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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88章 另一辆马车,另一个人

    “南宫大人,不知南宫大人此番进宫,所为何事啊?”

    感觉到南宫锦宏怔了一下,还没开口,那位公公又笑眯眯的说道:“哦,奴婢糊涂了,刚刚从宫里出来,就听见婕妤娘娘那边传宴,听说皇上也过去了,想必今日是皇上特地召南宫大人进宫,摆的家宴吧?”

    南宫锦宏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公公又笑道:“这几日,皇上都一直往婕妤哪儿去,只怕是婕妤好事将近了。”

    “……”

    我一听这话,立刻回过神来——南宫离珠要复位了,这几天裴元灏自然是要多去陪他,今天召南宫锦宏进宫的这一场家宴,也是她复位之前,最后的一点准备。

    既然是这样——

    那公公笑道:“既然是这样,南宫大人还是快去吧,总不能让皇上等候大人啊。”

    南宫锦宏沉默了一下。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我却分明能感觉到,外面的气氛缓和下来了许多,他也没有一定要过来看个明白的举动了。

    半晌,南宫锦宏笑了起来:“你说得有道理,的确不应该让皇上来等我。”

    “南宫大人英明。”

    “那,你也好好送这位太子殿下的贵客出宫吧,可要记得,一路小心才是。”

    “谢大人提点。”

    我的眼角看见那公公俯身一揖,然后,那辆马车便慢慢的朝前驶去。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慢慢的转过身去,撩开帘子的一角,只见那位公公手持拂尘微微的一掸,站在雪地里,正望着那辆慢慢行驶离开的马车出神,我轻轻的道:“公公……”

    他回过神来看着我,立刻陪笑道:“让夫人久等了。”

    说完,从守卫的手里接过令牌,转身过来了。

    马车出了宫门。

    风雪越来越大,等到刘府门口的时候,大路的两边已经积起了一层雪,我从马车上跳下来,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战,这位公公急忙朝我行礼道:“外面天冷风寒,夫人还是快回去吧,千万不要着了凉,小主人是要心疼的。”

    “多谢公公关心了,”我笑着,由采薇扶着上了台阶,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他:“公公。”

    “夫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公公刚刚说南宫婕妤的好事将近,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公公丝毫不意外我问这个问题,只微笑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皇上还没下旨,但宫里宫外也都传遍了,今天已经请南宫大人入宫赴宴,只怕就在这几天——大概就是过年的时候了。”

    “哦……”

    我想起来,当年是在年宴上,我揭示了南宫离珠虐待二皇子念匀的事导致她被贬,如今算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当年的那件事渐渐的已经烟消云散,也该是她重出的时候了。

    只是不知道,她的东山再起,会给后宫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于是,我点了点头,刚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又回头道:“公公。”

    “夫人还有什么要吩咐?”

    “公公对宫中的事如此清楚,那不知道妙言公主的病情,公公可只一二?”

    那公公面不改色,只微笑着说道:“夫人,若夫人要问小主人的事,桩桩件件,奴婢都能答上一二,唯有小公主殿下,可是皇上亲自带在身边,奴婢能见到公主殿下的时候都不多,更不说知道殿下的病情了。”

    “哦,这样,那我知道了。”

    那公公又对我做了个揖,转身走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辆马车重新驶入了风雪中,慢慢的,雪越下越大,弥漫了我的视线,也将整个京城,拢入了一片白雾当中。

    从那天开始,雪就没有停过。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整个京城妆点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每一天,我都坐在屋子里,趁着采薇他们没有看到的时候打开一点窗户,看见窗外的白雪飘扬着落下,渐渐的迷了眼。

    在这样的纷纷落雪中,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

    很快,就到了大年二十九。

    这几天,我的情绪一直有些低落,一来,杨金瑶没有再来过我这边;二来,不知是不是那天遇到南宫锦宏的关系,太子念深也没有再派人接我进宫,到底宫中的变化如何,我丝毫不知情,但不管怎么样,快要过年了,很快就听着外面大街小巷越来越热闹,孩童们争先恐后在街角放花炮,家家户户杀鸡宰羊,连寒风大雪都不能掩盖老百姓脸上的笑容。

    我们府上,说起来人口也不少,采薇来问我这个年怎么过,我只懒怠的挥挥手让她自己去办,给了她点银子,家里便也热闹了起来。

    窗上贴上了窗花,屋檐下挂上了红灯笼,老夏每天赶着马车带着水秀和小霓他们几个上街,买了不少活鸡活鸭回来堆在厨房那边,经常到了晚上,还能听见那些鸡鸭在院子里叽叽呱呱的叫着。

    这天早上,我起了床,采薇他们来服侍的时候,看见我眼泡微肿,便问道:“夫人怎么了?没睡好吗?”

    我没告诉他们是被那些鸡鸭吵得睡不着,只摆了摆手。

    采薇服侍我洗漱,然后说道:“老朱昨晚也没睡。”

    我漫不经心的:“哦?为什么?”

    “他说啊,又听到鬼哭了。”

    “什么?”

    我正要弯下腰去洗脸,听到她这话顿时一愣,转过头看着她:“又闹鬼了?”

    “是不是闹鬼我不知道,”采薇说道:“反正我问过水秀姐姐,还有杜大哥他们,都说没听到,不知道老朱从哪儿听到的鬼哭。”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说起来,搬进这府里已经不少日子了,我都快忘了这件事,毕竟大家住下来都安安稳稳的,也没有什么闹鬼的事情,连老朱自己都把这件事淡忘了,怎么突然今天又提起来了?

    我说道:“你问他,他怎么说?”

    “他就说他听到了,我猜啊,准备晚上风大,他年纪也大了,耳朵不好使,听错了。”

    “……”

    我蹙了一下眉头,没说话。

    采薇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老朱毕竟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也是有的,其实让他还这样守门也实在难为他,我也要考虑着找一个年轻力壮的回来干这事,至于老朱,多给他一些银钱,让他回乡享享清福吧。

    只这么想着,我也没有再说话,梳洗完了,厨房送来了早饭,我一边吃一边问采薇过年准备好了没有,她倒是条理清楚,一一交代了,我听着也还好,便准备晚一点包几个红包,虽然刚来没多久,但这些人服侍我都还是用心,过这个年,也该好好的赏一赏他们了。

    正想着,就看见杜炎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过来,走到门口停下,一阵寒气袭来。

    他抱拳道:“夫人。”

    我一抬头看见他,问道:“杜炎?什么事?”

    他这才走进来,走近到我的身边,俯身低声道:“夫人,西郊的路通了。”

    “……”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西郊的路通了。”

    “什么?!”

    我又惊又喜的看着他:“你说,西郊的路——”

    “嗯,”他点点头:“我一直派人盯着,今天一大早,禁卫军的人从西城门回来,我再派人过去看了一下,说是路已经通了。

    “真的?!”

    “是。”

    我欣喜不已,立刻就要起身往外走,采薇急了,急忙拉着我:“夫人,夫人干什么啊?”

    “快,快叫老夏准备,我们马上——”

    “夫人,”相对于我的狂喜,杜炎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个,他静静的站在我的身边,说道:“夫人,要三思。”

    “嗯?”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淡淡的,有些冷冰冰的眸子。

    大概因为在外面站久了,他的身上还带着寒气,这个时候一发过来,倒让我像是被冷风迎头一吹,整个人都僵冷一下。

    我立刻冷静了下来。

    对啊,为什么突然在今天,把那边的人都撤了?

    在这之前,我已经很明白,裴元灏不希望有人去调查关于护国法师的事情,所以又是宵禁,又是设下关卡,堵了我去西

第1189章 进宫

    “玉公公?!”

    我一看清眼前的人,顿时惊呆了。

    站在我眼前的,不是之前那位两次将我接到集贤殿的太监,也不是别的任何人,而是一个佝偻着背,满头白发的老人,他摇晃了两下才站稳,像是受不住外面的风雪寒气一般,咳嗽了两声。

    听见我叫他,他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欣喜的笑容:“姑娘,回来了。”

    “玉公公,真的是你!”

    我有些惊喜的走下台阶,近看他时,才发现他已经老得不得了了,脸上满是皱纹,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几乎遮住了半个眼珠,那混沌的,灰黑色的眼珠望着我的时候,好像随时都是含泪的,但比起过去那旁观一切,敏而讷言的内敛目光,现在的他,眼睛几乎已经没有神采了。

    之前在扬州府见到小福子的时候,他就告诉了我,玉公公年纪已经很大了,所以裴元灏南下都没有让他跟随,只是让他在宫里伺候,我多少也能知道这位老人日暮西山的光景,却没想到,真的看到了,还是让我感到一阵心酸。

    他是真的老了。

    白雪落在他的头发上,竟然都已经看不出痕迹。

    我又喜又悲,望着他,哽咽着道:“公公,没想到又见到公公了。”

    “老奴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姑娘。”

    他说着,声音也有些沙哑。

    其实就在当年,他给过我许多帮助,提点的时候,对我的态度也并不热络,是一个看清一切,却不肯轻易挺身入局的老人,但今天的他,感情却有些外露。

    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

    我和他相见,两个人都热泪盈眶的,就这么站在风雪里说了好一会儿,我抬起头来,看向他身后那辆华贵的马车,这才有些清醒了过来。

    “玉公公,你这是——”

    “姑娘,今天皇上下旨,让老奴来接姑娘进宫。”

    “……”

    我不说话了。

    若是别的人这个时候在我眼前,我一定已经说话刺回去了,但对他,这位老人家,我却做不到。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我:“姑娘,不愿意去?”

    我微微蹙眉看着他:“玉公公……”

    他仿佛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老奴知道姑娘的意思,不管是皇上下旨也好,老奴请求也罢,姑娘不会再回到那个宫里去了。”

    “既然玉公公知道,为什么……”

    “因为,小公主还在宫里。”

    一听他这么说,我顿时精神一振。

    玉公公望着我,平静中带着一点黯然:“姑娘,小公主一直在宫里,难道姑娘一点都不想念她吗?”

    我立刻眼睛一热,鼻头酸了起来。

    怎么会不想?

    若不是为了妙言,我又怎么会在离开了金陵之后,什么地方不去,却回到这个京城来?

    可是——

    看着我复杂的,纠结的眼神,玉公公轻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老奴懂得姑娘的心思,老奴也绝对没有要强迫姑娘的意思,只是这一次,姑娘非进宫不可。”

    “为什么?”

    他望着我,一字一字的道:“今天早上,小公主开口叫娘了。”

    “……!”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站在台阶上愣愣的看着他,只觉得风特别凛冽,卷着雪吹打在脸上有些发疼,但渐渐的,疼到麻木就感觉不到了,只能听到呜呜的风声还在不停的响着,霎时间,整个天地,我的脑海里,就只剩下那呜呜的声音。

    还有玉公公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的在风雪中回响着——

    今天早上,小公主开口叫娘了……

    小公主开口叫娘了……

    ……

    就在我傻傻的站在那里,已经完全失去反应的时候,旁边的采薇一下子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夫人!”

    我被她这一扑,摇晃着差点跌下台阶,玉公公唬得急忙伸手扶着我,旁边的杜炎也一步迈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但我还有些发懵,也顾不上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就这么看着玉公公:“你,你说——”

    玉公公的眼睛都弯了起来,也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采薇抱着我高兴的说道:“夫人,夫人你没听错!”

    “……”

    “他说小公主会说话了!”

    “……”

    “妙言小姐会叫娘了!”

    “……”

    “她的病好了!”

    采薇急切的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如同阵阵雷鸣,终于把我从那虚空中惊醒,我狂喜不已的抓着玉公公的胳膊:“你是说真的吗?妙言她真的好了?”

    玉公公一见我狂喜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他还是非常谨慎的说道:“好没好的,老奴说了不算,但小公主会开口说话,是今天早上宫里的一大喜事,连皇后娘娘都亲自过去看了。”

    “……”

    这一刻,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声音全都哑了,抓着他的手直发颤。

    玉公公干瘪细瘦的手腕被我捏得几乎都要断了,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他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又看向我:“姑娘,小公主的事,还是你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这一刻,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神。

    比起身边采薇的狂喜,我稍微的冷静了下来——妙言并不是痊愈了,刚刚玉公公说话还很有保留,妙言只是开始“叫娘”了而已,并不是痊愈,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病情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所以要让我去看看。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公公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写一封信。”

    玉公公竟也一点都不惊讶,只微笑着点点头。

    我带着欣喜不已的采薇转身回府,虽然这个时候,我也觉得头重脚轻,胸口仿佛煮沸了的汤水一般,有一种强烈的**在涌动着,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能让我一下子就见到妙言,可是,事实就是,如果真的要进宫去见她,我还需要一定的准备。

    回到屋里,我写了一封信,再出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与玉公公还站在雪地里,肩膀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了,我刚一走过去,杜炎就上前一步,似乎要跟着我,我回头对他说道:“今天你就不用陪我去了。”

    他一愣:“夫人。”

    我淡淡的叹了口气。

    若是去别的地方,他陪着还好,但是去宫里,带什么人去都没有用的,我只将那封信,并一张叠成盘扣的纸笺递到他手里,说道:“我若没有回来,这封信,你照我说的去做。”

    杜炎沉默的看着我,又低下头看了看那封信,和那个纸笺,平静的接过去:“是。”

    他的话不多,但我知道,他做事比说话更稳妥。

    于是,放下心来。

    |

    马车走得很快。

    但不管怎么快,也比不上我心里的焦急,这样的大冷天,我坐在车厢里,竟然都一身的冷汗,甚至只能靠撩开窗帘,寒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才能让自己心中的燥热不安稍微的平息一些。

    很快,过了宫门。

    这一次,不是之前去集贤殿的那条路,而是正南宫门,我看着那朱红色的大门慢慢的打开,两边的护卫围上来,而玉公公只在马车上露了一个脸,我们的马车甚至都还没有停稳,就继续飞快的朝前驶去。

    最后,停在了一处宫门口。

    采薇扶着我下了马车,她早已经被皇宫中的一切压得呼吸都紊乱了,这个时候扶着我的手也直打颤,我也来不及去顾她,只回过头望着玉公公,他耸耸肩,朝前面一抬手:“请随我来。”

    宫里,几乎和我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甚至也是这样的红墙碧瓦,皑皑白雪将这里装点得晶莹剔透,如同天宫一般,素白的雪花更遮掩了这里一切的污秽和不堪,竟似也变得简单干净了起来。

    虽然我知道,这里不可能的。

    永远都不可能。

    越往前走,我的脸色越苍白,身上的冷汗也越多,几乎将内里的衣衫都浸透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越来越接近妙言让我内心躁动不安,而在进入内宫之后,前面迎面走过来了一群太监,一见到玉公公,都急忙过来行礼。

    “公公,这位是——”

    玉公公像是不愿跟人多说,只淡淡道:“这是咱家从宫外请回来的贵客。”

    “哦,那,可要送去先清洗一番?”

    “……”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玉公公已经指着他们骂道:“昏了头了,也不看看她是谁,她进宫还用洗吗?”

    说话的那个太监看起来年轻,但官位不小,似乎对我很是陌生,这么被玉公公一骂,急忙退到一边去,但脸上也露出了愤愤的神情,暗暗道:“那人是谁啊?”

    旁边一个年级大一点的太监说道:“就你有舌头,让她去洗?你知道她是谁?”

    “她谁啊?

    ”“她就是妙言公主的亲娘!”

    “什么?!她就是——”

    玉公公带着我继续往前走,身后那些低语和惊恐的眼神渐渐远了。

    我原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他们又如何说,只是走着走着,我觉得有点不对了。

    眼前的路,不是去裴元灏的寝宫,也不是去景仁宫的路。

    我的脚步迟疑了起来,看着前面的玉公公道:“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你不是要带我去见妙言吗?”

第1190章 三个人的相对无言

    玉公公头也不回,只说道:“是去见小公主。”

    “那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当然是去小公主在的地方。”

    “……”我的脸色微微一沉:“她在什么地方?”

    这一回,玉公公的脚步也是一滞,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她在婕妤娘娘那里。”

    我一下子僵住了:“什么?!”

    玉公公慢慢的回过头,脸上也有一丝淡淡的黯然,但还是继续说道:“昨晚皇上是在婕妤娘娘那儿过的。今天一大早,小公主突然哭了起来——过去小公主是不哭不闹的,只有在太庙祈福之后才开始有一些哭闹,而每一次她哭闹,只有皇上才能劝得过来——所以,今天早上她这一哭,素素姑娘也没办法,就只能带着她去婕妤娘娘那边。”

    “……”

    我站在原地,拳头一下子握紧了。

    难怪……

    难怪在请我进宫的时候,他告诉我,妙言今天早上已经开口叫娘了,但我问他详细情况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的,只说我进来自己看了就知道,原来,原来妙言现在是在南宫离珠那里!

    在她那儿!

    一想到这一点,我只觉得心急如焚,当初南宫离珠怎么对待念深,怎么对待念匀,那些事情还历历在目,而如今,我毫无知觉的女儿竟然落在她的手里!

    玉公公看着我苍白的脸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我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沉着脸色往前走:“带我去!”

    见我这样,玉公公也没有再说什么,也转身跟我一起往前走去。

    跟着他七拐八拐的,雪下得越发的紧了,团团雪沫随着风吹到我的脸上,颈项间,冰凉的感觉刺激得我阵阵颤栗,但我什么都顾不上,眼看着前方的路已经到了尽头,一座安静的宫殿,朱甍碧瓦的矗立在前方,被白雪妆点得格外的清静雅致,是清芬殿。

    已经没有别的路了,我心里立刻了然,南宫离珠住在这里!

    大门口有几个小太监守着,正交头接耳的说着闲话,听见我踩着雪走近的声音,一抬头看见我们,急忙迎上来:“玉公公……”

    根本没等他们说话,我已经直接闯了进去。

    那几个小太监也急了,急忙要上来拦我,玉公公只好停下来跟他们解释,我已经来不及去管任何人,直往前走,只听见玉公公低声说什么,他们便也沉默着退下,而玉公公又急匆匆的跟了上来。

    到了这里,也就不用他带路了,加上我心情迫切,脚步要比他快得多,不一会儿已经走进了内中一个院子,一看着里面的陈设就与别不同,还有低低的说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那声音无比熟悉,我甚至已经不用去想,就知道是谁在说话,眼看那房门虚掩着,我疾步走了上去,一把推开了门。

    砰地一声,大门被推开,撞在了两边的墙上,顿时,里面的人都惊得低呼了起来。

    而眼前的情景,更是让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南宫离珠和妙言都坐在卧榻上,南宫离珠的手里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细粥,往妙言的嘴里送。

    “你干什么?!”

    我像是被雷打了一下似得,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变调了,几步走过去,一把掀翻了她手里的粥碗。

    南宫离珠猝不及防,热粥泼了她一身。

    “啊!”她也惊得低呼了一声,一抬眼看见是我,顿时也僵在了那里。

    这一刻,这样的相见,也许是连她也没有想到的,甚至都来不及发脾气,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复杂纠结的光,然后,又看向妙言。

    掀翻了她的粥碗之后,我已经一把将妙言从卧榻上抱了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连退了好几步,脑海里满是刚刚她拿东西往妙言嘴里送的情景,那让我想起了当初念深弭患烂喉痧病重的时候,她让人往他的粥里参菠菜汁。

    她刚刚给妙言吃的是什么?里面是不是有毒?!

    一想到这里,我心急如焚,下意识的就要去掰妙言的嘴,而这时,在这屋里伺候的宫女也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冲上来护住南宫离珠——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婕妤无礼!”

    “这是哪里来的野人!”

    “外面的人在干什么,怎么放她进来?”

    “快把她抓起来!”

    那些小宫女看起来都很年轻,也是当年我没见过的,全都指着我七嘴八舌的怒骂起来,只有蕊珠是当初就跟着她的,也认得我,一见是我闯进来了,也没有说什么,只走过来弯下身扶着南宫离珠的胳膊:“婕妤,婕妤受惊了,烫到了没有?”

    那些热粥有一些泼到了南宫离珠的手背上,被烫红了一大片,白皙的手上这样的烫伤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她却没有生气,甚至连情绪的起伏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我,她面前的那些宫女还在骂骂咧咧的,我也全然不顾,只抱着妙言,恶狠狠的盯着她。

    这时,一个声音冷冷的响起——

    “你们都下去。”

    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像是又有一阵寒风从外面吹进这个温暖的房间,那种寒气要把人的血液都冻僵一般,让所有人的心里都莫名的战栗了一下,我抱着妙言的手一紧,抬头就看见裴元灏从内间慢慢的走了出来。

    他还没有穿上外衣,只有一身贴身的长衣穿在身上,依旧身形挺拔壮硕,头发也还没有梳,长长的垂在脑后,门外一阵风吹进来,将他的发丝吹得飘扬起来,缠绕在他的眼前。

    一时间,他的眼神仿佛有些模糊。

    而一看到他,再看到南宫离珠慢慢起身,我只觉得自己像是闯进了一个深渊,一个陷阱,一个困住我的网,若是在过去,我只希望这一刻是在做梦,只要痛一点,就能清醒,远离这个噩梦,但这一刻,我却怎么也舍不得让自己痛一点,从梦境里清醒过来。

    因为妙言,我的女儿,别我抱在怀里。

    她漆黑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光,虽然只是一点点,却随着呼吸在慢慢的闪烁着,不再像过去那样,看着任何人,任何事都进入不到她的世界里。

    所以,即使这样,即使那样,这一刻,我仍旧叩谢上苍。

    就在我后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玉公公苍老的声音:“皇上,婕妤娘娘恕罪,老奴一时失察,让她——”

    我回过头,玉公公气喘吁吁的走到门口,脸都跑红了。

    虽然没有看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但一看着屋子里这气氛,和我抱着妙言一步一步后退的样子,他大概也能猜出,我“惹祸”了。

    那些宫女都一个一个的退了出去,只有蕊珠捧着南宫离珠的手,为难的说道:“皇上,婕妤的手被烫伤了,如果不处理的话——”

    裴元灏走了过去,看了看她的手,低声道:“痛吗?”

    “还好。”

    南宫离珠柔声说到,又抬起头来看着我。

    不,不是看着我,而是看着我怀里的妙言。

    她伸手轻轻的拨开身边的蕊珠,示意她出去,然后平静的看着我,说道:“不管你有什么事,别吓着小公主。”

    “……”

    “她还没用早膳呢。”

    我怒极反笑:“你要给她吃什么?”

    她停了一下,没开口,倒是正要准备离开的蕊珠走过我身边,听到我这话气不过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我:“岳大人,说话可要凭良心,公主一大早过来,婕妤自己都还没用早膳,先顾着喂小公主;而且,刚刚那碗粥太烫了,还是婕妤吹凉了,自己试过不烫了之后,才给公主用的。”

    “……”

    “有人会自己下毒,自己还去尝吗?”

    “行了蕊珠,你出去。”

    南宫离珠又淡淡的说了一句,蕊珠这才瞪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裴元灏站在她身边,又看向我身后:“你也下去吧。”

    玉公公原本还有些迟疑,但听见裴元灏开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俯身行礼,趁着行礼的时候低声道:“姑娘莫急。”

    说完,便转身走了。

    于是,就剩下我和他们两,还有怀里的妙言留在这个屋子里。

    这一刻我

第1191章 我能做什么?

    这一刻,我像是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

    妙言她在对着南宫离珠叫娘?!

    我再也抱不动她了,慢慢的将她放下来,妙言安静的站在那里,被我双手环着,我生怕她乱走,而她也不动,甚至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愣愣的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前方南宫离珠的方向,小嘴微微开阖,喃喃低语。

    “娘……”

    我没有听错,她真的在叫南宫离珠“娘”!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冻成了冰。

    而南宫离珠,却像是全身被冻成冰的血液在这一刻流动了起来,刚刚因为乍然见到我而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异样的红晕,脸上若有若无的,竟浮起了一丝笑意,慢慢的朝我们走了过来。

    “妙言……”

    一听她这么叫,我只觉得胸口像是被扎了一刀似得,痛得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的厌恶,甚至痛恨的表情,我恶狠狠的望着她:“南宫离珠,你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听见我的话,她走过来的脚步僵了一下。

    仿佛也在压抑着什么,她咬了咬下唇,道:“我能做什么?”

    “那她为什么——”

    我的话没说完,裴元灏走了上来。

    他的脸色比我们还更苍白一些,大概因为穿得太少了,门外的风凛冽的吹进来,将他的长衫吹得猎猎作响,他走到我的跟前,平静的说道:“珠儿没有对妙言做任何事。”

    “……”

    “刚刚蕊珠也说了,她在照顾妙言用早膳,每一口都是她尝过,试过冷热,才给妙言吃的。”

    我没有说话,但狠狠的咬着牙,格格的声音已经毫无遮掩的在这房间里响起,裴元灏离我最近,听得清清楚楚,他皱了一下眉头,挡在了我和南宫离珠中间。

    他说道:“妙言没事。”

    我咬牙看着他,冷笑:“没事,我的女儿会叫别的人做娘?”

    裴元灏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压抑自己的脾气,大概也的确是在压抑自己的脾气,在这宫里,还没有人敢这样闯进他最爱的女人的房间里,动手动脚,甚至出言讽刺,他还算平静的说道:“轻盈,你冷静一点。妙言现在能说话了,是一件好事。”

    “……”

    “她会慢慢好起来。”

    其实,他的话是对的,但这一刻,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来来回回只回响着妙言的声音,却偏偏不是在叫我,更甚者,是在叫南宫离珠,那就像是一条毒蛇缠绕在我的心里,毒牙,深深的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慢慢的挺直身子,看着他,再看着他身后的南宫离珠。

    “多谢你们的照料。”

    说完,便牵着妙言转身要走。

    “轻盈!”

    身后他的声音响起,我甚至还没来得急走出房门,就感觉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而这一下,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我所有的愤怒和憎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恨恨的一甩他的手:“别碰我!”

    那一声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积雪都抖落了一些。

    他被我恨恨的一甩,险些推倒,一时间也僵在了那里。

    然后,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知道,那是他要生气的前兆,或者说,他已经生气了,只是这个人的愤怒从来不会明显的摆在脸上,若是过去,我一定会害怕,因为他的生气伤的从来都不会是他自己,但这一刻,我只觉得脑子里胀得发疼,好像头都要炸裂一样,妙言那一声呼喊彻底将我的理智撕碎,我甚至恨不得将眼前的人都撕碎。

    就在我们剑拔弩张,气氛紧绷得稍一触碰都会天崩地裂的时候,一阵低低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顿时,我们三个人都僵住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头一看,妙言哭了起来。

    她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一颗一颗的往下落,泪水划过她饱满的脸颊,留下一道道的泪痕,滚烫的泪水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散发着淡淡的白气,一时间连她的眼神都模糊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

    她哭的声音也很小,像是生怕打扰到了谁,呜呜咽咽的如同一只低泣的猫咪,这一刻,我满腔的怒火,甚至杀意都在她的泪水中烟消云散,顷刻间翻涌而来的心疼几乎将我整个人都吞没了。

    我急忙蹲下身来:“妙言,妙言你怎么了?”

    她像是没有听到,也许,根本也就听不到,仍旧哭着。

    这时,眼前黑影一闪,裴元灏也走到了我们面前,俯身蹲了下来。

    我一看到他,下意识的皱紧眉头就要抱住妙言,但他却一伸手,先抓住了我的手腕,低声道:“让我来。”

    我僵了一下。

    但这个时候,也没有余地再说什么,裴元灏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只是慢慢的垂落下去,然后他另一只手轻轻的伸过去,捧着妙言的脸颊:“妙言,妙言别哭了。”

    说着,他凑过去,轻轻的用脸颊贴着妙言湿漉漉的脸,柔声道:“别哭了,妙言,父皇在这里,别哭别哭。”

    听玉公公说,每一次妙言哭起来,只有裴元灏能哄,但今天他的温柔似乎也不怎么管用,妙言仍旧只管哭,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不一会儿将他的脸上也沾湿了一片。

    “呜呜呜呜……”

    他看了看这个孩子,又转头看了看我,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轻轻的抬起来:“你摸摸她。”

    我的眉头紧皱,看着他。

    “她喜欢人抚摸她,以前她一哭,只要我抱着她,一会儿就没事了。今天……你来试试。”

    对这个哭着不管不顾的女儿,他似乎也有些无能为力,之前那压倒一切的气息在这一刻只化作温柔,虽然我无数次的想把手从他的手腕里抽出来,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被他抓着,将手凑到妙言的脸颊边。

    我说道:“你先放开,这样我不方便!”

    “……”

    他看了我一眼,慢慢的放开了我。

    手腕被他捏得有点发红,幸好不痛,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里所有的愤怒、屈辱、不悦,甚至那一丝连自己都有些颤栗的恨意,轻轻的抚摸着妙言的脸颊,柔声道:“妙言,妙言别哭,娘在这儿。”

    一边说着,我一边学着他的样子,轻轻的凑过去,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妙言软乎乎的脸蛋儿,湿漉漉的感觉虽然不太好,但能这样亲近自己的女儿,几乎是这些日子来最美的梦境,我伸出一只手抱着她,轻轻的摩挲着她,柔声道:“娘在这里,妙言别怕……”

    “……”

    “娘会保护你的……”

    “……”

    “不管是谁,谁都不能伤害你。”

    渐渐的,原本被风吹得冰凉的泪在我和她肌肤的摩挲中变得温热了起来,而她的哭声也渐渐的低了下去,我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的眼睫垂了下来,覆在满是泪水的眼睛上,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泪星儿,显得湿漉漉的,格外的委屈又可怜。

    我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

    一见她停下了哭泣,裴元灏似乎也松了口气,说道:“没错吧。”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而这一眼,不止看到了他,我也看到了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从妙言开始哭起来的时候,她就一直没有再开口,而我们这样哄着妙言的时候,她就一直呆呆的站在那里,怀抱着妙言,我已经感觉不到风有多凛冽,被风卷进来的雪沫有多冷,只是在看到她比刚刚更加苍白的脸,和那只藏在袖子里,被烫红了的手,才能隐约的知道,这个时候有多冷。

    想到这里,我更把妙言往怀里抱紧了些。

    她后退了两步,腿弯碰到卧榻边沿,像是站立不住了,一下子跌坐下去。

    裴元灏急忙回头看着她,看到她苍白的脸庞和失神的眼睛,眼中似乎也有些暗暗的伤,他回头看着我,正要说什么,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下子把屋子里紧绷的气氛打破了。

    “轻盈!”

    这一声呼唤传来,我抬起头,就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领头的自然是常晴无疑,她似乎急于赶过来,连衣衫都乱了,裙摆上沾满了雪沫泥污,一迈进大门,看了看我们三个人的样子,还有隐隐抽泣着的妙言,似乎立刻就明白过来。

    她先是向裴元灏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裴元灏还看了我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皇后来了。”

    “臣妾听说轻盈进宫了,她久未回来,只怕礼仪不周,惹皇上生气,臣妾特地过来看看。”

    说着,她身后带着的那些人也有几个走了进来。

    我一时有些懒怠去看,只依稀的辨认出了杨金翘和刘漓的脸,都带着一丝担忧和不解看着我,但这个时候,也没有一个人轻易说话。

    尤其看着南宫离珠一身狼狈,明眼人更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元灏的态度,才是他们接下来举动的关键。

    常晴说完话之后,裴元灏也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第1192章 谁让她的病情好转了?

    我怀抱着脸上泪痕狼藉的妙言安静的坐着,常晴坐在我的对面,她一直没说话,但眉心的褶皱也一直没有褪去,带着点忧虑的看着我。

    这里,是景仁宫。

    在南宫离珠那里闹了一场之后,裴元灏让皇后和其他嫔妃先陪着我和小公主过来。

    临走的时候,我只看到南宫离珠像是神魂俱失一般傻傻的坐在卧榻上,那只被烫红了的手垂在身侧,寒风吹过,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印在了我的心上。

    妙言,的确没有什么大碍。

    我抱着她半天,除了哭,呜咽,她也没有其他的表现,可谁知道如果我没有看到呢,她会往我女儿的嘴里喂什么?

    我不会忘记,当年我和离儿暂别去东州的时候,她对离儿做了什么,如果不是她,我的女儿怎么会从小就不在亲娘的身边长大,若不是她,我们母女又怎么会分别那么多年,承受那么多年的相思之苦?

    刚刚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一种想要杀掉她的冲动。

    而那种杀意,直到现在还在我的胸口翻腾着。

    就在我狠狠的咬着牙,那股煞气让怀里的妙言有些不安的开始挣扎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常晴柔和的声音:“你不要这么紧张,先喝点热茶。”

    我一抬头,她坐在我的对面,一杯热茶摆在我的面前。

    我沉默了一下:“多谢皇后娘娘。”

    她能感觉得到我的不安和悸动,也没有说什么,这个屋子里还坐着其他的几位嫔妃,除了刚刚我依稀辨认出的刘漓和杨金翘,闻丝丝和庞燕他们都来了,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应该也已经有了晋升,我没有随便的开口问候,一来是还没有说话的心情,二来也怕叫错了引大家尴尬。

    只是,好像没有看到叶云霜。

    我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么多人里独独注意她有没有出现,但周围的人显然把注意力都放到我的身上了,刘漓虽然一如既往的淡漠,眼中也有掩饰不住的关切,杨金翘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我感觉到她似乎很想问我,却碍着那么多人在场开不了口。

    就在这时,外面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进来向常晴她们请安之后,便附在刘漓耳边轻声说道:“和嫔娘娘,二殿下又在哭闹了,娘娘快回去看看吧。”

    刘漓一听,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起身向常晴说道:“皇后娘娘,二皇子殿下又在哭闹了,臣妾告罪,先回去看看。”

    她的话没说完,常晴就摆了摆手:“既然是殿下的事,不要耽搁,你快去吧。”

    “是。”

    说完,她又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常晴又转头对其他几个妃嫔说道:“行了,你们都忙自己的去吧,本宫和轻盈还有些话要说。”

    “是。”

    一阵莺声燕语之后,那些娘娘们都退了出去。

    常晴又抬头对扣儿他们几个道:“你们也去,拿点热水来给轻盈洗手。”

    我的手因为刚刚掀翻了南宫离珠手里的粥碗,也沾了些粥水,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这么一说我自己才回过神来,扣儿他们虽然也对我的到来非常的惊讶,但这个时候也不好说什么,都听命下去了。

    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开,常晴才又转过头来看着我。

    她轻轻的说道:“你是因为知道小公主的事,所以才赶着进宫的,是吗?”

    这个时候,我也稍微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点点头:“玉公公来接的我。”

    “嗯,我知道,也是他派人来告诉本宫的。”

    难怪,刚刚她来得这么快。

    我不由在心底里感激玉公公,人一冷静下来,很多事情也就没那么钻牛角尖了,如果刚刚不是常晴他们过来,我在盛怒之下继续跟裴元灏针尖对麦芒,硬碰硬的结果,最后倒霉的其实还是只有我自己,只是当时,理智尽碎,已经完全考虑不到了。

    常晴又说道:“不过这件事,倒是你莽撞了。”

    我抬头看着她。

    她看着我怀里的妙言,轻轻伸手将她脸颊上一缕沾湿了的头发撩到耳后,然后说道:“听他们说,最近小公主哭闹的时候比过去多了很多,而且一哭起来就没完,有的时候会喘不过气。早起的时候说她突然哭起来了,伺候她的那位素素姑娘没办法,抱着她在宫里乱闯,才找到南宫婕妤那里去。”

    “……”

    “本宫听说这个事情,也跟过去看了,那个时候,的确是小公主迷迷糊糊的,突然就开口对着南宫婕妤叫娘了。”

    “……”我的心里又被针扎了一下似得,眉头一蹙。

    “孩子病着,又不懂事,很多事情,你也不要太在意。”

    “……”

    “倒是,南宫婕妤……”

    我听她口气,像是有话没说完,抬头看着她:“她怎么了?”

    “她听见小公主这么叫她的时候,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差点跌倒。”

    “……”

    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常晴说着,又看向我怀里的妙言,轻叹了口气:“不管大人们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

    说完这句话,她轻轻的垂下了眼。

    我的心里也有些悸动,这一刻,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不知道她是想到了她自己那胎死腹中的孩子,还是南宫离珠当年那还没来得及见天日就流产的胎儿。

    我俩一时无话,这时扣儿他们已经端着热水进来了。

    我勉强洗了个手,刚刚用帕子擦干净,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素素惊喜的叫喊:“大小姐!”

    我抬头一看,只见她狂喜不已的飞奔进来,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身边。

    而跟在她身后匆匆走进来的,就是吴嬷嬷。

    我一手抱着她,抬头看着吴嬷嬷,她老泪纵横,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但还强忍着向常晴请了安,常晴只淡淡的笑了一下,也没计较素素的不懂规矩,就走到旁边去坐下了,吴嬷嬷这才走到我面前来:“姑娘。”

    “嬷嬷……”

    我看着她,又看着紧抱着我胳膊不肯撒手的素素,一时间热泪盈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进宫对我来说是一件如同噩梦的事,可噩梦中却也还有着一些安慰,譬如见到当年一直陪伴我,始终不离不弃的吴嬷嬷,也能见到素素,自从金陵一别,她护着妙言一直置身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看着她现在抱着我的胳膊哭个不住,我也能感觉到,这个姑娘这些日子所承受的压力和煎熬。

    我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帮她顺气,又抬头看着吴嬷嬷:“嬷嬷,这么久不见,身体还好?”

    “有劳姑娘记挂,还好,还好。”

    她一边说,一边吸着通红的鼻子,眼泪沿着满是皱纹的眼角流下来。

    我伸出手去,用指腹轻轻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泪。

    “嬷嬷……”

    其实,我的心里还有些话想要问她,尤其是水秀提起的,她和钱嬷嬷两个人谈话提到过护国法师,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更何况我是在裴元灏的授意下跟着常晴到景仁宫的,裴元灏安抚完了南宫离珠,必定还跟我有些话要说。

    于是,我按捺下满腹的疑问,只柔声道:“那就好,看着嬷嬷还这么硬朗,我就放心了。”

    说完,又低头拍了拍素素的背:“好姑娘,别哭了。”

    素素哭得眼睛都肿了,抬头望着我,抽泣着道:“原来过去那么多年,大小姐就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大小姐,这些日子,我都好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丫头,一见到我就忘情了,什么话都不想想就说。

    但,想我刚刚闯进南宫离珠的房间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我只苦笑着,又轻轻的擦干了她脸上的泪。

    我原本还想问问她关于妙言的事,毕竟这些日子都是她跟在妙言的身边,还有顾平,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但看她哭成这个样子,一时也不好开口,只是妙言的事一直在我的心里悬着。

    之前玉公公来请我的时候,和刚刚常晴劝我时,他们说的话里都有一个意思——

    在这以前,妙言还是安安静静的,跟在金陵

第1193章 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一看见他走进来,吴嬷嬷反应得很快,急忙退到一边,还伸手把素素也拉了过去,屈膝行礼道:“奴婢拜见皇上。”

    寒风凛冽,吹得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裴元灏一步一步的走进来,看了一眼还在抽泣的素素,又看了看我发红的眼睛,平静的说道:“你们,都相见了吧。”

    素素和吴嬷嬷还没开口,常晴已经微笑着上前道:“都已经见过了。臣妾这景仁宫里也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她这样笑呵呵的开口,气氛也多少有些缓和下来。

    裴元灏转头看着她,眼中透出了一抹温柔来,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又说道:“朕刚刚从清芬殿那边过来,还没来得急吃东西。皇后这里可有什么吃的没有?拿出来哄哄朕的肚子也好。”

    常晴立刻笑道:“瞧皇上说的,倒像是臣妾有意要饿着皇上一样。”

    裴元灏哈哈的笑了两声,常晴又笑道:“正好快过年了,臣妾让他们做了一些精致的点心,平时妹妹们来吃过,都说味道还不错,今天就请皇上也品一品。”

    “好,让朕尝尝皇后这边的手艺。”

    “那臣妾就下去交代他们了。”

    说完,她已经起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常晴又驻足回头看了一下,我对上她的目光,她轻轻的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示意什么,但我只看了一眼,没做表示,她轻叹了口气,又看了吴嬷嬷他们一眼,吴嬷嬷急忙拉着素素跟她一起出去了。

    帘子被掀起,又软软的落下。

    屋子里,又剩下了我和裴元灏,还有一旁无知无觉的妙言。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常晴有意将我和他留在一处而自己离开,这对于任何一个嫔妃来说,都是莫大的恩惠。回想起这些年那么多的翻云覆雨,甚至她已经不可能再有孩子,但裴元灏始终没有动过她的皇后之位,大概也是因为她这般的贤淑和善解人意,放在皇帝的眼里,甚至其他任何一个嫔妃的眼中,这都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只是,放在如今的我的面前,除了愤怒退去后那一点掩饰不了的心有余悸,就只有僵冷了。

    裴元灏慢慢的走过来,自己拉过一张锦凳,坐在妙言的身边。

    他是从雪地里走过来的,身上带着寒气,刚一坐下,妙言就大大的打了个喷嚏,我急忙要过去,却看见他熟练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条绵软的帕子,小心的给妙言擦鼻子,又摸了摸她的脸,妙言怕冷似得缩了一下,他就立刻收回了手。

    他抬起头来对我说道:“你不用担心,孩子的身体还是好的,这些日子,也没有见她着凉什么的。”

    我沉着脸,站在一边没说话。

    他也不生气,甚至没有急,慢条斯理的自己端起桌上我喝了一口的那杯茶,我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懒得说,说出来还不知道会招来什么话,他低头用茶碗盖轻轻的拨了一下茶水上浮着的茶叶,慢慢的说道:“朕知道你一定想要把妙言接出去,但之前朕也跟你说过了,妙言是朕的女儿,是公主,她不能离开朕的身边。”

    说完,他喝了一口茶。

    喝完之后,他没有立刻放下茶碗,而是看着里面几乎已经见底的茶水,微微荡漾着一点波光,在他的眼中也闪烁了起来。

    他说道:“其实,朕也想这样对你。”

    他这样一说,眼中闪烁的光立刻变得锋利起来。

    而我的眼瞳也骤然紧缩。

    “不过,”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或者回击,他已经又开口,抬起头来看着我,平静的说道:“朕现在,已经不能这么对你了。”

    “……”

    “你自己也很明白。”

    “……”

    “所以,玉全接你进宫的时候,你特地当着他的面,留了一封信。”

    “……”

    “你留给谁的?”

    “……”

    我寒着脸站在那里,也没有动,倒也没有怎么害怕。

    我当然知道玉公公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不为别的,玉公公虽然对我很好,但“好”和“忠心”还是两回事的,他毕竟是一直在宫里服侍太上皇,又经历了裴元灏逼宫政变的老人,知道大是大非上应该忠于谁。但其实,我也并不恼怒,当着他的面给那封信,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让他传话进来。

    那封信,现在已经由杜炎的手交到了专为人传送讯息的邮驿那里,而且,不是兵部的邮驿,是一些江湖势力自己经营的邮驿,价格虽然高,速度却很快,而且更加公道,不管别人如何威逼利诱,都不会轻易的透露所传递讯息的内容。我让他把信送去邮驿后,先交付全款定金,三日之内,如果他没有去把信索回,那封信就会按照我所交代的地址发出。

    之后的事,也就不在任何人的控制之内了。

    我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妙言的头发,淡淡道:“妙言的舅舅。”

    裴元灏的目光一闪:“颜轻尘?”

    我淡淡道:“皇帝陛下的记性倒是不错。”

    “朕还记得当初元珍说过,你的名字就是被他夺走的,怎么,你们现在和好了?”

    “毕竟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这么说,颜家大小姐,就不再是皇泽寺坟包里埋着的那个了?”

    听着他话语里有些讥诮之意,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淡淡道:“身死未必不好,至少能得一样——清静。”

    “怎么,除了清静,就没有什么所求了?”

    “只怕得来的,不是自己想要的。”

    “……”

    他微微蹙眉,看着我。

    虽然门口厚重的帘子已经放下来了,但这个时候屋子里的气氛,却比外面风雪交加还要更冷。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你就真的狠心,让妙言在痊愈的时候,能认清周围的人的时候,也见不到自己的娘?”

    我的心猛地一颤。

    他说的,就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常晴不会骗我,那么今天早上,的确是在妙言难得清醒了一刻的时候,想要找娘的时候,正好素素带着她去了南宫离珠那里,她就迷迷糊糊的对着南宫离珠喊娘了,下一次,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对着谁……

    就算知道是无心之举,但我也实在经不起,她再对着南宫离珠喊“娘”了。

    我咬着牙:“你想怎么样?”

    他抬头看着我,平静的说道:“你坐下来。”

    “……”

    我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坐在他的对面。

    他对着我说道:“朕想你留下来……”

    一听他这话,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正要开口拒绝,就听见他说道:“至少,过完这个年。”

    “……”

    刚刚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口。

    他要我留下来,过个年……

    裴元灏说完,又伸手抚摸了一下妙言的额头,他的手掌握着那杯热茶,现在大概也已经很暖了,妙言也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然后平静的说道:“孩子离开我们这么久,长到这么大,除了在扬州那天,我们聚了一会儿,还没有时间能好好的在一起,朕想跟你和她,一起好好的过个年。”

    “……”

    “将来,就不一定还有这样的平安年了。”

    我原本还在他的话语中,回想起这些年来我们对女儿的亏欠,突然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他的意思,从他的一项项国政,还有念深的话语中,我都已经很清楚了,仗是一定会打起来的,只是听他的口气,却似乎对还未开始的战局就并不乐观,这一点倒让我有些意外——不管怎么样,他现在还占据着中原至尊的宝座,民望也并不低,为什么会对战局持那样悲观的态度?

    我不由的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

    但他却似乎并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平静的看着我:“你意下如何?”

    “……”

    我一时有些语塞。

    其实,这一次入宫,我几乎是抱着闯龙潭虎穴的心情进来的,而早上那一出,也的确是有杀身之祸,毕竟我跟南宫离珠的对抗,从来就没有赢过的时候,可现在裴元灏却摆出“既往不咎”的态度,平和的要求我留下来过一个年,这让我有些意外。

    要留下来吗?

    抛开其他的不说,他有一句话是对的——孩子离开我们太久了。

    清醒也好,混沌也罢,我们的确欠她许多,其中一样,就是全家一起过一个平安团圆的年。

    而且……

    我的目光看向窗外,透着窗纸,能看到纷飞的雪花,我的心思也在这一刻有些缭乱。

    妙言的病情一直没起色,为什么从这几天开始,会哭会笑,会喊娘了。

    而一直被封锁的西郊的路,也是在最近打开的。

    还有,钱嬷嬷和吴嬷嬷曾经谈起护国法师,也许当年的事,她们都知道一二。

    许多疑惑的谜底,似乎都需要在这里解开。

    想到这里,我轻轻的捏紧了拳头,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过一个年,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他一听,目光闪烁了一下:“你说。”

第1194章 “好事”将近

    我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两眼平视着他,如谈判一般说道:“第一,过完这个年我就走,大年初一,我一定要离开皇宫。”

    他平静的看着我:“朕答应你。”

    “第二,我是妙言的母亲,但不是这宫里的谁,所以我不去拜见那些娘娘们,她们,若无事,也不劳她们来‘看望’我,至于皇帝陛下的任何宴会,我想,我也都没有必要去参加了。还请皇帝陛下体谅。”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朕答应你。”

    “第三,”说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黑如深潭的眼睛,声音微微的放低了一些:“我希望皇帝陛下宅心仁厚,放了平儿。”

    一听这句话,他的眼瞳骤然的收缩了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你知道朕把他关起来了?”

    我平静的说道:“我猜想,皇帝陛下应该是把他关起来了,因为我回京之后,宫里宫外都没有看到他,但这孩子做事情有始有终,他既然受我所托把妙言护送回皇帝陛下的身边,就一定会把这件事交代清楚。可现在,他既没有到我面前来交代这件事,也没有跟在妙言身边。而且……”

    “而且,”他冷冷的看着我:“他还是杀害长公主的凶手!”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之前一直期望不要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裴元灏还是知道了顾平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凶手——不过,他到底是调查得知的,还是顾平自己说出来的,我已经来不及去细想,只在这一刻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有些微微颤抖着看着他:“他也是受人指使……”

    “受人指使,难道就不是凶手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如同寒霜一般透着彻骨的寒意,冷冷说道:“你的猜测没错,朕的确是把他关起来了,你的希望也是对的,朕宅心仁厚,没有直接杀了他。”

    我的心都揪紧了。

    “他杀死了朕的御妹,而且是在长公主的大婚当晚,朕原本应该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头只恨,之所以没有,那就是因为他是受人指使!”

    “……”

    “否则,他现在早就是菜市口的一缕冤魂了!”

    我几乎能从他咬牙切齿的话语里感觉到他压抑在身体内的暴怒,的确,我知道顾平这一次闯下的是弥天大祸,刺杀皇室中人,原本就是死罪,而他杀掉的,更是对裴元灏有着极大帮助,原本可以将三方力量的进行一个调整的人物,回想起当时,裴元灏甚至已经允许裴元珍在扬州开府,可见对她的信任和宠爱,但他的信任和宠爱,从来都是有原因的,裴元珍能让他这样重视,自然是因为当时她所能为他做的那些大事。遗憾的是,她一死,一切几乎都化为乌有,至少现在,裴元灏和西川的关系还处在游移不定的情况,而裴元灏即将要面对的,就是江南随时可能点燃的战火。

    我轻轻说道:“皇帝陛下……”

    “颜轻盈,”他突然喊了我的名字,那声音带着几分刚硬的冷意,让我战栗了一下,抬起头来,就对上他深如寒潭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我:“如果这就是你的第三个条件,那么你最好换一个。”

    “……”

    “没错,朕希望你能留下来,但朕没有昏聩你想象的那个地步!”

    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已经动了怒,而且不会让步。

    但我在心里却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从我进宫,没有在景仁宫和任何地方见到顾平,我就猜测他是被处理了,当然这个“处理”有两个可能,一是被抓,一是被杀,我当然希望是前者,但以裴元灏暴戾的性情,却很有可能是后者,刚刚提出的那第三个条件,是我在试探。

    有些意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他没有杀掉刺杀长公主的凶手,至于原因,大概也就如他自己所说——“之所以没有,那就是因为他是受人指使”,他留着他,是有用的。

    其实我也知道,要让皇帝释放一个普通的犯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个人是触了他逆鳞的顾平,还能活着,就是恩赐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不管怎么样,顾平还活着,只要还有一条命在,就有无数的可能。

    我缓过一口气,然后说道:“既然这样,那我换一个条件。”

    他冷冷的看着我:“你说。”

    我的目光落向了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妙言,一见我看着妙言,他眼中的似也慢慢的化开,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今后妙言在这宫里,不管怎么哭闹,还请不要带到南宫婕妤身边去。”

    他的脸色蓦地一黯。

    “轻盈……”

    我看他像是要解释的样子,平静而温和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妙言当然是不懂事,我知道,但有的事情,不用等到她懂事的。”

    “……”

    “还请皇帝陛下能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

    “……”

    他的眉心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山丘,沉默的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点了一下头:“好,朕答应你。”

    “希望皇帝陛下说到做到,”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步不让的说道:“我听说婕妤娘娘近来好事将近,这当然是一件‘喜事’,但还希望皇帝陛下在这之外,能拨冗把妙言的事处理妥当。我会感激皇帝陛下的。”

    “……”

    他没有说话,我却仿佛听到了他狠狠的咬牙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灏开口,声音冰冷而刚硬的道:“好,朕答应你。”

    “多谢皇帝陛下。”

    说完这句话,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我是无话可说了,而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我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剧烈的起伏的胸膛里仿佛在狠狠的压抑着什么,但不敢让它轻易的释放出来,于是,这间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安静。

    唯一一个还算“自在”的,就是始终沉默无言的妙言。

    气氛,在外面的风雪交加,和两个人对峙一般的沉默中,显得愈发的紧绷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帘子被撩开了,常晴从外面走了进来。

    随着她走进屋子,一阵冷风卷着雪沫也吹了进来,却一下子让这个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活泛了一些,她微笑着说道:“好冷的天啊。皇上,这些就是臣妾让他们做的,皇上尝一尝,可千万不要嫌弃。”

    裴元灏这才将目光从我的脸上,挪到了她的身上。

    跟在她身后的是扣儿和素素,素素的脸都是苍白的,不知道在外面冻了多久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她毕竟进宫还没多久,还没能完全适应这宫里的一切,看着我和裴元灏如同谈判一般对坐着,两个人冰冷的表情,足以让她担心的。

    扣儿已经将手中的盒子拿过来,对着裴元灏一福,然后将里面的点心拿了出来,一碟一碟的摆到桌上。

    常晴笑道:“皇上尝一尝吧。”

    裴元灏拿起一块糕放到嘴边吃了一口,然后又看向我:“你不吃一点?”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说道:“皇后特地拿来的。”

    “……”

    我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常晴,只能告罪,然后伸手去拿过一块放到嘴边吃起来。

    常晴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得,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她走过来坐下,裴元灏说道:“明天晚上的晚宴,皇后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是的,”常晴温柔的说道:“有宁妃妹妹帮着,一切都很顺利。”

    听她这么说,裴元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她,倒是很合皇后的心意。”

    常晴微笑着道:“宁妃妹妹聪明贤淑,端庄得体,臣妾的确是很喜欢她,这一次晚宴的准备,若不是她,臣妾也省不了那么多的心神。”

    裴元灏笑道:“皇后省那么多的心神来做什么?”

    常晴若有若无的轻叹了口气:“太子的功课,臣妾若不花点心思,可不行啊。”

    一听这话,裴元灏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敛了起来。

    而我的心里也蓦地一动。

    念深的功课,之前去集贤殿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傅

第1195章 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裴元灏没在常晴这里呆太久,吃完了手里那块糕点之后,他就走了。

    他离开的时候,我和常晴一起站起来行礼相送,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我低着头,垂着不动的睫毛,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沉重而柔软的帘子落下来,晃晃悠悠的,还有几缕冷风吹进来,让我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等到帘子都已经平稳了,常晴才慢慢的站直身子,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也抬起头来对着她的目光。

    我以为她会问我,裴元灏跟我说了什么,而我又是怎么答的,但她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在看了我一会儿之后,又转身走回桌边坐下,伸手抚摸了一下还木讷的坐在桌边不动的妙言,见我站在一旁,轻轻的说道:“过来坐。”

    我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的手还轻轻的抚摸着妙言的长发,说道:“说起来,她进宫时日也不断了,本宫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她,平常都是皇上自己在带她,也有素素姑娘跟着,本宫没什么插手的余地。”

    我柔声道:“皇后娘娘有心,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又用手指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妙言的脸颊:“小公主长得真像你,真漂亮。”

    “谢皇后娘娘夸奖。”

    “不过……她的眉眼,倒是很像皇上。”

    “……”

    “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

    我只觉得舌尖一阵苦涩的味道,让我微微蹙眉,沉默了一下,我说道:“我只希望她平安健康,别的,都不求的。”

    常晴闻言,笑了一下,将手放回到桌上,转头看着我。

    她说:“这几天你就住在景仁宫吧,本宫刚刚已经让他们都打扫干净了。”

    我望着她。

    “就在后面那个院子,很干净,也很安静。”

    “嗯。”

    “还是吴嬷嬷来伺候你,还有素素姑娘,皇上既然把小公主留在你身边,素素姑娘她也一定会拨过来的。”

    “嗯。”

    “你待会儿过去看看,有什么缺的少的,跟本宫说也成,找玉公公也成。”

    “是。”

    她看我有些沉默,甚至疲乏的样子,顿了一下,然后说:“你还有什么要跟本宫说的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亲切,和当初我离开临水佛塔,到这景仁宫来照顾念深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区别,过去我总觉得裴元灏像是一个冰窖,身体里的一些东西一直这样冰冻起来,让他没什么改变,现在看来,其实他的这位皇后和他一样,都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冷,常晴的身体也像是一个冰窖,什么东西都可以保持得比别人更长久一些。

    比如容貌。

    比如感情……

    但我知道,我离那个时候,已经很远了。

    我沉默的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一次我进宫来,事先完全没有安排,更没有考虑,实是冲动之举,所以这几天在宫里,可能要麻烦皇后娘娘了。”

    她明白我的意思,说道:“让你住在景仁宫就是这个意思。”

    我又说道:“还有就是,我会在大年初一离宫。”

    她微微一震,看着我。

    “到时候,也希望皇后娘娘为我打开方便之门。”

    这一次,常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微微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轻轻的说道:“本宫突然想起来,当年你就求过本宫一件事。”

    我看着她,不语。

    “你说,如果有一天,你离宫门只有一步就能出去,如果在不影响本宫,不危害的本宫的情况下,让本宫一定要帮你那一步。”

    “但这一次,我想不会这样。”

    “哦?”

    “其实,宫里的人未必希望我留下,而皇帝陛下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为难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拜托本宫?”

    “我只是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

    常晴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点头:“好。”

    就在我们的话音刚落之时,扣儿手里拎着个食盒,神色古怪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常晴转头一看,微微蹙了一下眉:“这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这是南宫婕妤让蕊珠送来的。”

    “……”

    “……”

    我和她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有一种不知该笑,还是该如何的心情。

    扣儿又说道:“蕊珠说,南宫婕妤交代的,刚刚小公主在那边没有用早膳,只怕小公主饿着了,所以让她送过来。”

    说完,她将盒子拎到桌边,常晴给了她一个眼色,扣儿将盒子打开,里面又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

    常晴看着里面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的说道:“她,倒是有心。”

    说完,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去生气了,只懒怠的看了一眼,便起身说道:“皇后娘娘,我就先带妙言回去了。”

    她笑着一摆手:“去吧。”

    说完,我行了个礼,便牵着妙言走了出去,走出门的时候,听见常晴淡淡的吩咐扣儿把东西扔掉,扣儿答应了。

    |

    走到常晴给我安排的那个院子。

    这里果然如她所说,既干净又安静,大概刚刚我跟裴元灏在那边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吩咐人过来收拾了,进去一看,一切都是工工整整的,除了刚刚搬进来的暖炉还没有把屋子彻底熏热,其他的都非常的妥帖。

    而如常晴所言,素素果然被裴元灏指派了过来。

    这一次,没有外人在,素素更是在我怀里痛哭了一场——虽然过去她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帮我处理着家里的事,但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突然被送到了皇帝身边,到了这处处是獠牙,人人心藏奸的地方,也难怪她会变得脆弱了。

    我抱着她,软语安慰了许久,她才终于慢慢止住了哭泣。

    我让她去给妙言拿点吃的东西,她大概也是在宫里呆了一阵子,算得上熟门熟路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一个小宫女跟在她身后,送来了热粥小菜,还有一些点心。我坐到桌边,自己慢慢的喂着妙言,虽然刚刚她在清芬殿那边哭成那样,但这个时候倒是安静得很,东西送到嘴边,勺子轻轻一碰下唇就会慢慢的张嘴,喂她什么都乖乖的吃下去,一点都不挑食。

    可,看着她这样的“乖巧”,只会越让我心如刀割。

    现在还不是我哭的时候,更不是我情绪崩溃的时候,我还有太多要考虑,关于我,关于她的未来。

    我在喂着妙言,素素就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眼角不由的又湿润了,带着哭音说道:“现在可好了,大小姐,妙言小姐终于有知觉了。”

    我一听她这话,便问道:“她之前呢,一直都是那样吗?”

    “进宫很长一段时间,妙言小姐都跟在路上的时候一样,不知道疼,不知道饿的,她那样子,我怕有人拿针扎她她都不知道。我进宫没多久,皇后娘娘经常派人过来问,我跟扣儿她们就混熟了,她们几个说起过去的事,我才知道这宫里人心这么坏,还有人连没出世的孩子都害,生怕那些娘娘们也来加害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听到她的话,我的心里也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那,她们——”

    “这个大小姐倒是可以放心,”她一边说,一边擦着眼角的泪痕,说道:“皇上倒是一直把妙言小姐带在身边,就算他上朝去了,也会让玉公公他们多看顾着。”

    “……”

    “只是,妙言小姐最近开始会哭会笑了,但她一哭起来就不得了,只有皇上才能哄得住。但有一次,她哭得太厉害了,硬生生的哽过去了。”

    我一听,吓得脸色都变了:“然后呢?”

    “那一次,皇上都吓坏了,原本玉公公他们喊着要叫御医来的,但他根本等不得,直接抱着妙言小姐就走了。”

    “……”

    “过了一会儿他才抱着妙言小姐回来,就已经没事了。”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急忙问道:“他抱妙言去哪里了?”

    “这,我也不知道,”素素摇了摇头,说道:“连玉公公都不知道,那一次他不让身边的人跟着,就自己一个人带着妙言小姐走了。”

    “……”

    我蹙起了眉头。

    玉公公本来要叫御医过来,但裴元灏根本不等,也就是说妙言的问题不是御医解决的。

    那,是谁解决的?

    这宫里,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解决这样的疑难杂症,而且裴元灏去见的时候,还不让身边的人跟着,自己亲自抱着妙言过去。

    我心里恍恍惚惚的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不过,我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又喂了妙言一勺粥,她乖乖的吃了,我才回头问素素道:“妙言之前一直呆呆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哭会笑了?”

    素素说道:“就是前阵子,皇上带她去太庙,说是去祈福,回来没两天,有一天早上我给她穿衣服,正好碰到她咯吱窝,她就笑起来了。”

第1196章 那么久之前的事

    素素说道:“就是前阵子,皇上带她去太庙,说是去祈福,回来没两天,有一天早上我给她穿衣服,正好碰到她的咯吱窝,她就笑了起来。”

    “是吗?”

    我心里一阵激动,低头看向妙言,虽然这个时候她安安静静的,完全看不出能哭能笑的样子,但听到素素这样讲,我几乎都能感觉到当时她笑容的难能可贵,素素更是开心的说道:“那个时候我简直要高兴死了,可惜大小姐你不在,不然啊,你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淡然一笑:“听你这么说,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素素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的笑容又慢慢的敛了起来,看着我在笑容中显得有些暗淡的眸子,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大小姐,你这一次,不会在宫里留太久的,对不对?”

    我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我听他们说了,说当初你好几次都差一点被皇帝砍头,这一次你回来,其实是很危险的,对吗?”

    我说道:“也,算不上危险。”

    “但皇帝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大小姐吧?”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扣儿她们说了什么,一脸紧张的样子,轻轻的牵着我的衣袖:“大小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就算皇帝不放妙言小姐出去,我也会留在宫里好好照顾妙言小姐的,只是你,你一定要小心啊!”

    我的心因为她的这个问题而微微的沉了一下。

    她虽然那么不喜欢这个皇宫,在这里步步为营,但知道我没有办法将妙言接出宫去之后,她还是愿意留下来保护,照顾妙言,这个小姑娘,真不愧是艾叔叔的孙女儿,也实在比我想象中要勇敢,坚强,忠诚得多。

    我轻轻道:“谢谢你啊,素素。”

    她急忙摆手:“大小姐千万不要这么说。只要能好好保护妙言小姐,照顾好她,我就开心了。只是,大小姐,如果皇帝一直不肯放妙言小姐,你该怎么办啊?”

    我咬着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的……”

    我虽然是在喂妙言吃早饭,但其实这个时候早就过了吃早饭的时候,喂完了她,我自己倒是饥肠辘辘的,之前因为进宫的紧张情绪,加上发火的关系,自己还没觉得,这一放松下来,立刻感到身上一阵酥麻,冷汗涔涔的从额头上冒出来。

    素素一看我这样,立刻说道:“大小姐,你是不是没吃早饭就进宫了啊?”

    “只吃了一半。”

    “那还得了!”素素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小姐为什么不早说啊!我刚刚就该给你多拿一点吃的来。”

    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她已经转身跑了出去。

    跑出去没几步,就听见她停下来,像是跟人说了什么话,然后又咚咚咚的跑远了,我拿出手帕给妙言擦了擦嘴角,一抬头,就看见吴嬷嬷推门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也还有些红彤彤的。

    我急忙说道:“嬷嬷。”

    “姑娘,”她慢慢的走进来,低头看看妙言,又抬头看着我,眼圈更红了一些,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高兴了一样,又是笑,眼睛又是发红。

    我也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大概对于他们来说,我当初那样逃出宫去,谁都以为今生不会再有再相见的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是这么想的,却真的没想到,世事无常,我竟然会在那样的别离之后,再回到这个地方。

    只是,很多不同。

    身份不同的,心情不同了,立场,也有些不同了。

    两个人这样相对着,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吴嬷嬷又和素素不同,她已经是宫里的老人,说起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感情,她比常晴还要拿手,所以当初不管我登高跌重,她都始终是我们这一群人里最温柔沉静的那一个,此刻,她虽然眼睛红红的,却没有再要哭泣的意思,只是看了我许久,说道:“姑娘,倒像是长胖了一些。”

    我笑道:“是啊,我下巴都快变两层了。”

    “倒也没有那么胖,”她微笑着,眼中的慈爱几乎都要从眼角流淌出来了:“不过这样看起来好多了,姑娘就是该白白胖胖的,才漂亮。那个时候那样,真是……”

    她似乎又想起了我在冷宫的时候,朝不保夕的样子,就算后来出了冷宫,在常晴的身边,我也没有一刻安逸过,永远都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又哪里健康得起来,我急忙笑道:“那个时候心事重,心事也多,当然胖不起来,不像现在,只担心一件事而已。”

    “姑娘在担心什么啊?”

    “当然是她了。”

    我说着,眼神也有些黯然的,轻轻抚摸了一下妙言。

    吴嬷嬷说道:“小公主一看就是个有福之人,姑娘倒是不用担心——”

    她这话,像是话里有话似得,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吴嬷嬷问道:“不知道刘大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她还有些担心刘轻寒。

    我现在才想起来,刘轻寒那件事虽然在江南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但在京城,大概因为裴元灏有意封闭消息,所以他们都不太得知他的具体情况。吴嬷嬷忧心忡忡的说道:“那个时候集贤殿大火,其实我们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会烧得那么厉害,连他的脸都——”

    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的确,他的脸的确是被毁了,但现在看来,他自己并不在意,而我看着他的脸,除了心疼他那个时候的决绝,也并没有觉得如何,真正让我觉得不安的,是傅八岱的那句话——不得好死!

    那像是一个带着利刃的魔咒,深深的扎在了我的心里。

    像是为了摆脱那个魔咒带来的阴影,我微笑着说道:“其实他现在可好了。”

    “是吗?”

    “他没有被砍头,反而继承了一笔很大的财产,比当年的几位王爷还要有钱,现在自由自在的,只怕是逍遥似神仙了。”

    “真的啊?”吴嬷嬷听着,低头念了一句佛:“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我淡淡一笑:“是啊。我也希望,好人一直能有好报……”

    吴嬷嬷笑着看着我,也没说什么,便带着妙言到一边去洗手,等到擦干净双手,领着她回来的时候,素素也带着御膳房的人送来了一桌吃的。不知道是不是常晴提前去打了招呼,送来的东西可谓丰盛,大盘小碟的摆了一桌,我见到了妙言,也确实心情好了一些,胃口大开,便坐着吃了起来。

    素素正要过来照顾妙言,我说道:“素素,妙言你让吴嬷嬷带着,你先把这里她吃过的东西收拾了。”

    “哎,好的。”

    素素不疑有他,勤快的过来收拾了,拿走了。

    吴嬷嬷陪在我身边,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我。

    我端着碗,说道:“我这一次进宫来,其实也有一些事想要问嬷嬷的。”

    “姑娘有什么话,只管问吧。”

    她这话只说了一半,她没有说自己一定会回答。

    我倒也明白她这样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说话都是这样,尤其她和钱嬷嬷都是服侍过先皇后的人,自然更加的谨慎一些。

    我微笑着说道:“前阵子我去了一趟太庙。”

    吴嬷嬷立刻回过神来:“就是皇上带小公主去太庙祈福的那次?”

    我点点头。

    然后,我说道:“我在那里见到了护国法师。”

    “他啊……”

    吴嬷嬷像是有些震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愕然的表情。

    “嬷嬷,以前见过他吗?”

    吴嬷嬷摇了摇头:“我哪里见过他呀,这个人从高皇帝的时候就一直在了,高皇帝把他当成神仙一样供奉,就是后来,太上皇即位,改了高皇帝那么多——”说到这里,她像是自觉多嘴了,急忙截断了话头,说道:“但对那位护国法师,也还是礼遇有加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惊了一下。

    我之前就在猜测,到底起居注上记录的那位护国法师和现在的这位是不是一个人,还是不同的人继承了这身份,听吴嬷嬷说起来,那就是一个人,从高皇帝登基,献策明堂献祭开始,一直到现在。

第1197章 同生共死

    “那是很久之前,皇上才刚行过束发之礼,南宫婕妤也才刚及笄的时候。”

    我一愣——竟然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之前听水秀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就是最近的事,却没想到,竟然是他们一个刚行过束发之礼,另一个才刚及笄的时候,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

    我感觉到这似乎不是已经普通的事,毕竟,牵涉的是当初的三皇子,南宫离珠,还有那位神秘莫测的护国法师,于是我静下心来,问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吴嬷嬷道:“当年,那是一个春天,太上皇带着文武官员,还有几位皇子,并几位官家的公子小姐一起去拒马河谷春猎。”

    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

    拒马河谷?

    春猎?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吴嬷嬷倒没有注意我的表情变化,只竭力的回忆着,大概真的是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当初的那些事对于她来说都已经是尘封了的往事,再要回忆起来,想要花点力气,我耐心的等待着,等着她慢慢的说道:“那个时候,南宫婕妤,她还没有嫁给当时的太子,”说着,她看了我一眼:“其实那个时候,她跟皇上,也就是当时的三皇子殿下,感情是非常好的。”

    我点点头。

    这,就算是现在,也是如此。

    吴嬷嬷说道:“我当时也在随行,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伺候三殿下的人,他的身边自有嬷嬷和那些小太监跟着,但其实,那些人也根本跟不住,三殿下虽然年纪小,但说一不二,他不让人跟着,就没有一个人敢往上凑。”

    “……”

    “只有南宫小姐,一直跟在他身边,三殿下唯一不排斥的,就是她。”

    “……”

    “我记得,那是中午的时候,所有的人打了半天的猎,都已经很累了,大家回到驻扎的地方,却突然发现,三殿下和南宫小姐没有回来。后来听跟着三殿下一个小太监说,是三殿下要带着南宫小姐去玩,要见世面,不让人跟着,还把偷偷跟着的人都甩掉了,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

    “我记得那一回,太上皇第一次发火,那可是雷霆之怒啊,立刻就把跟着的几个小太监拖出去打死了,然后让所有的人都出去找,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只在草原上,离营地很远的地方找到三殿下的马,已经被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吃了一般,肚子都掏空了,旁边还有他身上的衣服,被撕碎了的几条,还沾着血。”

    “……”

    “那一回,真的把人吓坏了。”

    “……”

    “虽然春猎的地方,都有禁卫军的人先赶到,清理了那边一些凶猛的野兽,但草原上的野兽可就管不了了,他们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很难说会遇到什么。”

    “……”

    “那天,一直找到半夜,后来,才终于在河谷地下,一个很隐蔽的山洞里找到了他们俩。”

    我问道:“他们两怎么样?”

    “满身都是血,”吴嬷嬷说着的时候,微微的皱着眉头:“当时我虽然没有在那个地方,但听下去的小太监上来说,三殿下身上好多伤,衣服都被染红了,但南宫小姐,她更惨,手腕上一个很深很深的伤口,不知道是被什么野兽咬开的,流了好多血。”

    “那后来呢?”

    “后来,那些人把他们救了上来,御医施诊之后,三殿下醒了过来,才知道他们是遇上狼群了,狼群把他的马给吃了,还把他们抓伤了,他跟南宫小姐拼了命才逃到河里,顺着河流到了河谷下面,才终于避开了狼群。”

    “他醒了,那南宫离珠呢?”

    “三殿下虽然受了伤,可醒得倒快,只是南宫小姐流了太多血,人都凉了,御医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救醒她,但她也没死,就这么睡着,什么都不知道。当时有人就担心,这么漂亮一个小姐,只怕要睡一辈子了。”

    我的心微微的有些发沉。

    不管我跟她现在有多少龌龊,但我想当初的她,刚刚及笄,还会跟着当年只行过束发之礼的三殿下到处野跑的女孩子,也是天真烂漫,对未来有着无限美好憧憬的,而且,她还是那么的美,若真的就这样毫无知觉的睡着,也的确会让人感到惋惜,感到心疼。

    我说道:“那后来呢?她是怎么醒的?”

    吴嬷嬷说道:“出了那件事之后,春猎当然就没办法再继续了,皇上带着所有的人起驾回宫。这一路上,三殿下自己的伤还很重,但一直——他一直守在南宫小姐的床边,不吃不喝,连觉都不睡,就一直握着南宫小姐受伤的那只手,这么守着她。”

    “……”

    “回宫之后,要不是黄——要不是当时的皇后娘娘训斥,说男女授受不亲,他只怕会一直陪着。”

    “……”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一直守在皇后的宫外,每一个宫女太监出去,他就拦下来问,南宫小姐的病情如何,可那段时间,南宫小姐一直没醒,太上皇和殷皇后也很担心,就让她一直留在皇后的宫里,由太医每天看护着。”

    “……”

    “后来,实在是看见三殿下太累了,蹲在皇后宫门口都睡着了,太上皇才提起,要带南宫小姐出宫去医治。”

    我立刻说道:“去找的护国法师?”

    吴嬷嬷点头:“对,是去的太庙,特地将护国法师请了来。”

    “南宫小姐那才好了?”

    “是啊。”吴嬷嬷点了点头,说道:“也就是那一次,是我们实实在在知道护国法师这个人,在那之前,其实都没有见过他,关于他的事,也很少听说。”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低头看时,自己碗里的饭已经冰凉了。

    吴嬷嬷也看到了,急忙说道:“哎呀,怎么都凉了,这可不能吃,伤胃的。”

    说完,她一把接过去:“姑娘,我去给你换一盒吧。”

    我没说话,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吴嬷嬷这边推门出去了。

    她离开得那么急,想来也是不想让我继续问下去,也许,她知道的也不多,但我坐在桌边,回想起刚刚她说的那件往事,一时间心里也透亮了起来。

    我想起了当年,也是在拒马河谷,只不过那不是太上皇,而是裴元灏为了铲除申太傅的势力,特地在拒马河谷布下了那个局,而那一次,我牵着马误入他和南宫离珠安静的回忆往事的地方,我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们两的谈话中,就说起了当初一起患难的事,现在联系吴嬷嬷刚刚说的话,应该就是那一次。

    说起来,他们也是同生共死过的。

    其实,如果一切能顺利的进行下去,他们应该可以顺利的成婚,夫唱妇随的过一生,不管裴元灏是继续安于皇子,或者之后的王爷之位也罢,或是如后来一般逼宫夺嫡,登基为帝也罢,他们都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却没想到,大概是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们人生的路,会走到这一步。

    而我感叹过之后,又想起了那位护国法师。

    说起来,这个人的本事真的不小。

    南宫离珠受了那么重的伤,连太医都治不好,交给他就能痊愈;而妙言,患了失魂症这么久,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她也是无知无觉,却在他在太庙那一次祈福之后,就开始能哭能笑,现在甚至能无意识的喊娘了。

    他,实在是太厉害了。

    一个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无声无息的,我在宫里那么多年,甚至都只在裴元灏求来的灵符上才知晓他的存在,别的时候,在那之前,我甚至没有听说过他。

    裴元灏如今已经是有意的在隐藏他的存在了,甚至,是在针对我。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想着若不是素素回来了,就是吴嬷嬷又让御膳房的人送了热的饭菜过来,也没有在意,直到门被轻轻的推开,一个英挺而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那张消瘦的,清俊的脸上满是惊喜的神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的看着我,站在门槛

第1198章 是他吗?

    念深一边说着,一边又转头看向坐在我身边的妙言,然后高兴的走了过去,弯下腰平时着妙言的眼睛,那是两双黑白分明,澄清得仿若天地间最干净的湖水的眼睛,这样对视着的时候,映在彼此的眼中,都显得那么的清明。

    念深轻轻的说道:“妙言。”

    妙言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我是哥哥,妙言,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

    “我上次来陪你玩过,我记得吗?”

    他比妙言大不了多少,但神情却显得比这个木讷的妹妹成熟很多,看见妙言一直一动不动的坐着,他探过头去,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妙言肉嘟嘟的脸颊,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脸:“妙言,哥哥在这里。”

    看着他们,或者说他这样的友爱,虽然对妙言一动不动,还那么木讷让我十分担心,却也有一些放心,我伸手轻轻的理了一下妙言的头发,然后说道:“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念深抬起头来看着我:“青姨不要担心。妙言妹妹这么可爱,老天爷也不会忍心让她一直都这样的。”

    他说着,又转头对着妙言:“是吗?妹妹。”

    妙言那双黑漆漆的,如明星一般的眼睛望着他,就在这时,她突然慢慢的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上了念深的脸颊。

    顿时,我们几个人都呆住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妙言!”

    她一动不动,又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外界的声音,感觉到外界的任何变化,只是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这么望着他,然后那只小手的掌心贴着念深的脸颊,也不动。

    念深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妙言妹妹!”

    不过,妙言没有再下一个动作,就只是用掌心贴了一下他的脸颊,过了一会儿,又慢慢的放下手去。

    虽然只是那一下,但也足够让我们欢欣鼓舞的了。

    念深抬起头来看着我,高兴的说道:“青姨你看,其实妙言妹妹一定什么都知道,只是说不出来而已,我觉得她一定会慢慢的好起来,你不要太担心。”

    我的心还因为看到妙言终于对外界的人有了感知而狂跳不已,这个时候听着念深的安慰,似乎也真的觉得一切就是如此,我的女儿正在慢慢的好转,我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顶,然后说道:“借你吉言。”

    因为之前我们早就在集贤殿见过了,该聊的都聊过,所以这个时候两个人倒也都很放松,就只是坐着闲聊,不一会儿吴嬷嬷就和素素一起送来了另一盒热的饭菜,我才想起来自己的饭都只吃了一半,但他们拿回来的就不少,还是摆了大半桌,我想了想,便问道:“殿下用过饭了吗?”

    “没有,刚刚从集贤殿赶回来,听说青姨来了,还没来得及。”

    “那,殿下要不要将就用一点。”

    “……”

    念深顿了一下,没说话。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只见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然后立刻笑道:“好啊。”

    于是,便坐了下来。

    我也没多想,和他一起吃了起来。

    他的饭量不大,要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他只吃了半碗饭,夹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也难怪会这么瘦了。我看他放下碗,便柔声道:“天气这么冷,殿下只吃这一点,只怕身体会受不住啊。”

    他抬头看着我。

    “再吃一点吧,这汤就不错,泡饭吃着热热乎乎的。”

    “嗯,好。”

    他点点头,我便微笑着让素素又给他添了半碗饭,拿热汤一泡,就着一碟酸辣爽口的小菜,倒也西里呼噜很快的就吃下去了。

    暖暖的汤泡饭吃得他似乎很舒服,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一些红,而他刚一放下碗,扣儿就过来叫他了,才发现他已经在这里吃过了东西,念深起身说道:“青姨,你刚刚回来,就先休息吧。”

    我点点头:“嗯。”

    等到他转身离开,扣儿回头看着桌上的空碗,又看着我:“青姑娘,殿下吃了多少东西啊?”

    “不多,也就一碗饭,半碗汤的样子。”

    “哦,”她点点头,又笑着说道:“青姑娘,还是你回来了好。不瞒你说,其实殿下这些年,从来都不会在其他娘娘们的宫里吃东西的。”

    “啊……”

    我微微一愣,而她转头一看念深已经走远了,急忙朝我点点头,转身追了出去。

    我坐在桌边,这才有些明白过来,难怪刚刚我说要留念深一起吃饭,他有些犹豫,原来这些年他从来不在别人的地方吃别人的东西,这当然是常晴交代的,为了保护他,而我也可以想象,这些年来他的心里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难怪,当初那张胖乎乎的,总是微笑着的脸,现在变得消瘦而苍白,也不那么轻易的露出笑容了。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一旁的吴嬷嬷看见我这样,似乎也猜到我心里想的,只轻轻的说道:“这几年,殿下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也不任性了,也不那么天真了,要不是姑娘回来,我们怕是也难得能见到他一两面,跟他说上一两句话。”

    我听着,心里也涌着淡淡的辛酸,只笑了一下。

    这一天,风雪格外的大。

    念深走了之后,就听着外面狂风大作,我原本也不打算出去逛,毕竟这里不是刘府,出了门也不是那些可以让人自由自在,大摇大摆走路的街道,但被风雪锁住脚步,多少还是有些闷闷的,我就抱着妙言,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坐在卧榻上小憩。

    但这一睡,就睡沉了。

    朦胧间,却好像还是能听见外面风吹得很凛冽,似乎梦里都能听到风卷着雪沫打在窗户上啪啪的声音。

    而梦里,我也是这样抱着妙言,全身暖融融的睡在卧榻上。

    我轻轻的在妙言的耳边说话。

    风那么大,我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但,我是真的相信刚刚念深说的,也许她能听到,她能看到,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她说不出来,也表达不出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就更要对她说,对他微笑,让她知道,不管她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哪怕和当年一样,我在宫里,她在江南,隔着千山万水,母亲也不会放弃她。

    只是,我真的不希望,她的将来是在这里度过。

    尤其今天,知道念深这些年来没敢在别的任何一位娘娘的宫里吃过东西,我就更加痛心了,当初将妙言送回裴元灏的身边,是无奈之举,也是为了她的病情着想,可如果她的病真的痊愈之后,又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让她像念深那样,不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不吃别人的东西,不喝别人的水,小心翼翼,一直谨慎到老?

    可是,念深,还有妙言,他们原本是那么可爱的孩子,他们原本应该是被所有人善待的。

    我这一生,有过许多的痛苦,但也有过幸福的时候,不管当初是如何,到了现在,我还是愿意回忆起经历过的那些幸福,仍然不后悔这样走过了自己的半生,可是我的女儿,她的半生又该如何去经历?

    还是,会被困在这红墙之中,花开,再花落呢?

    就在我迷迷蒙蒙的抱着她,絮絮的说着我心中的担忧时,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陪她一起走完这接下来的人生吗?”

    我有些迷糊——“我,我当然是想要陪着她。”

    “那,不是很好?”

    “可是,不要是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所有经历过的幸福,都是在这红墙之外得到的。在这里,没有人会真正真诚的对待她,也没有人会一直保护她,所有的痛苦,我都已经经历过了,我不想让她再走上和我一样的路。”

    “……”

    那个声音沉默了下来。

    而就在我说完那句话之后,突然心里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悸动,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那个声音,实在是太真实了,就算是在梦里响起,也足以将我从梦境里拉回到现实。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卧榻边,不知睡了多久

第1199章 一家团聚

    我不知道刚刚在梦里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不是他的,也不知道我在迷蒙中回答的那些话,有没有真的说出口,有没有真的被他听到,待要从他脸上看出个所以然来,却只看到他非喜非怒的表情,也让我分辨不出来。

    只不过,在他面前小心谨慎,绝对不会错。

    我如他所言,抱着妙言没有动,而是慢慢的坐直了身子,虽然他的手扶着我的肩膀,似乎是想按着我再躺回卧榻上,不过这个屋子里就我们三个人,妙言又无知无觉的,我实在没那个心思要在他的面前这样躺下。

    于是慢慢坐直了,抱着妙言在怀里挪了个位置,她这才安静下来,小小声的呜了一下。

    我急忙低头柔声道:“妙言别怕,娘在这里。”

    他也坐到了卧榻边上,说道:“没事,她每次睡醒了都会这样,哄一哄就好了。”

    说着,他捏了一下盖在我们身上的那条毯子,顿时皱起了眉头:“怎么盖得这么薄,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我没有说话。

    其实,屋子里的暖炉点起来之后,整间屋子都熏得暖融融的,加上我抱着妙言,两个人睡在一起哪里会着凉,我甚至出了一点汗,只是刚刚看到他的时候,所有的汗都一下子缩了回去,甚至此刻有些手脚冰凉的感觉。

    如他所说,妙言也不是真的被吓着了,往我怀里缩了缩,就安静下来了。

    他一坐到卧榻上,我就觉得有点不安,如果要起身下地,就要越过他才行,可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让开的,一时就有些僵硬的坐在那里。

    他的手倒是从我的肩膀上放了下去,又轻轻的摸了摸妙言的脸,像是在逗弄她一样,一边逗一边说:“念深过来给你请过安了吧。”

    “嗯。”

    “听说,他在你这儿用了点东西。”

    “一碗饭,半碗汤。”

    “他跟你分别那么多年了,还是跟你那么亲。”

    “……”

    他这么说,我想他多少也是知道的,念深去别的娘娘的宫里是从来不吃东西的,所以今天在我这里用了一餐饭,当场就把扣儿给惊到了,连他都会提起这件事。

    提起念深,我的心里有些淡淡的酸楚,低声说道:“他,还是长大了很多。”

    “你觉得,他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我有些意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跑到这个房间里来,坐在卧榻边上,又跟我谈起念深,不过既然是念深的事,我倒也有些“义不容辞”的意思,想了想,我轻轻说道:“殿下是一个仁者。”

    “仁者?”他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目光闪烁着看着我:“你是想说,若他将来即位,会是一位仁君?”

    “即位和仁君的事,我倒没有考虑。我只想到一句古话。”

    “……什么?”

    “仁者无敌。”

    裴元灏愣了一下,但立刻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了然了一般。

    他的气息吹拂过脸上,有点发烫的感觉,我后退了一点,这时,就看见外面一阵烛火闪烁,是素素和吴嬷嬷他们都举着几盏烛台走了进来,看见他坐在我的卧榻边上,他们倒是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然后就看见几个小宫女鱼贯而入,手里都拎着盒子,开始在桌上摆碟放碗的。

    我微微一蹙眉头:“这是——”

    “朕知道你还没用晚膳,所以特地让他们送到这里来。”

    “……”我看着他。

    “我们一起吧。”

    他都已经上门了,我也不好把他往回撵,毕竟,这个地方其实是他的地盘,要说赶,轮不到我赶他,是他赶我;而且,我也意识到了,我只在宫里呆这两天,明晚必然是宫廷的年宴,是他和皇后,还有所有嫔妃,文武百官一起辞旧迎新的时候,我已经事先讲明不会出席任何宴席,那么他所想要的“团聚”,就只能是今晚,这一顿饭而已。

    若是别的,我什么都不会给,但这一个,也许也是妙言这一生所能得到的,不多的一次团聚,我当然也不忍心拒绝。

    于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嗯。”

    见我答应,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也许是因为房中的烛台多了起来,光线也更加明亮了,刚刚看到他那仿佛要被黑暗吞噬的模样此刻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温柔的笑容,倒是满满的暖意。

    他站起身来,我便抱着妙言下来了。

    这一撩开身上的薄被,立刻感到一阵凉意,吴嬷嬷急忙给我拿了一件大衣裳披起来,用茶淑过口后,桌上的饭菜就已经摆好了。

    最后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汤,是玉公公带着人送来的。

    屋子里顿时弥散着诱人的香味。

    我拉着妙言到一边给她洗手,裴元灏已经先走到桌边坐下,然后笑着说道:“听说你白天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倒可以放开肚子多吃一点,这些菜都是特地嘱咐御膳房准备的,倒把她们藏的辣椒都用了一半了。”

    我给妙言洗了手,又擦拭干净,然后走到桌边一看,还真是,好几盘都是红彤彤的,堆满了鲜红的尖椒,那种辣味就算不尝,只看一眼都让人汗流浃背。

    “你来试一试,看看合不合口味。”

    “嗯。”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果然是麻辣鲜香,非常的可口,于是点点头:“嗯。”

    “味道怎么样?”

    “不错。”

    “那你多吃一点。”

    “嗯。”

    我原本也是有些饿了,加上这些鲜辣滋味的菜非常的开胃,所以也就大口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也一边给身边的妙言夹菜。当裴元灏看见我夹了一块麻辣的鸡丁到她嘴边的时候,顿时说道:“这么辣,不要给她吃吧?”

    我看了他一眼:“她能吃辣。”

    “啊?”

    “能吃的。”

    说完,用筷子碰了碰她的嘴,妙言乖乖的张开嘴把那块鸡肉吃了下去。

    裴元灏倒像是有些惊讶的:“她这么能吃辣?”

    我淡淡道:“原本也不是能吃的,只是当初跟我住了一年多,就慢慢开始能吃了,后来——后来口味也没变过来,之后又去蜀地呆了一段时间,就更能吃辣了。”

    我甚至还记得,我去三江口那边接她和刘轻寒入川的时候,她吃着麻辣的凉粉能面不改色,而刘轻寒却被辣得眼泪鼻涕直流。

    裴元灏的脸色微微有些黯然:“朕却不知道,她已经去过那么多的地方了。”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啊”了一声。

    说起来,的确如此,比起同龄的孩子,哪怕是身为国之储君的念深,妙言的经历也称得上是“精彩”了,大江南北几乎都已踏遍,更是差一点就出海,去到广阔的大海上漂泊,那简直就是“传奇”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女儿是出生在颠簸的马车上,所以她的人生,也是这样的跌宕起伏呢?

    裴元灏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接着,他也给妙言夹了一点菜到碟子里,却是滋味比较淡的,说:“虽然她爱吃辣,也不该就这么由着她。”

    “嗯。”

    “少年时,把什么滋味都尝遍了,将来年纪大了,再吃什么,都没滋味了。”

    我一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安静了一会儿,才有点反应过来,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夹起他送到碟子里的菜,小心的喂给妙言吃。

    外面的风雪很大,但屋子里却安静得很。

    他把菜夹到妙言面前的碗碟里,我再夹给妙言吃,三个人算得上配合默契,只是一顿饭下来,其实我和他都没吃多少,他也只是在妙言和我吃东西的间隙,才拿起杯子小酌一口。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说道:“对了,有一件事朕一直没有问你。”

    我抬头看着他。

    “妙言的生辰,到底是什么日子?”

    “初十。”

    “嗯?”

    “元月初十,是她的生日。”

    他像是有些意外:“这么近?”

    看样子,他好像忘了他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妙言,是我和轻寒在经历过他那一次牢狱之灾之后,被他救下的日子,其实那个时候

第1200章 贵妃的册封之日

    “皇上,可一定要保重龙体啊,刚刚婕妤那边已经派人过来问了。”

    一听这话,裴元灏手里的酒杯慢慢的放了下去。

    我也松了口气。

    要说平时听到南宫离珠的名字我一定会恨得牙痒痒,但这个时候知道她派人过来问,我却从心底里感激,毕竟我不喜欢,更不习惯面对一个醉鬼,真要把他往外赶,我住在人家的地方,吃着人家的酒菜,没这个立场,而南宫离珠将他引走,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气。

    于是,我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也看着我。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没能继续喝酒的关系?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沉。

    半晌,他说道:“告诉她,朕还在用膳。”

    “是。”

    玉公公得令,转身走了出去。

    看来他是不打算立刻走的,但我也没把失望立刻摆在脸上,而是转过头去又往妙言的嘴里喂了一勺饭,他沉默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是不是很希望朕马上离开。”

    “呃,倒也没有。”

    “没有?”

    “……”

    看着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似乎要说什么,我立刻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到哪里都不是做客,又怎么由得人说走说留。”

    “那,你希望朕留下?”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

    这一类的问题不是他第一次问我,若真的要回答,不管怎么回答都不对。

    于是,我还是微笑着说道:“还是那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这里,只有陛下让我们母女走,让我们母女留的。”

    其实这句话,我已经回答得几乎滴水不漏了,对于任何一个帝王来说,这都是一个不需言说的事实,但裴元灏却一直沉沉的看着我,目光中竟也透出了几分阴沉。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打算发怒还是如何,仍旧平静的给妙言喂饭夹菜,就跟什么事没有发生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灏突然说道:“颜轻盈。”

    “……”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郑重的喊这个名字,我的心蓦地一跳,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说道:“你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天底下,实际上还有一些地方,不是朕所治辖。”

    我愣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了什么,看着他。

    “如果到了那个地方,你还会由朕做主吗?”

    “……”

    难怪他刚刚要叫我“颜轻盈”了。

    如果是在西川,那片不是他所治辖的地域中,我是颜家的大小姐,那个时候的话,还会不会由他做主,原来连他自己也会想到这个问题。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没把这话接下去。

    若照实回答,未免太实心眼了,我毕竟还人在屋檐下;若不照实回答,那也太假了,我说着难受,他还未必会相信。

    一笑而过,大概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好在,裴元灏似乎也并不是真的要我回答,看了我一会儿之后,他扶着桌沿慢慢的站了起来。

    我知道他要走了,也站起身来。

    他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平静的转身走了出去。一直守在门口的玉公公慌忙迎了上来:“皇上。”

    “去皇后那儿。”

    “是。”

    玉公公毫不意外的服侍着他走了。

    我站在屋子里,门一开一关,灌进来的冷风让我微微有些瑟缩,而我也立刻明白过来——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也就是南宫离珠册封的日子,明晚裴元灏必定要留宿在她那儿,而今天他选择留在皇后常晴的景仁宫里,多少也是一个平衡的意思。

    对南宫离珠,他从来都是宠,但不敢专宠。

    虽然门开门关只是一下子,但灌进来的冷风还是一下子让屋子里都凉了起来,我立刻感觉到身边的妙言瑟缩了一下,急忙坐下将她抱在怀里:“妙言。”

    她还愣愣的望着大门,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摇曳的烛火的照耀下忽闪着,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的,用细若蚊喃的声音道:“爹爹……”

    我的心猛的一颤。

    那声音转瞬即逝,几乎是被风吹散的,但我却实实在在的听到了,我的女儿又开口了,却是叫着她的爹爹……

    这一刻,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沉重,一时间也有些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再要听她的声音,她却又闭上了嘴,就这么静静的呆着。

    “妙言……”

    我长叹了一口气,将她抱进怀里。

    |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

    哪怕是景仁宫,常晴的地方,但是在皇宫里,也不能让我完全的放下心来,一大早就听见外面那些宫女太监来来去去的忙碌着,我起身没一会儿,素素和吴嬷嬷就过来服侍我穿衣梳洗。

    我刚刚把头发梳好,就听着外面的声音有些不一样了。

    吴嬷嬷见状,一边领着几个小宫女把早饭的东西摆在桌上,一边轻轻的说道:“刚刚已经到了南宫婕妤那边颁金册了,现在南宫婕妤带着人过来拜见皇后,要听皇后娘娘的训导。”

    “哦。”

    我点点头,册封贵妃可是后宫头一等的大事,中间的礼仪也非常的繁复,并且缺一不可,南宫离珠当年就一直想到得到这个贵妃的位子,经过了这么几年的登高跌重,终于还是如愿以偿了。

    也难怪,外面一片欢腾的样子。

    头发梳好了,我坐到桌边接过吴嬷嬷送来的热粥便要吃起来,吴嬷嬷让素素过来服侍,然后说道:“姑娘先用着。”

    我抬头看着她:“嬷嬷有事?”

    “嗯啊。”

    “什么事啊?”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今天是年三十,有一些东西要送去冷宫那边。”

    我立刻回过神来:“钱嬷嬷?”

    她笑道:“难为姑娘还记得她。”

    怎么能不记得呢?

    当初我被裴元灏关在冷宫的那两年多时间,若不是有钱嬷嬷在,只怕早就发疯而死了,又哪里还有今天的日子?

    我问道:“她还留在宫里,也没有出宫啊?”

    “年纪大了,根都在这里了,若要出去,去哪儿呢?”

    “……”

    听她这么一说,又有些无奈和酸楚。

    对于当初的我,甚至前些日子才出嫁的水秀,我们的人生不管在之前有多不堪,有痛苦,但只要能离开这个红墙,就会有新的人生在等待我们,可吴嬷嬷和钱嬷嬷却不同,他们的一生都根植在了这里,他们熟悉这里面的一切,却对红墙外那些寻常百姓的家常日子陌生不已,对他们来说,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有些黯淡。

    吴嬷嬷看着我低垂的眼睛,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说:“那我先下去了。”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

    钱嬷嬷……

    她也是服侍过召烈皇后,在这宫里呆了数十年的老人了,而且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冷宫守着,如果要说这宫里一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事,只怕没有人比她知道得多,看到的多。

    况且,和吴嬷嬷谈起护国法师的人,也是她。

    有一些事,吴嬷嬷不知道,不肯说的,会不会能从她那里知道一些答案?

    “嬷嬷等一下,”打定主意我便叫住了吴嬷嬷,然后说道:“要不等我用完饭吧,我陪嬷嬷一起去吧。”

    吴嬷嬷看着我:“姑娘,你也要去?”

    我点点头:“这么些年都没回来,我也怪想念钱嬷嬷的,该去看看她。”

    “这样,也好。”她说着,便说道:“那我准备一下要带过去的东西,等姑娘用完了早饭,我们一起过去吧。”

    “好。”

    吴嬷嬷一走,我便专心的喂给妙言吃了一碗粥,一些小菜,自己慌慌忙忙的吃了一些东西,便穿上素素送来的厚重的大衣裳,嘱咐她好好在这里守着妙言,然后便跟吴嬷嬷一起走了。

    一夜风吹,一夜落雪,这个时候一出门,眼前就是一片粉妆玉琢的世界。

    风雪一停,太阳就出来了,照在白皑皑的雪堆上,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满眼都是炫目的白,我穿着厚厚的衣裳,倒也不觉得冷,只是一脚一脚踩进厚厚的积雪里,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觉得格外的有趣。

    我和吴嬷嬷是从景仁宫的后门出去的,自然也是常晴交代,今天是南宫离珠册封的日子,带着那么多人过来听她训导,连其他宫里的娘娘们也都赶来,我们若再要去正门进进出出的,就有些惹眼了。

    从安静的后门出来,走了好一会儿,因为积雪太厚,每迈一步都很费力气,不一会儿,就走得我直喘。

    吴嬷嬷回头看着我,却笑道:“姑娘的身体倒是好了很多。”

    “是吗?”

    “若是过去,姑娘哪里能这样大雪天的出来走的。”

    我笑了笑,又加紧了几步跟在她的后面,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冷宫。

    这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冷清。

    路过的几个院落,门口的积雪都堆到膝盖那么高了,也没有人来打扫,院子里的枯枝上也积着厚厚的积雪,撑不住了,就啪的一声断裂落下来。

    我们走到了钱嬷嬷的那个院子,和过去一样,打扫得还是干干净净的,只是院子中央那个水池,已经结起了一层冰,过去里面还经常有一些鱼儿游动的,这个时候也看不到了。

    门窗紧闭。

    吴嬷嬷走上前去,直接拍了两下门:“老钱,开门。”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汲着鞋走路的声音,门开了,穿着一身厚厚棉衣的钱嬷嬷出现在我的眼前,不耐烦的道:“你这大清早的——”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了我。

    顿时,呆住了。

第1201章 所谓“专宠”

    钱嬷嬷一看到我就整个呆在那里没了动静,我们站在雪地里,也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一别这些年,她老了不少,过去饱满的脸颊现在微微的凹陷下去,额头上、眼角和嘴角的皱纹都多了起来,连那双眼睛也耷拉着,比过去小了很多了,头发白了大半,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苍老。

    但幸好,并不憔悴。

    我微笑着看着她:“钱嬷嬷,我来看你了。”

    “你……”沉默了不知多久,我们站在雪地里脚底都发凉了,她才终于开口,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得:“你,你是——”

    “是我啊,钱嬷嬷,我来看你。”

    “阿弥陀佛,我的佛祖嘞!”

    她一跺脚,念了一声佛,一把将我抓了过去。

    虽然年纪大了,她的力气倒还不小,我被她拉着踉跄着进了屋,吴嬷嬷也跟着走了进去,屋子里还是很暖和的,她似乎刚起,床上的被子也还没叠,但这个时候也根本顾不上失礼了,拉着我到屋里坐下,吴嬷嬷也走进来坐下,看着她抓着我的手不放,眼睛也盯着我不放,好像害怕一失手,一眨眼,我就会不见一样。

    她说:“老天啊,你居然还活着,又回来了!”

    我微笑:“我当然活着,还活得好好得呢。”

    “活得好好的?”她一听这话,看着我似乎真的是“活得好好”的,又忍不住白了我一眼,刺我道:“你以为你是贵妃娘娘啊,还活得好好的。”

    我心里淡淡一笑。

    她一定也知道今天是南宫离珠晋升贵妃的日子,所以用这话刺我,但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成为这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有什么好的,若论我现在的生活,十个贵妃给我,我也不会搬离那座刘府。

    但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我没说出来,而是微笑着说:“嬷嬷,嬷嬷这里可有热茶么?我们刚刚走过来,都要冻坏了。”

    钱嬷嬷一听,急忙起身去给我们倒热茶,一转头才发现自己的被子没叠,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个时候要过去叠被子更是大失待客之道,只能顺手把两边的帘子放下来一遮了事,然后给我们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放到吴嬷嬷手边,一杯直接塞到我手里。

    我微笑着拿起来喝了一口。

    还是老样子,和以前一样的茶水的味道。

    “还冷吗?”她一边问,一边把放在里面的炉子拿了出来放到我们面前,虽然年纪大了,但手脚还是相当的麻利,看看我微微发红的脸颊,似乎是真的觉得我“活得好好”的,连下巴颏都是圆润的,这才松了口气似得。

    旁边的吴嬷嬷笑道:“哎哟,我来了这么多回,怎么也没见你这么孝敬我啊。”

    钱嬷嬷一听就火了:“就你个老东西,半年才来看我一次,也配?”

    “哎哟,我半年来看你一次就不配,那姑娘呢,姑娘可四年没回来了。”

    钱嬷嬷冷哼了一声:“要不是看着她还记得我,我才懒得呢。”

    我被他们这两个老小孩斗嘴逗乐了。

    一时间,大家的心里其实也多有些感慨,钱嬷嬷和吴嬷嬷两个人斗了一回嘴,又回头来看着我,说道:“姑娘看起来是比当年要好多了,人都年轻多了。姑娘这一次怎么又回来了?我们当初都以为姑娘这一走,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回京城了,更别说回宫。”

    我淡淡一笑,我何尝不是这样以为,这样希望?只可惜——

    “我的女儿在宫里啊。”

    “啊,对了,妙言公主,我差点就忘了。”

    钱嬷嬷说着,神情也有些黯然:“前阵子我也偷偷去看了她一回,可真漂亮……”

    听她这么说起来,我的心情也有些黯然,吴嬷嬷一看我们的样子,急忙对钱嬷嬷说道:“好了,姑娘好好的过来看你,不要说些引得姑娘不好过的话。”

    “也是。”

    钱嬷嬷说着,勉强打起笑容,又和我闲聊了两句,吴嬷嬷看着时候不早了,便说道:“你们先聊着,我把东西拿过去了。”

    “要我过来帮忙么?”

    “不用,你好好跟姑娘说说话吧。”

    “也好,你这老东西,我还懒得帮你呢!”

    听她们又斗了几句,吴嬷嬷这才抱着那些东西出了门,钱嬷嬷关上门,回过头来看着我,微笑着坐到我的身边,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是才把我看清一样,说道:“姑娘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怎么明明走了,公主又回来了,你又回来了呢?”

    我将这些年经历过的事草草跟她说了一遍,想来她深居冷宫,有一些事连吴嬷嬷他们都知道得并不清楚,她就更不知道了,听说我嫁给了裴元修,又是过西川,又是出海,这样南来北往的跑,听得她眼睛都瞪圆了,半晌,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海上观音托生的。”

    我笑了起来。

    她又说道:“要这么说起来,小公主的病症,还需要高人才能治得好了?”

    我点点头,又回头看着她:“我听说,护国法师就是一个高人啊。”

    “他?”钱嬷嬷微微一怔,想了一回,说道:“他,倒真的是个高人,当年若不是他,只怕南宫婕妤今天,也没有这么好的命了。”

    “那,嬷嬷有没有见过他。”

    “这可没有,这宫里只怕也没什么人见过他的。”

    “那召烈皇后呢?召烈皇后见过他吗?”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明白的说起“召烈皇后”,一听到这四个字,钱嬷嬷整个人都颤栗了一下,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愕然的看着我。

    我微笑着看着她:“嬷嬷是当年服侍召烈皇后的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嬷嬷总不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她怔怔的,又慢慢的坐定下来,看了我好一会儿,轻轻的说道:“嗯。”

    我笑道:“当年,我就听嬷嬷和吴嬷嬷说起过,还说,我很像召烈皇后。”

    她看看我:“是有些像。”

    “到底哪里像啊?”

    她想了会儿,明明是当年他们自己说过的话,但这个时候经我一问,却反倒回答不出来,只坐在那儿不动,像是跌入了回忆的漩涡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口的时候,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带着一点迷茫的情绪,轻轻的说道:“皇后是一个好人,又温柔,又善良,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恩多威少,从我跟在她身边起,那么多年,她从来就不轻易的生气,做什么事都是笑眯眯的。”

    “……”这么一听,倒真的和我是一路的。

    “她特别的感恩,又很少会记仇。”

    “……”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的,但想象当年召烈皇后身处的位置,和她贵为皇后的身份,也多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一个人,对待弱者的态度,往往诠释的是他一生的修行和修养,能做到对所有的事怀着感恩的心,而不去记仇,甚至报复,那是一种大德。

    “她常说,这一生能遇上太上皇,是福分。”

    我微笑着道:“听说当年太上皇非常的宠爱召烈皇后,甚至到了专宠的地步,这不管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大福分了。”

    “专宠?”

    钱嬷嬷听到这两个字,却不知为什么,像是有些刺耳似得,半晌,淡淡的一笑。

    “是啊,专宠……”

    我微微蹙起了眉头。

    听她的口气,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但,难道不是那样吗?我甚至记得当初连皇太后说起召烈皇后来,也说过“专宠”这件事,甚至,她念了那么多年的佛,都压抑不住内心那无名的愤懑和不平,说召烈皇后当年明明得到过最多的专宠,却总是一副不满足的样子,让她很讨厌。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我望着钱嬷嬷,也不发问,就这么看着她,钱嬷嬷却沉沉的回忆了许久,才慢慢的说道:“若说专宠,的确是专宠,当年太上皇十天里倒有五天都留在桂宫,而且吃饭的时候,娘娘她吃得清淡,太上皇也陪着她素食,那段时间,人都消瘦了一圈,为这事,宫里的那些娘娘们都愤愤不平,私下里骂了很久。”

    “这样啊……”

    我不由的有些感叹。

    若这还不是专宠,那什么算是专宠呢?

    太上皇不是在中原出生的,当初高皇帝南征北战的时候,他的年纪就已经不小了,是跟着高皇帝骑马入京城的人,他的饮食应该还是和草原上的人相近,喜食荤腥,但这样的人竟然会去吃素,这不要说对一个皇帝,就算对一个普通的草原上的人来说,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了。

    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改变自己的习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也不是每一份爱,都能支撑的。

    我柔柔的说道:“这样看来,他们真是夫妻情深啊。”

    “夫妻情深……?”钱嬷嬷说着,倒像是有些恍惚,沉默了许久之后,慢慢的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好了。”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什么意思?

第1202章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勉强微笑着看着她:“总不会说,太上皇对召烈皇后并不宠爱吧。”

    钱嬷嬷摇了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

    “那嬷嬷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要用娘娘的话说,就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对,用我们的话说,鞋穿在脚上,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

    听了她这两个比方,我微微蹙着眉头,似乎也给说到心里去了,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心里也琢磨出一点滋味来,我望着钱嬷嬷说道:“是说,虽然太上皇对召烈皇后很好,但她自己觉得并不——并不真的合心意,对吗?”

    “……”钱嬷嬷沉默了一下,大概是不好说出口,只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是为什么呢?”

    钱嬷嬷又想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就说喝茶吧,我们跟在娘娘身边服侍,服侍了没一些日子,也就多少知道娘娘的喜好,她喜好喝雀舌,而且要泡了两次之后,喜欢那种淡淡的滋味。”

    “看来,她的口味还真的很清淡啊。”

    “是啊,可太上皇却永远记不住似得,每一次跟娘娘一起喝茶,他都给娘娘喝银钩,还要往里面放一些青盐,那滋味——我们私底下尝过一次,哎,也不知道太上皇为什么会喜欢喝那种茶。”

    “……”

    “还有一些时候,也是这样,娘娘明明喜欢往东,可太上皇却偏偏以为娘娘喜欢往西,几次三番的都记不住,娘娘也不说,每一次这么下来了,自己就坐着生闷气,也不是一回两回的。”

    “……”

    我觉得胸口突突的跳着,过了一会儿问道:“那,他们吵么?”

    “帝后倒也不能为了这些事就吵,吵起来算什么?连太上皇自己都不觉得,娘娘每次生一会闷气,也就过去了,哪怕是冷起来,最后也是娘娘自己服软。”

    “……”

    “说起来,娘娘当年也是母仪天下,后宫之主,可她心里的委屈,又有谁真的知道呢?”

    “……”

    说到这里,钱嬷嬷只顾着感叹,唠叨了起来,而我却安静下来,有些头脑发懵的坐在那里,也听不见她嘴里的唠叨,却莫名的,脑海里回响起了当初太后带着几分愤懑,甚至是恨意说的那些话——

    她得到过最多的专宠,却总是一幅不知足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讨厌。

    可是,真的是专宠吗?

    或者说,宠的,真的是她吗?

    我的心里一阵明一阵暗,好像有一盏烛火,在隔着一层窗户纸的地方摇曳扑腾着,明明就可以将一些真相照亮,却又有些明明灭灭的,始终让人看不清,辨不明。

    召烈皇后……

    太上皇……

    不知过了多久,钱嬷嬷突然像是幡然醒悟过来一般,哎哟了一声,笑道:“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瞧我还这么爱唠叨。”

    我也笑了:“我爱听嬷嬷唠叨。”

    听见我这么说,她眼中的笑意又深了一些,上上下下的看了我一会儿,轻轻的说道:“看姑娘现在这个样子,是真的活得不错了,老钱看着心里也高兴。只是姑娘,这宫里终究是一滩浑水,能不蹚进来,就不要进来了,否则将来要出去,就难了。”

    “……”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明白嬷嬷的意思。”

    她这话,和当初在上阳宫的时候杨金翘跟我说的话一模一样,那时我无知无觉,不由自主的投身其中,而现在,为了我的女儿,尽管不情愿,也只能涉足与此。

    只希望有一天,我还能抽身退出。

    我和钱嬷嬷又聊了一会儿,这一次她没有再遮遮掩掩的,连召烈皇后“专宠”这样的事都说了,只是对于护国法师,她知道的似乎也并不比吴嬷嬷更多。

    看起来,我还要再想办法才行。

    没一会儿,吴嬷嬷回来了。

    她已经把该送的都送了出去,回来之后,趁着我到一边去自己倒茶,她又低声跟钱嬷嬷说了几句私房话,给了一点东西,然后回头便说道:“姑娘,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哦。”

    我就着杯子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放到桌边:“钱嬷嬷,那我就走了。”

    “……哎。”

    我听着她的声音像是有些迟疑,回头一看,她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送我到门口的时候,低头轻轻的擦了一下眼角。

    其实就算我不说,她也知道,这一次我只肯答应在宫里呆完过年,将来就不会肯轻易的在踏足这红墙之内,这一走,要说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是真的难讲了。

    我牵着她的手,又安慰了她几句,最后连我自己也有些情难自已,声音微微发涩,吴嬷嬷过来苦劝了几句才终于把我们两都劝了下来,我跟着她转身走出了这个小院,也离开了这座冷宫。

    走出去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这座寂寥安静的冷宫,渐渐的,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

    一路无话,我和吴嬷嬷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我的心里也还挂着妙言,匆匆的回到景仁宫,也是从后门进去的,却听着前面安静了不少,大概南宫贵妃的册封已经完了吧,皇后的训导之后,她再去谢恩,一切就算是礼成结束了。

    不过,就在我们走到离那个小院子不远的地方时,就听见里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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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为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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