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4章 在大殿上争风吃醋?
我看着椅子上那个捂着嘴,正轻轻咳嗽的,显得十分苍白消瘦的女人,不由的皱紧了眉头,站在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韩若诗?
那天的事情之后,她就一直生病没有出过门,今天的婚礼因为她生病的缘故,便让她不用出席,免得舟车劳顿,谁知一转眼,她却又来了,而且坐在了我的位置上。
这个时候,裴元修和韩子桐,连一旁的妙言都在围着她,妙言看着她咳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一脸担忧的表情。而韩子桐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显得十分担忧的说道:“不是说了身体不好就不要勉强的吗,你怎么又——”
“咳咳,咳咳咳咳。”韩若诗一边用丝帕捂着嘴轻咳着,一边气若游丝的说道:“算了,我想了想,这样的场合不论如何还是应该过来,哪怕应个景也好。”
裴元修叹了口气:“可你——”
话没说完,他和妙言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就看见我站在他们面前,微微蹙眉的看着韩若诗苍白的脸庞和病弱的模样。
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的捏了起来。
韩子桐却还毫无知觉的,还在继续劝她的姐姐:“再说了,你来了又不好好呆着,去外面吹什么风,要是再着了凉——”她说着说着,就听见妙言对我说:“娘,你回来啦?”,她也回过头,对上了我的目光。
顿时,韩子桐也愣了一下,立刻看向了她姐姐靠坐在圈椅里,咳嗽得肩膀都在微微耸动的样子,立刻,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冷的光,就像是没有看见我一样,又回过头去轻轻的拍着韩若诗的后背:“姐姐,你不舒服就不应该勉强自己,公子看见你这样,会难过的。”
这时,韩若诗也抬起头来看着我,微笑着说道:“青婴姐姐。”
我的拳头捏得更紧了一些。
面对她们俩,当那天我从浴室里出来之后,就一直已经不再抱能好好相处的希望了,打了那两个对我动手动脚的侍女,是打给她们主人看的,也是想要给她们一个警告,但终究——主人没有挨打,所以我的身上还一直带着一丝未退的戾气,而现在,在刘轻寒和裴元珍的婚礼上,居然将我的位子占了。
看来,警告也是不管用的了。
我的脸上,甚至几乎要透出一丝冷笑来。
但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听着周围传来的那些喧闹的声音,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一眼,大殿上的人很多,大多数都在跟新来的宾客寒暄交谈,但也有一些人,刚刚我注意看过的那些人,甚至也有一些曾经在京城会过面的官员们,都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我们的一举一动,也都在这些人的眼中。
这个时候,我不由的犹豫了起来。
如果我要叫她起来,不管我的身份和她的身份是什么,但都是争风吃醋之举,难免就落了下乘,甚至是摆着笑话给人看。
但,如果我要咽了这口气,仍旧是摆了这个笑话给所有人看,也包括我自己。
想到这里,我的眉心不由的深深的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的裴元修站起身来走到我的面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微笑着说道:“青婴,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愣了一下:“去哪儿?”
他笑道:“你忘了,我们还没有把贺礼送出去呢。”
“……”
说话间,他已经朝我伸出手:“你跟我,我们两一起过去,把贺礼送给新郎官。”
“……”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在原地站着,但还是很快将手伸出去,放到了他的掌心里,而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两个侍从立刻跟着他走了过来。
这一次,坐在那里的韩家姐妹两个人都怔了一下,韩若诗没有说话,只是咳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趴伏在了圈椅的扶手上,韩子桐一只手还护着她,一边转过头来看向我们:“公子——”
裴元修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是那一眼,我站在他的身后,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看着韩子桐原本还要说什么的,却一下子止住了。
然后,我听见他平静的说道:“你先陪若诗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转过身来伸手握紧了我的手腕,又转头看着还站在一旁,反复有些回不过神的妙言:“妙言,要跟阿爹和娘一起去吗?”
妙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们身后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小小的脸上愈发多了几分苍白,但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去。”
裴元修点点头,道:“那你就在这里,照顾若诗姑姑。”
“嗯。”
妙言转过身去,走到韩若诗的身边看着她,但我分明能赶到,她的眼神有些游离,像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而裴元修已经转头对我微笑着说道:“我们走。”
我被他拉着手腕走开了,一边走,他一边说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我去后面花园走了走。”
“怎么会去那里?”
“这里有点闷。”
……
只闲话了两句,走了几步之后,我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韩子桐像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似得,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甚至连一直轻抚着她姐姐后背的那只手都不会动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我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
可是,也不等我去细想什么,甚至来不及跟裴元修说什么,就感到一阵风,卷着水腥气袭来,顿时将我的宽阔的衣袖都吹得飞扬了起来,回头一看,裴元修已经带着我走到了船舱门口,而在那里,刘轻寒正在跟新来的一位客人说着什么,两个人似乎相谈甚欢,他一边点头,一边轻轻的微笑着。
风,也吹过他身上那鲜红的喜服,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绯红的影子。
这样的他,完全看不出来经历了什么,若不是裴元珍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他遭遇了刺客的暗杀,即使这样,也看不出他到底什么地方受了伤。
但,到底是谁?
感觉到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温柔而温和的感觉,我抬起头来看着裴元修,他也察觉到我的目光似得,转头对我笑了一下。
我相信不是他。
他已经答应了我的,他不会骗我。
那,会是谁?
我又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向大殿里的其他的客人——文武百官中,当然也有分流分派的,刘轻寒入仕的时间不短了,当然会树立一些敌人,但那些官员应该不会是刺杀的主使者,毕竟其中还牵涉到了皇帝,申恭矣倒台之后,朝中已经没有能直接跟皇帝对抗的力量了。
想到这里,我又看向了那几个人。
汝南袁明德、晋侯公孙述,他的小儿子公孙启,还有那位走到哪里都笑眯眯的,一团和气的云中林氏,林公子……
还有——我的目光忽闪着,看向大殿前方,而正在这时,一双倨傲的眼睛也同时看向了我。
顿时,我浑身都战栗了一下。
两个人这样一对视,敖平那张黝黑的,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容,但因为他的脸看起来很凶,这样的笑容非但不让人觉得和善,反倒透着一点狰狞之感,好像一头猎豹藏身在灌木丛中,发现自己的猎物回头了一般。
让我不由的一阵心悸。
但,他也只是看了我那一眼,便又笑了起来,跟周围的其他人说笑去了,并且一口饮尽了手中那巨大的金杯里的酒。
我还有些心有余悸,裴元修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呼吸不畅,低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用目光问我——“怎么了?”
我急忙做出一点笑容,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些人,都是地方的豪强士绅,他们也是受裴元灏新政影响最大的人,而推行新政,刘轻寒一直都是最大的助力,虽然我知道,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傅八岱,但毕竟傅八岱已经老了,而且深居简出,除了给皇帝提供一些看法和讯息,他几乎不怎么参与朝中大正方正的决策,这样一来,刘轻寒就被推到了台前。
那些人如果要杀,也当然会把他放在目标之列。
问题就在于,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一次的暗杀?
我对这几个人都不太了解,也几乎都是在今天这场婚礼上才得见真颜要从这些人里找出幕后的黑手,想来也没那么容易。
但刘轻寒呢,他知不知道?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向前方,他跟眼前的那个宾客谈完了,那人转身离开,他抬手起来拱了拱手,我一下子看到,当他放下手的时候,下意识的用右手捏了一下左边的胳膊。
那里——受了伤。
看来如裴元珍所说,的确只是皮外伤,刚刚上船跟他面对面谈话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但今晚他不停的跟那些宾客拱手作揖,时间一长,次数一多,难免会牵扯到伤处,也许现在就开始痛起来了。
想来,那天裴元灏有些失去理智的想要过江,他作为扬州府的首席大臣,知道了这件事却没有亲身到场,而是让闻凤析来劝谏,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了,但我也只能想到裴元灏的压力,和他在岛上对我说过的“仅止于此”的话。
仅止于此……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若有所感,也转过头来看向我们时,脸上蓦地飘过的一丝淡淡的愕然表情,淡淡的笑了一下。
他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两位。”
“新郎官。”
裴元修走上前去,一拱手,刘轻寒也拱了拱手:“招待不周,万望见谅。”
“哪里,今天这样的大场面,实在难得,新郎官一定累坏了。”
“还好还好。”
我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他们两人的寒暄,仿佛还颇有些亲热之感,等到寒暄得差不多了,裴元修才转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道:“青婴,把贺礼给刘大人吧。”
我点了点头,转身从跟在我们身后的一个侍卫的手上接过礼盒,然后微笑着捧到他的面前:“刘大人,新婚大喜。”
他的目光立刻被我手上的锦盒吸引了,笑着说道:“倒是让公子和夫人破费了。”
说着,便伸手接了过去。
他一伸手,我感觉到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接过那礼盒,然后便转身要递给了跟在他身后的侍从,这时,裴元修微笑着道:“刘大人不打开看看?这是我与拙荆特地为刘大人和元珍选的贺礼。”
刘轻寒听他这么一说,原本伸出去的手僵了一下,然后又收了回来,笑着说道:“我也知道,公子和夫人的贺礼必定别具匠心,原本是打算一个人偷偷昧下的,既然公子这么说,那我就在这里看看吧。”
他这样一玩笑,裴元修也笑了起来。
然后,他身后那个原本要接过锦盒的侍从便走上前来,伸手捧着锦盒的底部,然后刘轻寒打开了锦盒。
第1055章 长江上的雄浑之音
盒子里,躺着一块鲜红的锦帛,那红色红得格外的鲜艳亮眼,一打开的时候,围着盒子的几个人脸上都映过了一片红光。
刘轻寒愣了一下:“这是__”
裴元修微笑着说道:“这是青婴为了你和元珍的婚礼,特地找来了江南六省最好的绣娘,为你们绣的一幅百囍缎。”
“哦……”
刘轻寒定定的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伸手去拿了起来,那块锦帛柔软而沉重,被拿起一角之后,下面的立刻沉甸甸的垂了下去,一下子在所有人都面前展露了真身。
顿时,一片金光在眼前闪过。
我听见他的呼吸都紧了一下:“这是__”
锦帛一展开,就能看到上面无数的金光闪耀,仔细一看,全都是囍字,大大小小,分布在锦帛的每一个角落,随着锦帛被风吹得微微的起伏着,那些字仿佛也在随之微微颤抖,金光不停的闪烁。
裴元修笑道:“这上面,一共用金线绣了一百个囍字,而且每一个囍字都形态各异,你在这里找不到两个完全相同的囍字。”
“……”
刘轻寒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囍字,似乎被那金光所刺,他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是夫人送给我和元珍的?”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时间仓促,所以十分简陋,还望刘大人不要嫌弃。”
“……”
他没说话,又低下头去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轻抚过上面的一个金色的囍字。
然后,他说道:“不嫌弃。”
“……”
说完这句话,他又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夫人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我笑了笑。
他说完,便低下头去,慢慢的将那锦帛沿着之前打开时的褶皱又折叠好,放回了盒子里,还轻轻的拍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一眼,盖上盖子。
他笑着说道:“元珍一定会喜欢的。”
我笑了笑:“那我__那那些绣娘们的辛苦就没白费。”
“不知夫人找的是什么绣坊,工艺如此精湛?”
“不过是相熟的一个小绣坊罢了,不值一提。”
“哦……”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对捧着那个盒子的侍从道:“收起来。”
那侍从立刻领命捧着盒子,转身走了下去。
当他回过头来再看着我们的时候,脸上已经是妥帖的微笑,说道:“让公子和夫人费心了。”
“哪里,”裴元修笑道:“只希望刘大人能跟元珍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他说着,伸出手去,拍了一下刘轻寒的肩膀。
这个举动,对他,对刘轻寒,对这里整个场面来说,都有些突兀,我也带着几分愕然的看向他,只见他微笑着说道:“轻寒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该过去的就让它们都过去。元珍,是我们最小的妹妹,这些年来我们兄弟来来往往的,其实都忽略她了,但她能找到轻寒兄这样的归属,也实在是我们几个兄弟所乐见的。”
刘轻寒微微的变了一下脸色,原本笑意融融的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裴元修道:“望你不要辜负了她。”
“……”
刘轻寒显然没有想到,甚至我也没有想到,裴元修会在这个时候对他说这些话,一时间他几乎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我也有些怔忪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刘轻寒轻轻的点头说道:“请公子放心。”
“……”
“我,必然不会辜负元珍的。”
“好。”
说完,裴元修又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他们两这样相对着,气氛几乎变得有些融洽的时候,外面的司仪官突然大声道:“皇上驾到!”
这声音一响起,顿时周围所有的人都惊了一下,裴元修的手还搭在刘轻寒的肩膀上没来得及放下来,而我们一抬头,就看到前方船头那一边一大队人马,护卫、侍女,禁卫军,连着陪同的一些官员,一共大概有几十个人,乌泱泱的出现在眼前。
而这些人当中,那个身材高大,一身明黄色长袍的男子依旧是最惹眼的一个,即使这样晦暗的天色下,殷红的灯光甚至都照不亮我们脸上的表情,却独独都聚到了他的身上,让人觉得格外的耀眼。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长袖被风鼓起,飘扬在空中,而那双深黑的眼睛却带着一丝看不清的深邃之意,仿佛一滩无底的深潭,连风浪都激不起来,而那深潭下面,却隐匿着无数的暗流。
一看到他,刘轻寒的脸色立刻又变了一下。
裴元修的手也从他的肩膀上放了下来,他立刻转身走了过去,正要朝皇帝行礼,裴元灏已经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胳膊:“免礼。”
他抬起头来:“皇上__”
裴元灏笑道:“今日不讲君臣之礼,你若要行礼,就要行家礼了。”
刘轻寒听着,不由的也笑了:“皇上这么说,微臣惶恐。”
“都说了,今日不讲君臣之礼,”说着,他拍了拍刘轻寒的肩膀:“元珍呢?”
“还在房内梳妆?皇上若叫,微臣让人去唤她。”
“不必了。”裴元灏笑道:“她盼这一天可不知道盼了多久了,就让她再梳妆精致一些,做一个全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刘轻寒笑了起来。
而这时,我感到一只手轻轻的牵住了我的手,低头一看,却是妙言。
她站在我的身边,船舱两边摇晃的红灯笼发出的殷红的光照在她的脸上,也没能掩盖她脸色的苍白和失神,尤其当她听到裴元灏的话的时候,更是脸嘴唇都苍白了起来,小手微微用力的握紧了我的手指。
我下意识的想要抱住她,但她却一动不动的,只定定的看着人群中那两个男人的身影。
而这时,裴元灏慢慢的朝我们走了过来。
走到了裴元修的面前。
几乎和之前在金陵的码头上一模一样的场景,但这一次不同的是,周围的人不再是金陵的兵马和围观的百姓,而都是一个个手握重权,声震四方的大人物,这艘船上的人,对整个天下有几乎翻云覆雨的能力,而所有的这些权力,都几乎集中在了这几个男人的身上。
当我感到一个身影也出现在身边,转过头去的时候,看见裴元丰也走了过来。
就在这艘船上,这三个男人终于相聚了。
他们三个人这样相对着,一时间,连风都更加的凛冽了起来,长袍被风鼓满,几乎有一种要飞扬起来的飘摇感。
而这时,司仪官又一次大声道:“皇上驾到!”
顿时,大殿里喧闹的声音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所有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然后便看见他们全都齐齐跪下,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我不是没有看见过裴元灏登基之后,为百官朝贺的场景,也早就听过这样的齐呼,但这一刻,在这艘高大的红船上,风气浪涌的长江上,这样的场景几乎是数百年来头一遭,也第一次有了这样的雄浑之音在长江上响起,一时间,风凛冽,浪翻涌,甚至连整艘船都微微的震荡了一下,而那声音从大殿内传出,在江面上激荡开来,掀起了无数的浪涛。
而牵着我的手的妙言,这一刻手指也在微微的颤抖着。
她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皇帝,也见过她的阿爹在金陵一呼百应的模样,但这一刻,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皇帝的权威,当所有的人都跪拜在自己脚下的时候,那种仿佛腾云驾雾的感觉,是会让任何人失掉神智了。
也难怪,从古到今,有那么多人追求这样极致的权力了。
我轻轻的捏了一下妙言的手指,她立刻回过神似得,抬头看着我,那目光仿佛在说:这就是皇帝的权力吗?
而我对着她微微一笑。
是的,这就是皇帝的权力。
这就是让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甚至忘掉死亡的恐惧,不断掀起战乱和杀戮,也一定要得到的东西。
只是,虽然这一幕显得那样的震撼,裴元灏却根本没有看他们,只是看着这两个兄弟站在自己的面前,这,似乎也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
半晌,他说道:“平身吧。”
那些文武百官和各地的王侯士绅才又站了起来。
虽然站起来了,但显然,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再坐下去,于是,大殿里所有的人都这么站着,目光也都聚焦在了大殿门口这几个男人的身上。
裴元灏看着他们两,笑道:“朕很高兴,你们能来。”
裴元修也笑了笑:“元珍出嫁,是我们兄弟最乐见的一件事了,当然要来。”
“是啊,”裴元灏微微笑道:“朕,的确乐见。”
“……”
这句话,立刻显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裴元珍出嫁,仅就出嫁而言,的确是一件好事,但她的出嫁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就不一般了。
联合与分裂,合作与对抗,都在这一场婚事的背后,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的确是百年内不会再有的,最重要的一场婚礼。
就在这时,司仪官走上前来,轻轻的俯首道:“启奏皇上,吉时已到。”
第1056章 堂上三拜
吉时已到。
这四个字一出口,顿时所有的人呼吸都仿佛窒了一下,而我立刻感到妙言牵着我的手痉挛了一下,好像她整个人都要站立不稳一样,拖着我的手一沉。
而这一下,也拉得我原本已经麻木的肩膀上传来一阵钝痛。
“唔!”
我痛得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几乎按捺不住就要痛呼出声,可我还是没有忘记这是什么时候,在痛楚传来的一瞬间立刻死死的咬着牙忍住了。但即使这样,泄出的一点紊乱的呼吸还是被人捕捉到,顿时,眼前的四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__”
我的脸色顿时一僵。
裴元修立刻伸手抓着我的手臂:“青婴,你怎么了?”
“没事。”
“没事?”他当然不信,狐疑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注意到我微微抽动的肩膀,问道:“是不是伤还在痛?”
听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目光也都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妙言立刻也吓住了,小声的说道:“娘,我弄疼你了吗?”
大家也看向了她,我急忙摇头:“没有,娘没事。”
说起来,也只是一阵钝痛,我咬着牙撑过那一刻就没事了,抬起头来看着裴元修蹙起的眉头,也不去管周围其他人的眼神,只笑着说道:“真的没事,只有一点痛,没什么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我额头上已经出现的细细的汗珠显然完全没有办法说服他,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似乎还要说什么,而我已经回过头,看向大殿内:“你们看,是不是新娘子要出来了?”
话音一落,就听见大殿内,乐声顿起。
大殿的两边垂着薄薄的轻纱,之前就被隔开了,也完全看不出两边放着什么,这个时候才发现,乐者们已经在两边就位,此刻钟声鼓声齐鸣,丝竹盈耳,悠扬的乐曲随着江风慢慢的飘扬了起来。
这一来,也将他们都注意力都吸引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大殿的正前方已经换上了香案红烛,而随着乐声响起,身着大红衣裳的侍女五个一排,分别从大殿两边的侧门走了出来,珠帘晃动着,也轻拂过她们妥帖的束在脑后的黑色的长发,还有如玉的脸庞。她们慢慢的走进来,分列在殿首两边,双手在胸前合拢,长长的衣袖垂下,显得格外的端庄。
这些,都是公主的侍女。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向我身边的刘轻寒。
却没想到,他也正转过头来,看向了我。
在这一刻,乐声隆隆,江风凛冽,气氛那样的隆重,声势那样的浩大,他的脸色却有些意外的苍白,几乎和那张银色的面具一样,甚至染上了一丝面具上的冷意。
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在笑。
甚至,笑得有些温暖。
我几乎有些怀疑,也许在这艘红船上,在这个大殿里,所有的人中,只有我看到了他这一刻的笑容,在唇角那微微的,细不可见的一抹笑意里,一瞬间,述尽了千言万语。
看着这样的笑容,让我一时间都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看着那张在殷红的光线下,苍白却微笑着的脸,仿佛一下子让我从这船上跌了下去,跌进了江流的漩涡当中,跌进了记忆的浊流里。
我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也穿着一身鲜红,在村民的祝贺下,憨憨笑着的男人。
我记得他当年,最好的样子。
想到这里,我也对着他笑了笑。
几乎在这同时,他转头,朝着大殿里走去。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的笑容,也不知道这一刻他的脸上到底是冰冷凉薄,还是温良柔和,只是当他走进大殿,这一路走上去的时候,分列在两边的那些文武百官宾客们全都朝着他点头示意,甚至一些官员不停的朝着他拱手行礼,高喊着驸马爷。
我最后看着那红色的身影,停在了大殿之上。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束在脑后的长发飘扬而起,仿佛那一夜,他站在漫天大火的集贤殿前,回头看我的那一刻。
时间的洪流和回忆的漩涡,在这一刻深深的纠缠着我,几乎要将我的神智都撕裂扯碎,就在我有些混沌不清的时候,手指上又传来了一阵颤抖的感觉。
低头看时,是妙言。
她也苍白着脸,看着大殿里的这一幕。
我抬起因为过度使用,已经完全被钝痛折磨得麻木的手,轻轻的揽住了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三个男人都看着我。
他们的眼睛里,那深究的眼神,都像是刻刀一样。
但,也只是停留了这么一刹那,裴元灏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裴元修也转头对我说道:“青婴,我们也进去观礼吧。”
我点点头。
走进大殿,乐声越发的震耳欲聋,盖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高声祝贺,渐渐的,我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和那乐声相唱和般的,一声一声,在耳边回响着。
然后,我看见前方的侧门,那原本已经静止下来的珠帘被一只手撩开了,一个喜婆笑得弯了眼睛,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另一只手上,牵着一条红绸缎。
那红绸很长,从晃动的珠帘间慢慢的绵延出来,然后看到一朵红绸扎成的花团坠在下面,然后又是一段长长的红绸缎从珠帘里牵了出来,直到一双白玉一般都手,牵着红绸的另一端,也从珠帘内伸出来。
那双手白皙如玉,染着红蔻丹,带着精致的戒指,纤细的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几只金镯子摇晃着,又被层层叠叠的红色喜服所掩盖。那喜服红得炫目,红得耀眼,当新娘子走出来的时候,仿若天边飘来了一片红霞,映亮了所有人都眼睛。
裴元珍,安国长公主,今天这场喜宴最引人注目的新娘子,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虽然之前,我已经和她在后花园中见过一面,可是在月色下,我只看着她红色的身影,也只记得她愤怒的,近乎扭曲的神情,但这一刻,我看到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新娘,一个身姿窈窕的美人,我希望的,与他能相匹配的模样,她似乎都有。
甚至,我能想到那鲜红的盖头下,她含羞带笑的脸庞,一定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美。
我看着刘轻寒抬头看向她,苍白的脸庞似乎也为红霞所染,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影,他对着那莲步姗姗,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新娘子,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这一刻,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理会任何人。
这一刻,他只对着那一抹红霞,也只看着那一个人。
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们。
喜婆喜笑颜开的牵着红绸缎走到他面前,俯身拜了又拜,还说了几句话,大抵也是恭喜的话,刘轻寒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喜婆便将手中的红绸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两个身披红霞的新人,就这样被一段红绸连接了起来。
我恍惚想起了月老,传说中那掌管姻缘的月下老人,他掌管着世间痴男怨女的爱恨情痴,他手中的红线一牵,一段姻缘就此铸成,而红线一段,一段姻缘也就此截断。
那红绸,是否就是他手中的红线所幻化?
连接的,是否是一对有情人?
我看着裴元珍莲步姗姗,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我也看到喜婆上前扶着她,我甚至能看到她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子和踉跄的步伐,当刘轻寒牵着红绸的另一端,轻轻的拉着她往前走的时候,她几乎都要跌倒了,幸好喜婆立刻小心的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才终于跟上了她的新郎。
这一步一步的,看似轻盈,却在我耳中震荡着无比沉重的脚步声,我看着他牵着她走过了我的面前,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然后,乐声忽止。
站在殿首的司仪官仰头,大声的唱道:“一拜天地!”
刘轻寒伸手轻轻撩起前方的衣摆,喜婆也扶着裴元珍,两个人一齐朝着大门外跪下,齐齐拜倒下去。
然后,起身。
他转过身去,裴元珍也被喜婆搀扶着,慢慢的转过身,当他们面对大殿正前方的时候,裴元灏已经端坐在那里。
刘轻寒的高堂……都已过世,而太上皇仍在内宫养病,在这种时候,兄长如父,自然要接受他们都跪拜。
司仪官又大声道:“二拜高堂!”
两个人又齐齐跪下,朝着裴元灏一拜。
这位九五至尊已经受过天下万民的朝拜了,但这一刻却与之前都不同,他微笑着坐在那里,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虚抬了一下:“快起。”
喜婆急忙上前,扶着裴元珍站了起来。
刘轻寒也站起身来。
最后,他们两转过身,面对着对方了。
我站在人群当中,感觉到周围响起了无数欢喜的笑声,也看着他们两这一起一跪,一起一跪,最后这一回,刘轻寒慢慢的转过身去,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和他漆黑的长发,感觉到手指被妙言用力的握着,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然后听见司仪官唱道:“夫妻对拜!”
第1057章 清风做趣
夫妻对拜。
他们两面对面,深深的一拜。
而就在裴元珍俯下身,深深的一拜时,突然一阵风从洞开的大门外吹了进来,带着一阵呼啸之声,裴元珍头上那微微摇晃着的盖头,就在这一刻,被那风猛地掀开,一下子从她的头顶飘落下来。
周围的人一下子发出了惊愕的呼声。
裴元珍也惊讶极了,盖头飘落之后,她的凤冠上那垂落的细碎明亮的珠帘也随风晃动了起来,在她的脸前闪过一片珠光,而那珠光之后,便是她惊愕不已的瞪圆了眼睛呆在那里。
刘轻寒这一拜之后,直起身来,看到这一幕,顿时也惊了一下。
裴元珍立刻手忙脚乱的要伸手去捡那盖头,旁边的喜婆和侍女也急忙上前,但就在大家都要去捡起那盖头再给她盖上的时候,一只手比她们都更快的伸过去,拿起了那鲜红的盖头。
定睛一看,却是新郎官。
原本应该在洞房里,由新郎官亲手掀起来的盖头,现在在喜堂上就被风吹开了,整个大殿上的人都呆住了,坐在殿前的裴元灏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扶着椅子的扶手便站起身来。
所有人都目光,都落在了新郎手中那微微飘动的盖头上。
裴元珍显然有些急了,正要让他重新给自己盖上,却见刘轻寒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盖头,然后笑了笑,抬起头来对她说道:“也罢。”
裴元珍愣了一下:“……”
“清风作趣。”
“……”
裴元珍还有些回不过神的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满是慌乱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这件突如其来,甚至有些不太愉快的事变得愉悦,甚至充满了趣味起来。
清风作趣。
他们都婚姻,是实实在在的天作之合,甚至此刻,也有清风作趣。
此话一出,周围的宾客全都笑了起来,顿时,周围鼓乐喧天,观礼的人群中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贺声。
裴元灏也露出了笑容,扶着椅子慢慢的坐了下去。
刘轻寒拿着那张盖头,微笑着环视四周,所有的人都在朝他拱手贺礼,最后,在一片笑声当中,司仪官大声道:“礼成!”
裴元珍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握住了那只拿着盖头的手。
两个人携手相对,都微微的笑了笑。
我也微笑着看着他们,裴元珍也有意无意的看向人群中的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还能看到她脸颊上微微的红肿,只是这一刻,之前所有的不悦,愤怒,甚至不堪都烟消云散了,她的幸福已然降临,那么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我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妙言。
我不知道这一刻她的心里到底经历着什么,又经历了什么,那张小小的,苍白的脸上过于的平静了一些,但她的眼睛里却像是有许多的情绪在碰撞,委屈、不甘、愤怒、沮丧,甚至还有哀戚,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呆呆的站在人群中,望着眼前的这一对璧人。
这时,喜婆上前,在裴元珍的耳边轻轻的说道:“公主殿下,该下去换衣裳了。”
她也点点头,但又像是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自己的新郎一眼,刘轻寒笑了起来,她自己似乎也有些脸红,低声道:“我先去换衣裳。”
“嗯,你去吧。”
他说着,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裴元珍这才放开他的手,由喜婆搀扶,众侍女簇拥着,转身从侧门走了回去。我也知道公主的喜宴和平常人家的喜宴不同,一会儿她还要和驸马一同出来敬酒,所以那凤冠霞帔便要换下了。
刘轻寒目送她从侧门离开,这才转过身来,正好周围的那些官员都上前去向他拱手贺喜,他也微笑着,不停的拱手作揖。
我想了想,低头道:“妙言?”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不是准备了礼物要送给三叔吗?”那天她要求我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后来才知道,她想要自己做一件绣品,作为新婚的贺礼送给今天的这一对新人,但我的绣品已经送出去了,可她的礼物却直到现在都没有送出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不是送给三叔的。”
“什么?”
我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再发问,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惊叹声。
妙言和我被这一打岔,都转头朝殿外看去。
大殿里那些文武百官不明所以,也都诧异的看向外面,裴元灏也抬起头来看了看,问道:“怎么回事?”
话传到了外面去,立刻有两个年轻的侍从跑到门口,高兴的说道:“请皇上,请公主和驸马爷来看!”
看起来,不是什么坏事。
裴元灏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毛,笑道:“什么新鲜事?”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带着一对新人一起往殿外走去,大殿上的人也都跟着走了出去。
我虽然对外面的事也有些好奇,但身边的妙言才最让我担心的,我正要回头再继续问她,却感觉手腕被人一下子抓住了,转头一看,却是裴元修,他牵住了我的手,笑着说道:“我们也去看看。”
“啊?”
我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妙言也跟着周围的人群往外走去,也只能点点头,一边被他牵着,一边又要去拉走在旁边的妙言,一时间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尤其肩膀上那隐隐的钝痛传来,更让我有些难捱。
果然,一个人,在三天的时间赶出那件绣品,过于勉强了。
原本脱臼的手臂在正骨归位之后,并没有什么大碍,大夫也只是叮嘱受了伤的肩膀不能负重,我也的确没有负重,只不过__这样的针线活长时间做下来,也几乎和负重没有区别,我不怀疑自己的伤势可能有些反复,或者说,加重了。
但过了今天,一切都会过去了。
我,也会养好自己的伤。
想到这里,暗暗的咬牙忍耐着,伸手想去抓妙言的胳膊,但也只能勉强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说道:“妙言,不要乱走。”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的点点头。
裴元修牵着我的手,也跟着大家一起走到了门口。
还没走出大殿的正门,就看到外面原本已经晦暗的,只被檐下的灯笼映得微微发红的天色,竟然变亮了。
怎么回事?
裴元灏第一个走了出去,当他走到船头的甲板上,靠着围栏往下一看,那张俊朗的脸立刻被映亮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们,笑道:“你们也过来看看。”
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
当我们看到船头,扶着围栏往下一看,只觉得一阵光耀刺眼。
眼前,一片流光闪过。
定睛一看,原来在江面上漂浮了成千上万的河灯,那些原本围绕在这艘红船周围的船只上,此刻许多的船工都在往下放河灯,还有扬州岸边,那些渡口处,也有无数的人往江里放河灯,星星点点,五颜六色,随着江流的起伏而不断的摇摆着,灯火通明,映照在江水中的时候,恍若一江星光,将整个长江都覆满了。
整条江全都亮了起来!
好美的景致!
周围的那些官员们也少有见到长江上有这样的美景,上一次,还是我和裴元修成亲的时候,扬州的一城烟火为我们做新婚贺礼,却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又出现了这样的美景。
众人都赞叹不已的时候,刘轻寒却转头看向了周围,下意识的也看了裴元灏一眼。
而这时,一个乐呵呵的声音说道:“皇上,驸马爷,这是我们特为长公主和驸马的大婚准备的贺礼,愿长公主与驸马爷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回头一看,却是那位云中的林氏公子,他身边还站着汝南袁氏袁明德、晋候之子公孙启,都朝着他们拱手行礼。
“各位客气了。”
刘轻寒也笑了笑,拱手回礼,但他的笑容比起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来显然要谨慎得多。
裴元灏笑道:“你们有心了。”
“谢皇上。”
……
此刻,的确是君臣尽兴,宾主皆欢,我看着他们几个人,也看着裴元灏淡淡浅笑的模样,不由的低头看向了江面的那一片绚烂的流光。
这个时候的长江,如此华美,但谁又知道,江水下看不到的地方,会有多少暗涌,而那些看不见的暗涌,又会在将来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裴元灏的新政实施走到了这一步,已经跟豪强士绅发生的正面冲突,也没有可回头的路,难得的是他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和西川的关系拉近一步,不管中间裴元珍起了多大的作用,还是刘轻寒与吴彦秋出使西川缓和了矛盾,这毕竟是天朝立国以来第一次跟西川的敌对态度从本质上改变了。
那么,该缓和的缓和了,下一步__
我下意识的看向了袁明德他们几个人,又感到裴元修牵着我的手,虽然并不用力,但能感觉到他牵得很稳,仿佛一丝一毫都不会放开一样。
我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看向我,微微一笑。
我也笑了笑。
然而,就在我转过头去的时候,却看见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萧玉声背着双手站在那里,正微微的蹙着眉头。
第1058章 惊变!喜宴上的意外
萧玉声背着双手站在那里,微微的蹙着眉头,虽然眼前的河灯幻化出一片绚烂的光,但那些七彩的光芒却似乎根本没有照进他的眼睛里,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那双漆黑的眼睛反倒闪烁着一种深沉的光。
虽然知道,今天这件喜事对他这个西山书院的学生来说,除了颜轻尘的交待,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做出这样的表情,难免让我心里一沉。
我注视着他,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他的表情却一成不变,倒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似得,他抬起头来看向了我。
我也看着他,用目光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虽然他摇头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自己的表情和目光也显得有些犹豫。
我心里越发的有些不安了起来,下意识的想要走过去,问他到底有什么问题,可还没动,就感到裴元修的手牢牢的抓着我的手腕,回头看时,他还微笑着看着江中的风景,整张脸都因为河灯发出的光而亮了起来,他转头看着我,微笑着说道:“风景真好。”
当我再去看时,人群中已经找不到萧玉声的身影了。
倒是裴元修感觉到了什么,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敷衍的笑了笑,他也感觉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但看了看周围,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便在我耳边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担心他有别的想法,尤其这一场婚礼的新郎官是刘轻寒,便说道:“真的没事。”
“……”
他还是看着我,脸上原本称得上愉悦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来。
我忙说道:“只是肩膀有点痛。”
他一愣,看向我的肩膀:“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敷过药了吗?”
“刚刚被人撞了一下。”
“严重吗?”
他立刻紧张起来,要查看我的肩膀,我急忙伸手拦着,微笑着说道:“也只是被撞了一下,能看出什么来?”
但这话丝毫没有安抚到他,他问道:“动一动,有没有问题?”
“真的没事,只是有点痛罢了。”
我说着,一边抬起手来,忍着肩头的钝痛朝他动了动手指,展示自己无恙,然后笑道:“你不要太担心了。等回去再找大夫来给我看看,现在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说着,我笑了一下。
直到看见我的手可以毫无障碍的动弹,他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伸手揽着我,避免被别人再碰上,我被他的小心翼翼逗得淡淡的笑了一下。
可是,再回头的时候,原本一直在身边的妙言却不见了踪影。
我顿时心里咯噔了一声,急忙转头看向刘轻寒那边,但他只是站在船舷上,扶着围栏看着江中的风景,身边是那些围上来恭维贺喜的官员,并没有见到妙言的踪影。
她去哪儿了?
我又转头看向四周,但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几乎全都到了这片宽广的甲板上,云云宾客,加上那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护卫,还有各位王公命妇带来的侍从婢女,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边,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在周围攒动着。
我顿时有些急了:“妙言?”
喊了一声,但我的声音立刻被周围的欢呼声吞没了。
“妙言!妙言!”
我抬起头来又喊了两声,却像是投石进入江中一般,激起的小水花立刻被浪涌吞没,只有裴元修听见,问我:“又怎么了?”
“妙言不见了。”
“什么?”
“妙言不见了!刚刚她还在我的身边的。”
他也转头朝周围看了看,但立刻说道:“别担心,可能只是去那边看风景去了。”
“……”
我听着,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她今天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有心情去看风景的,尤其刚刚她跟我说的那句话__她准备的礼物,不是给刘轻寒的?
从她提出要求,我帮助她完成那件绣品,我一直以为她是为了她的三叔,为了这份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的单恋,可是到了婚礼上,她却告诉我,那份让她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甚至手指都被针尖扎得满是伤痕的绣品,不是给刘轻寒的礼物。
那她是要给__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灵光一闪,立刻明白了过来。
我回头道:“元修,我去找妙言。”
说着,便要把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我去找她,马上就回来。”
可是抽了一下,却抽不动。
他抓着我的手不放,说道:“这里人多,你不要乱跑。”
“我没事的,但我担心妙言。”
我一边解释,一边轻轻的挣扎了起来,他蹙眉,却还是用力的抓着我的手,但正好这个时候,身后有几个看热闹的人走了上来,被后面的人一推,将我们的手隔开了,我趁机将手抽了出来。
“青婴!”
他在那边大声喊着,我回头看着他,说道:“我去找她,马上就回来。”
说完,就看见他的身后,袁明德他们几个人似乎趁乱走了过来,他被那些人喊住,也回过头去,而我正好转身走出了这片最拥挤的甲板。
一走出人群,先透了口气。
然后,当我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就看见韩若诗站在那里。
她的脸色仍旧不怎么好,似乎也没有这个力气挤过去看风景,所以只是远远的站在这里,一看见我,立刻做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青婴姐姐。”
“……”
经过那天之后,我跟她们姐妹的关系已几乎恶化,尤其今天她这样的出现,坐在我的位子上,更是把双方的矛盾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便四下看去,想看看妙言到底还在不在甲板上,又或者在大殿上的什么地方。
她却对我的冷脸一点都不在乎似得,微笑着说道:“青婴姐姐怎么没去看风景?”
我顿了一下,淡淡道:“风景再好,也不如人心变得精彩。”
她的脸色一僵。
我对着她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开,正要去另一边找找妙言,就听见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__
“青婴姐姐对我,似乎有些误会。”
“……”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回头看着她。
她仍旧微笑着看着我,只是笑容有些过分的苍白,甚至透着一丝孱弱的,说道:“我对公子之心,天地可鉴,但我对姐姐,并没有什么敌意啊。”
“……”
“姐姐又何必如此拒人千里之外呢?”
“……”
我看着她苍白的笑容,不由的也觉得有些好笑。
然后我笑道:“这么说,我应该谢谢你,那天在我沐浴的时候,派那两个侍女来‘照顾‘我了?”
“照顾”两个字,我格外的加重了一些语气,立刻,就看到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笑着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了一声,笑声和笑容都分明带上了一丝恍惚不定:“什么?”
两个人这样相对着,身边还不停的有一些侍从侍女经过,虽然他们都尽力的掩饰脸上的表情,但还是有些人按捺不住的偷偷看着我们。刚刚在大殿上,她坐到我的位子上,就已经有一些人注意到了,这个时候倒也犯不着再让人来看一场戏,我淡淡的笑了一声,便转身要走。
韩若诗却又道:“青婴姐姐。”
这一回,我有些不耐烦的回头看着她,她倒是很快便重振了脸色,微笑着说道:“姐姐是在找妙言吗?”
我一愣:“你知道她在哪儿?”
她笑道:“刚刚看到,妙言好像从侧门出去了。”
侧门?
我抬头往前一看,看着那珠帘不停晃动的侧门,顿时眉头皱紧了。
难道,妙言真的去找裴元珍了?
一想到这里,就再也不能耽搁了,我也没有再跟韩若诗纠缠下去,便急忙走进大殿,匆匆的走过了侧门。
前方的船头上一片热闹非凡,但这里还是和之前一样安静,只有屋檐下的灯笼随着清风拂过而微微的摇晃着,让周围的光影也变得魅惑不定起来,仿佛有数不清的人影在周围起舞着,我一路走过长廊,踩着这样的光影而来,不知为什么,心情越发的忐忑不安起来。
妙言真的去找裴元珍?她的礼物,是要送给裴元珍的?
想来,我也能明白她的心情,只是,我不知道这一对姑侄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裴元珍甚至从来没有见过妙言,以她的脾性,对我那样的不满,见到我的女儿会如何?
越这样想,我的心情越不安,匆匆的走过长廊,但一走到刚刚的那个花园里,就有些茫然了。
裴元珍的房间在哪里?
刚刚我和她在这里见面,但也只看到她从那边的宫门走出来……我小心的走过去,借着不远处灯笼发出的晦暗殷红的光看了看里面,拱门的正前方是一座假山,按照所有宅邸修筑的套路,将里面的风景都遮挡住了,也完全不知道裴元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妙言是不是真的来了这里?还是,她来了这里,找不到我的话,也会折回去?
正想着,就听见身后的大殿方向,鼓乐之声又一次响起。
听着那鼓点声,我立刻明白,是喜宴要开了。
不由的有些犹豫了,妙言到底是来了这里,找到了裴元珍,还是根本不是来找裴元珍,现在仍然在大殿那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宴席齐备,而我作为裴元修的妻子却不在场,那恐怕会让他的面子格外的不好看。
正在犹豫的时候,正好前方走过了两个捧着铜盆的侍女,一看见是我,急忙走了过来:“夫人?夫人怎么会在此处?”
正好遇见了她们,我急忙问道:“你们看见妙言了吗?”
“妙__”
她俩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忙说道:“我的女儿,之前一直跟在我身边的。”
“哦!”她们两恍然大悟,一个嘴快立刻说道:“妙言公主啊!”
“……”
我的脸色不由的一僵,而旁边的那个急忙伸手撞了她一下,那侍女也立刻反应过来,有些讪讪的看着我,笑道:“夫人莫怪。”
我也没空跟她们说太多,只一挥手:“你们看见她了吗?”
她两人摇了摇头:“我们只管给公主和驸马送热水过去,没有注意到啊。”
“驸马?”
“是的,喜宴要开了,驸马也要准备回来更衣了。”
说话间,大殿那边传来的乐声更加的响了,在这样的夜色当中,有些震耳欲聋,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没有人看见妙言,难道她真的没有来这里,还是来了这里,又折回去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
我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沿着来路,我很快便走了回去,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大殿里一片人声鼎沸,鼓乐齐鸣的声音和嘈杂喧闹的人声相交,让这个夜晚也变得有些沸腾了起来。我走到门边轻轻的撩开珠帘,才发现这大殿之上,刚刚还是一片随意的摆设,此刻已经宴开数十桌,远远的看过去,只见那些桌上珍馐百味皆呈于前,透过珠帘,已有浓郁的酒菜香味随风飘来,诱得人食指大动。
而我一眼就看到,在殿上百宴中,大殿正前方那张最大的主桌上,裴元灏端坐于前,而裴元修、裴元丰,还有韩家姐妹和另外几位在朝廷颇有威望的王公命妇陪坐在了周围。
可是,新郎和新娘,这一对新人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看来,刚刚侍女说的,他们两都回去更衣,还未出来。
我撩开帘子走了过去,裴元修坐在那里,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当他一抬头看见我走过去,立刻像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忙说道:“你去哪儿了。”
“我找__”
话没说完,我的心又是一沉。
妙言不在这里。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裴元灏一眼,这一次他宴席座位的安排自然也是有一番考量的,毕竟是裴元珍大婚,所以他将兄弟几人都安排在了这张桌上,包括西川的薛慕华和萧玉声,那么妙言作为她的女儿,长公主的侄女儿,自然也应该在这张桌上。
但是,我和裴元修旁边的空位上,没有人。
妙言还是不在大殿里?
她去哪里了?
就在我的心里一阵慌乱,坐在主座上的裴元灏也隐隐的皱起了眉头,看了我们一眼,也看向了妙言的空位。
她人呢?
就在我和他都皱紧了眉头,甚至我的心里已经涌起了一丝不安的时候,突然,坐在裴元丰身边的萧玉声猛的气息一沉,暗暗道:“不对劲。”
顿时,大家都看向了他。
而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侍女惶恐不已的从侧门跑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皇__皇上__”
裴元灏眉头一皱:“什么事?!”
第1059章 洞房中的血色一幕
那侍女失声道:“公主,安国公主她——她被杀了!”
什么?!
这话一出,顿时整个大殿都僵住了,几百号人一瞬间全都失去了反应,连一点声息都没有,所有的人全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结结巴巴说完这句话,就已经要瘫倒在地的侍女。
仿佛一道惊雷,从头顶炸响。
我只觉得整个人都蒙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看着那个侍女,仿佛就是刚刚捧着铜盆,说要去给公主和驸马送热水的两个侍女其中的一个。
可是她说的话,已经让我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她说什么?!
公主——安国公主——
裴元珍,被杀了?!
被杀了?!
被杀了……
雷声仿佛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着,震耳欲聋,我甚至已经被震得失去了神智,甚至无法去思考“安国公主被杀了”是怎么回事,就这么呆呆的坐在那里,一瞬间,手足冰凉。
而这时,安静的大殿里响起了“啪”的一声脆响。
仿佛这一声,将我在混沌中的思绪打断,我猛的一抬头,就看见坐在主位上的裴元灏,他一下子站起身来,衣袖拂过桌面,将桌上的酒杯直接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色铁青,开口的声音,声音仿佛淬了冰:“公主人呢?”
那侍女连滚带爬的起来,跪在地上:“就在洞房里!”
话音一落,他转身走了过去。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晃动的珠帘后,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裴元丰铁青着脸也起身跟了上去,他身边的萧玉声走得最快;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转头一看,是旁边的裴元修,他皱紧眉头说道:“我们也去看看。”
“……嗯。”
我被他牵着站起身来,也被他拉着走了过去。
在穿过珠帘的时候,那些珠子撞击的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直到我被裴元修拉着走上后花园的长廊,感觉到夜风卷着寒意从身边吹过的时候,还在不停的回响着,前面的路变得奇怪而扭曲了起来,屋檐下的灯笼更是随风不停的摇摆,让一切光影都变得晦暗难明,甚至有些诡异莫测。
但很快,当我们走过拱门之后,前方出现了大片的光亮。
是那些侍从侍女们都点燃了灯笼和烛火,聚在一个房门外,虽然人很多,却连一点咳嗽喘息的声音都没有,人人都屏住呼吸,摇曳的灯火照在一张张苍白而满是惊恐表情的脸上,越发让这一刻显得压抑而沉重。
走在我们前面的裴元丰在进门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而当我被裴元修带着走过去的时候,我的脚也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几乎跌倒。
因为在进门的一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那种血腥的味道太过熟悉,不仅在我过去的回忆里,生活中,甚至也曾经在我的梦里盘桓不去,当我一闻到那浓烈的血腥味,眼前就像是腾起了一阵黑雾,要将我一下子卷回那些不堪的岁月中。
幸好,一只手横过来,扶住了我。
我仓惶的抬起头,对上了裴元修沉静的目光,他看着我,也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我手腕和护着我腰肢的双手微微用了点力,让我重新振作站稳了。
然后,我和他一起走进了这间屋子。
一进房门,就看到了一片红。
这是他们的洞房,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房门是红的,墙上贴着大红囍字,厅堂里的香案上铺着红色的桌布,摆着两支鲜红的喜烛,地上的地毯是红色的,在厅堂的一边垂着一道明晃晃的珠帘,珠帘的里面便是卧房,那里也是一片鲜红,鲜红的窗纸,鲜红的床帏,连床上的锦被床褥也是红的……
屋子里唯一的苍白,是坐在地上的,刘轻寒的脸。
他的脸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苍白得仿佛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流尽了全身的鲜血,几乎和他脸上那张冰冷的面具一样,而他怀里抱着的,却是一个满身鲜红的人。
裴元珍!
她和之前我们看到的一样,还穿着大红的喜服,脸上是绯红的胭脂,她白玉一般的左手捂在胸口,那里扎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的扎进了她的胸口,将那里变成了一个血洞。虽然她穿着大红的喜服,但鲜血流淌下来,将她的喜服染得更红,甚至连她身下的地板都被染红了一大片。
要流多少血,才会是这样?
看到这一幕,我已经完全呆住了,尤其当我看见刘轻寒慢慢的抬起头来,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向我们的时候,我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
我颤抖着,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裴元珍被杀了!在自己的洞房里,被人杀了?!
为什么会这样?是谁在她大喜的日子,大婚之夜,在她的洞房里杀了她?!
这一刻,我的整个思绪都混乱了,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周围的人,站在刘轻寒面前的裴元灏,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我甚至能听到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用力的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挣得指关节都发白了。
而跟在他后面冲进洞房的裴元丰,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了似得,甚至在这一刻冲到裴元珍的身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当他的手刚一伸到裴元珍的鼻子下面,只短短的一刻,我就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往下垮了一下。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薛慕华也蹲下身,伸手在裴元珍的脖子上探了一下。
然后,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哽咽,轻轻的说道:“元丰,不用探了。”
裴元丰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一片血红。
“她,她已经——”
话没说完,她也已经不忍心再说下去,只伸出手去挽着裴元丰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但裴元丰却还是不肯相信一般,只死死的盯着躺在血泊当中,一动不动的裴元珍,那张在胭脂的掩映下,已经透出苍白之色的脸上,还沾着一点血迹。
他伸出手,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颤抖着,慢慢的触碰到了裴元珍的脸上。
鲜血,还未干涸,很快便将他的手指也染红了。
他喊道:“元珍?”
“……”
没有人回答他。
“元珍?”
他想要伸手去擦拭她脸上的鲜血,可当他的手再次触碰到裴元珍的脸上,不知是感觉到了鲜血的刺激,还是那已经冰凉的肌肤,他怎么也动不了了,只看着裴元珍苍白的脸,眼泪从眼眶里滴落出来。
薛慕华急忙反手抱住了他,低声道:“元丰。”
裴元丰已经说不出话来,我听见他用力的压抑自己,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声音,像是想要哭,但怎么也没有办法哭出声来,只是在薛慕华抱住他的时候,眼泪落在了她漆黑的头发里,倏地便消失了。
这是他们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他们兄弟几个,死的死,散的散,走到现在已经各自为政,都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唯有这个妹妹的婚事能让他们重聚,但唯一的妹妹竟然在新婚之夜惨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任谁都无法承受。
裴元丰的眼睛都挣红了,但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死死的盯着裴元珍的尸体。
看着那具美丽的,却苍白的尸体,我感到一阵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起,急忙闭上了眼睛,这时,就感到身边的裴元修伸手揽着我的肩膀,将我轻轻的抱进了怀里。
我们的身后,一些王侯公卿,达官贵人也已经赶到了这里,原本宽大的新房此刻也完全挤不下,屋子的厅堂里站满了人,连门口也挤满了,但这么多人在这里,却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所有的人全都屏住呼吸,带着几分惊慌和恐惧的,看着内室里那一片血红的场景。
长公主裴元珍,在新婚之夜,自己的洞房中,被杀害了!
就在所有人都安静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的时候,一个低沉的,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戾气响起——
“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并不大声,但此刻却像是一阵惊雷,震得所有的人都颤抖了一下。
我抬起头来,看见裴元灏站在那里,沉沉的开口了。
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连光都没有,仿佛笼上了一层沉重的阴霾,而一直跪在一边的,那两个侍女中剩下的一个,此刻全身都跪伏在地上,单薄的肩膀不停的抽搐着,颤声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
“奴婢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驸马爷,和公主……”
“……”
“皇上饶命,皇上恕罪。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那侍女拼命磕头的模样,我的心里一时间又是惊恐,又是不忍,但还有更深的不安在涌动着——
妙言呢?刚刚一路走过来,我还是没有看到妙言!
裴元灏浓眉的眉头拧在了一起,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眼中透着说不出的狠戾,但他没有立刻去问刘轻寒,而是问道:“这个屋子里,还有什么人?”
那侍女抬起头来看着裴元灏,脸上泪痕狼藉,哽咽着道:“奴婢没看到——”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喜床的一角,发出的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
顿时,洞房里的人全都惊了一下,裴元灏身后的护卫立刻冲上前去,拦在了他面前,一个个警惕的道:“小心!”
“什么人?!”
“小心刺客!”
但,那声音发出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那些护卫一个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中两个对视了一眼,便拔出腰间的长刀,慢慢的走了上去,而就在他们走到那角落口,看清里面的情景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
“啊?”
“这——”
他们两瞪大眼睛看着里面,一时似乎也失去了反应,还是裴元灏皱着眉头,沉声道:“怎么回事?!”
他二人又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似乎还看了我一眼。
“皇上,是——是公主。”
“是妙言公主。”
我的心里猛地一跳,甚至来不及说话,急忙冲了上去。
只见那喜床的角落里,床帏层层叠叠遮蔽的地方,妙言双手交握,扣在胸前,一张小脸惨白,眼睛瞪得大大的,但里面一点神采都没有,仿佛一潭死水,只剩下彻底的漆黑,又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蒙蔽神智的烟雾,浓浓的驱散不开。
“妙言!”
第1060章 难道,凶手是——?!
“妙言!”
我惊呼了一声,急忙跑过去,那窄窄的角落里只能容下她娇小纤细的身子,我完全走不进去,只能伸手将她从里面拉出来,抱在怀里:“妙言,你没事吧!”
当一抱住她的身子,我就感到心里一沉。
妙言的身子,冷得像块冰,而且刚刚把她从角落里拉出来的时候,感到她整个人都硬得发僵,好像全身的血骨都被冻成了冰一样,被我这样拖出来,又被我抱在怀里,完全没有一点反应,甚至眼睛里也没有一点神采,就这么呆呆的。
我急忙蹲下身来看着她:“妙言!妙言!”
“……”
她对我的呼喊也完全没有反应,甚至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就跟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空洞得让人觉得可怕。
我只觉得心都揪紧了,双手紧紧的抱着她:“妙言你怎么了?你跟娘说话,妙言!”
就在我焦急的呼喊她的时候,周围的那些人也显然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想到妙言会出现在这里,裴元修大惊失色,急忙走过来蹲下身,脸色凝重的说道:“妙言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过头看着他,这时裴元灏也走了过来,他伸手扶着妙言的肩膀,似乎也感觉到了掌心下,那孩子纤细的身子散发出的冰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转头看着我,虽然没说话,眼神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为什么,妙言会在这里?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着妙言,看到她交握在胸口的双手,手掌下面隐隐的露出了一样东西的一角,才说道:“妙言她特别为今天的喜宴准备了一样礼物,要送给新人。我想她来这里,想要把礼物送给——送给长公主。”
说着,我伸手去,轻轻的牵了一下那东西。
是我慢慢的教她,一针一线,绣出的绣品——一条简单,却倾注了她许多心血的绢帕。
但就在这时,我感到妙言猛地蜷缩了一下,更紧的抓着那绢帕,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我顿时感到一阵心痛,急忙伸手抱着她:“妙言!”
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对于周围的交谈,我的拥抱,裴元灏的抚摸,她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又好像,她和我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东西,不管我们怎么说话,什么动作,都根本到达不了她的身上,她的心里。
虽然我已经确定她没有受伤,甚至身上也没有沾上血迹,但那双无神的眼睛,和她仓惶的表情,还是让我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好像,我的女儿虽然人还在我的面前,但她的心神,却已经不再在这个身体里了。
想到这里,我越发的惊惶不安,伸手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妙言,妙言看看我,娘在这里啊,妙言!”
“……”
她仍然毫无反应。
难道,她是吓坏了?
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了这样的凶案,满地的鲜血,一个小孩子看到那真的会被吓坏的!就在我不停的呼唤她的时候,身后那拥挤的厅堂里,不知道是谁暗暗的说了一句:“难道,凶手是——”
话没说完,我一下子回过头。
内室里的人也全都回过头去。
我还没开口,站在一旁的薛慕华已经冷冷的开口道:“会说话吗!”
……
“这种伤,普通的大人都办不到!”
“……”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到了裴元珍胸口的那把刀,那是一把看起来并不显眼的短刀,刀身几乎完全没入了她的胸口,只剩一个短短的刀柄露在外面,都完全被鲜血染红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裴元珍中刀之后,鲜血几乎完全没有喷洒出来,周围的墙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只有她的衣服被染红了,身下满是鲜血,因为血是沿着刀身周围的伤口流出来的。
不要说一个九岁的孩子,就算一个普通的大人,都不容易做到这一点。
裴元丰一直蹲在那里,眼睛通红着一动不动,这个时候,他开口了,声音仿佛淬了冰:“那,凶手是谁!?”
“……”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凶手是谁?
这是所有人此刻都在考虑的问题,但也没有任何人能答得出来。
凶手是谁,是谁杀了安国公主裴元珍?
就在这时,大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走到了洞房的门口,我一回头,也只看到一些凌乱的身影在外面,却是齐刷刷的跪下了。然后,一个人走了进来,定睛一看,却是闻凤析。
他气喘吁吁的走到珠帘外,俯首一拜:“皇上。末将去查问过了,今晚的守卫一直守在周围,没有擅离职守的。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刚刚正好是他们换班的时候。”
“……”
“而且,他们主要还是——”
话说到这里,感觉到裴元灏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闻凤析一看他的脸色,也没有把话说下去。
但,一些人还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一次皇帝下江南,所有的注意力自然都在这位万乘之尊的身上,而且之前发生的几次刺杀都是围绕着皇帝,还有今天的新郎官刘轻寒,自然而然的,主要的守卫就到他们的周围了;虽然安国公主得到了皇帝的极大恩宠,甚至得到了在扬州开府的特权,但说到底,她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况且她为赵淑媛守孝多年深居简出,没有参与朝廷的任何决策,表面上没有和任何势力敌对,那些守卫在保护她的时候相对也要放松一些。
可万万没想到——
这时,外面立刻传来了那些守卫们砰砰磕头的声音,齐呼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裴元灏脸色铁青,沉默了一下之后,冷冷道:“把他们都押下去,听候发落。”
“是!”
闻凤析转身走出去,一挥手,另一队人马走上来,替代了这些守卫,护在了周围。
而当闻凤析走回来,看到洞房里这一幕的时候,脸色也沉了下来。
很显然,这是一场有备而来的刺杀。
行刺的人竟然能摸准这里的守卫换班的时间,在他们交班的间隙窜进来,杀死了长公主,然后又溜走了,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刺客所能做到的!
这时,旁边的几个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禁卫军将士低声跟他说了什么,闻凤析皱了皱眉头,又抬起头来看了一下被我抱在怀里的妙言,突然说道:“既然妙言公主刚刚一直在洞房里,那——公主殿下有没有看到谁是凶手?”
话音一落,大家的精神都是一振。
我的心里也突的跳了一下。
对啊,刚刚妙言是在角落里被发现的,屋子里进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角落,而刺客来刺杀了裴元珍,虽然看起来是事先有安排的,但绝对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大概也想不到屋子的这角落里还藏着一个人,否则,妙言应该也被灭口了才对。
这样一想,我急忙松开妙言,抱着她的两边胳膊:“妙言。”
“……”
她仍旧木然的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呼唤对她来说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呼唤她的声音也显得焦急惊慌了起来。
这个时候,韩子桐也走了过来,她惊慌失措的蹲下身来看着妙言,轻轻的晃了一下她的胳膊:“妙言,妙言你说话啊。妙言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妙言怎么了?”
“……”
我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妙言这样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不管她生气也好,高兴也好,惊恐也好,愉悦也好,我见过她所有的情绪,见过她所有的模样,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好像——好像没有灵魂的一个躯壳。
就在这时,裴元灏也走了过来,他慢慢的蹲下身平视着妙言的眼睛,我感觉得到他的怒意,但此刻他还是极力的压抑着自己,只是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那种焦灼和怒火中烧的炙热,他说道:“妙言,你刚刚在这个房间里看到了什么?”
“……”
“谁进来过?”
“……”
“妙言,你——”
他的话没问完自己就听了下来,因为这一刻,我们都发现,离儿在不停的发抖,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凝结着,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而且她的脸色也在苍白中,透出了一点异样的,近乎病态的嫣红,看起来仿佛十分的红润,但仔细一看,却觉得好像有一把火在她的体内烧着,更像是在吞噬着她。
我和裴元灏对视了一眼,立刻都感觉到了不对,裴元灏急忙道:“传御医!”
他的话音刚落,薛慕华上前一步:“我来看看。”
裴元灏看是她,也没有说什么,但立刻退开一步让她走了过来,我急忙护着妙言完全一动不动,冰冷得好像是一座冰雕的身子,抬头看着薛慕华,她的医术高明,希望她能看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薛慕华蹲下身,先摸了一下妙言的额头,脸颊,给她诊了一下脉。
她一言不发,但我却看到,她的眉心渐渐的皱紧了。
然后,她翻了一下妙言的眼皮,这一看下来,我感觉到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接连唤了妙言两声,但她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只觉得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甚,看着她:“妙言她——”
薛慕华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背后眉头紧锁的裴元灏,有些艰难的说道:“可能是,失魂症。”
“什么?!”
一听她说的这三个字,我就感到心沉了下去。
“失魂症?”裴元灏问道:“是什么病症?”
“症如其名。”
薛慕华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孩子年纪太小,但受到了太大的惊吓,就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失魂落魄,魂不守舍。归之欲离离之欲归。”
“……”
“我之前在西川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过一个孩子,因为目睹父母口角,父亲失手用木凳砸死了母亲,之后便得了失魂症,好几年的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任何人叫他也没有反应。”
我只觉得呼吸都要窒住了:“那,那能治好吗?”
“……”
薛慕华看着我,一时像是不忍心,又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孩子,我是没有救过来。医书上也有解法,但大抵之是个延缓之计,要治好这种病,只怕需要一些时间,更需要一些——机缘。”
她这么一说,我的心沉了下去。
需要时间,更需要机缘。
也就是说,能靠人力来治好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只能靠时间拖延,也许哪一天好了,或者遇上了什么机缘,让她回魂。
我抬头看着妙言木然的神情,木然的眼神,只觉得心如刀绞,用力的将她抱紧在怀里,愧疚和悔恨一瞬间涌上来,几乎让我窒息。
这时,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了我的肩膀,耳边响起了裴元修温柔的声音,他极力的安抚我道:“青婴,你别这样。至少妙言安然无恙,这已经是一件幸事了。况且薛小姐也说了,不是不治之症,只要我们还有希望,妙言就一定有能治愈的一天。”
“……”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希望是微乎其微的!
难道我的女儿,她接下来的生命就要在这样失魂落魄的情况下度过了吗?
我越发的说不出话来,只紧紧的抱着她冰凉瘦小的身子。
而这时,洞房里的这些人也全都叹了口气。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可以从妙言的身上得到一点线索,谁知妙言竟然受到了过大的惊吓而患上了失魂症,这样一来,到底是谁刺杀了裴元珍,就根本无从得知了!
闻凤析看着刘轻寒环抱着满身是血的裴元珍,半晌,狠狠的道:“可恶!”
这个时候,一个显得有些纤弱的声音响起——
“既然不知道刺客是谁,那查一查到底哪些人来过这里,不就有线索了。”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人都转过头去。
而我根本没有抬头去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韩若诗。
这个时候,她站在人群当中,纤细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但她的话,却像是一阵惊雷,在所有人的头顶炸响了。
第1061章 韩若诗的指证
当韩若诗说完那句话之后,洞房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裴元灏和裴元修几乎同时回头去看了她一眼,而她弱质纤纤的站在人群当中,似乎感觉到这两个人的目光,又低头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闻凤析皱了一下眉头,半晌才说道:“皇上,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寻找线索的办法。”
裴元灏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问道:“你们在内院服侍,有什么人来过?”
他这话一出口,那两个侍女一听,都愣了一下。
而裴元灏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只一眼,那两个侍女立刻吓得冷汗直流,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奴婢——奴婢只在院内走动,公主拜完堂之后就回来更衣了,后来没过一会儿,驸马爷也回来了……”
“还有呢?”
“还有,闻将军带着人,过来巡逻过。”
“还有呢?”
“……”
那两个侍女紧张得汗如雨下,其中一个猛地抬头看到我,突然说道:“还有,还有夫人。”
裴元灏的眉头猛地一皱:“什么?”
“是,是还有夫人。”另一个侍女也说道:“奴婢也看到了。”
“……”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裴元修立刻走到我的身边来,但他还没有开口,韩若诗又一次柔柔的说道:“你们两可不要胡说八道,青婴姐姐怎么会是杀害公主的凶手呢?”
那两个侍女已经完全吓傻了,一时也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只呆呆的看着她。
韩若诗说道:“青婴姐姐到这花园来的时候,其实我也来了。”
闻凤析立刻转头看向她:“你?”
“不错。”她说道:“我刚到船上的时候,人有些不大舒服,所以就到这花园里来透透气,我也看到了青婴姐姐。我可以作证,她不是杀公主的凶手,她只是——”
她的话没说完,裴元修突然道:“若诗!”
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虽然我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口气并不怎么好,甚至能感到话语中一丝戾气。
这时,韩若诗也看着他,显得有些犹豫的说道:“公子,我知道你是在担心,但若诗绝对不会冤枉青婴姐姐的,若诗也只是把看到的都说出来。我相信,青婴姐姐是清白的。”
裴元灏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韩若诗抬起头来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她伸手打了公主?”
“什么?!”
一时间,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连裴元修也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看着我:“你——”
我一动不动,甚至也没有去看他们那些惊讶的,不敢置信的眼神,只是看见一直沉默着,怀抱着裴元珍尸体的刘轻寒慢慢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着他。
而这时,裴元灏已经开口道:“她——她打了长公主?”
“是的。”韩若诗说道:“他们两谈了一会儿话,似乎谈得并不愉快,青婴姐姐就打了长公主一巴掌,两个人争执了起来。”
她说着,又指着裴元珍道:“不信你们可以看看,长公主这边的脸上,是不是还有一点红印。”
所有的人目光又全都移到了裴元珍的脸上,果然能看见她的一边脸颊浮着淡淡的红肿,虽然擦了很多胭脂,但仔细看时还是能看得出来。
顿时,周围的人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我和刘轻寒的那些事,虽然他本人已经前尘尽忘,虽然裴元灏三令五申不允许有人再提,但并不代表大家就都忘记了,而我在长公主和刘轻寒的新婚当天,跟长公主发生矛盾,甚至掌掴了新娘子,这件事一闹出来,所能想的就多了。
我也静静的看着裴元珍脸上,我留下的那片红肿,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韩若诗。
原来是她。
当时我走在长廊上,感觉到黑暗中仿佛就有一个人影闪过,但当时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觉得也许是灯笼摇晃的影子;而后来,一回到大殿上,就看见她坐在了我的位置上,占了我的位置,立刻让我有些生气,都没有注意到,当时韩子桐跟她说话的时候其实提到过,她一上船,就因为气闷而去后花园走了走。
所以,我和裴元珍争执的那一幕,是全都被她窥视了。
我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她。
如果说上一次浴室里那两个侍女对我动手脚,那还只是偷偷摸摸的暗害,那么现在,在当朝皇帝,文武百官的面前,将我和裴元珍的事说出来,她已经在我面前摆明了态度了。
虽然这个态度,我也早已经知道。
只是这个时候的她,虽然还是弱质纤纤,甚至说话太长时间都要气喘,咳嗽,可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之前所见的孱弱,反倒让我回想起了在吉祥村的时候,当裴元修决定要娶我时,她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看向我的眼神。
怨毒。
毫无遮掩的恨意。
我也看着这样的她,但只是对视了一刻,她又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调开了目光。
裴元修还是不敢相信一般,看了我许久,轻轻道:“你真的,打了她?”
“……”
“真的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看着地上那一片血红。
不知为什么,虽然心里难受得仿佛刀绞,但这一刻,我反倒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是的,我的确打了裴元珍。
我的脾性不能算暴躁易怒,也时常记得母亲的教导,人总是有两面的,善恶都具备的,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一个好的人能在很多时候控制自己的恶,发扬善,坏的人则反是。所以作为一个人,我当然也有各种情绪,只是更多的时候,还是用涵养压抑自己所有的负面的情绪,诸如傲慢、贪婪、嫉妒,甚至是愤怒,这一生难得几次动手打人,也都是最脆弱,最压抑不住的时候。但我最不应该的,大概就是在今晚,动手打一个新娘子。
只是那个时候,仿佛所有被压抑的负面情绪都像天权岛地下那喷出的火焰一般,狂暴得无法制止,那种满满的恶意和为非作歹的快感,让我动了手。
自从离开皇宫,自从听见刘轻寒告诉了我关于傅八岱对我的看法之后,我已经尽量压抑自己身上恶的那一面,也尽量为我的女儿修行。
这是我这些年来,仅有的一次作恶。
却没想到,报应来得那么快。
我的女儿,不知道她到底目睹了多惊心动魄的一幕,让她现在神魂尽碎,得了失魂症。
而我,已经要背上杀人凶手的恶名了。
果然,人是不能为恶。
报应或早或晚,但都会到。
就在我沉默的立在那里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却带着以往没有的微微颤抖的手扶上了我的胳膊,抬头一看,是裴元修,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甚至也有些仓皇不定的看着我:“青婴。”
“……”
“你真的打了元珍?”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一下头:“是。”
周围的人群里立刻发出了一声声低叹。
他也蹙了一下眉头,脸色越发的黯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打她?”
“……”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打她?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然后转过头去,看向躺在血泊中的那个新娘子……
我的确很后悔今晚打了她,但如果时间能倒流,如果我再回到那个时候,我想我可能还是按捺不住的动手。
但,我能怎么说?
因为她嘴不干净,说话侮辱了我?
死者为大,我要在她的尸体边这样说?当着刘轻寒的面这样说?
我沉默了很久,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沙哑着声音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些口角。”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目光都变得异样了起来。
有些口角,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回答所有的人。
我甚至已经听到人群后面,有些人小声的议论道:“有些口角就要打人,打的还是当朝公主!”
“这么大胆,杀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就是!再说,她可是——”
……
这时,闻凤析问道:“你刚刚说的,看见他们争执,是在什么时候?”
韩若诗道:“是在公主和驸马拜堂之前。”
“那之后呢?”
“之后……”
韩若诗挑了一下春柳般的眉毛,没有说话,却看向了那两个已经吓得魂不守舍的侍女,然后说道:“我又不是在这里面服侍的人,我怎么知道之后的事?”
她的话有所指,闻凤析立刻转头看向那两个侍女。
那两个侍女一对上他,立刻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急忙说道:“我们,我们看见夫人,是在公主和驸马爷拜堂之后。”
“什么?!”
“对,是在拜堂之后,公主已经回来更衣了,我们在那边门口看到夫人。”
闻凤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要等待我说什么,但这个时候也知道,不管我说什么,对我都是不利的。
韩若诗的话,和她刻意的暗示,已经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
闻凤析又蹲下身去,对一直沉默不言的刘轻寒道:“轻寒,你——”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皱着眉头:“咦?”
第1062章 是我,杀了长公主!
他的声音很低,加上周围的人全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两个侍女,还有韩若诗的指证上,几乎没有人听到他这低低的一声。
但我却听到了。
可是,当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也只看到刘轻寒苍白的,平静的,几乎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也没有一点温度的脸庞,几乎已经和他脸上那半张冰冷的面具融为一体。
周围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他听不到,也看不到。
就在这时,韩若诗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青婴姐姐就算真的来了这里,大概也只是为了找妙言吧,谁能说她跟公主有不和,又动手打了公主,就真的能认定她就是杀害公主的凶手呢?”
她的话一说完,一直蹲在妙言身边的韩子桐反倒有些不安了,急忙走过去抓着她的胳膊轻轻的摇晃了一下:“姐姐,你可不要乱说话啊。”
“……”
这么说着,韩子桐又回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神显得纠结不已,喃喃道:“她,她怎么可能——”
韩若诗皱了眉头的看她一眼,但还是立刻笑道:“我知道啊,我就是想要告诉大家,青婴未必就是凶手啊。”
她的话虽然这么说,但所有人的思路,却已经跟着她的话的另一边而去了。
一个跟公主向来不和的人,在公主新婚当天甚至动手打了新娘子,而且在那之后又出现在了作为凶案现场的洞房附近——
所能联想的,只有一个事实了。
我冷冷的回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多谢若诗小姐为我开脱。”
她也笑着看着我:“青婴姐姐。”
“说起来,我也的确不可能是凶手,因为刚刚慕华已经说了,公主身上的伤很深,就是普通的大人也未必能做得到。”
薛慕华急忙点头:“是的。”
我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然后说道:“而我的肩膀,再之前就受过一次伤。”
这话一出口,裴元灏和裴元修都回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平静的说道:“我自己还带着伤,怎么杀人?”
韩若诗的眼睛立刻透出了一股寒意,但也是立刻的,那寒意一闪而过,换上了关切之情:“青婴姐姐受伤了?怎么也没有告诉我们一声,我也好让府里的大夫来帮姐姐看看。”
“不必了,有大夫看过。”
“那大夫怎么说?”
“……伤处不要再承重物。”
她立刻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是没有大碍了,那就好了。”
我的脸色顿时一沉。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她又上前一步,关切的问道:“不知青婴姐姐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我沉声道:“七天以前。”
这一次,裴元灏和裴元修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就算别人不知道,但他们两还是很清楚的,尤其裴元灏是看着我受的伤,也看着那个大夫为我正骨,告诉我治愈之后需要如何调理,那就是在七天之前,我带着妙言渡江来和他相聚的那一天。
至于裴元修,就算他当时不知道,但事后,我相信也一定有人会事无巨细的告诉他,不会对我的伤处一无所知。
所以,对上他们的目光的时候,我显得平静而平淡。
而这时,韩若诗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哦,七天了啊。”
……
周围的人立刻脸色变得微妙了起来。
不止是那些人,我的脸色也变了。
七天了啊……
这句话很简单,却微妙的很,虽然只是重复了一下我的话,但却着重了说了一下这个天数。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七天了啊。
好歹,都七天了,怎么可能伤势还那么严重?
况且刚刚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些天我在府里的表现,完全看不出来受过伤,这伤也许就是我故意装的。
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这个法子,还是那天她的“鸿门宴”上,我特地用来羞辱过她的,却没想到,她学得这么快,而且,我只是用那句话打击了她想要嫁给裴元修的愿望,她却这么快就用在了置我于死地的场合!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带着病态的纤细的身子,半晌,我笑着,轻轻的对着她点了点头。
看来,我真的太小看她了。
她比我过去遇到的所有的对手,都要更难对付得多。
她并不是想要斗败我,她是就要我的命,一旦在这里给我定了罪,那么不管裴元灏和裴元丰的态度如何,杀害长公主的罪行必须要斩立决,不可能有一点缓和的余地,我是必死无疑的;而裴元修如果要做什么,那就直接牵涉到了两边势力的交锋。
我给了他们开战的借口!
洞房中,里里外外成百只眼睛看着我,也都带着这样的疑惑眼神。
不是第一次承受这样的注视,也不是第一次陷落在这样的境地里,但这一刻,我反倒平静了下来。
我沉默了很久,轻轻的咬了咬牙,然后说道:“的确,都七天了,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要说舞刀弄剑的,也的确不是什么问题。”
我这么一说,周围的人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裴元修转头看着我:“青婴!”
“不过——”
我淡淡的说道:“我的伤又加重了。”
“加重了?”
韩若诗一听这话,脸上几乎都要忍不住露出笑意来,但还是立刻说道:“青婴姐姐的伤势怎么会加重的?”
“为了今天长公主和驸马爷的婚事,我为他们准备的贺礼。”
“贺礼?”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明就里,而裴元灏已经一挥手,旁边立刻走过来两个侍从,去洞房的另一边拿出了一只锦盒,正是之前我们送给刘轻寒的那份贺礼,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那沉重而柔软的锦帛,一展开,上面无数个形态各异,却有精致无比的刺绣的囍字便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韩若诗已经忍不住说道:“这锦帛,不是找了一群绣娘来府里,绣了三天绣成的吗?姐姐的伤势怎么会为这个加重了?”
“……”
我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是我一个人绣的。”
裴元修一下子回过头来看着我。
甚至连裴元灏也看着我,目光中带上了一丝阴沉。
人群中已经传来了无数人倒抽冷气的声音,一些人按捺不住的窃窃私语——
“一个人绣完的?”
“怎么可能?”
“三天就能绣完?不可能!”
当然,也有些人的重点并不在“三天”上,而在于“一个人绣完”上,那些目光分明带上了一丝探究,甚至一点暗暗的深意。
我平静的说道:“虽然找了绣坊的绣娘来,但后来我也想过了,这份贺礼非同寻常,而是给安国公主和驸马爷的新婚贺礼,自然要做到精益求精,所以还是我自己一个人绣完了它,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的伤势加重了一些。”
说完,我抬起头来,淡淡的说道:“我找的绣坊就是吉祥村的青云绣坊。如果各位不信,可以立刻去查,他们的老板会告诉你们真相。”
话说到这里,周围的那些文武百官和王侯公卿都有些迟疑了,但韩若诗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虽然我的说辞未必完全有说服力,但如果有人证,再让人来给我验伤,那么再要栽赃,就没有那么容易的了。
这一次,韩若诗像是也有些急了,她的眼中闪过了点点寒意。
“姐姐,既然姐姐为了长公主的新婚贺礼都能如此尽心尽力,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矛盾,让姐姐跟公主不和,还动起手来了?”
她的话刚说完,裴元修突然沉声道:“若诗。”
韩若诗抬头看着他,微笑着说道:“公子,我也是为了姐姐帮姐姐洗脱嫌疑——”
“住口!”
“……”
裴元修脸色阴冷的低喝了一声。
韩若诗一下子愣住了,大概从来没有看到过裴元修这样的表情,也没有听到他这样说过话,一时间呆呆的看着他,立刻,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眼睛里也染上了点点泪光。
平时她这个样子,韩子桐一定会心疼不已,这个时候,她也的确立刻伸手揽着她姐姐瘦弱的肩膀,不停的抚摸着,安慰着,但抬头看着我的时候,眼中却分明透出了纠结和难捱,像是也想要问我要个真相一般。
而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沉默着的闻凤析突然低声道:“轻寒。”
他的声音很低沉,在一个这么多人的场合原本是很容易就被忽视了的,但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偌大的洞房,里外近乎百来号人,连一声咳嗽喘息都不闻,所以,他这低低的一声,就显得格外的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这一刻都聚到了他的身上。
我也转头看向了他,却见他的目光灼灼的:“轻寒,你——”
刘轻寒还是沉默的坐在那里,只是这一刻,他原本紧握着裴元珍的手的那一只手慢慢的松开了,这一松开,裴元珍那已经失去了血色的手立刻落了下去,落在了血泊当中。
白玉般的手,染得满是血红。
他抬手一挥,打断了闻凤析的话,而闻凤析也没有再开口,只是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变得紧张而凝重了起来,目光定定的看着刘轻寒。
这时,他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的身上,那原本艳红的喜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凝重的绛红色,映着他的脸,越发显得苍白无神。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他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垂了眼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莱,平静的道:“是我。”
……
这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都没了声息。
我的身体一颤,转过头去看着他。
那双漆黑的眼睛此刻仿佛成了一个无底的神潭,没有一点起伏,甚至没有一点温度,就这么平静的,看着所有的人。
而裴元灏,虽然他还是保持着九五至尊的平静和威严,但分明感到他的气息已经乱了,他瞪着刘轻寒,眼神和口气都是冰冷的:“你说什么?”
刘轻寒也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是我,杀了长公主。”
第1063章 我只是,认罪而已
是我,杀了长公主。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甚至连裴元灏都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就这么看着他,脸上按捺不住的怒气腾腾燃烧着,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刘轻寒!”
这一次,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闻凤析,他一下子冲到了刘轻寒的面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面对几乎暴怒的闻凤析,刘轻寒却仍旧只是淡淡的,抬眼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一丝波澜都没有,平静的道:“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敢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
闻凤析的眼睛都红了,攥起拳头就要打他,但那粗壮有力的拳头几乎已经要打到刘轻寒的脸上的时候,裴元灏突然开口了:“住手!”
闻凤析回头看着他,一时间情绪也乱了:“皇上——”
“成何体统?!”
裴元灏一声低喝,闻凤析也僵在了那里,他看了看裴元灏,又回头看了看淡漠的刘轻寒,那拳头捏得指骨都咯咯作响,但终究没有打下去,而是狠狠的放了下来,也放开了抓着刘轻寒的衣领。
他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了。
而下一刻,裴元灏已经一挥手,两边立刻走出了几个禁卫军将士,上前将刘轻寒押住。
裴元灏面色铁青,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几乎透着寒冰的冷意,道:“既然你已经认了罪,就先关押起来,等案子审理之后,再做处置。”
话音一落,我顿时急了,立刻冲过去:“不行!”
裴元修从背后一把伸出手将我抓住,我挣脱不开,肩膀上的痛一阵一阵的传来,让我浑身冷汗直流,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急忙对刘轻寒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
“我知道不是你!”
“……”
“如果你是要替——替什么人顶罪,完全没有必要!”
“……”他淡淡的,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着他,眼中满是斑驳的伤痕,我想起了上一次在宫中,也几乎是这样的绝境,所以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我从死牢里救了出来,然后火烧集贤典,用了几乎将自己都毁灭的方法才把我送出宫,难道这一次,他又要故技重施?
可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就算韩若诗对我步步紧逼,我也完全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根本不用任何人来救我!
“没有人需要你来顶罪!”
“……”
“如果一个人是无辜的,她当然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
“律法是公平的,律法也一定会给无辜的人清白!”
“……”
“刘轻寒!”
我重重的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却自始至终都只是淡淡的,眼睛里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一般,在我焦急的喊出他的名字之后,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平静中带着一丝凉薄,说道:“我没有给人顶罪。”
“……”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
“我只是,认罪而已。”
“你——”
我顿时急了,裴元灏已经冷冷的一挥手:“把他带下去。”
眼看着那几个禁卫军的将士反扣着他的双手,要将他带出去,我转头看着裴元灏,焦急的说道:“一定不会是他的!”
“不会是他,难道是你吗?”
“我——”
我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冷冷说道:“夫人,你刚刚为自己的辩驳有理有据,夫人受伤的时候朕是亲眼所见,夫人的伤势有多严重,御医也已经向朕详细的禀告过了;至于刺绣一事,朕会去派人查证清楚,如果夫人说的属实,那么夫人就是无罪的;而刘轻寒,他亲口认了罪,他就是疑犯,如果你要给他翻供,就需要有证据了。”
“……”
“当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凶手,朕也会派人查证清楚。”
“……”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如果真的是他,杀害了朕的御妹,朕一定不会姑息!”
我的心顿时一沉。
这时,他已经转过身去,冷冷的吩咐道:“把刘轻寒关进州府的地牢里,朕要亲自审讯这个案子。其他人——”他的目光冷冷的往周围巡梭了一番,那些隔着一层珠帘的人群在对上他的目光之后,都像是被寒气所慑,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后退了一步。
裴元灏道:“都退下。”
那些人立刻像是得了大赦一般,急忙跪拜下去,然后匆匆的退出去了。
然后,他又回头看着我们,虽然他的近侍已经点燃了许多的烛台,将这个房间照得通明,但我还是能赶到他的脸色阴沉,尤其在看到我怀里的妙言的时候。
这时,一个侍从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虽然那侍从的声音很低,但我们离得实在太近了,我还是隐隐听到,那侍从是在告诉他,金陵的船已经靠近了。
时候不早了。
按照之前裴元修跟他的部下的约定,到了这时间,也是喜宴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应该要回去了。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我们没有出现,那么显然,长江上就要开始不太平了。
裴元修走到了我的身边。
裴元灏又看了我们一眼,沉默了半晌,他说道:“今日之事,朕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说完,他一抬手:“事已至此,我就不虚留各位了。”
裴元修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道:“你刚刚说的,一定会查证清楚。”
裴元灏道:“是。”
“那好,元珍——不能白死!”
“……”
裴元灏没有说话,而是定定的看了他很久,说道:“朕也不会让她白死!”
说完这句话,裴元修便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带着我要离开,就在我走过裴元灏的面前的时候,他突然说道:“等一下。”
我的脚步一滞。
他说了那句话之后,脸上原本寒冰一样的温度慢慢的消融了下来,他蹲下身看着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妙言,眼中恍惚着,透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伸手去,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妙言的头发。
而妙言,却依旧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一样,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
这样一来,裴元灏眼中的痛楚更深了,我甚至感觉到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像是颓败了一下子,宽阔如山一般的肩膀微微的塌了下去。
但,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他站起身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那熟悉的,冰冷而刚硬的表情,只是开口对我说话的时候,还残留着一丝柔和:“我听说,那位神医,一直都在金陵。”
“……”
我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药老。
“是,他在。”
“马上让他给妙言看一看。”
“……”
“大概,也只有他能想想办法。”
“……”
原来,他让我们现在就走,是为了让药老赶紧给妙言施诊。
我沉默了一下,立刻点点头:“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再看了我一眼,便转过身去,面对着那已经变得血红一片的新房,而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跟着裴元修匆匆的离开了。
我没有料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虽然早就知道,裴元珍和刘轻寒成亲是一件大事,天下瞩目,又来了那么多的王侯公卿,必然不会那么简简单单的结束,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裴元珍的死作为结束。
但,她是死了,却又是另一些事的开始。
我牵着妙言往内院走去。
这一路上,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就如同薛慕华说的那样,失魂症,抱着她上车,她便安安静静的做着,给她喝水,她也一口一口的吞咽下去,牵着她走路,她也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但不管我们对她怎么说话,她都好像听不到,那双呆滞的眼睛里暗无光亮,完全不是平常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
看着这样的她,我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进大门,便立刻吩咐人下去把药老叫到内院去,那些侍从侍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见我和裴元修都神情凝重的样子,也不敢怠慢,急忙飞跑着去了。
然后,我们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就到了要分路的地方。
韩若诗和韩子桐,要回到他们的居所了。
心里的痛楚和这一晚的经历,已然让我心力憔悴,虽然对韩若诗,我的本能已经让我要准备做一些事,但到底更重要的还是我的女儿,妙言的病情,所以我也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如刀锋一般,她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咳嗽了起来。
韩子桐急忙说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我难受。”
她说着,微微的蜷缩起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又柔柔的道:“不过,还是先看看妙言的病情要紧。”
这时,裴元修道:“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她一愣,抬头看着裴元修:“公子?”
“妙言的病,我和青婴会处理。”
“……”
裴元修不等她开口,对一直护着她的韩子桐道:“子桐,送你姐姐回去。”
这一回,韩若诗没有再开口了,只是轻轻的低下了头,尽管天色晚了,但前方引路的侍从手里的灯笼还是清楚的映照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转过头去,没有再看我们。
韩子桐看着她这样,目光显得有些担忧,又回头看了看妙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又急忙道:“公子,妙言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立刻让人过来告诉我一声。我——”
“我知道。”
裴元修说完,最后一挥手,便带着我和妙言走了。
她站在原地又看了我们一会儿,直到身边的侍女开始催促,这才扶着她不停咳嗽,仿佛随时要昏厥过去的姐姐走了。
而我也由裴元修陪伴着,一直走到了内院。
给妙言稍事清洗了一下,抱着她躺倒床上,她睁大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床顶绣着细细花纹的床帐,在一旁烛火摇曳的光影下,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药老赶到了。
显然他也没有睡下,毕竟今晚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他也一定是要等着我们平安的回来才能安心的,所以这一叫他立刻就背着药箱过来了,听我描述过了事情的经过,和薛慕华的初步诊断之后,他的脸色微微的有些沉重了起来。
给妙言诊脉,翻看眼皮,然后施针。
过了好一会儿,他将几根银针从妙言的头上抽了出来,我焦急的问道:“她怎么样?”
药老低头看着妙言苍白的脸庞,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慕华的诊断没错,她是得了失魂症。”
“那,还能治好吗?”
“失魂症不是绝死之症,也不是不治之症,但怎么治,是个机缘。”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很多时候,这种病症,不是靠大夫治好的。”
“……”
“我曾见古书中略有提及,重症者应灌以汤药,行之招魂,或可治愈。”
“那,汤药的方子是什么?怎么招魂?”
“汤药的房子,我还需要去查一查医书;至于招魂——”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种事情,非精通易经之人不能行。我先试试第一种法子,若汤药能治愈,就是这孩子的造化了。”
我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但听见他说这病不是绝死之症,也不是不治之症,终于还是得到了一点点的安慰。
现在就希望,药老能找到治愈她的方子了!
药老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又伸手抚摸了一下妙言汗湿的额头,只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我坐到床边,看着妙言的额头和鼻尖,不一会儿已经凝结了许多细细的汗珠,我小心翼翼的用手帕给她擦拭干净,但其实这个时候,自己的心火也在不停的燃烧着,汗水从我的额角不停的低落下来,甚至不一会儿,就濡|湿了身下的床褥。
这时,另一只手,拿着一块丝帕,小心翼翼的为我擦拭了起来。
我回过头,看见裴元修站在我的身边。
“你不要急。”他说道:“药老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我沉默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看着我颓然的模样和发红的眼角,他慢慢的坐到我身边,将我抱进了怀里,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后背,当我的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听着那已经渐渐熟悉的心跳时,我突然问道——
“元修,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
那只轻抚着我后背的手微微的一僵。
而我也听到,那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在这一刻乱了一下。
但,我没有抬头,没有去看他的脸,只是这么安安静静的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慢慢继续的呼吸和心跳。
在不停摇曳的灯火照耀下,我听见头顶传来了他低哑的声音。
“有。”
第1064章 我不能给你安全感了吗?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几乎打穿了我的整个胸膛。
他说什么?
这件事——跟他有关系?难道真的是他——
就在我呼吸都无法继续的时候,头顶那个低哑的声音又一次慢慢的响起,他平静的说道:“今天这件事,死者是我曾经的皇妹,被怀疑的,是我现在的妻子。”
“……”
“你说,这件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
听到他的这个回答,我突然像是别人从几百丈的悬崖上抛下,却软软的落在了一处云团中,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紧绷感之后,又是突如其来的虚脱,让我一瞬间冷汗如潮水般涌出,几乎只是一下子,便将全身都湿透了。
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真的吗?”
“……”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你没有骗我。”
“……”
他沉默的看了我许久,然后说道:“没有。”
我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的低下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过了很久,我轻轻的说道:“别骗我。”
“……嗯。”
“不要骗我。”
“不会的。”
我咬紧了牙关,慢慢的伸手向他的胸前,抓紧了他的衣襟,在心里道:千万,不要骗我!
这一整晚我就坐在床边的卧榻上,裴元修陪着我一起,睡梦中的妙言显得很不安,尽管我们一直在给她扇扇子,但还是能看到她的汗水不停的从额头上滴落下来,枕头和身下的床褥都被濡|湿了。
虽然她一句话也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烧得慌,等到早上晨光微露,她的唇角已经起了一嘴的燎泡。
我心疼得只掉眼泪,裴元修看了很久,也只能轻轻的抚着我的肩膀,柔声劝道:“你先不要急。”
“……”
“等药老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
我沉默着,终于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侍女们送来了热水和毛巾,其中一个用毛巾濡|湿了温水然后拧得润润的,正要给妙言擦脸,我说道:“我来。”
那侍女抬头看着我,愣了一下:“夫人?”
“我说了,我来。”
“……”
那侍女回头看了裴元修一眼,他也只是点了点头,那侍女便将毛巾递给了我,我自己动手帮妙言洗漱干净。等到梳洗完毕之后,早饭也摆了一桌,裴元修坐下来,在旁边服侍的侍女立刻盛了粥给我们,当她盛了一碗粥放到妙言的面前时,我伸手接过了粥碗,然后说道:“你们下去吧。今后这里面不用你们服侍了。”
这一回,在屋子里收拾的几个侍女全都愣住了,回头看着我。
那个站在我面前,还准备给我们布菜的侍女下意识的道:“夫人,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还望夫人——”
“不是你们做得不好,”我淡淡的说到,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粥来自己尝了尝,又吹凉了一些才喂到妙言的嘴里:“但妙言的事,我要自己来。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们都不要再进内院的大门了。”
那几个侍女一下子都不说话了,面面相觑,然后看向裴元修。
这时裴元修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的一挥手:“听夫人的吩咐。”
“……是。”
她们有些委委屈屈的,只能退下了。
等到她们都走了,看见我专心致志的给妙言喂粥喝,裴元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可是,如果这样的话,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你怎么——”
“重新买几个丫头回来。”
我又给妙言喂了一勺粥,拿起丝帕来小心的给她擦拭了一下下巴,然后淡淡的说道:“我这里面用人跟外面分开,小厨房也单开。买来的丫头,我要自己先过目,这件事,不用经任何人的手”
裴元修没说话,只是眉心的褶皱渐渐的深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他说道:“青婴。”
“元修。”
这一次,我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着他:“其实这是早就应该要做的,既然我是你的夫人,既然这个内院是归我住的地方。你在外面的事,我管不了,但这小小的一方地,我应该可以做主吧?”
“……”
“这件事我一直拖到今天,不是因为我被敷衍过去了,而是因为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很不容易,我并不想毁了你,和你的一切。你跟她们这几年一直朝夕相对,不论其他,人——总是会有感情的。”
“……”
“但,到此为止了。”
“……”
“我不想无理取闹的跟你说,有她们没我,有我没她们,但分开,是迟早的事。”
“……”
“只是,看你跟谁分开。”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沉默的看着我,过了很久之后,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说道:“我不能给你安全感,是吗?”
“……”
“在我的身边,你并不觉得安全,也不再安心了,对吗?”
“……”
他慢慢的伸手向我的脸,带着粗糙质感的手指轻抚上我的脸颊,却没有了平时熟悉的温度,反倒带着一丝近乎冰凉的颤抖,他说道:“我该怎么样来保护你?”
“……”
我也看着他,感觉到他的手指在我的脸颊上微微的颤抖着,沉默了很久,我才慢慢的埋下头去,也离开了他的触碰,轻轻说道:“你知道的。”
这一顿饭,可以说是我和他之间吃得最艰难的一次,没有争吵,也不是冷战,他甚至还在帮我给妙言盛粥,夹菜,但两个人却没再有过对视,吃饭完之后,他又陪着我坐了一会儿,直到不能再耽搁下去,他才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着我:“如果你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我。我就在书房。”
我点点头。
“晚一些,我会让他们把买来的丫头带进来给你过目。”
“嗯。”
他转身要走,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叫住了他:“元修。”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那个案子——如果扬州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你让人来告诉我一声。”
“……”这一次,是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点点头:“嗯。”
说完,便转身走了。
和过去一样,当他不在,这里便安静了下来。
而当妙言也不再开口的时候,我的世界好像就彻底的寂静了。
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过去,妙言乖的时候,我可以奖励她,和她嬉笑玩闹;她不乖的时候,我可以给她讲道理,让她改过,但现在的妙言就这么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不动,对周围的反应也少之又少,我甚至还能感觉到她心头的那簇心火在一直燃烧着,煎熬着她。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我是她唯一的依靠,我一定不能崩溃,但看着自己的女儿变成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刀绞一般的痛还是让我苦不堪言。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我轻轻的捧着她的脸,哽咽着道:“妙言,你告诉娘,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
“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
“妙言,你告诉娘。”
“……”
“你跟娘说说话!”
可是,不管我怎么说,甚至落泪,她仍旧没有一点反应,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瞳看着我的时候,就像是一面冷冷的镜子,映照着我痛苦的模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内院很大,加上茂密的竹林,除了真的走到这片林子里的,几乎不会有太多喧闹的声音传进来,但现在听着,却像是有人在外面争吵一般,而且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都没有停下,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起身走了出去。
一到大门口,听到那争执的声音更大声了,走过去一看,就看见韩子桐站在那里,正气汹汹的跟人争执着:“让开!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子桐小姐,这是公子吩咐下来的,还请子桐小姐不要为难在下。”
“什么?!”
韩子桐脸色铁青,正要发作,我已经走了过去:“你们在闹什么?”
韩子桐一听见我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看向我,显得十分生气的说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看妙言?”
“……”
“颜轻盈,你别太过分了,妙言好歹也是我带大的,我是她的姑姑!”
“……”
“现在她生病了,我进去看看她都不行吗?”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行。”
她一愣,万万想不到我会这么干脆,而且不留情面的回答,顿时脸都气青了:“你——”
我却依旧淡淡的说道:“你关心妙言,我很感激,但既然知道她生病了,就不要来打扰。等到她好了,也许有的你们烦的时候。”
“……”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但意外的,却是之前那汹汹的气势反倒下去了一些,甚至神情也显得有些纠结了起来,只是还兀自嘴硬:“你,你说什么?”
我却没有再回答她,而是冷冷的转过头去看向布图:“你——”
话没说完,我就看见从他身后冒出来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大小姐。”
“素素?!”
我一下子惊住了,站在布图身后的竟然是素素,从我离开西川她没有跟随,而是留下来为李过扶灵守孝,已经很长日子了,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
“你怎么会——”
她手里还捏着一个不小的包袱,看得出来很疲惫了,两边的鬓发被汗水濡|湿,黏黏的粘在脸颊上,但一看见我,还是立刻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大小姐,我可算见到你了!”
“……”
一听这话,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布图,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毕恭毕敬的说道:“夫人,公子交代下来的事,属下会立刻去办妥。素素姑娘来了,还需要属下再安排什么吗?”
我看了看素素,她急忙摇头,我便说道:“不必了。你把公子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好就行了。”
“是。”
他点头答应着,像是要准备离开,但又转头看了韩子桐一眼。
从刚刚我用那句话刺过她之后,她一反常态的没有跟我大吵大闹,但脸色却显得复杂极了,像是在纠结着什么事,只是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去顾及她,素素一来,算是解了我一个燃眉之急。我对他们说道:“我要带素素进去安顿,你们自便吧。”
说完,便转身要走。
韩子桐显得有些犹豫的,突然道:“喂。”
我已经转过身了,听到她的呼唤,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叫住了我,但我这一停下,她却反倒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犹豫了半天,才聂诺着道:“妙言她——她到底怎么样了?”
我淡淡的看了她一会儿,回了两个字:“很好。”
说完,便带着素素头也不回的转身走进了内院。
这一路上,素素都没有说话,只是在我带着她进了屋子之后,还没放下包袱,她就看见坐在卧榻上,木讷得一动不动的妙言,立刻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着我:“大小姐,离小姐她——”
“她现在有名字了,叫妙言。”
我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妙言?”素素只重复了一句,但她的重点不在这里,立刻问道:“妙言小姐怎么了?她看起来好像——”
“她病了。”
“病了?什么病啊?”
“失魂症。”
“……!”
这一次,素素没有再说话,那张白皙的,被阳光晒得发红的小脸一下子凝上了寒霜一样,惊恐的望着我,然后又看向妙言。
她急忙跑了过去,连包袱掉到地上也不管了,跑到妙言的身边,上上下下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小姐?妙言小姐!?”
“……”
“妙言小姐!”
我慢慢的走过去,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包袱,说道:“不用喊了。”
她仓惶的回头看着我,我也用几乎同样仓惶的目光看着她:“她听不见的。”
“那怎么办?妙言小姐不会一直这样吧?”
“……”
听到她这句话,我拿着包袱的手微微一紧。
半晌,我说道:“不会的。”
“……”
“我不会让我的女儿一直这样的!”
“……”
听见我这么说,素素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的平静,接受这个事实,她看着妙言木讷的样子,好几次几乎都要哭出来,但过去受过的教训还是让她极力的压抑自己的感情,只揉了揉眼睛,起身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包袱,道:“大小姐,我这次来,会好好照顾妙言小姐的。”
我点了点头。
看向仍旧没有任何感觉的妙言,不由的一阵酸楚,但也只能压抑。
在妙言清醒之前,我不能倒下。
转过头的时候,看见素素已经熟门熟路的开始去整理东西,我想了想,问道:“你刚刚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布图带着你过来的?”
虽然布图是这个府里的管事,但他管的不是小事,像素素来这里的事,虽然一个侍从带过来便罢了,怎么会是他亲自带过来,还跟韩子桐起了争执?
听见我这么一问,意外的,素素的眼睛又红了一下。
我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不对
第1065章 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不对,回想起刚刚乍一见面的时候,她说的那句“我可算见到你了”,越发让我心生疑惑,蹙着眉头问她:“怎么回事?”
素素红着眼睛看着我:“大小姐,其实我到金陵,已经好几天了。”
“什么?你到了好几天了?”
“嗯。”
“那你为什么——”
我的话没问完,也是一下子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焦灼的看着她,素素吸了吸鼻子,轻轻的说道:“但我来这里,还没进大门就被他们撵走了,他们根本不让我进来。我说我是你的贴身丫头,他们也不听。”
“……”
“他们根本就不让我进来见你。”
“……”
我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想了想,说道:“大概四、五天前,我来了好几次。”
“……”
这一回,我的脸色微微的阴沉了下来。
四五天前,也就是我和妙言去扬州跟裴元灏相聚了一天,然后再回到金陵之后……也就是那个时候,在浴室里,有人对我手动;而之后,韩家的两姐妹设下那一场“鸿门宴”,想要说服我同意让裴元修纳妾。
那个时候,素素已经到了金陵,却被他们拒之门外。
想来,我在这个府里,除了裴元修、妙言,和跟我稍微走得比较近的药老之外,可以说是完全孤立无援的,当初跟我从吉祥村过来的素素是唯一的身边人,但她一留在西川,我就完全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跟在身边。
他们当然也不希望我的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否则,如何好摆弄我?
想来,那个时候大概她们都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也根本不在乎赶走素素的事将来被我发现会如何,毕竟——如果真的事成,韩若诗就是裴元修的二夫人了,一个二夫人赶走一个小丫头,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冷笑了一声。
或许从来没有见过我这种模样,素素也有些惊愕,看着我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的说道:“大小姐,你在这府里——怎么了?”
我想了想,也不打算隐瞒太多,毕竟这个时候,素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才能真正的帮到我,于是我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大事都简明扼要的跟她说了一遍,素素听得大为称奇,而一听说有人在我沐浴的时候要对我动手,甚至几乎得手,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急忙说道:“大小姐没有受什么伤吧?”
我摇了摇头。
她恨得咬紧了牙关:“他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大小姐动手!”
看着她愤怒不已,好像恨不得立刻将那些人都打进十八层地狱一般,我反倒淡淡的,甚至有些好笑——说起来,我不过是西川的大小姐,但在这金陵,身无长物,也没有任何自己的势力,唯一算得上自己一手创建的青云绣坊,现在也是属于芸香的,而我,不过是一个被人称为“夫人”,实际上毫无价值的女人罢了。
不过,我又想起来一件事,转头问她道:“对了,他们一直不准你进来,那你是怎么遇上的布图?”素素一听,急忙说道:“我也不是遇上了他,我是遇上那个顾平了。”
“顾平?”我愣了一下:“平儿?”
“嗯。”她点点头,说道:“我一直不能进来,也没有人帮我通传,就只能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结果今天,我刚从房里出来,就听见那个客栈一楼有人在喝酒闹事,我听着那声音耳熟,下去一看,才看到是那个顾平。”
“所以,你遇上了他,他带你过来,找到了布图?”
“对,所以我才能进府来见到大小姐的。不然,我现在还在客栈里耽搁着。”
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由的松了口气,也的确,幸好当初她在吉祥村跟着我的时候,顾平每个月都会带着他军营里的兄弟来我的院子里帮我做一些粗重的活,劈柴或修葺屋顶,一来二去,他们两也算认识了,要不然,还真不知道素素要被耽搁到什么时候。
不过——
平儿在酒楼里喝酒闹事?
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他年纪轻轻的,怎么染上了这样的恶习?
我问道:“他人呢?”
“把我带进来,见到那个布图之后,他就走了。”
“哦……”
我叹了口气,看来还要找个时间再跟他谈一谈才行,他现在还年轻,一定不能染上什么恶习,万一他的路走弯了,对将来影响是很坏的。
我回过头看着素素,还是微笑着说道:“不管怎么样,你来了,就帮了我大忙了。”
素素急忙点头:“大小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妙言小姐的。”
“不只是照顾。”我想了想,神情凝重的说道:“妙言在公主的洞房里被找到,公主被杀,她很有可能看到凶手了。”
素素一下子惊呆了。
“如果凶手只是普通的杀手还好,就算看到了,能找到的机会也并不大。但万一——”
我回头看了妙言一眼,心情越发的凝重起来,因为我知道,虽然我说的是“万一”,但这个“万一”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凶手是妙言见过的人,或者熟识的人,凶手如果又知道妙言的现状,我不知道会不会——”
素素慌了一下,说道:“大小姐,你的意思是——那个认罪的刘大人,他不是凶手?”
我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他不是。”
“……”
素素沉默了一下,立刻说道:“我明白了。”
我也点了点头。
素素急忙说道:“那这样的话,大小姐,我们不应该只去买丫头在这里服侍,还需要侍卫才行啊。”我说道:“侍卫不用买,只要调一些人来就行了。”
素素愣了一下,立刻说道:“我知道了,顾平!”
我点点头:“嗯。”
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他了。
只是,素素说他去喝酒闹事,这一点让我很不放心,男人平时小酌一口是没问题的,但如果酗酒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就成了酒鬼,这样的人不仅不能成事,可能还会误事。
我对素素说道:“这件事我会去处理,你现在先休息一下,妙言的情况,等药老今天过来给她施针之后,再详细的说一下。”
素素立刻道:“我不用休息。大小姐,我看妙言小姐出了很多汗,我先给她擦擦身吧。”
“……”
我看着这个其实也还只是一个小丫头的姑娘,刚刚进到室内不久,脸蛋儿都还是被太阳晒得发红发黑,却一点都不顾及自己,只闷头的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就好像一头牛,每天辛苦的劳作着,吃完属于自己的草料,休息,然后再开始一天的辛苦。
但,这样的平淡,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如果人生,能和她一样简单幸福,该多好?
素素看着我有些出神的样子,又小声的叫了我一声,我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点点头:“那你去吧。如果累了,记得要休息。”
“大小姐放心吧。”
说完,她便熟门熟路的去弄热水给妙言擦身了。
素素一回来,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
中午的时候,药老又来给妙言施了一次针,素素一直在旁边服侍着,等到药老事毕,她又详详细细的问了一遍关于妙言现在的情况,需要注意的细节,药老讲完了之后,又看了她一眼,轻轻说道:“你一个小姑娘,还这么细心,难得。”
素素却只是点了一下头,便去给妙言擦汗了。
然后,药老转过身来,对上了我焦急的眼神,他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也不要急。翻阅医书去查找一条药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从西川带出来的书虽然不多,但要查找一条方子,也没有那么容易,需要一点时间。”
我点点头:“我知道,辛苦您了。”
“其实,元修已经派人去金陵的百姓家里,搜寻那些孤本的医书了。”
“是吗?”
药老抬起头来看着我:“他,也很担心妙言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又说道:“妙言的事,急不来的,慢慢想办法,总会有希望。”
“……”我沉默着,仍旧点点头:“我知道。”
他看了我一会儿,也没再说什么,轻叹了口气之后,便离开了内院。
他走之后不久,大概过了申时一刻的时候,布图带着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到内院来了。
那几个小姑娘在我面前一字排开,都是荆钗布裙,看样子也是刚刚进城的,布图告诉我,那都是他亲自买来让我挑选的。我看了一会儿,选了两个看起来干净麻利的,一个取名叫小霓,一个叫习习,她们两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今年旱灾,那个偏远的小村子十室九空,加上沉重的赋税,实在没有活路,只能卖身为婢混口饭吃。刚到这样的大户人家,都被吓坏了,连跟我请安的时候都直结巴,还是素素去带着她们熟悉了一下周围,也交代了要作什么事。
等到素素带着她们下去洗澡,我回过头看着布图,说道:“辛苦你了。”
他一拱手:“夫人言重了。”
“还有一件事。”我说道:“这个内院的护卫也要麻烦你,但不用另去买,我想请你从军中调几个人过来,最好是——”
话没说完,布图道:“这个不用夫人担心,我已经把人带过来了。”
说完,他一挥手,几个全副武装,看起来十分精干的兵士从外面走了过来,站在门口向我拱手行礼。
第1066章 这个案子定了,你会怎么做?
我愣了一下。
虽然是打算问他从军营里调人过来,却没想到他早已经准备好了。
只是——
我看了看那几个小伙子,到时都很眼熟,只是没有看到顾平。
我说道:“可是,我想让平儿,就是那个顾平过来。”
布图说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顾平还有别的事要他去做,没有办法调过来,不过,他知道夫人这里需要人,这些人都是他亲自为夫人挑选的。”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夫人,绝对信得过。”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那几个小伙子,他们都纷纷向抱拳行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开口的时候声音很大,好像一个晴空霹雳打下来:“夫人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的守护这里的!”
这时我才想起来,他们几个,就是当初我还在吉祥村的时候,经常跟着顾平一起过来帮我干活的那几个小伙子,说起来跟平儿都是过命的交情。其中这个站出来说话的叫曹虎,我也并不陌生,是个憨厚耿直,十分可靠的人。
我对他们,也算是了解,知根知底的,如果真地要调人过来,看来也就是他们最合适。
只是,顾平不在其中。
我原想着趁这个机会也跟他谈一谈,既然他有别的事要去做,只能先暂时作罢了。
于是,我对曹虎和他身后的几个兵士说道:“既然这样,那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们了。”
他们一抱拳:“夫人言重了。”
说完,曹虎又说道:“夫人,我们几个人分三班,每班守四个时辰,夫人每日点卯,我等随叫随到;若有任何差池,曹某提头来见。”
我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辛苦你们了。”
“不敢。”
说完,他们便转身出去了。
我又看了看布图,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上,眉心微微皱起,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当看到我在注视着他的时候,急忙回神,对我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头:“没有了。”
“那,容我告退。”
我点了点头。
但,就在他转身走到门口,正要出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叫住他:“等一下。”
布图回过头来看着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问道:“关于长公主被杀的案子,扬州那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吗?”
布图立刻摇头道:“府衙内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又说道:“红船如今还在江上,已经被人封锁,据说皇帝要亲审此案,之前前来参加长公主新婚大典的王侯公卿如今都在州府内和驿站内暂住,都没有离开扬州。”
“是吗?”
布图说道:“目前,就只知道这些情况。”
我点点头:“好,如果这件事有什么新的进展,你一定要立刻来告诉我。”
“是。”
等到布图走了,素素带着小霓和习习下去熟悉内院其他的一些设施,我便带着妙言坐在床边,风从竹叶间卷着露水的湿意吹进屋子里,似乎让她没有那么难受了,我也一直轻轻的给她摇扇。
而看着绢扇上那摇晃的花叶,我的思绪也有些乱了起来。
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过于混乱的噩梦,直到现在,我还有些不敢相信,裴元珍已经被杀了,死了。
到底是谁,杀了她?
我绝对不相信是刘轻寒,不管别的什么原因,又或者有多少势力的斗争交织在这件事里,可我相信他的为人,即使他已经失去了记忆,即使他已在宦海中沉浮多年,熟谙官场里那些勾心斗角的手段,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渔村平静度日,乐观大度的刘三儿了。
我仍然相信他。
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认罪。
如果说,他是要给我顶罪——虽然那个时候,韩若诗咄咄逼人,把各种嫌疑都往我身上引,也差一点就真的把我逼到了死角,但即使这样,我还是完全有能力自保,尤其是我肩膀上的伤,和青云绣坊的问题,是完全可以洗脱我的嫌疑的。
为什么他还要认罪?
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杀害长公主,这件事非同小可,根本不是皇帝恩宠就能洗脱罪名的,况且刘轻寒是在所有的王侯公卿面前认罪,这其中有多少人,是对新政不满,对他仇视不已,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的,他这样公然认罪,如同裴元灏所说的,要翻供,简直比登天还难!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好像也有一把火,在我的心底里燃烧着,煎熬着我的灵魂。
虽然,他早就忘记了我们的前尘往事;虽然,再度相逢,他的钦慕也仅止于此;虽然,他已经跟裴元珍拜堂成亲,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无法坐视他陷落在这样的绝境里,更妄论,万一这件案子真的给他坐实了罪名,他可能会——
不,绝不可以!
我用力的咬紧了牙。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药老每天都会来内院给妙言施针,但妙言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她仍然像个没有魂魄的,漂亮的瓷娃娃,虽然每一天都被精心的照顾着,但每一天,也都这样无知无觉的度过。
同样毫无消息的,还有扬州那边。
每天我都会向裴元修询问关于那件案子的进展,但每一天,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刘轻寒自从被押入扬州的大牢之后,就没了消息,没有询问,没有审判,皇帝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前往探视,但是,听说皇帝的书房外,要求严惩凶手的折子,已经堆成了山。
公孙启、袁明德,还有那位云中林氏的公子林胜,由他们牵头,各地的王侯公卿几乎都参与到了这件事当中。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的新政是从傅八岱由西川入朝之后便开始策划的,但很多时候,傅八岱都只是一个隐匿在幕后的老头子,这样一个瞎眼的老头子也不会引起人太大的敌意,但刘轻寒不同,他在朝中晋升太快,树敌太多,而推行新政最为积极,也在扬州最大手笔的实行改革措施的,也是他。这样一个傅八岱的高徒,裴元灏的宠臣,如果他一死,朝中那些支持新政,由前几次科举拔擢起来的新生力量就会群龙无首,这样一来,新政的进程至少要减缓一半。
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件凶案这么简单。
问题在于,裴元灏顶得住群臣的压力吗?
他,对刘轻寒,又到底是什么态度?
我从不怀疑他对刘轻寒的欣赏,这不仅仅是关于男女之间的情|爱,否则他早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在吉祥村就能杀掉刘轻寒,作为一个帝王,他看人的目光也远远不仅限制于这些小情小爱,但毕竟,他还要面对那么多的王侯公卿,各地的豪强士绅的压力,律法无情,刘轻寒这样当堂认罪,如果皇帝自己要给他翻供,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也会让朝廷和皇家的尊严荡然无存。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刘轻寒还能如何还能死里逃生?
到了第五天晚上,裴元修在书房呆了整整一天,听说连午饭都是在书房吃的,晚上才回到内院来休息。
他先去妙言的房间里看了看她,然后走回来,我看他一头大汗的样子,便让小霓给他拿了温水过来,他一边洗脸一边问道:“今天药老过来看过,说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
他听了,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也不要急,慢慢来。”
我点点头。
洗过脸之后人要舒服一些了,习习给我们端来了两碗冰镇好的银耳汤,吃过之后人也清凉了一些,他又问道:“这两个丫头,用得还顺手吗?”
“挺好的。”
“也幸好素素回来了。”
“是啊。”我淡淡道:“幸好她回来了。”
他抬头看着我。
小霓和习习虽然还不太伶俐,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该要回避了,两个人便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小霓临出门的时候还把房门也关上了。最后一缕风灌进屋子里,将桌上和床边的烛台都吹得摇晃了起来,摇曳的烛光下,他的目光显得有些黯然,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都随着那烛光在不停的闪烁着。
我也看着他。
但是,两个人这样安静的对视了许久,他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长长的轻叹了一声,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我,低声喃喃的说了一句:“将来再说吧。”
我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晚上,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夏夜的晚上一丝风都没有,我看着头顶安安静静的帐子,那千万根细丝仿佛百转千折织成的网,几乎要将我吞噬一般。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一直安静的躺着的男人突然开口,在漆黑的,寂静的夜里,他低沉的声音显得有些异样,甚至有些陌生——
“青婴。”
“……嗯?”
“如果这一次,这个案子审定了,你会怎么做?”
第1067章 你,要想什么办法?
“如果这一次,这个案子审定了,你会怎么做?”
听到他的这句话问话,我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又沉默了下来,只是渐渐的感觉到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和悲哀,吞没了我。
如果这个案子审定……
那也就是说,必须有人为长公主的死偿命!
偿命……
身边的人慢慢的转过身来,我能感觉到漆黑的夜色中,他的眼镜闪烁这一点不定的光,在看着我,虽然周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根本不可能看清我脸上的表情,但我还是有一种错觉,他在看着我,在看着我的每一丝,每一毫的反应。
他能看清我的一切。
但,我仍然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的躺着,近乎空洞的看着头顶微微颤抖的帷幔。
过了许久,我才慢慢的转过头,看着黑暗中他脸上清晰的轮廓,忽闪着光芒的眼镜,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炙热,慢慢说道:“我,不能看着他死。”
“……”
“……”
听了我的回答,他没有再开口,而回答了他的那句话之后,我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的相对着。
长夜渐尽。
我有些茫然的眨着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晨光。
一只手轻轻的伸过来,抚摸着我微凉的脸颊,我转过头去,看见裴元修还躺在我的身边。
“睡得好吗?”他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点了点头。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夜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
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我安安静静的躺着,眼前,心中,脑海里,总会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每一幢每一件,或清晰,或模糊的,一幕幕的闪过,有的时候我甚至分辨不清,那到底是我自己的回忆,还是我陷入的回忆的梦境。当第一道晨光透过帷幔照在我的脸上的时候,我睁开眼睛,但这一夜到底自己有没有睡着,连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那种疲倦,是从心底里泛滥的。
看着我低垂的眼睫,覆在微微有些泛着青黑的眼圈上,他看了一会儿,手掌在我的脸颊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会儿,直到我微凉的肌肤变得有些温热了起来,他才说道:“那起来了吧。”
我点点头,自己慢慢的坐起身来,等待穿戴好,去到小房间里看时,素素也已经服侍她起身了,不一会儿,小霓和习习就端着热水和毛巾进来服侍我们洗漱。整理完备之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用过早饭,然后,药老就来了。
和之前一样,他还是给妙言施了针,又仔细的给她号脉,我和裴元修一直站在旁边,看着银针一根一根扎在妙言的头上,她却连一点痛都感觉不到,只那么木讷的坐着,那一根根的针就像是扎在了我的心里。
过了一会儿,药老把银针拔了出来。
我上前一步,焦急的说道:“还是不行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裴元修,裴元修立刻伸手抚着我的肩膀,柔声安慰道:“青婴,你先不要自己乱了。”
“可是——”
药老沉思了一下,说道:“这几天,我看了很多医书,根据上面的一些记录,可能有一本书上,会有医治这失魂症的汤药方子。”
我一听,急忙问道:“什么书?”
他看了我一眼,道:“《神效集》。”
“《神效集》?”
一听到这本书的名字,我顿时感到心里咯噔了一声。
神效集……?!
药老看见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顿时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你知道这本书?”
“……”
见我一直没说话,只是眉心的褶皱慢慢的变深了,裴元修也看着我:“青婴?”
“……”
这时,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的有些空洞:“我,知道。”
药老一听,急忙问道:“在哪里?你在哪里看到过?”
“……集贤殿。”
“什么?!”
他蓦地一惊,而说出这句话,我也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沉——
集贤殿!
是的,我在集贤殿见过这本书!
当年傅八岱带着刘轻寒离开西川入京的时候,就把自己收藏的所有的孤本古书全都带进了集贤殿,我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去集贤殿听他讲课,他让我帮他抄录了两本残破的孤本,其中的一本就是《神效集》!
可是——
可是,那所有的古书,孤本,甚至我们后来抄录的册子,都在集贤殿中,被刘轻寒付之一炬了!
我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让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那么困难,甚至已经感觉到了窒息。而看着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无神的眼睛,裴元修也有些不安了起来:“在集贤殿,那——”
我看了他一眼,神情已近乎绝望。
他立刻问道:“怎么了?”
我的喉咙有些发哽,挣扎了很久,才轻轻的说道:“被烧了。”
“什么?!”
他们两大惊失色,尤其是药老,更是惊愕不已:“被烧了?怎么会被烧的?!”
但这一次,裴元修反应得很快,他立刻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得,看着我道:“是——刘轻寒烧的?”
“……”我沉默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一回,他没有再说话,而药老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眉心也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神效集》被烧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曾经我自己抄录过的医书,被刘轻寒付之一炬的医书,竟然会是今天救治妙言的失魂症的关键!
神效集!
神效集!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让我的呼吸都一阵困难,但当我转过头,看见平静的,木讷的坐在卧榻上,一动不动的妙言,看着她原本灵动,现在却像是一潭死水的漆黑的眼镜,我不由的,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然后,我抬起头来对他们说道:“你们两,先去忙吧。”
裴元修一愣,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脸色变得这么快,刚刚似乎还绝望沮丧得要倒下,但这一刻,眼神却一下子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问道:“怎么了?”
我咬了咬牙,只说道:“你们先去忙吧。”
药老道:“丫头?”
“《神效集》——我想想办法。”
裴元修看着我,皱紧了眉头:“你,要想什么办法?”
第1068章 斩立决!
裴元修和药老离开内院,去忙他们自己的事;素素让小霓和习习到内院门口候着,不让人轻易的进入,并警告他们没有传唤他们自己也不能进来;而她自己,就候在外面的竹林中。现在,这个宽大而空洞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我,还有静静的坐在卧榻上的妙言。
我脱下鞋子,盘腿坐在床边的时候,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的女儿,平时一刻都闲不下来的小猴子,这个时候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漆黑的眼镜里如同这个屋子中宁静的气氛一般,连一点波澜都没有,我只能在最安静的时候,听到她的呼吸声,一呼,一吸,慢慢的,仿佛要绵延到无限。
可是,我不能让她的生命,这样的绵延。
想到这里,我放在两边膝盖上的手微微的用力,攥紧了拳头。
莲花盘坐的姿势,可以帮我进入精神境界的最深处,去回忆曾经看到过,记住过的东西,和我上一次回忆软帕上的地图,从而在海上追踪颜轻涵的船只一样,唯一不同的事,这一次,不可同日而语。
我从在铁家钱庄拿到免死玉牌,到出海,开始回忆那软帕上的地图,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虽然很勉强,并且也让我受了一点伤,但终究还是能勉强回忆起来。
但,神效集不同。
我在宫中抄录过那本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那已经超过了我能够寻找的最深记忆的极限。
而且,地图只是很简单的画面,但神效集,却是整整一本医书。
我,没有把握。
或者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当我睁开眼,看着面前木讷呆滞的女儿,就有一股怒气从心底深处燃烧起来。
我不能让我的女儿这样度过她的一生,她应该可以哭,可以笑,可以享受爱情的喜悦,承受失去的痛苦,但绝不应该就这样,消耗她的生命。
想到这里,我握紧了拳头,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风,吹过外面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恍惚间,好像雨水也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拍打在青翠欲滴的竹叶上,将整个天地都清晰得那么清新起来。
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可是,眼前一片模糊。
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眼前下了很大的雨,从天而降的大雨织成了一张密密的雨幕,将我的视线完全的遮蔽,模糊了。
不行!
我握着的拳头一紧,急忙闭上了眼睛。
强迫自己安静下来,静静的坐着,慢慢的,我听见周围的声音仿佛平息了许多。
雨,好像小了一些。
雨水清新的,却微微带着水腥味,和书本淡淡的油墨香味交织在一起,萦绕在了周围,那是集贤殿独有的一种的味道。
然后,我再睁开眼睛——
这一次,我不在雨中,而是置身在一个宽大的,带着雅致气息的房间,周围恍惚着出现了很多人影,都安静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集贤殿,傅八岱教皇子和官家子弟念书的地方,我的心猛地一跳,急忙就低下头去,眼前,一下子闪过了一本书的残影。
但,立刻,什么都看不见了!
“啊——!”
我几乎按捺不住的,发出了一声懊丧的呼喊,顿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那剧痛那么真实,好像现实中有人狠狠的一拳打在了我的胸口,几乎要将我的肋骨都打断,将内脏都要打碎一样,我发出那声呼喊之后,立刻又发出来一声痛呼,顿时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可是,眼前仍然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室的安静,和对面的妙言那茫然的眼神。
我伸手捂着胸口,那里传来的钝痛几乎让我窒息,我只能深深到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忍耐住。
可是——
不只刚刚感受到的剧痛,另一种痛楚,也在同样击打着我。
我像是被两只无形的手在狠狠动锤击着,不知道怎么抵抗,也完全防御不了,这样的绝境几乎要让我崩溃发疯,我看着妙言茫然无知的表情,漆黑无神的眼睛,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却感觉有数不清的尖叫声在耳边回响,而那声音,全都是我自己发出的,尖厉的,撕裂的,好像要把人都撕碎一般。
不!
我一下子伸手,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可是,即使捂住自己的耳朵,甚至伸手抱住自己的头,也完全没有办法抵挡那些声音,因为那根本不是从任何人的口中发出,也不是从耳朵里传来,而是我的心里在不停的悸动,在拼命的嘶吼。
慢慢的,我的松开了抱着头的手。
那些声音还在不停的尖叫着,嘶吼着,我就这么听着,感受着,渐渐的,我的视线也变的模糊了起来,和刚刚在回忆中一般,但不是看到了模糊的雨幕,而是视线中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红的阴影。
我的眼睛,变的充血通红了起来。
我不能认输,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就这样过完她的一生!
想到这里,我狠狠的咬着自己的舌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次,根本不等我看清任何东西,甚至来不及感觉周围到底是什么气氛,视线中那一片血红一下子蔓延开来,好像一片汹涌的潮水,朝着我铺天盖地的用来,我甚至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那血红的潮水狠狠的朝我撞击过来。
“啊——!”
我猝不及防,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顿时,喉咙里一阵腥味涌了上来。
但我一下子咬住下唇,硬生生的将这股腥味咽了下去!
只是,这一用力,下唇被咬破了,舌尖仍旧尝到了一股甜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我颤栗了一下,抬头看着妙言,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一下子从床上栽倒下去,重重的跌倒在地。
“啊!”
我发出了一声惨呼,而就在这时,大门被一下子推开了,裴元修站在门口,一看见我倒在地上,立刻惊讶的跑了过来:“青婴!”
我被他抱起来,抱在怀里,感觉到他急促的气息和剧烈起伏的胸膛,仿佛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尤其看着我唇上几乎染上了血色,他顿时吓得脸色也苍白了起来:“你怎么了?”
“……”
我奄奄的看着他,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等我开口,一用力将我抱起来放到床上,等到靠在床头,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才问道:“怎么回事?”
“……”
“青婴,你到底怎么了?”
“……”
我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只觉得满腹辛酸,甚至痛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轻轻的摇摇头。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那眼中也有分明的伤痕,这个时候伸手过来,轻轻的捧着我汗湿的,冰冷的脸颊,让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青婴。”
“……”
“你——你不要让我担心。”
“……”
“妙言这样,你不能再受伤!”
“……”
“不论发生任何事,我不能让你受伤。”
“……”
“我不能失去你!”
“……”
“明白吗?!”
他说着,捧着我脸颊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微微的用了一下力,几乎将我捏疼了。我在他的手心里,有些仓皇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满腹的辛酸,却不知从何说起。
但,他还是捏着我的下巴不放,又用力的说道:“明白吗?”
“……”我无助的,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一次,他才勉强的松了口气。
但是,我却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关切之外,似乎还有一丝别的东西在闪烁着,这一刻的敏感让我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
他看着我,却反倒没有说话了。
想起刚刚我准备回忆神效集的时候,他和药老都已经离开了内院,我只让素素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进来,刚刚他显然是听见了我的惨呼才进来的,但——他怎么会又到这里来了?
我心中越发感觉到不安,看着他道:“元修,到底怎么了?”
“……”
“你刚刚,是一直在门外等着的,对吗?”
“……”
“你是有什么事要做,还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来告诉我?”
“……”
他的目光闪烁得更厉害,我几乎已经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他的犹豫不定,看到他心里的千言万语,但这一刻,他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伸出手来,轻轻的拂过我脸上一缕汗湿的鬓发,捋到了耳后,然后看着我,眉心深深的蹙起了几道沟壑。
我的心里更加的不安了起来,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到底怎么了?”
“……”
“你告诉我!”
他的眼神越发的闪烁不定起来,像是一个人走到了悬崖边缘,但身后的路却已经完全断绝,不知道接下来的这一步到底应该往何处迈一般。犹豫了很久,他终于对上了我的目光,开口说道:“我告诉你,但你要怎么做?”
这一刻,我立刻感觉到了什么,而心已经沉了下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
“扬州传来消息,刘轻寒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
“……!”
“已判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