聆听的时候,又是一阵落雪声,在门口响起。
然后,我听见有人在敲我的门。
笃笃笃。
第1205章 谁铸造了免死玉牌?
在去打开门之前,我多少也有一些心理准备,毕竟回宫这件事对我自己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况且四年前我走的时候,许多事未完,许多事也在这四年里发生,我想见一些人,也一定有一些人想要见我。
可是,当我真正打开门,看到门口那个高大清瘦的身影,对上那张年轻的,在白发的映衬下显出几分妖气的脸,和深黑得几乎看不到低的眸子,整个人还是战栗了一下。
言无欲?
就在我瞪大眼睛,惊愕不已的看着他的时候,这个老道士已经一抖手中的拂尘,朝着我行礼:“无量寿佛。”
“道长,是你?”
“颜小姐,贫道稽首了。”
“……”
我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看着他雪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着,几乎和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而他苍白的脸庞更像是白雪幻化出来的一样,让人分辨不清到底他是人还是妖。
沉默了一晌,我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长,别来无恙。”
“无恙。”
他一边说着,我一边后退了一步,将他让进屋子里。
言无欲带着一身寒气走进了屋子里,当他走过我的面前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有一阵凉风从眼前吹过,等到我伸手关上门,再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屋子中央,正微笑着看着我,那笑容,似别有深意。
我立刻回过神来,四年前,就是在这一天,我在年宴上被南宫离珠斗败投下天牢,而他和轻寒,冒着风雪将我救了出来。
一晃眼,一切都成了岁月里尘封的回忆。
轻寒已经都忘了,知晓那段往事的人也都三缄其口,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却只有他,实实在在的站在我的面前,仿佛从时间的灰烬中走出来的人,告诉我那一切其实都真实的存在过。
我定了定神,慢慢的走过去:“虽然过去这么久了,但我还是要向道长道一声谢,多谢当年的救命之恩。”
说完,我对他一揖到地。
他倒也不客气,就这么受了我一拜,然后微笑着说道:“颜大小姐这一拜,只怕贫道多年的修行就要到头了。”
“道长为什么这么说。”
“折福啊。”
我看他说话的样子眼角弯弯的,但眼中闪烁的光芒却似乎并不是戏谑调笑那回事,一时也有些怔忪,但下一刻,他又自己把话题转开,转过头去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捧着暖炉发呆的妙言,轻声道:“小公主啊。”
我还没回答,他已经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虽然很消瘦,但身形却很高,走到妙言身边的时候,眼中闪烁着一点说不出的光芒来,静静的看了孩子许久,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然后,他慢慢的抬起手来。
他先握着拳头,似乎是要把自己的手掌和手指都捂热了,当他展开手掌的手,我看着他的指尖都微微的发红,然后才轻轻的摩挲着妙言的头顶,低声道:“无量光,无量寿,无量福。”
我站在一旁,等他说完了,轻轻的道:“多谢。”
他只对着我笑了笑。
然后,才四下看了看我这间屋子,这里说不上华丽,但也不贫寒,却是舒舒服服的一个居所,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他看过之后,又似笑非笑的看向我:“今夜大殿上歌舞升平,为何颜大小姐却反而带着小公主独居在此呢?”
我只淡淡说道:“这边清静。”
“是为了小公主的病吗?”
“也是为了我自己。”
说来,我可不想去看谁的眉高眼低,再者说,我也没有忘记四年前我是以“逃犯”的身份离开的皇宫,裴元灏这一次不算公开的让我进宫,也是因为这件事难以昭示天下,若真的被后宫的嫔妃和文武大臣们闹起来,又是一段说不清的公案,也懒得那个麻烦了。
言无欲微笑着点点头:“那正好,这雪天寒夜,贫道正好可以来讨一杯热茶喝。”
我一抬手:“求之不得。道长请坐。”
他一挥手中的拂尘,便坐在了我的对桌上,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轻轻的放到他的面前,看着他喝了一口。
屋子里安静极了。
我不会以为他就是真的雪天寒夜过来讨一杯热茶喝,这个人的出现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既然这一次主动来敲我的门,必然是有些事要跟我说,而正好,我也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
他喝了一口茶之后,微笑着说道:“贫道听闻,颜大小姐离开后这些年,倒是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也见了不少人物。”
“还好。”
“听说,回了西川?”
“倦鸟暮归林。”
“那回西川做了些什么呢?”
“平战乱,会故人,”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他,继续道:“还寻回了一些旧物。”
“哦?什么旧物?”
“说起来,大概也是道长之前一直打听的东西。”
他的脸色微微的一怔。
虽然,那只是一闪而过的怔忪,下一刻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我还是从他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了这一刻他未必如脸上的表情所示那么平静,而我已经微笑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用丝帕包裹好的东西,轻轻的放在桌上。
言无欲的眼睛立刻盯着那东西,握着拂尘的手虽然没动,但手背上却能看到骨节滑动痕迹。
我说道:“不过,在打开之前,我想问道长一件事。”
“请问。”
“道长曾经问过轻寒,有没有在我的身上见过一块玉牌,道长是如何知道那块玉牌的存在?谁告诉你的?”
言无欲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笑着说道:“贫道觉得,颜大小姐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了。”
“猜测,总需要一个证实。”
“……”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再看向桌上那块东西的时候,笑容就像是被什么抽走了一半,慢慢的敛起,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慢慢的说道:“如果我贫道,这样东西原本就是我,我们提出铸造的,颜大小姐相信吗?”
我的心突的一跳。
他,提出铸造了这块免罪玉牌?
第1206章 是谁,想要保护她?
他,提出铸造了这块免罪玉牌?
这一刻,我的脑子里立刻闪过了许多的事,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沉默了许久之后,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已然平静的目光:“免死玉牌可是需要皇帝颁下的。”
“这是自然。”
“那道长可知道,除了免死玉牌之外,还有一块免死金牌?”
“贫道听说过,那金牌一直都在南宫婕——贵妃娘娘的手上。”
“那,也是道长提出铸造的?”
言无欲微笑着看着我:“颜大小姐,你问的太多了,但贫道现在连一眼都还没看到呢。”
我面上一红,也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便一抬手:“道长请看吧。”
言无欲这才敛起笑容,慢慢的伸手过去。
要说这个人跟我不算陌生了,我也知道他的实力非同一般,而就是这样一个对一切人和事都是游刃有余的高人,在这一刻,我却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微的紊乱,那只手慢慢的伸过去,也没有拿起那块东西,而是慢慢的将包裹在外面的那一层丝帕撩开。
之前包裹免罪玉牌的那块丝帕因为被颜轻涵所劫,之后他身死天权岛,那东西也就没有再找回来,此刻包裹着玉牌的不过是一张普通的丝帕而已,可在言无欲的手中却好像有千斤重一般,他郑重的一层一层的揭开,揭开的仿佛不是那层层的丝帕,而是岁月尘封的痕迹。
深处的,则是一切的真实。
终于,他揭开了最后一层,一块莹润的玉牌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烛光下,那个大大的“免”字依旧清晰可辨。
我听见言无欲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有些苍然的笑容来,好像见到了一个故人一般,多少年的辛酸和沧桑,虽然都抛在身后,却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我平静的看了他许久,然后说道:“这,就是道长提出铸造的玉牌?”
“是。”
他说着,又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对着那玉牌感叹:“一别数十年,今日得见,却已沧海桑田。”
我知道他心中有许多感慨,所以平静的候在一边,看着他望着那面玉牌,眼中有无数的情绪闪过。我想他这样的人,修行到了这个地步,大概已经不会有太多的情绪上的波动了,而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的,大概就是这一生有过重大影响的人,或者事,或者器物。
这个玉牌,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等了很久,我轻轻的说道:“道长为什么要提出铸造这个玉牌呢?”
他微微一笑:“既然是免罪,当然是为了保护人,才会铸造。”
“要保护谁呢?”
“自然是持有免罪玉牌的人了。”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
要说从第一次在铁家钱庄拿出这块免罪玉牌开始,我的心里就有过无数的猜测,甚至是胡思乱想,但怎么想,都没有此刻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带来的震撼那么大,而我竟然忽略了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的一个问题。
免罪玉牌,自然是为了保护持有这个玉牌的人。
所以,我的母亲,是被人保护的。
而免罪玉牌的颁发,是需要皇帝下旨,所以,保护我母亲的人是——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顿时打了个寒战。
这,怎么可能?!
一时间,太多的想法如同一波一浪的海潮涌上我的心头,我几乎要被那些混乱的念头崩裂了,咬了咬牙,索性抬头看着他:“那么,道长应该是认识这个免罪玉牌的持有者,也就是我的母亲的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你确定,这块玉牌是你母亲持有的?”
我想了想,平静的说道:“家母故去之后,别的都没有留下,所留给我的就只有这块玉牌。”
他沉默了一下,仿佛深思了一会,然后轻轻说道:“颜家夫人,自然不是什么巧取豪夺之辈,这块玉牌,应该就是她所持有。”
一听这话,我的心里又咯噔了一声。
他说这话,好像对我的母亲并不熟悉。
我想了想,问道:“能否请道长告知详情呢?”
他看了看我,沉默了许久之后,然后轻轻的说道:“这块玉牌的确是我提出铸造的,也的确是为了保护玉牌的持有者,也就是你的母亲,但我对她,其实并不熟悉。”
什么?!
我一时间呆住了——怎么回事?
当初,我还在宫里的时候,明明是他自己主动跟我谈起往事,甚至说起,我和召烈皇后被人说的“相像”,而他告诉我,并不是我像召烈皇后,而是召烈皇后像我像的那个人。
我像的那个人自然是我的母亲,而他能说出那样的话,自然是因为了解我母亲身上的一些特质,才会那样定义我、母亲和召烈皇后,但为什么到现在,他反倒说,他对我的母亲并不熟悉?
我怒极反笑的看着他:“道长,不会是在逗我吧。”
他哈哈一笑:“贫道深居宫中这么多年,的确喜欢看一些笑话,也听一些笑话,但要自己去逗别人,倒还没有这样的心情。”
“那——”
“我说不了解令堂,那就是真的不了解。”
“既然不了解,为什么要提出铸造这样一块免罪玉牌来保护她?”
他微微一笑:“那是因为,当时有一个人想要保护她,却只怕天高皇帝远,更加上世事无常,也许当时想要保护她,将来却未必做得到,更有可能,将来要让她死的,就可能是他自己。所以那个人就来请教我,如何才能彻底的保护一个要置身险境的人。”
“所以道长就想出了这个办法,铸造免死玉牌?”
“不错。有了这块玉牌,即使将来真的重罪加身,她也能活下来。”
我的心微微的揪紧了:“是谁,来请教道长这个问题?”
又是谁,想要保护她,却害怕自己不能保护她?
言无欲看着我的眼睛,平静的说道:“就是这些年来一直昏迷不醒,在深宫中虚耗岁月的人。”
“……!”
这一刻,像是有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我整个人都懵了。
太上皇?
裴冀?!
第1207章 道长,你是什么人?
屋外,好像又开始在下雪了。
雪花扑簌簌的落在房顶,仿佛有人在耳边低喃细语,而这些声音听在我的耳中,那么的清楚,却显得很远很远,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来看着言无欲,只觉得烛光下,那雪白的头发下,年轻的脸庞显得无比的妖冶,好像是一只冰雪化成的妖物,在我跟说着完全不可信的话语。
看着我的眼神,他平静的笑道:“你不信吧。”
我闭着嘴,没说话。
不能说不信,从我开始寻找母亲身上的真相,就有太多的人和事都指向了这座皇城,从在铁家钱庄找到这块玉牌开始,我就已经隐隐的意识到,作为西川颜家主母的她,身上有着千丝万缕和皇室的联系。
只是,当这个人物被确定,我却反而有些恍惚了。
太上皇,裴冀?
那个一直昏迷不醒,在深宫中虚耗岁月的,曾经的九五至尊。
我才恍然发现,我对这个人实在了解得太少了,虽然我跟他的几个儿子都有着百转千回的牵扯,也曾经在他中毒昏迷,最困难的时候守在他身边服侍他,但我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他,这个总是苍白清瘦,常年在深宫中修道炼丹的皇帝。
他,跟我的母亲……
看着我苍白的脸色,言无欲又一次平静的笑道:“你不能相信,对吗?”
我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己的理智,抬起头来看着他,始终有些气息不定:“为什么呢?”
“为什么?”
言无欲对于这个问题,似乎也有些怔忪,沉思了一番,然后微笑着看着我:“要说为什么,贫道可从来没有真的要去开口询问。不过,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一个男人要保护一个女人,而且是从自己的父亲的手下去保护她,大概答案也难出其二吧。”
“……”
我沉默了下来。
原来,之前我所猜测的,高皇帝颁发的免罪玉牌保护了我的母亲,其实是不对的,真正要保护她的是裴冀,而他之所以要保护她,是因为高皇帝想要,或者说有可能会伤害我的母亲。
这——倒真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沉默了半晌,带着一点不敢置信,似笑非笑的说道:“太上皇——对我的母亲……?”
这两个相隔万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处在敌对阵营的人,怎么可能——
雪,似乎落得更急了。
也可能,不是雪落得急,而是这一刻我的心跳和呼吸全都紊乱了,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沉默了多久,我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烛台上那扑闪的火焰,看着火焰的另一边,言无欲那双带着笑的,无底的眼睛,郑重的说道:“那么,道长是什么人呢?”
他微微挑眉,望着我。
“道长不知道我的母亲是什么人,那道长自己呢?”
“……”
“你和太上皇一直有来往,你可以向高皇帝提议铸造免罪玉牌,这些年来你也一直陪在太上皇的身边,那道长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言无欲看着我专注的眼睛,微笑着说道:“看来,贫道今天若不给颜小姐一个交代,只怕这件事是难了了。”
我也微笑:“也是道长自己来我这里喝茶的。”
他微笑着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要说贫道,就是一个道士罢了。”
我的眉头皱了一下。
“只不过,”他说道:“恰巧当年,太上皇有意入道,而恰巧,就选上了贫道。”
“太上皇有意入道?他想要出家?”
“正是。”
“为什么?”
言无欲想了想,却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慢慢说道:“这个世上若有人要逃避心中极大的痛苦,方法有三,一是一刀抹了脖子,一了百了,是为了逃避,也是寄希望于来生,甚至,重生。”
听到这句话,我冷笑了一声。
连现世都把握不好,怎么去寄希望于来生,甚至重生?
人的品行和手段决定这一生的命运,如果能过好,又何必等到来生再去好;换一生,也不过是换一个自己的无知,好去再继续自己今生未完的痛苦罢了。
言无欲看着我:“看来,颜小姐并不认同这个做法。”
我淡淡的点头。
他笑了笑:“第二种,忍耐下心中的痛苦,而改变自己的现世。”
这一次,我没说话。
只是沉默了一下之后,我说道:“第三种,就是出家?”
“不错。”
“那么,太上皇当初想要入道,是因为他的心中有极大的痛苦?”
言无欲点了点头:“在贫道看来,确是如此。”
“是什么让他那么痛苦?”
“朝廷的屠戮之刀,扬州的血流成河。”
我一下子呆住了。
竟然是为了朝廷在扬州的大屠杀,太上皇竟然痛苦得想要出家入道?
他,不是高皇帝的亲儿子吗?当年也是从草原上跟随高皇帝南征北战,入主中原,最终被册封为太子而登基称帝,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因为扬州屠城而想要出家,甚至抛去皇家的荣华富贵?
看着我眼中有些疑惑甚至不敢置信,言无欲淡淡的笑道:“看来,颜小姐的修行也不过如此。这世上,圣人畜生,不过皮囊之别,更何况,那位大儒不是一向教化,人心有四端,人皆有恻隐之心,太上皇又为何不能为扬州城的尸横遍野有恻隐之心呢?”
我微微一怔,对上他的眼睛,一时有些惭愧。
“看来,是我狭隘了。”
言无欲淡淡的一笑。
说起来,裴冀做皇帝的时候,虽然算不上勤政,但的确手段非常的温和,他的政绩很少,比起高皇帝的南征北战和儿子裴元灏的大刀阔斧的改革新政,他显得那么的平缓柔顺,甚至有一种几乎被忽视的感觉。
这,就和他一直在深宫中修道有关吧。
言无欲继续说道:“不过当时,高皇帝登基,他被立刻册封为太子,高皇帝如此手段,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皇朝的太子出家入道呢?”
我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我也怨天尤人,自己即使身为颜家大小姐,也不能自主自己的人生,但似乎比起太上皇,我的这一点不能自主就太不值一提了,他身为太子,国之储君,也同样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啊。
言无欲道:“虽然没能出家,但他却一直潜心修道,而贫道,也就一直跟随在太上皇的身边了。”
我看着他平静的眼瞳,一时间也有些感慨。
他不肯说他师出何方,也不肯透露在当年他到底是一个什么身份,这一点让我始终心有芥蒂,但从他的修行,和能够行禳星续命之法就看得出来,当年的他必然是一个有德行,有道行的道士,否则也不会被身为太子的裴冀看中,要跟随他出家入道了。
而且,现在想来,我也有些明白,为什么裴冀做皇帝的时候,显得不怎么勤政了。
他是修道的人,信奉黄老,讲求无为,当年高皇帝入主中原南征北战,几乎让整个中原大地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战争过后,百业凋零,民生凋敝,甚至出现了千里无人烟的惨景,民众易子而食,在那种情况下,实行无为而治,的确可以让人民得以休养,生息。
只是——可怜了江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道长当年提出铸造这块免罪玉牌是给我的母亲,那那块免罪金牌,又是怎么回事呢?”
言无欲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看得我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的眼神就有些莫名其妙,我不由的心里一动:“怎么了?”
我问得有哪里不对吗?
言无欲笑了笑:“颜大小姐,贫道只说这块免罪玉牌是贫道提出铸造的,但那块金牌,可跟贫道没有关系。”
“什么?”
他淡淡笑道:“免罪玉牌的确是高皇帝颁发的,但终高皇帝一生,也就只给出了这一块免罪玉牌而已。那块免罪金牌是太上皇在多年之后才铸造的。”
“啊?”我惊了一下,原来那两块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免罪牌竟然不是同一个人所造。
第1208章 南宫离珠,我们再来一场!
就在我和言无欲交谈的时候,突然,他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望着门口。
我愣了一下,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外面扑簌簌的落雪声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一群人正朝这边走过来,踩在外面落下的薄雪上,咯吱咯吱的响。
这么晚了,谁来了?
就在我还疑惑的想着的时候,那脚步声已经在门口停下了,门被轻轻的敲了一下,然后我听见了小福子的声音:“颜小姐。”
我一怔,立刻应道:“嗯?”
“颜小姐还没睡下吧。”
“没。”
“打扰了。”
“福公公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今晚正是皇上与后宫的娘娘们,还有皇子公主们团圆的时候,奴婢特地过来请妙言公主去大殿赴宴。”
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这一次进宫就是为了和妙言团聚,而且她这样的病情,带到大殿上去见那些妃嫔娘娘,王侯公卿,文武百官也根本不方便,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要让她过去呢?
我隐隐的有些怒意,立刻就要起身走过去,但又想到言无欲,有些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丝毫不在意的举杯喝茶,便索性走了过去,打开了大门。
一阵寒风卷着雪沫吹来,冻得我的脸上顿时刀割一般。
小福子带着几个小太监,手里拎着摇摇晃晃的灯笼站在门口,一见我开门,都后退了一步,笑呵呵的朝我行礼。
我微微蹙着眉头:“小公主身体不适,让她去大殿上恐怕也不太方便。还是劳烦福公公去跟皇上说一声,就算了吧。”
小福子不动声色的笑道:“之前皇上的确是这么交代的,不过——”
“不过什么?”
他左右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小太监识相的又退了几步,退到了台阶之下,直接被风吹雪打的,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他这才上前一步,探头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刚刚贵妃在大殿上接受了文武百官的祝贺,突然就说起了小公主。”
我的眉头一皱——南宫离珠?!
“贵妃说了,这样一个大好的日子,寻常百姓都一家团圆了,大家在大殿上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却唯独没有小公主在场,岂不遗憾?还说……”
我握紧了拳头,小福子后来再说什么,我几乎都听不进去了,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在那样大庭广众之下,皇帝只怕也难以拒绝,所以才差他过来。这时只觉得胸口一阵怒意翻腾,甚至连吹到脸上的寒风都不那么冷了。
南宫离珠,你这是有意要跟我再来一场了?
四年前,也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环境,我用念匀想要击败她,却被她最后反将一军,彻底的败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要说亏欠,我们各有各的亏欠,我诚然有算计她的地方,但她又何尝没有要置我于死地的狠毒?
我已经步步后退,你又何必步步紧逼?
看着我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咬着牙愤愤的模样,小福子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轻的说道:“颜小姐。”
我看着他。
他说道:“皇上已经发了话,妙言公主是一定要过去的。”
“……”
“只怕,您要好好斟酌斟酌了。”
“……”
说是斟酌,但其实根本没有时间给我斟酌,那几个小太监站在雪地里,不一会儿头顶肩膀上已经飘落了一层雪花,一个个小心的跺着脚直哆嗦,我也能想到,此刻大殿上那些文武大臣们,他们虽然到不了后宫,但后宫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既然皇帝要请妙言公主过去,那么他们个个的眼睛只怕也都盯到我的身上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好吧。就让妙言公主去吧。”
“……”
“不过,公主久患未愈,我要带着她一起去。”
吴嬷嬷和素素大概也听到小福子他们过来找我,全都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谁知一赶到就听见我开口说了这句话,两个人都惊住了。
吴嬷嬷急忙走过来:“姑娘!”
素素也吓了一跳,走过来抱着我的胳膊:“大小姐,你要去啊?”
我看了他们一眼,轻轻的点头:“嗯。”
“这,可这——”
素素大概早也就听说四年前发生的那些事,只怕今天又会是当初那一天的重演,脸色都白了,轻轻的说道:“大小姐,你可不要冲动啊。”
“是啊,姑娘。”吴嬷嬷走过来,我能看到她眼底深深的担忧,回头看了看小福子和他身后那些小太监,然后又看着我:“那,那可是贵妃娘娘啊。”
新晋的贵妃娘娘,的确是炙手可热,当年我对上她,都毫无胜算,而四年过去了,在这样一个势力的后宫里,她已经绝育,也早就过了姣花软玉的年纪,却还能重新回到妃子的位置上,可见裴元灏对她的宠爱是只增不减,我要是跟她再对上,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了。
不过,我不想就这么放任。
过去,我为的是自己,也是为了常晴和她的孩子,而现在,我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于是我说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嬷嬷,素素,先给我和妙言换衣服吧。”
素素已经没办法了,吴嬷嬷看了我一会儿,想了想,然后说道:“也罢,待会儿我陪着姑娘,还有公主一起过去吧。”
我笑了一下。
她在这宫里呆了那么多年,应付各种场面也是经验丰富,如果她能跟着一起过去,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我点头:“那好。”
说完,素素就走过去伸手推开了背后的门。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了言无欲还在房间里,她这样一来,岂不是所有人都看到她了?
不过,素素推开大门之后,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得,就这么走了进去。
我回头一看,才发现桌边除了妙言,还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言无欲已经不见了踪影。
果然是,来无影去无踪。
这样也好。
我的心里虽然还对往事有一些未解的疑惑,但任何过去的事都比不上眼下重要,我让小福子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屋去换上了一件稍微体面一点的衣裳,素素也给妙言换上了一套华贵且漂亮的小袄子,梳好了头之后,我给她披上了风氅,便带着她出了门。
那几个小太监已经冻得站都站不稳了,只有小福子还安安稳稳的站在台阶下,一见我们开门出来,立刻微笑着俯身行礼:“小公主。”
妙言的头上带着毛茸茸的帽子,露出了一张白玉一般乖巧的小脸,那双漆黑的眼瞳也没有看着谁,只映着无数纷纷扬扬的白雪落下。
“妙言,走吧。”
我牵着她的小手,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
吴嬷嬷跟在我的身后,一言不发,小福子他们站在台阶下,这个时候分开两边,恭恭敬敬的迎着我们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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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凛冽,雪冰凉。
原本我离开景仁宫的时候,内心里几乎燃烧着一把业火,也感觉不到到底有多冷,只是,当我慢慢的走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殿,远远的听见里面传来的鼓乐之声,在夜空中慢慢的飘远了。
而我的心,也随着自己的脚步一点一点的靠近,而慢慢的往下沉。
一切,好像又要回到四年前。
也是这样的夜晚。
也是这样的风雪。
甚至,耳边的鼓乐,风声,和身体里血涌如潮的声音,都一模一样。
我走进的,到底是未来,还是过去?
就在我恍恍惚惚的迈动自己的脚步时,我们走到了台阶下,木讷的妙言一步没踩稳,差点跌倒,我急忙伸手扶着她,身边的小福子和吴嬷嬷也立刻护着我们。
“公主!”
“姑娘留神!”
踉跄了一下终于站稳了,我有些抱歉的对着他们点点头,再低头看着妙言的时候,不由的握紧了自己的手。
不是走神的时候,我也不是四年前的我了。
今天,哪怕孤立无援,我也要为自己的女儿战到最后,再说了,我并不是孤立无援,至少身边的人,还在护着我,常晴、杨金翘,甚至刘漓,她们也不可能放任南宫离珠的任何作为。
更何况——我还有西川,颜家。
这是我敢于选择回到京城,甚至进宫最大的后盾。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妙言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台阶。
眼前,一片刺目的光照拉过来,我一时间被刺得有些看不清,下意识的站在门口停了下来,抬手遮住了眼睛。
就听见大殿里,鼓乐齐鸣,但那些熙熙攘攘,觥筹交错的热闹的声音在这一刻全都安静了下来。
当我慢慢的放下挡在眼前的那只手的时候,就看见大殿上,文武百官,王侯公卿,全都在这一刻停下了之前的动作,一个个面色复杂的呆望着我。
而大殿正前方,裴元灏端坐龙椅之上,一边坐着常晴,一边坐着南宫离珠,还有几位华贵非常的妃子陪在两边。
玉公公在大殿上伺候着,这时候急忙走上前来,对着我暗暗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大声道:“妙言公主到!”
第1209章 岳青婴?还是颜轻盈?
妙言公主到!
这几个字像是一阵惊雷,在大殿中炸响,原本气氛就有些怪异的大殿中,此刻更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我静静的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牵着妙言走进了大殿。
不知是谁去吩咐了,鼓乐声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于是,我清楚的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响在高大宽敞的大殿当中,一步一步,像是踏在我的心上。
我也看到,坐在两边的那些官员们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有一些像是有话要说的,刚一站起身,就被身边的人拉住了;也有一些的目光带着一丝轻佻的望向了大殿之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而更多的,是呆若木鸡,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么傻愣愣的看着我牵着妙言慢慢的往前走去。
这个时候,终于有一个人按捺不住,在我身后说道:“那不就是那个岳——”
话没说完,我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
玉公公朝我点了一下头。
我牵着妙言的手,平静的朝着大殿前方下跪:“民女颜轻盈拜见皇上。”
“颜轻盈?!”
“颜?!”
这一次,有一些人没有忍住,我听见了那些惊愕不已的低呼,坐在大殿上方的裴元灏此刻是什么表情,是什么心情,我既看不到,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猜,只是在顿了一下之后,听见他的声音响起——
“平身。”
“谢皇上。”
我站了起来,刚刚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膝盖也有些冰凉,起身都踉跄了一步,裴元灏看着我,一抬手:“赐座。”
一旁的玉公公立刻俯身应道:“是。”
似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在常晴的下手准备了一个座位,玉公公小心的将我引了过去。
连位置,都几乎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带着妙言走过去坐下,随意打量了一下周围,也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也有一些陌生的,年轻的面孔,但妆容精致却都是一样的,也都带着惊愕不已的神情望着我。
宁妃杨金翘和和嫔刘漓坐在一起,刘漓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圆乎乎的脸上,一双黑豆一般的眼睛傻乎乎的望着这边,我的心里立刻下意识的软了一下。
那,自然就是曾经历经磨难的二皇子念匀了。
离开他的时候,他才刚刚从南宫离珠的手下被救出来,满身是伤嗷嗷哭泣的样子,我时常会想起,却没想到已经长了这么大了。
只是,还是没什么灵气,木讷的站在那里。
看着他这样,再看着身边的妙言,我的心里就跟针扎了一样,眼圈一热,只能立刻将头偏开。
然后,就看到了另一边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光彩照人的是康嫔叶云霜,当初她刚刚进宫的时候,又娇艳又妖媚,很有些艳冠群芳之感,现在几年过去了,她倒是成熟了不少,也胖了一些,但还是美;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很深的望着我,不知是喜是怒,是忧是虑。
不过下一刻,我的目光被她身边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吸引了过去。
灵公主。
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对母女太像了,灵公主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簇新的袄子,一边牵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虽然小,却显得有些意外的动人,一边低低的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一边看着我。
叶云霜只小声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拍了拍她的背脊,让她坐直,便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灵公主那双大眼睛还一直盯着我。
和她坐在一起的,是顺妃闻丝丝。
她端坐在那里,也带着一丝疑惑不解的神情看着我,眼中倒有几分关切,而她的身边跟着奶妈和嬷嬷,手里抱着一个粉嫩嫩的娃娃,一张满月一般的小脸肉嘟嘟的,眉心还点着一颗红点,更显得童稚十足,惹人怜爱。
这我已经听吴嬷嬷谈起过了,那是三皇子裴念戎,听说只有一岁多一些,裴元灏很喜欢这个小儿子,闻丝丝从修容一举晋升为顺妃,显然也是母凭子贵。
至于其他几个,也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我扫了一眼,也就过去了。
毕竟,如今不必与她们为伍,也就省了那些起起跪跪的规矩,我只朝着常晴俯首行了个礼,她轻轻的一抬手,吴嬷嬷便急忙扶着我坐到了皇帝赐的座位上。
大殿上安静极了。
我坐定后一抬头,就看着大殿下方那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此刻那些眼睛里闪过的无数的神情——惊愕、恐慌、疑惑、恍惚,煞是有趣。
我心里忍不住淡淡的笑了一下。
这时,旁边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哭泣声,我回头一看,却见刘漓身边的二皇子念匀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声音倒也不大,只是呜呜咽咽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沿着他胖乎乎的脸颊往下落,刘漓大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会突然哭起来,急忙将他抱在怀里,用手一边摩挲着他的脸颊,一边亲亲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什么。
倒也奇怪,这孩子虽然没什么灵气,却很挺劝的,慢慢也就止住了哭声。
回头看到这一幕,常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又看向了我。
显然,此时此刻,她也一定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幕,一切都像是昨日重现一般,甚至连这孩子委屈又压抑的哭声也是如此。
那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我轻轻的对着她点了一下头。
也是因为看着她的缘故,我也看到了坐在裴元灏的另一边,那一身绫罗,满头珠翠的南宫离珠,她大概是喝了点酒,眼角和脸颊都有些微微的发红,连胭脂都掩盖不住的红,到衬得那双秋水荡漾的眼睛越发的明亮起来。
说起来,她实在已经过了最年轻貌美的时候,而在她的身边,也有不少新晋的嫔妃一个个姣花软玉一般,可怎么看来,却都不及她。
此刻,我打量着她,她也是直直的看着我们这边。
不知,是看着我,还是看着妙言。
一意识到这一点,我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片沉寂的大殿上终于还是有人站起来发问了:“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裴元灏的脸上透出了一抹淡淡的坦然,像是知道终有这么一出,平静的说道:“爱卿有话就说。”
我们低头一看,那个官员我不认识,但看服色是个谏官。
只见他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俯身一拜,然后说道:“刚刚带着妙言公主来的这一位,可是当年逃出天牢,又火烧集贤殿的逃犯,岳青婴?”
……
终究,还是要面对。
我也知道自己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多少,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所以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木着脸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桌上摆满的酒食,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喝一杯。
那谏官一句话说完,所有的官员都看向了裴元灏。
不过,不等裴元灏开口,一旁的常晴却已经说话了:“王大人难道没有听清,刚刚她已经说了,她叫颜轻盈。”
“……”
我忍不住在心里淡淡的笑了一下。
常晴也学会这一套了,或者说,并不是学会,而是此刻只有她来用是最合适的。颜轻盈和岳青婴是两个人,但到底我是其中的谁,皇帝和皇后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文武百官虽然长了眼睛,但也只能看到帝后让他们看到的,而不会,也不敢去看帝后不让他们的看到的。
这,就是官场,甚至后宫的基本法则。
那谏官一听皇后这么说,顿时也有些僵住了。
如果是颜轻盈,那么自然就跟当初谋害南宫离珠腹中胎儿,之后又逃离天牢,火烧集贤殿这些罪案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高声道:“颜轻盈?可是西川颜家的颜?”
我的眉间一蹙。
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慢慢的走到大殿中央,俯身一拜之后,便挺直了背脊,望向大殿之上。
南宫锦宏。
此刻,我有一点想要冷笑了。
我倒是把这个人忘了。
之前在杨家,杨万云的寿宴之上,就是他出现要逼我现身,只是后来裴元灏出现打断了他的计划
第1210章 暗斗 南宫锦宏的出击
我看着南宫锦宏步步紧逼的样子,大殿下那些文武官员也非常的紧张,都直直的盯着我,我想了想,微笑着说道:“南宫大人,今天乃是皇帝陛下宴请文武百官,正是歌舞升平之时,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
南宫锦宏盯着我,全然没有了当初初见时的俊雅气息,反倒煞气毕露,道:“违逆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那,南宫大人可真的看见我违逆了?”
“你们西川颜家的所作所为,还用看吗?”
的确,西川颜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跟朝廷的确是敌对的,要说谋逆,的确不用再用眼睛去看了。
但我就是等他这句话。
我笑眯眯的说道:“南宫大人此言差矣,西川颜家到底有没有违逆,若不去看,不去查,甚至连基本的了解都没有,就凭大人在这千里之外的京城里一句话就定罪,那岂不是太儿戏,太荒唐了?就如同眼下我端坐此处,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已经被南宫大人扣上要谋害皇上与皇后娘娘的罪名。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南宫大人身居兵部尚书,岂能如此草率?”
“……”
“这样做,岂能让群臣信服,让皇帝陛下放心呢?”
“……”
南宫锦宏被我一番抢白,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其实按道理来说,他的所作所为绝对没错,作为颜家大小姐的我被防范也是意料中事,可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却反倒成了他的漏洞和把柄了。
他抬头望着裴元灏,立刻跪伏在地:“皇上,老臣——”
“好了。”
这个时候,裴元灏才慢慢的开口,他打断了南宫锦宏的话,只轻轻的一抬手:“南宫爱卿不过是护主心切,朕也深知你的忠心,快起来吧。”
南宫锦宏这才从地上又爬了起来。
然后,他看了我一眼。
刚刚不过第一回交锋,虽然是未见输赢,但明眼人都知道我是占了上风的,我也能想到这位老臣对我只怕要恨得入骨,不过刚刚那一眼,虽然能看得到他眉头紧皱,也有些怒意,但似乎还有一些欣赏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
他看了我一回,然后又说道:“刚刚的确是本官急躁了,不过我倒想问问颜大小姐,你说颜家的谋逆没有证据,那么请问,在扬州,新婚之夜刺杀长公主的人是谁?!”
终于,还是要说到这个。
我有一种全身被冰雪浇透了的感觉,脸上的血色尽褪,只留下苍白的唇瓣微微的颤抖了两下,感觉到周围的那些嫔妃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其中,也有一双眸子,火辣辣的盯着我,仿佛看到哪里,哪里的肌肤都要被他灼伤。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我没有看到到底是谁动的手。”
南宫锦宏笑了:“不过,按照当时出席喜宴的人来说,颜大小姐应该听到了凶手认罪才对。”
“……对。”
“是谁认罪了?”
“刘轻寒。”
南宫锦宏的嘴角已经勾起了一抹压抑不住的笑意,淡淡的看着我:“那颜大小姐可知,刘轻寒出身何处?”
“……”
我站在大殿上,此刻的手脚已经冰凉,甚至自己捏着自己的手指都没有知觉,但我还是紧紧的捏着,沉默了许久之后,我开口,朗声说道:“他出身扬州郊外的一个小渔村,自幼以打鱼为生;虽然生来贫寒,却从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后来,他的家中遭遇变故,便离开了家乡四处游历,增长了很多见识,也更坚定了他的信念;之后,他拜入西川大儒傅八岱的门下,在天目寺苦研经卷,习治世之学,在傅八岱进京为集贤殿学士之时,他也跟随其师入京,任集贤殿直学士,曾查处了科场舞弊案,也在铲除逆臣申氏一族时立下汗马功劳,后任礼部尚书。”
我一件一件的说完,然后看着他:“南宫大人要问他的出身,不知道要问到底哪一个?”
南宫锦宏的脸色沉了一下。
他显然是想用刘轻寒出身西川的书院这个点来说事,却没想到我将他的一生都说了出来,反倒让他不好再提那个点了。
一时间,大殿上的气氛有些僵了起来。
我更能感觉到,裴元灏坐在龙椅上,气息越发的沉重起来。
南宫锦宏抬头看了裴元灏一眼,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然后说道:“看起来,刘轻寒的经历倒也是丰富,居然有这么多的’出身’,也难怪——”他看着我:“他能四处逢迎了。”
我的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南宫锦宏哈哈一笑,然后说道:“我听说,刘轻寒刺杀了长公主,本应斩首明正典刑,却在行刑的时候被一伙暴客突然出现救走了他。而后来,听说他们已经买船西进了。颜小姐,你可知道,刘轻寒这个杀人凶手,朝廷的罪犯,他最后去了哪里?”
“……”
“颜小姐大概知道刘轻寒过去的事情很多,却未必清楚他的现在和将来吧?不清楚也没关系,老夫告诉你,他去了西川,而且,还成了那里的一方势力。”
他说着,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点犀利的针刺看着我:“颜小姐,若西川颜家没有和刘轻寒勾结,这个杀人凶手敢往西川去吗?若这之中没有勾结,那刘轻寒在西川的势力又是从何而来?颜家居然跟一个刺杀长公主的凶手勾结,他们想要做什么,这难道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
看来,南宫锦宏的确不简单。
虽然不知道今晚我的出现到底是不是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但能这么快的时间把刘轻寒的“刺杀”和颜家的“谋逆”结合在一起,给我扣这顶大帽子,也实在相当的不容易了。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南宫离珠一眼。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动静。
也许,有她的父亲在场,此刻已经稳操胜券,实在不用她一个新晋的贵妃娘娘出来跟我针锋相对。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也转过头来看着我这边。
但,只是一眼,她有看向了我身边的妙言。
我的眉头立刻皱紧了。
这时,旁边的常晴轻轻的说道:“颜轻盈,你可有话说?”
我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又看了看大殿之下,微微的使了个眼色:“你,可有话说。”
刚刚,是我失神了。
我再回过神来,看向大殿下的南宫锦宏,显然他已经有些稳操胜券的意思了,甚至连他那一派的几个官员,此刻都已经蠢蠢欲动,我猜想,若我真的无话可达,他们会立刻出班,要求皇帝将我打入大牢的。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南宫大人果然是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所有的事都逃不过南宫大人的眼睛。”
“……”
“不过,南宫大人刚刚说司马昭之心,那南宫大人可知道,有一件路人皆知的事,南宫大人却不知道。”
他的脸色一变:“什么?”
我笑道:“刘轻寒的确去了西川,他也的确在西川有了自己的势力,但南宫大人可知道,他的势力从何而来?”
他说道:“难道,不是颜家给的?”
“的确,是一个叫颜轻涵的人赠与,那个人,是我的堂弟。”
南宫锦宏面色一喜,正要开口,我却不等他的话出口,直接说道:“不过这个人,早就被逐出颜家,根本不是颜家的人了。”
“……!”
他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南宫大人原来不知道这件事啊?”
这件事,不过是颜家的家事,流传得本来就不广,在加上朝廷和西川的消息往来闭塞,就更不可能知道颜家家中的事了。
南宫锦宏的神情也有一丝的紊乱,但他还算沉得住气,只盯着我道:“这件事,是你们颜家的事,你们说有就有,说没有自然就没有。”
我坦然的说道:“不错,这件事的确是颜家的家事,不过,朝中也有人去过颜家,这件事,应该也不算是秘密了,对吧?”
话音一落,吴彦秋慢吞吞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俯身对着裴元灏一拜:“微臣——”
他的话没说完,裴元灏已经轻轻的摆了摆手:“不用说了。”
南宫锦宏看了看吴彦秋,又看了看裴元灏:“皇上——”
裴元灏说道:“颜轻盈的话没错,那个颜轻涵的确是已经被逐出了颜家的,吴卿家在出使西川的时候就曾经见到,他甚至不能进入颜家主宅,这件事,朕也是早就知道的了。”
“……”
这一回,南宫锦宏的脸色彻底的苍白了下来。
虽然在我和他的你来我往当中,裴元灏都没有明确的表态,但最后这一句话,却几乎是定乾坤的作用,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就无话好说了。
于是,只能俯身一拜:“微臣惶恐,微臣惭愧。”
“行了。”裴元灏又一摆手:“今日既然是辞旧迎新的好时候,就不谈这些事。你们都坐下吧。”
“谢皇上。”
说完,南宫锦宏、那个谏官,和刚刚站起来连一句话都没来得急说完的吴彦秋都又坐了下来。
我也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就感觉到身边一热,低头一看,却是妙言,不知怎么的,靠在了我的身上。
第1211章 南宫离珠的请求
我刚一坐下,就感觉到身边一热,低头一看,却是妙言,不知怎么的,靠在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的说道:“妙言,你怎么了?”
说完这句话我才回过神来,她根本就听不到我说话,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有任何反应。我急忙俯下身去,却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木木的,无喜无悲,就这么靠在我的身上,若不是知道她根本对周围的环境无知无觉,我甚至以为此刻她心有所思,靠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呢。
但,即使这样,我的心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刚刚跟南宫锦宏暗斗时全身都竖起来的刺在这一刻都被妙言轻轻的一靠就抚平了,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
吴嬷嬷也俯下身来看了一眼,含笑道:“公主,这也是跟娘亲亲近吧?”
这时,裴元灏也注意到了这边,问道:“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还没来得急说话,就看见另一边南宫离珠,她的目光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们这边,一看见妙言靠在我的身上,她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得,脸上的表情都抽搐了一下,但却立刻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容,说道:“小公主是不是也心有感怀啊。”
“……”
我寒着脸没说话。
倒是裴元灏回头看着她:“嗯?”
南宫离珠微笑着说道:“毕竟是这样的好日子,一家团圆,小公主只怕感受到皇上的宠爱,病情也会有所好转呢。”
裴元灏回头看了妙言一眼,脸上浮起了一点淡淡的微笑:“希望如此。”
原本之前因为我和南宫锦宏这样的争锋相对,气氛都有些紧绷了起来,这个时候裴元灏一笑,顿时气氛就变得缓和了起来,常晴又趁机举杯向裴元灏敬酒,帝后这样一来,大家的情绪也就慢慢的放松下来。渐渐的,丝竹声悠扬,大殿上那些官员们又开始你来我往的敬酒,交谈,气氛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我的心情虽然没有完全的放松,但女儿靠在身上,却让我的一颗心都变软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眼前人影一闪,抬头一看,南宫离珠竟然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来了。
顿时,我全身已经平复了的刺全都立了起来,抬头瞪着她,脱口而出:“你要干什么?”
比起昨天早上和今天中午的无措,这一刻的她显得自信满满,大概也是因为晋升为了贵妃之后,那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让她得到了保护,她低头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说道:“颜小姐何必如此拒人千里?本宫过来,不过是想要看看妙言公主罢了。”
我一伸手就护住了妙言。
“贵妃娘娘的好意,民女心领了。”
“你心领了,未必是公主心领了,你可还记得,昨天早上公主她——”她的话没说完,就看见我的脸色剧变,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脸色一下变得铁青的瞪着她,她的身形一晃,像是被我这样的目光给震住了,但又不肯后退,只沉默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颜小姐,本宫可是好意,你这样阻挠,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吧。”
好一个“不近人情”!
我心中怒火冲顶,几乎就想要起身跟她对峙,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吴嬷嬷轻轻的拉了一下我的衣袖,轻咳了一声。
她这一拉,一咳,立刻让我冷静了一些。
虽然我这一次是带着怒意,也是对着她来的,但到底,直到现在,她对我还算是平和,没有跟她的父亲一起对付我,如今身为贵妃娘娘要过来看小公主,也是天经地义,如果我拒绝,反倒落人口实了。
而且,她毕竟是贵妃。
不管我跟她背后的势力孰强孰弱,我和她谁弱谁强,但毕竟此时此地,她是刚刚晋升的贵妃,皇帝最心爱的女人,而我,身上还有些罪名是没有洗脱,只是暂时没有人计较罢了,若真地要拼起来,我的胜算未必很大。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胸口的怒火,淡淡一笑:“我不是不近人情。”
“哦?”
我抬头看着她,微眯着眼睛:“我只不过是记性好罢了。”
说完,我看了刘漓那边一眼。
她身边的二皇子念匀呜呜咽咽的,虽然已经止住了哭泣,但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刘漓用手帕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着,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边的气氛异样,一边擦,一边看了过来。
南宫离珠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也僵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我意指什么。
当年她那样对待念匀,一个无知无觉,不会哭闹不会求救的痴儿,如今是妙言,我的女儿,她又会用什么狠毒的手段?我不敢去想,也不能把妙言置于那样的环境里!
南宫离珠回过头来看着我,脸色有些沉的:“本宫不过是想看一看小公主罢了。”
我正要开口对回去,却听见她又加重了口气。
“不过,是看看她。”
“……”
我一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不能不承认,她仍旧是美的,那双明媚的眼睛此刻仍旧如秋水一般,仿佛还荡漾着一点流光,虽然她脸上的表情,不软不硬,没有恳求的软弱,也没有压迫的强硬,却让我一下子有一点陌生的感觉。
似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南宫离珠。
我一时有些犹豫。
而这是,身后的吴嬷嬷也俯下身来,低低的在我耳边说道:“姑娘,你不要太……”
“……”
后面的话,她说得很轻,低不可闻,但我也意会到她的意思了。
直到现在,南宫离珠还没有任何过分的要求。
反而,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僭越”了。
我想了想,将怀里的妙言抱得更紧了一些,然后说道:“贵妃娘娘既然是好意要来看妙言,民女自然不好阻拦。只不过妙言如今旧患未愈,自然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任由贵妃娘娘摆布,还请见谅了。”
说完,我伸手抱着妙言,让她更贴近了我一些,然后抬头看着她。
南宫离珠的脸色在听见我说“摆布”两个字的时候微微一僵,我几乎能感觉到她压抑的怒火烧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抖,但还是被她按捺了下来。她俯下身来平视着妙言的脸庞,轻轻的喊了一声:“妙言公主。”
妙言贴在我的怀里,脸颊肉嘟嘟的,眼睛也没动。
南宫离珠道:“妙言公主,你,还记得我吗?”
“……”
“小公主?”
“……”
“你还记得吗?昨天你——”
一听她提昨天,我几乎又要发火,但她自己的话却也没有说完,抬头看时,见她的眼角有些发红,像是哽住了。
然后,她抬起手来伸向了妙言的脸颊。
我一下子挡住了她。
南宫离珠一惊,盯着我:“颜轻盈!”
我望着她,毫不退缩:“娘娘,看也看过了,我刚刚说过,妙言旧患未愈,可不能随娘娘摆布。娘娘,还是请回吧。“
“……”
南宫离珠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又看了看妙言,目光闪烁着,过了一会儿她笑道:“既然这样,那本宫也就不强求于你了。”
说完,转身走开了。
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不强求——于我?
什么意思?
就在我隐隐的感觉到不对劲,身边的吴嬷嬷似乎也有所感觉,俯下身来:“姑娘,恐怕——”
话没说完,就看见南宫离珠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转头看向裴元灏,说道:“皇上,臣妾有事起奏。”
刚刚我和她那暗暗的交锋,裴元灏虽然在跟常晴他们低声说着什么,但我想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个时候南宫离珠一开口,他的脸色也有些了然的意思,但还是问道:“爱妃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南宫离珠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大殿上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显然,那些你来我往敬酒寒暄的官员,虽然一个个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但注意力也都放在这一边,南宫离珠一开口,他们就立刻停下来,似乎也是在等着这一刻了。
南宫离珠柔柔的说道:“自从四年前,臣妾犯下大错,被皇上贬斥,臣妾也自知罪孽
第1212章 再战 南宫离珠!
常晴的眉心微微一蹙:“你要什么?”
南宫离珠道:“臣妾想要抚养妙言公主,治好她的病。”
……
这句话,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轰的一声打在大殿中,震得所有的人都僵在了那里,我虽然心里已经隐隐的感觉到了,但真正听到耳中,那震怒还是不可抑制的燃烧了起来,仿佛周身一把火要将自己焚尽一般。
我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着她——南宫离珠!
我想过她的任何一种动作,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无耻到提出这样的请求,把妙言交给她抚养?这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而且妙言得了这样的失魂症,无知无觉,那简直就是一头根本没有反击之力的小羊羔,落入她那头凶狠嗜血的母狼之口!
当年,念匀在她手里遭受到的那些伤害,只怕落到妙言的身上,会更凶残!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我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声,还有耳膜鼓鼓的声响。
这样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我也没有看裴元灏是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常晴,她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但也没有太意外,只是轻咳了一声:“南宫妹妹,你这——”
“还望皇后娘娘成全臣妾的一片心意。”
南宫离珠说着,已经走到大殿之前来,俯身跪拜了下去。
常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虽然南宫离珠的话里捎上了她,但其实从头到尾,这件事都不由她来做主的,毕竟从妙言进宫之后就一直跟在裴元灏的身边,南宫离珠贵为贵妃,她的什么要求,自然也是直接向皇帝提的。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裴元灏的身上。
我看着他平静的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握着手中的酒杯没有动,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被子里酒水在不断的晃荡,反射着一旁的烛火,在他的脸上也映出了片片流光。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说道:“你想要抚养妙言公主?”
“是的。”
“你可知道,妙言公主身患顽疾。”
“臣妾知道,也实在日夜为公主揪心。”
“那,你为何还要抚养公主?”
南宫离珠跪在地上,头也不抬,柔声说道:“一来,公主的身边没有母亲作陪,臣妾也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正可以好好的照顾妙言公主;二来,正是为了公主的病。”
“哦?此话怎讲?”
南宫离珠抬起头来,却是看向了我们这一边,看着我几乎已经咬碎一口牙,恨恨的看着她的表情,又看着我身边无知无觉的妙言,然后说道:“皇上可还记得,公主进宫之后,因为顽疾缠身,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不错。”
“可就在昨天,公主开口说话,正是对着臣妾说的。”
“……”
“她管臣妾叫娘。”
我满腔怒火,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一旁的常晴看着,急忙朝吴嬷嬷使了个眼色,吴嬷嬷的手也快,立刻按在了我的肩膀上,用力的往下一压,低声道:“姑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
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是小忍,什么是大谋,但到底,残存的一点理智让我还坐了下来。
裴元灏也沉默了一下。
显然,他也想起了昨天早上,妙言对着南宫离珠的那一声呼喊。
可,那根本不是妙言有意为之,就像昨夜妙言突然喊了一声“爹”,那也不是他裴元灏在场的时候,虽然我不知道妙言的病情恢复到了什么地步,能让她开口,但我很清楚,那跟她南宫离珠一丝一毫关系都没有!
却没想到,她居然就借这个借口来向皇帝讨妙言!
就在我怒火中烧的时候,南宫离珠继续说道:“臣妾时候心想,公主进宫以来一直对周遭的人和事都没有感知,却独独对着臣妾开口,也许,让臣妾陪在她的身边,能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如果,能早一天让公主恢复神智,那就是皇上的天恩庇佑,也算是臣妾赎了当年的罪了!”
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就是这个原因,所以,你想要抚养妙言公主?”
南宫离珠低头道:“还望皇上成全。”
裴元灏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转头看向了我们。
我虽然从刚刚南宫离珠一提出这个要求开始就满腔怒火,简直恨不得上去撕了她,但头脑却还算清楚,这个时候平静的坐在那里,对视着裴元灏的目光。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深,而且冷静,一时也让我看不清,更辨不明,他的心思到底如何。
就在我和他这样的对视中,他突然道:“颜轻盈。”
我起身:“民女在。”
“刚刚贵妃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民女都听到了。”
“你是如何看的。”
不知是因为他的口气太过冷静,还是这个时候整个大殿的气氛太过冷静,我自己也更加的冷静了下来,也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难怪刚刚南宫锦宏对我步步紧逼,南宫离珠却连一句话都没有插,原来是等着这一手。
刚刚南宫锦宏跟我的暗斗,虽然最后是以我的胜利告终,但在面子上看,是皇帝压了南宫锦宏一下,可皇帝就是皇帝,朝臣就是朝臣,更何况南宫锦宏不是普通的朝臣,而是皇亲国戚,裴元灏对杨万云一家都是压一下,再拉一把,更何况是他们。刚刚驳了南宫锦宏的面子,这个时候如果再要驳南宫离珠的面子,显然就相当的不妥了。
南宫离珠一直不动,原来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比起四年前,更成熟了。
想到这里,我也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起身微笑着说道:“不说其他,民女先要多谢贵妃娘娘的——‘好心’了。”
南宫离珠没有动。
我接着说道:“不过刚刚贵妃贵妃娘娘说起公主的病情,民女倒有些看法。”
裴元灏道:“你说。”
“妙言,妙言公主所患的失魂症,乃是受到极大惊吓所致,内心的创伤一直没有抚平。若说要抚平一个病人的创伤,自然没有比亲人在身边更好的办法了,皇帝陛下,您说是吗?”
这话直指他这些日子一直将妙言带在身边,他也无可辩驳,点头:“不错。”
“若连亲人在身边都不能抚平的伤口,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还能将那伤口抚平吗?”
“……”
“不过,妙言公主之前开口说话,在民女看来,也未必就是病情有所好转。”
“哦?为什么这么说?”
“公主的病是受到惊吓所致,显然,惊吓对于她来说,只怕比别的人和事都更能刺激她的内心。”我说着,转头看了南宫离珠一眼,又特特的看了二皇子念匀一眼,然后说道:“她能产生反应,只怕也是极大的惊吓之下,才会有所反应。”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心灵上真的有什么感应,还是事有凑巧,念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刚刚他也哭泣,但声音很小,加上周围鼓乐齐鸣,所以大家还没太注意,但这个时候,整个大殿上的人都看着这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他这一哭,就像是投石击破了平静的湖面,顿时震得大家都惊了一下。
刘漓急忙抱着他,小声的哄着。
裴元灏的脸色沉了下去。
南宫离珠原本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这个时候身形也微微的晃动了一下,抬头看着我:“你——”
我立刻笑道:“民女愚直之言,贵妃娘娘千万不要怪罪。”
她纵然有千万句话,但这个时候也说不出来了。之前是她自己为表改过之心,将自己旧日所犯的错误说了出来,念匀这一哭,倒像是更将她的罪恶彰显出来一般。
我看着那孩子,说不出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感激,若不是他恰好这个时候一哭,只怕我的话还没有那么掷地有声,不过此刻也不好去对他和他们说什么,只远远地,轻轻的对着刘漓点了一下头。
刘漓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哄着念匀。
安静的大殿上,孩子的哭声像是一声一声的惊鼓,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南宫离珠:“珠儿,刚刚颜小姐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臣妾,已经听到了。”
“那,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
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破釜沉舟的表情,咬了咬下唇,然后说道:“刚刚颜小姐的话,事关妙言公主的病情,大概臣妾的确不该如此草率的就下定论,是臣妾的过失。”
裴元灏道:“这也是你关心公主心切,倒也不是过失。”
“不过——”
南宫离珠抬起头来,没有看着裴元灏,反而是转头看向了我,说道:“颜小姐,此次进宫,可是为了公务?”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问起了这个,心里微微提了一下。
我摇头道:“不是。”
“那,停留多久?”
我的心一跳,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
第1213章 似乎,到了最后一步!
我的心一跳,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
南宫离珠还看着我,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瞳清凌凌的,丝毫没有攻击的犀利和还击我的恨意,就那么清清明明的看着我。
“不知这一次,颜小姐会在宫中停留多久?”
“……”
我僵在了那里,而这时,裴元灏的声音响起:“颜小姐,贵妃问你的话,你怎么还不回答?”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南宫离珠,咬咬牙:“我与皇上事先约定,明日便要离宫。”
“哦……”
南宫离珠拖长了声音,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顿了一下之后,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平静温柔的响起:“这么说来,从明天开始,公主殿下身边就没有亲人照顾了。”
我咬着牙,恨恨的看着她。
南宫离珠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我愤怒的目光似得,仍旧柔声说道:“而颜小姐刚刚自己也说了,妙言公主所患的乃是失魂之症,若要抚平这样一个病人内心的创伤,亲人在身边是最好的办法。可颜小姐明天却已经要离宫了。”
我的脸色铁青,但她这样和颜悦色,我也不能说翻脸就翻脸,于是也用平静的口吻带笑说道:“这一点,倒不劳烦贵妃娘娘费心了。民女虽然走了,但我想,后宫的娘娘们一个个宅心仁厚,必然都会多多的照料,看顾妙言公主的。”
“话虽这么说,可公主金枝玉叶,后宫虽然人多,但人多也手杂,难免会有照应不到,更可能有差池的时候。到那个时候,苦的只怕就是公主殿下了。”
常晴道:“这件事——”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也顿住了,有些作难的看着我。我也明白她的意思,妙言进宫以来都不是她在照顾,现在她要开口,其实是没什么立场的。
不过,常晴想了想,还是柔声说道:“这件事,自然也有处理的办法。其实今日宁妃妹妹也在跟本宫提起妙言公主的病情,在本宫看来,宁妃妹妹对妙言公主也是非常关心的。”
话一提起宁妃,杨金翘立刻欠身站了起来。
裴元灏回头看了她一眼:“哦?”
杨金翘俯身一拜,柔柔的说道:“回禀皇上,臣妾也的确有此意。”
“你也想要照料妙言公主?”
“是的。”
“为什么?”
“一来,臣妾跟颜小姐乃是旧相识了,她的女儿就跟臣妾的女儿一般,臣妾一定会尽心尽力的照料妙言公主,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去伤害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目光看向了南宫离珠,南宫离珠大概也没想到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顿时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杨金翘又接着说道:“二来,臣妾入宫时间也不长,就被册封为妃,却实在没有为皇上,为皇后娘娘尽过一点心意。所以,臣妾想要富养妙言公主,也是为了为皇上分忧。”
裴元灏听了,倒也没有太多的表态,只轻轻的点了点头:“难为你了。”
常晴说道:“宁妃妹妹有这样的心意,本宫也实在深感宽慰。既然她有这样的心意,那皇上,不如——”
她的话没说完,南宫离珠就说道:“皇后娘娘,臣妾还有话要说。”
常晴的神色一怔,但也不好阻拦,只点点头:“妹妹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南宫离珠说道:“宁妃妹妹虽然有这样的心意想要照顾妙言公主,可臣妾看来,这样还是有些不妥。”
杨金翘的脸色先变了一下,但她立刻换上满脸的笑容,和颜悦色的说道:“姐姐认为不妥?是有何不妥?”
南宫离珠道:“妹妹毕竟年轻,一来,没有为人母的经验。”
她说到这里,自己先停了一下。
其实这话是很有问题的,杨金翘没有为人母的经验,她南宫离珠也没有,更严重的是——
她永远都不可能有!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顿时沉了一下——她又在打这一张牌!
她的绝育,可以说是裴元灏心里永远的痛楚,也是他对不起她的地方,现在她表面是说杨金翘没有为人母的经验,但这一顿,分明就是给一点时间给裴元灏,让他意识到,自己也没有为人母的经验,自己绝育了,自己承受的这一切,都是在他的身边遭遇的!
果然,一直平静的裴元灏,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
周围的那些嫔妃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胆子大的交头接耳,胆小的面面相觑,也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南宫离珠的眼圈一红,虽然没有哭出来,但再开口时,声音里似乎也染上了几分湿意,然后说道:“二来,妹妹新晋册封,对宫里的事只怕也还不熟悉。要照料起公主来,恐怕没那么方便啊。”
杨金翘眉头一皱,似笑非笑的说道:“姐姐不也是今日才册封的吗?”
南宫离珠柔声道:“可本宫四年前已经帮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多少,也有些经验了啊。”
她这一说,杨金翘也僵在了那里。
看来,南宫离珠对照顾妙言这件事已经是势在必得,她不知已经想了多久,如何应对我,如何应对裴元灏,如何应对常晴,甚至连如何应对杨金翘,她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是真的一定要得到妙言了?!
我不由的有些心悸——她如果真的要折磨妙言,自然有的是办法,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大张旗鼓的请求得到抚养妙言的机会,这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注意到她身上。
她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不管她想什么,我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就在常晴和杨金翘都哑口无言,裴元灏沉默不语,南宫离珠一心望着皇帝的时候,我在旁边不冷不热的说道:“娘娘倒是有心。不过,说到底,妙言公主现在也不是没人照顾啊。”
她一僵,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说道:“民女虽然走了,但公主身边多少还有一个亲人的——不是吗?”
说完,我还是看向了裴元灏。
他也平静的看着我。
这一刻,我仍旧不知道他的态度到底是如何,在我和南宫离珠之间,他的偏向是很清楚的,但一个患病的,无知无觉的女儿,能不能让他暂时放弃对南宫离珠的专宠——我不敢赌,却只能押上这一把。
我的话音一落,常晴也在一旁柔声道:“说得也是。皇上这些日子照顾公主,公主可比刚刚进宫的时候,病情要缓和多了。”
南宫离珠听了,便开口道:“这,也正是臣妾今日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
“哦?”
常晴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看向她,南宫离珠低着头柔声道:“皇后娘娘这些年来教养太子,实在劳苦功高,还要分神管理六宫之事,皇上几次提起,也实在心疼皇后娘娘的辛苦。但现在,辛苦的也不止死娘娘了,皇上身为九五之尊,不仅要管理军政大事,每日操劳,还要照顾妙言公主的起居饮食,问医问药,试问,皇上的龙体就不重要了吗?”
“……”
常晴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说到这个,顿时也有些哑口无言起来。
南宫离珠抬头看着裴元灏,柔声道:“臣妾说了,臣妾自知死罪,这些年来无一日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却蒙皇上宽怀,今日晋升贵妃,臣妾已经下定决心要恪尽职守,为皇后分六宫烦劳之忧,更是为皇上解除后顾之忧。如今,皇上每日日理万机,而退朝之后还要照顾小公主,龙体劳损,日渐消瘦,臣妾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今日冒昧请求抚养小公主,一是为了恕臣妾的罪,二也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还望皇上,皇后娘娘成全!”
她说的那些,听得我眉头都拧了起来。
这些话,听起来的确是真诚恳切,于公于私,于己于人,都是滴水不漏。
如果是我坐在那龙椅之上,听到自己心爱的人这样一番表白,只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了。
裴元灏看着她,眼睛里似也闪烁着流光,柔声道:“珠儿……”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大殿下几个人出班而立,这个时候我没太注意,但似乎都是些有了年纪的
第1214章 你,赢了!
从头到尾,裴元灏始终都坐在那里,此刻,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扫视了一遍大殿上的所有人,然后慢慢的看向了我。
他在看我会做出什么反应。
而我现在,脑子里也飞快的转着,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首先,同意是绝对不可能的。
虽然直到现在,我还不清楚南宫离珠要求抚养妙言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不管什么目的,我都不会把我的女儿交给她去抚养。
其次,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南宫离珠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悔过,赎罪,为妙言公主好的嘴脸,如果我翻脸,把柄就给人抓到手了;况且现在,朝廷上官员的态度是偏向皇帝的,这样一来,舆情对我就会更加的不利。
那么,不把妙言交给南宫离珠,而群臣又要求皇帝“保重龙体”,如果我要把妙言带走?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否定了这个做法。
毕竟现在,我的敌人是南宫离珠,但如果我坚持要将妙言带走,我的敌人就变成了裴元灏,他们两如果一联合,我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况且,此时此刻,也不是想这件事的最佳时机。
我抬起头来看了裴元灏一眼,又看了看下面那些大臣,他们也都看着我,似乎在看我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我慢慢的站了起来,微微一欠身,脸上浮着一丝淡淡的,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之意的笑容,开口说道:“这一点倒是民女的错了,原来妙言进宫给皇帝陛下添了那么多的麻烦。民女只想到她身患重病,跟在皇帝陛下身边总能得到救治,却没想到,她跟在陛下身边,是拖累了皇帝陛下。”
“……”
“真是该死!”
说完,我就暂时不开口了。
裴元灏的脸色变了一下。
我的话里没有明确的说要让妙言跟谁,但左一个麻烦,右一个拖累,让他自己先难堪了起来。
毕竟,这是一个公主,可在我的话音里,却像是谁都不肯管的孩子。
我嘴角浮着一丝惨然的笑意,慢慢的说道:“早知今日,她会成为别人的累赘,倒不如当初就不——”
我的话没说完,裴元灏已经开口道:“你不要这么说!”
“……”
“妙言不是任何人的累赘,她也没有拖累任何人!”
我淡然一笑:“她若不是皇帝陛下的累赘,贵妃娘娘又怎么会在今夜要求抚养公主?她若不是累赘,又怎么会累得这么多大人都在请求皇帝陛下保重龙体?看来,这孩子终究不该——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
裴元灏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我不知道此刻他想到了什么,毕竟,妙言的出生在离他千里之外的地方,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说起她的降生,反而更让他心如刀绞。
南宫离珠也感觉到我的话里味道不对,急忙说道:“皇上,臣妾并没有这个意思!”
裴元灏看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见这个情景的常晴已经立刻起身走到我身边,她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边柔声说道:“轻盈,你可不要这么说,贵妃她不过是心疼皇上亲自抚养公主,有些劳累罢了,她只是心疼皇上啊。本宫知道,当初你生下小公主很是艰难,公主从小到大又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如今好不容易能回到宫中,那是皇天庇佑,是整个皇家的幸事啊。”
“皇后娘娘……”
“她可是皇上的心头肉,怎么会是累赘呢?”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轻盈明白,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轻盈,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你是公主的亲娘,若你都认为公主是累赘了,那小公主将来可该怎么办?”
“民女倒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亲生骨肉视作累赘,只是现在这样,公主不是皇上的累赘,又是什么呢?”
我们这么一搭一唱,南宫离珠虽然还跪在前面,却已经被晾到一边,再想要说什么,已经完全插不进来了。
越过常晴的胳膊,我能看到她脸色苍白,有些发懵的跪在那里,一直看着妙言,这个时候,也看向了我,而我对着她,毫不避忌的勾了一下唇角。
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尖利了起来。
虽然交手了那么多次,但我知道,她并不是太了解我,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不是太了解自己。
只是,我了解自己会做什么。
示弱,扮可怜,甚至用一两滴眼泪翻转整个局面,不一定只有她南宫离珠会做,也不一定只有一个男人爱的女人才能做得到,只要做得巧,只要局面在控制之中,谁都可以。
我不屑,不代表我不会。
也因为我嘴里一个累赘一个拖累,大殿下那些群臣们此刻也都闭了嘴。
毕竟,谁再开口,就是明确的表示——妙言公主的确是拖累皇帝,让他操劳的累赘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
这时,裴元灏终于慢慢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绕过桌子走到前方,先伸手握着南宫离珠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南宫离珠的脸色苍白,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皇上。”
“珠儿,”他低沉着嗓音,慢慢的说道:“抚养公主这件事,暂议吧。”
南宫离珠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脚下一软,险些跌倒下去。幸好裴元灏一直握着她的胳膊,将她稳稳的扶住,却扶不起她脸上破败的表情,眼神几乎都碎了。
他慢慢说道:“公主毕竟有病在身,她的病,朕还是清楚一些的。”
他最后一句话轻描淡写的,不过我已经知道,自己赢了。
但,不是我赢了南宫离珠。
而是从一开始,南宫离珠就不可能赢。
他,不过是在用南宫离珠试探我,但试探的结果,就是眼下这个局面。
我虽然想要带走妙言,可之所以一直没动,也是因为他最后的那句话——妙言的病情,他比别人清楚一些,目前也确实已经有了好转,那都是跟在他身边之后,如果想要妙言的病情继续好转,我现在暂时还不想跟他有什么冲突。
所以整件事,他找不到可以向我发难的地方。
于是,我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常晴一见此情景,也明白大局已定,她也松了口气,对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南宫离珠看了裴元灏一眼,终究低下头,轻轻的说道:“是臣妾冒昧了,望皇上恕罪。”
“不,你的心意朕明白。”说到这里,裴元灏仿佛轻叹了口气,然后柔声道:“朕,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
南宫离珠的眼圈又是一红,但也实在无法可想,只能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然后,裴元灏转身朝我走了过来。
我挺直了后背,却是微微的低头,等到他走到我面前来,平静的看了我许久,用一个低沉得,几乎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轻盈,你赢了。”
我淡淡的,一颔首。
“不过,你为何不顺势,带走妙言呢?”
“……”
我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眼中的光和我眼中的光一样,闪烁着,尖刻着。
看着他仿佛的笑容,我也笑了笑。
我,当然没有这么蠢。
今天这一局,是我赢了,但只是赢了这个局面,并不是我真的赢了南宫离珠,因为从一开始,南宫离珠就不可能赢。
他,不过是在用这件事试探我,但试探的结果,就是眼下这个局面。
与南宫离珠为敌,我尚有把握,但加上他,实话实说,我没有胜算,既然如此,就要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妙言跟在他的身边,虽然不是我最想得到的结局,但事实就是,妙言的病情的确等到了好转,或许是那位国师,真的有办法,带走妙言但延误她的病情,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所希望见到的。
所以整件事,我都闭口不谈带走妙言,也正因为这样,他找不到可以向我发难的地方。
我赢,是赢在这一点。
我平静的说道:“民女别的不求,只求我的女儿平平安安,健
第1215章 今夜,能否全身而退?
玉公公哆嗦了两下,慢慢的走了过来,附在裴元灏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俩,常晴一边安抚着两边的那些嫔妃,一边往这边看着,我也看着他们俩,因为刚刚裴元灏就站在我的面前,所以这个时候玉公公跟他说话,我也是离得最近的。
不过,玉公公的声音实在太小声了,我几乎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只在最后,隐隐听到了三个字——
太上皇。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而听完玉公公说的话,裴元灏的脸色也变了。
他算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但这个时候,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怒来,看着这个样子的他,大殿上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倒是玉公公,毕竟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这个时候还试探着开口道:“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裴元灏脸色越发的沉了下去,也没说话,就立刻起身往外走。
一见他这样走过去,周围的大臣全都唬得跪了下来。
我还站在原地,因为刚刚听到的那几个字而心乱如麻,倒是旁边的那些嫔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常晴还算稳得住,左右安抚着他们。
而就在裴元灏已经走到大殿门口,都要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我们。
玉公公上前了两步,裴元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大殿上顿时哄然。
这一晚是新年的酒宴,可宴席才到一半,皇帝居然连说都没说一声,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这是怎么也说不过的,但说不过也没办法,因为只一转眼,裴元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当中,只留下大殿上一个个目瞪口呆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玉公公走了回来,他跟身后的小福子他们几个吩咐了几句,然后便微笑着走到大殿上,说道:“各位大人,皇上今日累乏了,下去休息了。奴婢看各位大人酒也满了,今夜不如就散了吧。”
那些大臣们一时没了话。
皇帝已经走了,这酒宴自然就喝不下去了,但他们心里的疑惑却不是皇帝一走就能消除的,有几个便磨磨蹭蹭的走上前,意思是想要跟玉公公打听怎么回事,玉公公是笑脸迎人,却一个字也不肯轻吐,还是小福子他们几个上来,又劝了几声,大家才纷纷散了。
我也跟着常晴走了出去。
外面风雪正盛,刚一走出大殿,就感到一阵凛冽的风夹着钢针一般的雪沫吹到脸上,顿时一阵生疼,我急忙抱紧了妙言,杨金翘在一旁,她的随从正在给她理着衣摆,她问道:“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杨金翘又看向了我身边。
一转头,就看见南宫离珠走了上来。
她穿着一身厚厚的雪白的狐裘大衣,寒风吹过,雪沫落在她身上那蓬松丰茂的皮草上,倒也不落,映着大殿里的灯火,倒像是无数点的星点,衬得她格外的晶莹剔透,雪堆出来的美人一般。
这位美人冷冰冰,清凌凌的看了我们一眼,好像风都更急了一些。
我和她这样对视了一眼,我看着她发冷,她看着我似乎也并不愉快。
不过,当她的目光转向我怀里的妙言的时候,那冷意仿佛也褪去了一些,像是想要说什么,但一阵风吹过,吹得周围几个嫔妃惊叫连连,尤其是奶妈抱着的三皇子念戎,被风一吹,顿时哇的一声嚎哭起来,急的闻丝丝和身边的宫女急忙围上去,乱糟糟一团。
南宫离珠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看了妙言一眼,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时,常晴也走了过来,问道:“没事吧?”
杨金翘道:“娘娘放心,没什么事。”
我也摇了摇头,她这才点头道:“好了,夜深了,你们也喝了不少,都快回去歇着吧。”
“是。”
周围的嫔妃应着,便走进了风雪里。
我带着妙言,和吴嬷嬷一起回到景仁宫,常晴还不放心的又嘱咐了几句,才放我们回去。
回到屋里,素素守着一盏烛火枯坐到现在,一见我们回来,立刻阿弥陀佛的乱叫着,庆幸我们能平安的回来,急忙过来接过妙言,几个人身上都是一身寒气加雪沫,将屋子里的暖意都浸凉了几分。吴嬷嬷也顾不得自己,急忙和素素上来要帮我换衣服。
我伸手阻拦了他们,说道:“别管我,先给妙言把衣服换上,暖暖。我要先喝口茶。”
于是,素素去给妙言换衣服,吴嬷嬷倒了杯热茶给我。
一口下去,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吴嬷嬷站在旁边看着,眼角含笑:“姑娘今天——可算是过来了。”
我噙了一口茶,腮帮子都暖了才吞下去,然后淡淡的一笑:“是啊,过来了。”
说着,抬头看着她:“多亏嬷嬷那个时候拦着我。”
她笑道:“姑娘聪明伶俐,其实也不用人帮的,不过当娘的遇上孩子的事,总不能完全的冷静。”
我笑了笑:“是啊。”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妙言像是有些瞌睡了,素素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她的脑袋直点,想小鸡啄米一样,好不容易换好衣服,又拿来热水给她洗手洗脚,抱上床去,吴嬷嬷说道:“姑娘还不换衣服吗?”
我说道:“我——”
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的风雪声中,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吴嬷嬷和素素望着门,都愣了一下。
我的心里也微微的一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预料的黑暗当中慢慢的爬将出来,要抓着我的脚踝一般,是已知道,却不知来的会是什么。
我说道:“去开门。”
吴嬷嬷急忙走过去,一打开门,一阵风卷着雪吹了进来。
吴嬷嬷顿时愣住了:“玉公公?”
抬头一看,果然是玉公公,身后连一个跟的人都没有,只他一个站在门口,满头满脸的雪,此刻见到我们,只朝我一颔首:“颜小姐。”
“公公。”
我也起身走了过去,看得出来他的神色凝重,便也不多寒暄,只问道:“有什么要吩咐的?”
玉公公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打扰了。咱家特地过来请颜小姐的。”
素素下意识的问道:“去哪儿?”
她显然还对今晚的酒宴心有余悸,好不容易我们都平安回来了,板凳还没坐热玉公公居然又来请,在她看来有些不对劲。不过吴嬷嬷到底老练得多,大概也是想起了大殿上发生的事,也没有多问,只立刻过去给我取来了刚刚才脱下来的厚重的风氅。
玉公公一看我连衣服都没换,似乎也明白过来,对着我笑了笑。
于是,我交代了吴嬷嬷和素素两声,又看了一眼已经睡着了的妙言,便跟着玉公公出门了。
风雪,似乎比刚刚出大殿的时候还更大了一些。
玉公公就领着我,两个人在已经完全漆黑的宫中走着,他手里提着一盏灯,在这样的风雪之夜其实也没什么作用,全靠他凭着自己往前走,一边走着,玉公公一边说道:“看来,姑娘是知道,老奴要过来接姑娘的?”
我笑了一下。
“姑娘如何知道的?”
“我猜的。”
“……”
实在就是猜的。
我听到他跟裴元灏说话的时候提到了“太上皇”,下意识的就感觉这件事可能多少会牵扯到我,不为别的,因为这些年来一直在深宫当中守着太上皇的言无欲,在我去赴宴之前,刚刚来跟我喝了一杯茶。
却没想到,真的猜准了。
见我没有多说,玉公公也不多问,只笑了一下:“姑娘还是和当年一样,聪明伶俐。”
我却有些苦笑:“聪明伶俐,就不会举步维艰了。”
“姑娘要这么想,那可就没什么意思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不是任何人,在碰到今晚的事情,都能像姑娘这样全身而退的。”
我看着他,说道:“那公公觉得,待会儿,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玉公公道:“姑娘知道咱家是为什么来寻姑娘的
第1216章 异动 帝星之变!
漆黑的天幕,狂肆的风雪,而一推开大门,眼前却是满目温暖的光。
这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比刚刚在大殿上还更温暖明亮,屋檐下,树杈上,任何能够挂得起灯笼的地方都挂着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散发着橘红色的,温柔的光芒,几乎连满地的雪,都被照耀得反射出了淡淡的青光。
我一时时间窒住了呼吸。
而就在这时,寒风骤起,将一个黑影吹到眼前。
我给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险些跌倒,幸好我扶着旁边的门框,抬头一看,却是一盏旗幡从眼前飘过。
隐隐,看到上面书着:东极宫中下敕令仰差青衣童子……
后面的,就看不清的。
不是是招魂幡,还是定魂幡。
抬头一看,原来两边都挂满了那些旗幡,在风雪中不停的猎猎飞扬,而刚刚那样晃过眼前,如同鬼魅一般,让我不由的心惊。
玉公公回头看了我一眼:“姑娘,还好吧?”
我脸色微微的有些发红,急忙说道:“没事。”
“好,走吧。”
说完,他便领着我一步一步的走进去。
这一路走进去,不像是走在宫中,倒像是走进了一座道馆里,两边的旗幡也越来越多,我对道家的东西了解不多,只是这样看着都觉得玄妙不已。而且,风雪中,似乎还隐隐的飘来一段暗香,若有若无的绕在鼻尖上。
地面是扫过的,但经不住这样的大雪,又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走起来咯吱咯吱的有些打滑,玉公公急忙朝前面小声的召唤了一声,就有两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告罪,然后扶着我。
我看着他们的服色,和刚刚到大殿上去,通知玉公公的那个小太监是一样的。
好不容易走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看到了这座宫殿的全貌。
这是一个很宽大的院子,四四方方,中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铜制香炉,里面余烟袅袅,正是那暗香的来处,倒和我刚刚的想法应正,真的像是个道馆了。香炉的正前方是一座高大的宫殿,四扇大门,里面透出了明亮的烛光,似乎还有人影晃动。这个院子打扫得很干净,周围的几个房间似乎是给这些人休憩所用,也都非常的简单,只是我站在这院子里,听见外面的有很轻的流水的声音,而且四周都有,才反应过来,是刚刚我们过的那条河,围绕在这座宫殿周围。
有点像是当初的临水佛塔,只是这条河是活水,虽然表面已经结冰了,但下面还有暗流,所以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其实,这里倒也平常得很,既不华贵,也不奢靡,在皇城中淡淡的毫不惹眼,但也许,要的就是这个“毫不惹眼”,这么多年来,太上皇在此深居颐养,能不为世事打扰,也不打扰世事,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这时,玉公公已经走上了台阶,回头看着我:“姑娘。”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那两个小太监退下了,很快便退入了周围漆黑的夜色中。
我回头看了一眼,玉公公又轻声道:“姑娘。”
像是带着催促之意。
我走到他身边,但还没来得急开口,里面的人似乎已经听到他的声音了,说道:“玉全,她来了吗?”
是裴元灏的声音。
玉公公急忙说道:“回皇上,颜小姐已经来了。”
“让她进来吧。”
“是。”
说完,玉公公又推开了那扇门。
我原以为一打开门就能看见里面的人和事,但迎面看见的却是一扇屏风,做挡风之用的,自己倒是怔了一下,玉公公朝里面做了一个手势,我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这里面非常的暖和,只一门之隔,却像是冬夏之别,我感到一阵热气迎面扑来,而身后玉公公又把门关上,热气无处可去的反弹回我的背上,顿时熏得我整个人都出了一身汗。
裴元灏的声音在屏风的另一边响起——
“还不过来?”
“……”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慢慢的走了过去。
越过那扇屏风,就看见整个大殿的全貌了。
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灯。
整个大殿宽敞无比,甚至比刚刚外面的那个院子还要大,大殿中线的两边立着两根金丝楠木的粗壮的柱子,直冲天顶,有一种要冲破这殿顶的错觉;而围绕着这两根柱子,地上摆着无数的灯,随着我走进来带起的一阵风,所有的火苗扑闪摇曳,像是掀起了一阵火浪。
看着这一幕,我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然后,才看清在一片灯火当中,躺着一个人。
虽然离得很远,有些分辨不清,但我下意识的就明白,那是太上皇。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跣足散发,身披道衣的人,一头乱蓬蓬的白发遮住了脸,正低头看着太上皇裴冀,这个时候抬头来看了我一眼,一对上那双眼睛,我顿时惊了一下。
言无欲。
虽然知道来这里必然是会见到他的,但实在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平日里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总是峨冠博带,须发肃然,十足一个德高望重的高明之士,却没有见过他这副,几乎蓬头垢面的模样。
他只看了我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就又低下头去,继续看着太上皇。
“你来了。”
裴元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猛地惊醒过来,回头一看,他正站在那扇屏风的背后,不知是不是灯火的关系,他的眼角发红,眼底有些淡淡的阴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阴沉,负手站在那里的时候,像是一尊煞神一般。
我还是立刻说道:“拜见皇上。”
他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这一次,我也是乖乖的,没有再开口询问什么,这一地的灯火,也不容我去别的地方,只能走到靠近他的地方站定,然后不动。
言无欲站在一片“火海”中央,对着静静躺在那里不动的太上皇,似乎在低声喃喃的念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就算听清了也未必懂,我只是更注意的看着太上皇裴冀。
过去,在宫里做宫女的那段日子,虽然是在冷清无人过问的内藏阁当值,但我多少还是见过几次这位曾经的九五至尊,论起裴元灏夺嫡登基之后,他已经像个活死人一样躺了十几年了,一个人这样无知无觉的过去十几年,只怕模样不会好看,但我这样看着他,却似乎和当年在玩月之夜的晚宴上见到他一样,还是那样的消瘦,苍白,和裴元灏极为相似的薄唇闭合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过,我真的很想听到他开口说话。
因为,有太多的未解之谜,如今,只能靠他来告诉我了。
就在我恍恍惚惚的想着的时候,一直站在前方一动不动的言无欲突然动了起来,却是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站稳了,他回过头来,裴元灏立刻说道:“道长,如何?”
火光下,言无欲的脸色还算正常,但我知道,那是火光的照耀,显得几分红润,若是平日看来,一定是苍白得可怕的。
他摇了摇头。
我的心一沉——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裴元灏叫我过来,我就知道是为了太上皇,但到底为了什么叫我来,我还不太明白,只是看着言无欲这样,难道是太上皇出了什么问题?
我转头看向裴元灏:“太上皇他——”
他铁青着脸没说话,而言无欲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慢慢的走了过来,他微微的有些喘息不匀,歇了一会儿,才说道:“太上皇的情况,不是太好。”
“……”
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裴元灏还算沉得住气,但我能感觉到他全身的筋肉都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躺在火光中的那个人,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在此刻全都化作了死一般的沉默,只不开口。
我问道:“为什么?”
言无欲这个时候缓过一口气来,又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太上皇如此已经十数年,四肢不行,五体不运。四肢不行,尚能应对,五体不运,就难了。”
“……”
我有点明白过来,裴冀病倒这些年,什么都做不
第1217章 太上皇,和我的母亲?
?
“贫道所行的禳星续命之法,今夜已全无效用。,最新章节访问:ШШШ.79xs.СоМ。”
我听着不由心中一震,抬头看着他,却见言无‘欲’的眼神非常的平静,望着裴元灏。而裴元灏,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即使在这样的灯火照耀下也掩饰不住,身子颤了一颤。
沉默了一刻之后,他皱着眉头说道:“那,道长可有解救之法”
言无‘欲’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就要看太上皇的造化了。”
他这话没有说死,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裴元灏显然对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些不满,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但言无‘欲’却像是不愿再说,只沉默的站在那里,突然,他眉头一皱,刚要伸手捂住嘴,却已经来不及了,我清楚的看到他咬紧牙关,嘴角却还是涌出了一丝鲜红的血。
他这是
裴元灏一看他这样,顿时也有些僵住了,言无‘欲’急忙用手指一抹,将那一丝血红抹去,低诵一声:“无量天尊。”
然后,便退到一边,从一扇小‘门’走了出去。
裴元灏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我一直沉默的站在旁边,这个时候也有些不安的,看了看躺在一片灯火当中,一动不动的太上皇裴冀,然后抬头看着裴元灏,轻声说道:“皇帝陛下让民‘女’来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他倒也没有看我,一直看着他的父亲,说道:“当初,太上皇身中剧毒,‘混’沌之间,只留下了你。”
我的心不由的一跳。
他还记得当初裴冀在病重的时候,所有人在商议让谁留下来服‘侍’他,他偏偏指向我,也是因为那样,将我彻底的扯进了当初那一场夺嫡大战当中,也几乎让我的前半生彻底的沦陷在了这皇城里nAd1(
可是,他指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时候,我身后的那幅画。
或者说,也不是那幅画,而是画卷后面,他隐藏的圣旨。
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用了,我看着此刻一动不动的太上皇,回想起这些日子来,打听到的,言无‘欲’所说的,关于高皇帝,和他的那些往事。
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眼前这位老人,一定曾经和我的母亲经历过许多的事,他为了江南之役的惨烈而曾经想要出家入道,却最终还是没有放下自己皇太子的身份;他想要保护我的母亲,而请求高皇帝铸造了那一面免罪‘玉’牌,而最终,我的母亲和他站在了两个敌对的阵营里。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静静的看着他,裴元灏也看着他,两个人这样长久的沉默着,只剩下火焰扑闪的声音,好像身边有一股一股的热‘浪’在澎湃汹涌着,几乎将我的汗水都‘逼’了出来。
但这时,我的身体里突然透过了一阵寒意,让我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
我转过头去看着裴元灏。
他立刻感觉到了我的眼神,也回过头来看着我,带着一点疑‘惑’:“嗯”
也许,是我这些年来已经从来都不肯这样直视他了,所以此刻让他感到有些不解,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民‘女’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
“什么事”
“民‘女’想起皇帝陛下当年跟太后说过的一些话nAd2(”
“那个时候,太后想要剃度出家,陛下苦劝太后放弃那个念头。陛下说,虽然太上皇病重,到底还在皇城养病;太后虽闭‘门’不出,到底也还在皇城内修行,所以这个皇城,还是皇帝陛下的家。”
他微微有些动容,张大眼睛看着我:“你还记得”
我淡淡的抿了一下嘴角。
记忆中,我对他怕得很,就算在当初怀孕,他对我最温柔的时候,我的心底深处也仍旧是有恐惧感的,惟有那个时候,听见他对太后说出那样的话,让我感觉到,皇帝虽然是皇帝,也终究是一个有血有‘肉’,也有感情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似乎也是唯一的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那个时候,我主动‘插’了他们的话,帮助他说服太后不要剃度,而继续留在临水佛塔修行,也是在那之后,太后对我一直都非常的疼爱,甚至视我为知己。
裴元灏看着我的脸庞,沉默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朕想要留下的,真正留下的,已经不多了。”
说完,他的目光映着烛火,变得有些炙热了起来。
我没事说话,只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还是看着我,目光竟似有些流连,我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加上周围的热‘浪’滚滚,越发的汗流浃背,和心底里的那一股寒意却越来越深,我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一点看看太上皇的样子,谁知自己的衣衫重重叠叠,只往前走这一步,一边的衣角就覆上了一盏烛火。
“小心”
裴元灏一边喊着,一边一把将我往回拉nAd3(
我猝不及防,几乎被他拉得跌到,整个人都摔进了他怀里。
他的衣衫厚重,当我跌进他怀里的时候,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但立刻就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在厚重绵软的衣衫下剧烈起伏着。
我像是撞到了针尖一般,一下子弹了起来。
他的手却抓着我的胳膊不放:“轻盈”
我的脸在这样的灯火下几乎惨白,望着他的时候眼神透出了说不出的惶恐。
对上我这样的眼神,他像是也被针扎了一下,那种鲜明的颤抖也映在了近在咫尺的,我的眼中。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手腕轻轻的放松了一点力道,却也没有完全放开我,只是说道:“你不要这么害怕。”
“朕这一次,不会强迫你。”
看着我完全戒备的眼神,他似乎也有些淡淡的无措,毕竟,就在之前的晚宴上,他还那样试探过我,甚至要用南宫离珠来压我,如果不是这一次,我已经有了颜家大小姐身份的庇佑,只怕现在也已经没有和他这样还算等对相待的机会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朕,只是很高兴。”
“那些事,你还记得。”
“朕以为,过去的事,你全都不记得了。”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看着他,却没说话。
我不是一个记‘性’太差的人,虽然不太愿意去记取不好的记忆,可对我们这种人,记忆是一种本能,不管快乐还是痛苦,越是细节,越是要记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淡淡的笑了一下。
看见我的笑容,裴元灏一时有些愕然,但立刻,他就看出了笑容中那一缕掩饰不住的冷意。
我平静的说道:“多谢皇上。可是有的时候,民‘女’宁肯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他的脸‘色’一僵。
如果可以都忘了,就好了。
他看着我,说道:“如果一个人全然没有记忆,那她还是她吗”
“如果都忘了,那你还是你吗”
“皇上,”我望着他,平静而淡然的说道:“在你面前的,本来也不是当年的岳青婴,而是颜轻盈。”
他眉头一拧,僵在了那里。
一时间,那双漆黑深邃的眼中的神情惊讶,愕然,甚至那一丝掩饰不了的惊怒映,都在我的眼中,我心里已经有了警惕,这个时候默默的后退了一步,谨慎的看着他。
好像一只全身竖立起针刺的刺猬。
他顿了一下,仿佛我全身无形的针刺也已经刺伤了他,他眼中怒意渐消,却像是有了一丝伤痛,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你,你烫到了没有。”
我怔了一下,顺着他低下头的目光一看,我的裙摆被烧出了一个小小的‘洞’,但幸好没有燃起来,也并没有烫伤我。
我也在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说道:“没事。”
虽然我是真的没被烫着,但他的目光反而炙热的,似乎要烫伤我一般。
我将目光别开,看着满地的烛火。
我说道:“陛下,我能过太上皇吗”
他点头,便陪着我一起走了过去。
满地的灯火,像是火海将我们两个人都吞没了,我走到太上皇的身边,看着他毫无知觉的,苍白的脸庞,裴元灏却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说道:“皇帝陛下,民‘女’有一句话想要问皇上。”
他说:“你问。”
“当初,皇上对太后说,宫里只要还有太上皇,还有太后,就还算是一个家,现在,皇上是否还是这样认为。”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眼中的光芒随着满目灯火闪烁,仿佛一时间闪过了无数的情绪,让我也辨认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过了一刻,他说道:“如果,朕说,还是呢”
我抬头看着他,全身都有些微微的战栗,说:“那,民‘女’可能要说,太上皇的造化,还不错。”
这一刻,他的呼吸都窒住了,整个人有些震惊的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言无‘欲’已经穿戴整齐,从另一边走了进来,平静的说道:“看来,颜小姐是知道,如何救治太上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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