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9章 危机重重 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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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闭上双眼,慢慢的陷入一片黑暗中的时候,感到周围的水仿佛沸腾了起来,不断翻涌的浴汤慢慢的涨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涨满了整个浴池,但还在不停的往上涨,我下意识的想要撑起身子离开这里,但手脚却感到一阵酥麻,完全没有办法动弹。
而水,还在不停的往上涨,不一会儿,已经淹到了我的脖子。
我急忙抬起头来想要避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那温热的浴汤已经猛的涌来上来,一下子将我整个人湮没。
顿时,口鼻感到一阵憋闷,完全无法呼吸。
“唔__!”
我惊恐得不已,想要挣扎着呼吸,却怎么也没办法,水灌进了口鼻中,呛得我一阵难受,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一咳,我一下子睁开了眼,却发现脸上蒙着什么东西,阻碍了我的呼吸。
我急忙伸手一把扯开,定睛一看,却是刚刚搭在肩头上的那张湿巾。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也剧烈起伏,又狠狠的咳嗽了两声,才终于换过一口气。
然后,我低头看着手中的湿巾。
那几乎窒息的感觉就是在梦中被水吞没之后的窒息感,就是因为这湿巾蒙在脸上,因为沾了水,阻碍了我的呼吸,幸好我刚刚做噩梦清醒了过来,如果一直这样昏睡,很有可能就会在梦中糊里糊涂的昏迷,甚至__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打了个寒战nAd1(
搭在肩头的湿巾,怎么会蒙到我的脸上?是我自己做梦都时候不小心浓的,还是__
正想到这里,只听吱呀一声,浴室的大门被推开了。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浴池和大门之间还有一扇屏风挡住,我也看不到是什么人进来,只是凉风灌进这间屋子里,让我立刻感到了一阵寒意。
裴元修送我来这里的时候跟那些侍女们吩咐了,不让人进来打扰我,只有我喊她们的时候才进来服侍,现在这个人无声无息的就推门进来了,难道是他来了?
我下意识的说道:“你不是去谈事吗?”
“……”
“这么快就谈完了?”
“……”
来人没有说话,而是一直沉默着走进来,我渐渐感觉到不对劲,但还是试探着轻呼了一声:“元修?”
“……”
仍旧没有回应。
我不由的有些紧张了起来,回想起刚刚几乎窒息的感觉,还有那莫名其妙蒙到了脸上的湿巾,我越发的觉得不对劲,但这个时候要起身也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已经尽在耳边,几乎就和我一扇屏风之隔,我急忙伸手,去拉搭在一边衣架上的衣裳。
就在我刚刚伸手的时候,一个小脑袋从屏风后面探了出来——
“娘?”
“……!”
一看到那张熟悉的,粉红的小脸,我顿时松了口气,脸上也立刻绽放出了温柔的微笑:“妙言nAd2(”
看见我的笑脸,她立刻欢欢喜喜的跑了进来,我也翻身趴在池边,微笑着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小心的撩起裙子,跪坐在池边,说道:“我起床之后,听他们说阿爹终于去书房处理公务了,我就知道娘的伤一定好了,所以就过来想看看娘,谁知他们又说娘过来沐浴了,我就又找到这里来了。”
说着,她带着几分怨怼的道:“门口守着的那两个人,还不让我进来,说我会打扰到娘。会吗?”
“……当然不会。”
我微笑着,想要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但一想到自己湿漉漉的手,看着她整洁的发髻,我又放下了。
不过——
门口的人不让她进来?
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也没说话,倒是妙言看着我的肩膀,说道:“娘,你的伤还痛吗?”
我急忙摇头:“不痛了。”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似得:“我听他们说爹带娘养伤,养了这么久,吓坏我了。”
想起裴元修这些天来的疯狂,想起我们的荒唐,我不由的一阵汗颜,也感到有些羞愧,幸好这孩子是真的以为我在养伤,也松了口气,只能敷衍的道:“娘没事的,你放心。这几天你怎么样?”
她眨眨大眼睛:“我很好啊。”
“……”
她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不安了,看着她漆黑的眼瞳,柔声道:“真的吗?”
其实带她从扬州回来,我应该和她好好的深谈一番,毕竟对于她,和自己的父亲这样相见,又这样分开,即使裴元灏也说她早慧,但早慧就意味着一些孩子不会受的伤她会承受,我做母亲的应该理解她的幽微思绪,为她排解才是nAd3(
只是,那个时候,实在也顾不上她。
金陵码头上那样的阵势,几乎已经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我若不在那个时候和裴元修说清楚,甚至将他说服,只怕长江两岸,就不会再平静了。
没想到的是,裴元修他居然就这样把我带回来,然后——
一想到这里,我的脸也有些发烧,幸好泡在温热的浴汤里,原本脸颊就是红润的,妙言也看不出来,我勉强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来,帮娘把衣服拿过来。”
“好。”
我用干净的毛巾擦干了身体,穿上侍女早就准备好了的裙子,然后捧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带着妙言走出了浴室。
刚走出大门的时候,门口那两个侍女急忙低下头,小声的道:“夫人,小姐。”
我看了她们一眼,看着她们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连看都不敢看我,我只在心中淡淡的笑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吩咐道:“你们进去清理吧,我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
她俩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我,对上我清明如镜的眼神,又慌忙的低下头避开了,小声道:“是。”
我带着妙言离开了。
一路走回内院,虽然天气越发的炎热起来,但因为刚刚沐浴过,风吹过竹叶还是给我带来了阵阵凉意,我们走在那条安静的小径上,妙言也没有像过去那样蹦蹦跳跳,或者拉着我问东问西的,而是静静的桥我的手,跟着我的步伐慢慢的走着。
我低头看了一眼女儿粉红的小脸,轻轻道:“妙言,你在想什么?”
她抬头看着我:“我在想爹。”
“……”
有些意外,我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直接的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但回头一想,她可不是要直接的回答,思念她好不容易重聚,却又这样分开的父亲,对她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问道:“你还想见他吗?”
她立刻点头。
“……”
问完这一句,得到了她肯定的答案,我自己却有些迟疑了。
是啊,她想见他,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又能如何呢?她毕竟还是跟我回到了她的养父的身边,她的养父和她的生父虽然现在没有刀兵相见,但毕竟还是对峙的关系,这样的情况下,让她就算无比想见生父,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更何况,裴元灏虽然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给了她“妙言”的名字,却也没有要让她认祖归宗的意思。
虽然我不太明白他现在的行事,但我也知道,这一切对于妙言来说,都是模糊的。
不知该去向何处。
甚至连我,对于这一点,我有些模糊。
两个人的脚步越来越慢,就在这条林间小径里慢慢的走着,不停有竹叶尖凝结的露水随风低落下来,飘到脸上带来一阵凉意,我低头看着妙言轻轻的抹去了脸上的露水,又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娘,爹除了我,还有别的孩子吗?”
我点点头。
“多吗?”
“多。”
“他为什么有那么多孩子啊?”
“……因为,他有很多妃子。”
“妃子?”
“就是妻妾。他有一个后宫,后宫里的女人都是他的妻妾,都会为他生孩子。”
“就跟那个说书先生说的,蒋生一样?”
“……对,跟他一样。”
“那,娘以前也是后宫里的一个妃子?”
“嗯。”
“娘以前说,爹去给别的人幸福了,所以娘被他废了,就是因为他有别的妃子了,对吗?”
我看着她:“妙言为什么一直问这些?”
她的眼神微微有些黯然:“原来,我不是爹唯一的孩子。”
我一愣,立刻想起来,那天在船上的时候,裴元灏曾经提起了他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国之根本,被册立为太子殿下的念深,那个时候,我以为妙言听过就听过了,却没想到,她还一直在意着这件事。
我急忙笑道:“妙言不要这么小气,就算你爹有很多孩子,但他还是会一样喜欢你啊。难道这几天,你感觉不出来吗?”
她看了我一眼,倒是点点头,可眼中的黯然还是驱不散。
我想了想,又笑道:“再说了,你在这里,是你阿爹唯一的孩子啊。”
说完这句话,却看到妙言的眼神更加黯然,她看了我一眼,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可我听他们说,娘要给阿爹生宝宝了。”
“……”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在这一刻猛的颤了一下。
也许是这几天都荒唐,又或许是裴元修和我的和解,我也已经忘了这件事,突然听妙言提起来,我才想起,这整整三天时间,他几乎不分昼夜的和我缠绵,而我也没有拒绝他,这样一来,我受孕的机会会不会很大?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伸手,抚上了我的小腹——不知道我的肚子里,是不是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了……
我的心绪,顿时有些乱了。
而这时,妙言抬起头来望着我,轻轻的问道:“娘会给阿爹也生一个孩子吗?”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也摸不清孩子此刻的心思,便索性反问她:“你呢?你希望娘给你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吗?”
“……”
这一次,妙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我,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无数忽闪的光点,但却看不清到底是何种的情绪,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说道:“我会对弟弟好,对妹妹好的。”
我看着这样的她,一时也有些恍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我们两也已经走到了门口,推门进去,我自去梳妆台前梳理头发,而妙言就坐在桌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拨弄着桌上的茶杯,时不时的看我一眼,但一言不发。
我看着镜子里的她,问道:“妙言,你在想什么?”
她也看着镜子里的我,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想在娘,爹,还有阿爹……”
我的心里蓦地一紧。
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怎么改变,只是凝神的看着镜子里那张有些苍白的小脸,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
她像是想要说什么,但一个“我”字在嘴里拖了很长,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低头,小心的拨弄着茶碗上的盖子,发出砰地一声脆响。
而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侍女走到门口,毕恭毕敬的道:“夫人,小姐。”
我抬起头:“什么事?”
“奴婢来请夫人和小姐一起过去用饭。”
“啊。”
我愣了一下,才发现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只是之前和裴元修分房那段时间,我都是自己在内院用饭,今天特地让人过来请,看来也是要给府中的人一个表态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们就过去,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等那侍女离开,我便很快起身去换好了衣服,正要带着妙言出门,想了想,又低头看着她,说道:“妙言,这几天娘一直在内院也没跟你见面,你若诗姑姑和子桐姑姑有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妙言沉默了一下,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她们说了什么?”
妙言没有回答我,而是显得有些纠结的站在那里,两只手合在胸前,右手不停的揪着左手的小指指甲,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着我,说道:“娘,我已经长大了。”
“……”
“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
我立刻感觉到了什么。
这些天,有些人跟她说的那些话,也许有一些,并不那么好听。
所以,她不打算说给我听,只是告诉我,她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的孩子,能明辨是非,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想了想,伸手扶着她的肩膀,温柔的说道:“娘知道,妙言已经长大了,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长大了的妙言也能明辨是非。但娘要告诉你,有一些,是小事小非,而有一些,是大是大非。”
“……”
“过去的离儿,娘只希望她能懂得小事小非就够了,但既然你长大了,那么现在的妙言,娘希望你能去明白大是大非。好吗?”
她看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今天,待会儿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不管我们说什么,我希望妙言都安安静静的,不要参与进来。这个府里也许会发生很多事,但都是娘和阿爹,还有子桐姑姑,若诗姑姑之间的事,妙言做好自己就行了。”
她点头道:“我知道。”
我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带着她走出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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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大厅的时候,这里已经有许多侍从侍女在候着,屋子的中央摆着那张平日里并不常用的圆桌,酒菜皆已摆好,韩若诗和韩子桐坐在那里,一见我带着妙言走过来,顶着一张苍白消瘦脸庞的韩若诗立刻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姐姐来了。”
我也笑了笑。
眼角看着韩子桐冷冷的别过脸去。
我桥妙言走到桌边,让她自己先坐下,然后看了看旁边空着的位置——
“元修呢?”
“元修他还在书房处理公务,”韩若诗微笑着说道:“姐姐前些日子每天都在为离儿——”她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笑道:“我忘了,现在离儿已经有名字了。是妙言,姐姐前些日子每天都在为妙言担惊受怕的,那天又带着伤回来,所以今天我和子桐特地备下酒宴为姐姐压惊。公子因为事务繁忙,我们也就没有惊动他。”
“哦,这样啊。”
我挑了挑眉毛,看着韩若诗温柔如水的眼瞳,和一旁那双满是针刺的眼睛,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却出现在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上,让我感到了一阵心悸。
眼前的,是满满一桌的酒菜,却不是家常菜,而是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每一样都是色香味俱全,诱得人食指大动,我的面前还摆着一只酒壶,闻着从里面飘出的淡淡的酒香,至少也是二十年的陈年佳酿。
这,倒真是一桌很好的压惊的酒宴。
而且,没有裴元修在场,只有四个女人,既然都是女人,很多话就很方便说了。
但——
我想了想,还是笑道:“他事忙,但吃饭的时间总是有的,还是把他叫过来吧。”
说完,我转过头去,却见周围的那些侍从侍女,还有门口候着的侍从,没有一个动弹的。
韩若诗微笑着,韩子桐冷哼了一声。
我毫不在意的笑道:“看来你们都不好去打扰他,也罢,这件恶事就我去做好了。”
说完,我便朝门外走去。
可就在我刚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迈出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韩子桐冷冰冰的声音:“你不会是离了他,就什么都不敢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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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0章 鸿门宴上的惨叫
“你不会是离了他,就什么都不敢做了吧?”
听到这句话,我的脚步顿了下来,慢慢的回过头,就看见韩子桐坐在桌边,一双眼睛仿佛凝结了寒霜一样,冷冰冰的看着我。
我想了想,也转过身去,对着她道:“子桐小姐这话,不知是何意?”
“子桐!”
我的话音刚落,韩若诗已经重重的喊了一声妹妹的名字,然后又微笑着转头对我说道:“姐姐不要介意,只是公子这几天一直在替姐姐的伤势忧心,书房里堆了很多事务都没有处理,若现在去打扰他——公子当然不会责怪姐姐,只是,公子也有公子的大事要做,姐姐作为妻子的,也应该体谅公子才是。”
这句话,不软不硬的,却戳了我好几下。
我渐渐也醒悟了过来,今天这一场酒宴,没有那么容易吃,也没有那么容易完。
而且,看着外面那些侍从侍女一个个面色木然的样子,我也明白了一些,原本要迈出门槛的那只脚收了回来,转过身,又走回妙言身边坐下了。
妙言从头到尾一直安静的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似乎是我之前的话起了作用,她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当我坐下之后,我听见她的呼吸微微的有些紧绷了起来。
我转头对着她,轻轻的笑了一下。
这一下,韩若诗他们也知道,我是不打算过去“搬救兵”了,便也笑了起来,转头对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些侍女便纷纷上前来,将汤盅的盖子打开,顿时热气弥散,又纷纷给我们每个人面前的杯子里斟了大半杯酒,而妙言那里则有人盛上了一碗鲜汤。
我低头柔声道:“先喝汤吧。”
她也点点头,自己拿起汤勺,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看到她这样,我也稍稍的放下心来,眼看杯子里斟了大半杯的酒,我便端起酒杯,看向韩若诗:“那这第一杯酒__”
正好,她也端起酒杯来,微笑着道:“既然这酒宴是为姐姐压惊备下的,那这第一杯酒,当然是祝贺姐姐伤势痊愈。”
我微笑着,喝下了第一杯。
一般来说,酒桌上只要开始喝酒了,气氛多少都会有些缓和,但在我看来,跟韩家姐妹这样对坐着,她们一冷一热,一柔一刚,我完全无法平静下来,而是又注意的看向了一直在一旁冷冷盯着我的韩子桐。
韩若诗拿起了酒壶。
一见她这样,旁边的侍女立刻要上前代劳,她淡淡的抬手一挥,那侍女便又退下了。
她一边给我斟酒,一边说道:“说起来,姐姐可知道公子在忙些什么?”
我摇了摇头。
“姐姐还是应该多关心关心公子才是。”
听着这话,我心里笑了一下,却没有反驳,只是平静的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他是我的夫君,我的确应该多关心关心他。”
“……”
“他的事,我也该管管了。”
韩若诗蓦地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着我:“不知姐姐要怎么管?”
“比如说这个丫头,就得管管。”我抬起手来一指,就指向了她的身后站着的那个侍女,正是之前,在浴室的门口侯着的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那人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抬起头来看着我,一脸惊慌的神情。
不只是她,韩若诗的呼吸也紧了一下。
但我看也不看她,只盯着那个侍女冷冷道:“刚刚让服侍我沐浴,是谁给你的胆子,拦着小姐不让进的?”
“……”
那侍女原本以为我要说什么,却见我说的竟然是这件小事,下意识的就松了口气,急忙道:“我——”
“放肆!”
我沉声道:“跟我说话是这么说的,谁家教你的规矩?”
这一回,韩子桐和韩若诗都变了脸。
这里虽然是他们江夏王府和裴元修共筑的,但使的人大部分还是之前王府的人,我骂她的规矩,自然骂的就是江夏王府,韩子桐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正要说话,韩若诗已经一伸手按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腕。
那侍女一见此情景,只能低头跪了下来:“夫人恕罪。”
“恕罪?”我冷笑了一声:“你倒也没有什么大罪,只是不懂规矩。”
“……”
“我也知道,若诗小姐体弱多病,子桐小姐这些日子又是出海,又是忙来忙去的,顾不上这些小事,你们一个个可都要在这府里翻了天了。”
听我这么说,那侍女更不敢接话,只小心翼翼的看了韩若诗一眼。
韩若诗也微笑着,柔声道:“青婴姐姐息怒。她们这些人总是没人盯着就无法无天的,下来好好罚他们一场便知道厉害了,姐姐倒不用生气,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的脸上也浮起了微笑,转头对她道:“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小事。”
“嗯……”
“但今天连妙言都敢拦,将来我若生个儿子,她们还不敢摔了?”
“……”
这话一出,大厅里几个人的呼吸都窒住了。
而我清清楚楚的看到,韩若诗脸上的笑容连遮掩都遮掩不住的,僵在了脸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瞪大眼睛看着我。
韩子桐也呆呆的看着我。
妙言坐在旁边,只停了一下,又继续拿起汤勺,一口一口的喝她的汤。
韩若诗显然已经有些乱了,半晌,无措的一笑:“姐姐,姐姐要这么说,那妹妹也不知该如何__”
“那这个恶人,就我来做吧。”
我微笑着接过她的话,也不等她再说什么,便冷冷道:“跪到门口去。”
“……”
那侍女一听,顿时也慌张了起来,下意识的看了她们一眼,但韩家姐妹皱着眉头,却都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毕竟,刚刚我说将来要生个儿子的话,已经把她们一时间都放空了。
那个侍女无法,也只能一步一步的挪到门口,跪了下来。
我又指着另一边的一个侍女,也是之前守在浴室门口的其中一个:“你过去,掌她的嘴。”
韩子桐一听,脸色就变了:“你——”
“子桐小姐,”我也不看她,而是拿起了被韩若诗斟得半满的那杯酒,平静的说道:“这些许小事,能在此处理的就处理了,千万不要闹到书房那边。你们刚刚也说了,元修最近忙得很,打扰到他就不好了。”
言外之意,若不让我现在罚这些人,我就要去找裴元修过来了。
她们两对视了一眼,终究,都咽下了这口气。
而那个被我指名的侍女无法,只能走到门口,看着那个一脸惊恐羞耻,却根本没有人对她施以援手的侍女,犹豫了半晌,终于扬起一只白玉般的手,啪的一声落在那人的脸上。
那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得整个大厅里的人都震了一下。
甚至妙言,喝着汤的时候,手里的汤匙都碰到了碗沿,发出了小小的“叮”的一声。
我用眼角看到她仍然没有抬头,还是继续喝着自己的汤,便也没有说什么,而另一边韩家姐妹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韩子桐好几次都想要起身,都被她姐姐按着手背定在了那里;但韩若诗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尤其听着一掌一掌啪啪啪的脆响打在那人脸上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她苍白的脸也有些发红,好像每一巴掌都打在了她的脸上。
不一会儿,已经打了十来掌,那个侍女的脸慢慢的红肿了起来。
我看见妙言似乎想要转头去看,便勺子舀了一些龙井虾仁放到她的碗里,柔声道:“多吃一些。”
她抬头看着我,眼中闪着一点惊恐的神情,但终究没说什么,又拿起筷子,低下头吃起来。
那啪啪啪的巴掌声仍未间断。
而渐渐的,已经能听到那个侍女呻吟和痛呼的声音。
韩子桐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就算她不对,该罚,但也该有个限度,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打下去吧?”
“这是当然。”
“那你打算让她打到什么时候?”
“就等公子来吧。”
“什么?!”
韩子桐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颜轻盈,你什么意思!?”
我也不动,只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着道:“子桐小姐又是何意?”
“你真当这里是你家,由着你在这里横行霸道!”
“难道这里不是?”
“——”
我这话一出,她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韩子桐是被我硬生生的顶了回去,而韩若诗脸色也沉了下来,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我,像是不敢相信听到我的说的那句话。
我仍旧微笑:“我既然是元修的夫人,他的家当然就是我的家,也该我来做主。”
“……”
“难道这里,不是他的家?”
“……”
这一次,把她们两都问住了。
韩子桐脸色格外难看的看了我一眼。
我当然知道他们两姐妹对裴元修是什么态度,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要事情牵涉到他身上,她们两都会不自觉的软化下来,所以我的话里,句句都带着他,也就每一句都把她们绑住了。
两个人面色不豫,却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一时间,气氛似乎僵了下来。
在这样紧绷的气氛里,那个侍女挨打的声音,还在一下一下的回响着,她已经按捺不住,痛苦的呻吟了起来,两边的脸也被打得高高的肿起,甚至嘴角都有了伤,我只冷冷的看了一眼,仍旧转过头去,对着韩若诗和韩子桐笑道:“我们还喝吗?”
“……!”
听我这么一说,她们两的神情都猛的一怔,仿佛才想起来今天请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对视了一眼,仍旧是韩若诗开口道:“姐姐,还喝得下?”
一边说,一边眼角看向门口那一幕。
我淡淡笑道:“两位设下酒宴给我压惊,我当然要喝。”
说完,举起酒杯。
她们两也举起了酒杯。
我说道:“这一杯,就算是我多谢两位妹妹今天的有心吧。”
说完,一仰头,干了一杯酒。
她们两一见我喝了,也举杯喝了下去。
虽然她们两的脸色还算镇定自若,但毕竟刚刚被我已经压了一头,而且在喝酒的时候,那脆生生的打在脸上的巴掌声一直不停,一下一下的响起,还有那侍女痛苦的呻吟,也让她们两心惊不已,虽然表情平静,拿着酒杯的手指却分明都有些痉挛。
韩子桐喝酒的时候,酒也洒出了几滴在身上。
我放下酒杯,微笑着看着她们两。
韩若诗喝这杯酒喝了很长的时间,不知是因为她的身体孱弱,不擅饮酒,还是因为在喝酒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只是当她放下酒杯的时候,神情已经完全的冷静了下来,倒是她的妹妹,时不时的看向门口那一幕,眼中也渐渐透出了不忍。
韩若诗放下酒杯之后,微笑着说道:“刚刚听青婴姐姐的意思,看来公子的事业,是后继有人了。”
“……”
我说出那句话,当然也知道意味着什么,听她这么问,也只是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
韩若诗笑道:“那这样一来,公子一定非常高兴。”
我仍旧笑了笑。
“公子……他,可一直盼着这一天的。”
我感觉到她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但说到这里,却显得十分干涩,毕竟,相比起我早已嫁为人妇,她虽然年纪也不小了,又跟在裴元修身边那么多年,却如她妹妹所说,实在只是一个尚在闺阁的小姐,有些话别人可以说,她却不能说,若要自荐枕席,那就是落了下乘,再要说别的,就更显得下作。
而她妹妹,韩子桐平日原本是最为这个姐姐和裴元修的事劳心劳力的,但这个时候,韩子桐的心神却不由自主的都落到了门口那个已经被打得嘴角开裂流血,呜咽呻吟不已的侍女身上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韩若诗也显得有些不安了,好几次回头看向韩子桐。
“子桐……”
“……啊?”
这个时候,韩子桐看向她姐姐,又看向我,终于像是反应过来了似得,定了定神,说道:“既然如此,那之前我们说过的一些事__”
第1041章 他和她的朝夕相对
“你是不是想说,元修纳妾的事?”
她们两有些意外,我会这么快就把话挑明,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说,一时都有些愕然,尤其韩子桐完全反应不过来的看着我,半晌才“啊”了一声。
我冷冷的看着她们,目光全然算不上愉悦,甚至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怒意。
韩若诗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但她也没立刻说话,只是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坐在一旁的韩子桐立刻下意识的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又看向我的时候,目光也显得极不友好,仿佛她姐姐刚刚那两声咳嗽是被我刺激的。
只是,她虽然态度很恶劣,但这件事毕竟还等着我开口,所以虽然对我不满,她还是忍着一口气道:“那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
“不如何?”她们两都同时皱起了眉头,韩子桐立刻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冷冷的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真的要纳妾,就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韩子桐道:“他说了,你就会同意?”
我的唇角勾起一点来:“谁说我会同意?”
“……”她们俩又是一愣,韩子桐的脸上明显露出了被激怒的怒意来:“那你让他来跟你说,说什么?”
我说道:“我只是想要看看,那个想要当他的妾室的人,能不能让他来跟我开这个口。”
“……!”
“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那个女人对他而言,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听到我的这句话,韩若诗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好像寒气渗透了她单柔的身体,开始不停的咳嗽,韩子桐急忙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她再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眼中怒意大盛,似乎在责怪我将她姐姐气成这样,开口时口气也变得有些蛮横了起来。
“如果,他开口了呢?”
我的目光闪了闪。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下,脑海里似乎也闪过了那可能发生的场景——
然后,我淡淡笑道:“那我就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韩子桐冷眼看着我:“你会有这么好心?”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我虽然不是君子,至少不做小人。若有人两情相悦,需要我成全,这点事还是乐见其成的。”
“……”
她一时也有些踌躇,但沉默了一刻之后,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抬头瞪着我:“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纳妾,你就要走?”
“……”
“你想用你的出走,来威胁他?!”说到这里,她先冷笑了起来,眼中完全不加掩饰的鄙夷显得格外的鲜活:“你又想用这一招来威胁他,让他妥协,就跟之前你去吉祥村一样!”
“……”
我原本有满腹的话,也有一千种反驳的由头,但不知为什么,听到她提起吉祥村,让我的神思一阵恍惚。
当年,吉祥村……
回想起那个时候离开的心情,想起那一年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再看着眼前这两个一柔一刚,却都充满了戒备和谋算的女人,耳边甚至还不停的响起那个侍女挨打时痛苦的呻吟,突然让我觉得有些空洞。
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我感觉衣袖被人轻轻的扯着,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见身边的妙言牵着我的衣袖轻轻的晃着,抬眼看着我:“娘。”
“啊?”
“若诗姑姑在跟你说话。”
“……”
我又愣了一下,才回过头,只见韩子桐狠狠的瞪着我,而韩若诗的脸色虽然不大好看,却仍旧坚持着笑容,道:“青婴姐姐千万不要这样说,公子对姐姐一往情深,如果姐姐走了,那公子可要伤心了。”
我一时间没有心情,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只勉强笑了一下。
她一边温柔的说着,一边拿起酒壶,又往我和她的杯子里各斟了大半杯酒,随着酒水哗哗的落下,她的声音也柔柔的响起:“这些年来我一直陪在公子身边,公子的心思我是最明白的,公子对姐姐那可是一往情深,死心塌地啊。当初姐姐到扬州之后,公子的喜悦之情,整个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还记得,姐姐落入那些山匪的手里,还是公子亲自去把姐姐救回来的呢。”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说完,酒也斟完了,便端起酒杯,柔柔的说道:“后来,姐姐带着离——带着妙言离开了金陵,那段日子,公子可跟被人挖去了心头肉一样,每天都神不守舍,茶饭不思的,人都消瘦了一圈,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有开口,静静的听着,只是在听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在心里淡淡的笑了一下。
让那个男人消瘦的是我,但时时为他担心,天天为他忧虑的却是她,孰好孰坏,倒是一目了然了。
我还是没说话。
她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姐姐也知道,公子是个胸怀大志的人,这样的男子世间少有,若诗也只不过是在书里,在戏文里听说过这些大英雄,当年遇到公子,实属偶然,后来得知公子大志,我有心助他一臂之力,这些年来,我们也是……朝夕相对,我也更明白,公子这些年来的不易。”
虽然心里还是平静的,但我的眼神却已经控制不住的,染上了一丝黯然。
而这一瞬,也被她立刻捕捉住了,韩若诗又笑道:“不过,现在回想起这些年,倒也觉得有趣。”
“……哦?”
“公子是北方人,来到金陵,很多事情都不习惯,连吃都都不习惯。那一阵子啊,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看见什么吃的都皱眉头,府里的大厨差一点就被我们扫地出门了呢。”
“哦?”
我挑了一下眉毛,正要说什么,她身边的韩子桐已经抢着说道:“那个时候,多亏了我姐姐,特地自己去学了一些北方菜,亲自下厨给公子烹调菜肴,做羹汤,公子的胃口才好起来的。”
“是吗?”
“当然!”韩子桐说着,又看向自己的姐姐,道:“可是她自己却瘦了一圈。”
韩若诗忙笑道:“这又有什么,只要公子好便是了。”
听着这话,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只是,也许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眼中的冷意顿起。
别人尤可,但韩子桐却是最受不了她的姐姐受人轻视的,一见我这样的神情,立刻说道:“你若不信,那问问离——”话没说完,韩若诗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改口道:“问问妙言啊!”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妙言手里拿着筷子,筷子上却什么都没夹,正愣愣的坐在那里,仿佛一直在听我们说话,一见我转头看她,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慌神了,结结巴巴的道:“娘,我——我——”
我笑道:“不必说了。”
说着,我回头道:“我信。”
虽然这么说,但我的淡淡笑着的表情却似乎并不能让韩子桐满意,眼看她还要说什么,我又接着开口道:“这么说起来,若诗小姐陪在元修身边,倒真是经历了不少事呢。”
她苍白的脸颊透过了一丝嫣红,却并没有被那羞涩压倒,而是柔声道:“这些年来,是经历了不少事。”
“那,你陪在他身边,多久了?”
韩若诗一听,几乎是下意识的挺了一下胸膛。
“八年了。”
听到她的回答,我在心里下意识的笑了笑。
也难怪,她会一直反复说“这些年”,“这些年”,她的确说得起,陪在裴元修身边整整八年的时间,不是任何一个女人能做到的,即使是他的发妻南宫离珠也没有陪过他这么长的时间;而我和他,虽然当初在內藏阁时常见面,也只是见面而已,就算后来我到了金陵,也嫁给了他,笼统算起来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比起他们两那几乎朝夕相对的八年,实在是寥寥而已。
那八年的时间,是两个正当年的男女最重要的时间,他在谋图他的大业,而他的身边出现了这样温柔的她,即使拖着病体,也为他劳心劳力,甚至洗手作羹汤,也许那些夜晚,也有过红袖添香的时候,他们的过去,也许比裴元修所描述的那些惊心动魄,还有更美,更温柔的时候。
只是——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着道:“哦,都八年了啊。”
韩若诗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我很明白,今天这场宴席,是一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鸿门宴,那么赢的手段,只能用女人的手段来赢,说话都方式,也只能用女人的方式。
所以,“八年”两个字,我拖得稍微长了一点。
韩若诗也不是傻子,立刻听出了那其中的滋味——
都八年了啊。
八年的时间,你们朝夕相对,他对你温柔怜惜,你对他情深意重。
可是,八年的时间,他还是没有娶你。
如果说整整八年都没有娶,那么那些朝夕相对,洗手作羹汤,温柔怜惜,情深意重,又还有什么意义?
韩若诗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而且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苍白。
最后,她忍不住,伏在桌边咳嗽了起来。
韩子桐一下子急了,忙伸手帮她又是抚胸口,又是拍后背,小心翼翼的给她顺气,一边做这些,她又一遍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瞪着我,但我只是用嘴角勾起一角来,做出了一个明显的笑容,拿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却看见妙言看着我,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
我的心里不由的一颤。
就算刚刚韩若诗的话有再多刻意的成分,有一点是改变不了的,就是妙言——当初的离儿,终究是他们带大的,对于妙言来说,虽然没有母亲,但童年却满满都是他们的记忆,可现在,她的母亲却在和她的两个姑姑针锋相对。
我最不希望的,就是我的女儿也牵涉到这些事情里来,她的世界应该是纯洁无暇的,她的未来应该是幸福快乐的,而不应该像我一样,脑海中尘封着仿佛来自地狱的记忆,而面对的,却都是这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可是,刚刚我们的几次交锋——她是不是已经全都看出来了?
就在我心里十分矛盾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凄厉的惨呼。
我们几个人都回头一看,只见那个侍女已经被打得披头散发,脸颊高高的肿起,唇颊尽裂,鲜血沿着嘴角流了下来;而打她的那个侍女也并不好过,连手都打肿了,手腕甚至已经直不起来,手掌上一片鲜红,都是被血染的。她看着被自己打得那样凄惨的侍女,又是恐惧,又是惊怕,全身都在发抖,渐渐的手脚也都不听使唤了,那一巴掌下去,直接将那个侍女打得翻到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而她,握着自己那只不停颤抖的手腕,看着那个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哭泣的侍女,完全动不了了。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暗暗一紧,但脸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淡淡的别过眼,看到妙言也看着她们,我平静的说道:“妙言,吃东西。”
她的小脸苍白的,回头看着我,但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拿起筷子吃她碗碟里的菜肴。
这一回,韩子桐实在是忍不住了,道:“她们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要你这样惩罚她们?!”
我淡淡道:“错,是小错,不懂规矩而已。但小错不改,将来难免就要犯大错了。”
说着,我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那个握着自己被染得血红的手掌,脸色苍白还在发呆的侍女一见我走过去,就像见到了阎罗王一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另一个被打得满脸鲜血的,也挣扎爬起来,跪在门口不停的磕头求饶,我站在他们面前,冷冷的看着她们,说道:“规矩是个好东西,它让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两人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不要以为坏了规矩,就什么都能得到了。”
“……”
“若要奢求什么东西,先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
“若自己有那个本事,还要看看,有没有比自己更有本事的人。”
“……”
“有的时候,规矩没了,实力就变成规矩了。”
就算没有回头,我也已经能感觉到身后的人脸色有多难看,甚至我都听到韩子桐气喘吁吁,仿佛怀里窝着一团火的气息,而这个时候,我又回过头去,微笑着道:“所以,还是有规矩的好,不是吗?”
韩子桐怒目瞪视着我,我只看了她一眼,便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了她伸手护着的,那个正伏在桌边,不停咳嗽喘息的韩若诗。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韩若诗的肩膀单薄,趴伏在桌边的时候,连后背薄薄的蝴蝶骨都高高的耸了起来,看起来的确是病弱不堪,仿佛随时都要倒下。而且,她越咳越厉害,到后面止不住了,炽胃扇肝的样子把大家都吓坏了,这一回她身后的两个侍女也按捺不住了,急忙上前来,一个给她顺气,另一个则风风火火的跑下去,不一会儿送来了汤药,护着她喝了下去。
一时间,这大厅里又是一番手忙脚乱的忙碌场景。
我站在门口,冷静而平淡的看着他们忙乱着,不一会儿,在他们的呵护下,韩若诗的呼吸总算平缓了下来,只是两边脸颊浮起了异样的嫣红色。她原本是病态的美人,脸色苍白,如今带着这样的嫣红脸色,也并不显得健康,却有一种别样的孱弱和诱惑,好像让人想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一般。
但,我始终一个字都没说。
在咳嗽喘息了好一会儿之后,她一只手靠在桌边,像是要撑着自己随时可能倒下的身躯,另一只手放在桌上,苍白纤细的指尖微微用力的,握着她的酒杯。
我看着她挣得发白的指关节,和青筋暴起的手背,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抬起头来,微笑着道:“让姐姐见笑了。”
我也笑了一下。
但这一回,我的笑容没那么轻松了。
虽然刚刚,我借裴元修的势压了她们两姐妹一头,让那两个在我身边动手脚的侍女受了罚,但说到底,也只是我借力打力,没有她们两在这里,那两个侍女不会认罚,没有裴元修,她们俩也不会被我借势,我在这里,其实仍旧是一无所有,站在下风,处在弱势的。
如果她们真都要对付我,也实在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韩若诗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又朝着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周围的那些侍从侍女原本看着她们两姐妹和我的明争暗斗,又看着那两个侍女被我罚得如此凄惨的样子,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看见她使眼色,各个都像是得了大赦一般,慌忙的退了出去,只有门口的两个,因为我还没发话,也不敢走,只能继续跪在那里求饶。
这时,韩若诗道:“这么说起来,姐姐是不愿意让公子纳妾了?”
但,我始终一个字都没说。
在咳嗽喘息了好一会儿之后,她一只手靠在桌边,像是要撑着自己随时可能倒下的身躯,另一只手放在桌上,苍白纤细的指尖微微用力的,握着她的酒杯。
我看着她挣得发白的指关节,和青筋暴起的手背,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抬起头来,微笑着道:“让姐姐见笑了。”
我也笑了一下。
但这一回,我的笑容没那么轻松了。
虽然刚刚,我借裴元修的势压了她们两姐妹一头,让那两个在我身边动手脚的侍女受了罚,但说到底,也只是我借力打力,没有她们两在这里,那两个侍女不会认罚,没有裴元修,她们俩也不会被我借势,我在这里,其实仍旧是一无所有,站在下风,处在弱势的。
如果她们真都要对付我,也实在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韩若诗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又朝着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周围的那些侍从侍女原本看着她们两姐妹和我的明争暗斗,又看着那两个侍女被我罚得如此凄惨的样子,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看见她使眼色,各个都像是得了大赦一般,慌忙的退了出去,只有门口的两个,因为我还没发话,也不敢走,只能继续跪在那里求饶。
这时,韩若诗道:“这么说起来,姐姐是不愿意让公子纳妾了?”
第1042章 颜家有女,将母仪天下
韩若诗道:“这么说起来,姐姐是不愿意让公子纳妾了?”
“对!”
只一个字,简单干净,我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那两张骤然变了神情的脸庞,好像之前还带着满怀期望的人,却突然被人一掌打入深渊一般,两个人都呼吸都凉了下来。
韩子桐的脸上立刻透出了掩饰不住的怒意。
但这一次,不等她发作,韩若诗比之前还要更快,也更敏捷的伸手按住了她,虽然刚刚折腾了那一回,她的身体极其孱弱,但没花多大力气,韩子桐就被她压制了下来,只是愤恨不已的瞪着我。
韩若诗却比之前还要更冷静,脸上几乎都立刻就恢复了平静和笑容,道:“青婴姐姐来坐。”
我也走了回去,坐到了桌边。
刚刚那些人忙乱了一番,也将桌上的酒杯撞倒了,酒水泼洒了出来。她小心翼翼的拿起酒壶又一次给我斟酒,一边斟酒一边温柔的说道:“若诗也知道,像姐姐烈性的女子,对婚姻大事自然是有些与世人不同的见解。”
我看着她,淡淡的不说话。
“只是,公子他,也非凡人啊。”
“……”
“姐姐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就断了公子的子嗣绵延呢?”
“……”我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几乎按捺不住的想要发火,可还不等我的火气发出来,韩若诗又细声细气的说道:“公子对姐姐是一心一意,但姐姐难道不应该也为公子多着想,多考虑考虑吗?”
“……”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的事,更何况是公子这样的人,他胸怀大志,且志在天下,迟早有一天他会一统中原,君临天下,到了那个时候,难道姐姐还真的要让公子只守着姐姐一个人?”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就是当今的皇后,也是靠着掌管后宫佳丽三千,才有她的权力啊。”
“……”
我原本要发的火,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蓦地又熄灭了。
却感到心中一阵心悸。
尤其,当我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双因为兴奋而渐渐的有些发红的眼睛,像是燃烧着狂热的火焰,不仅在焚烧别人,也在焚烧着她自己的灵魂。
一统中原,君临天下……
她仍然还有着这样的野心!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裴元修他——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一阵呼吸急促,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韩若诗一见我的眼神,立刻感觉到了这一刻我气息黯然了下去,急忙说道:“姐姐刚刚也说了,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姐姐身为公子的夫人,当然应该是唯公子马首是瞻,事事为公子考虑,怎么能在这样的事情上,还给公子添乱呢?”
“……”
我觉得胸口慢慢的紧绷起来,呼吸仿佛也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那么困难,不知是她的话一句一句撞击着我,还是心中那团不安在压抑着我,我只觉得越来越难受,越来越憋闷,而她还在不停的劝说着:“姐姐毕竟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自然应该明白,妒,为其乱家也。”
“妒?”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看向她:“你说我妒忌?”
韩若诗还没开口,韩子桐已经抢着说道:“女人不准许丈夫纳妾,不是妒忌是什么?”
我笑了起来。
韩子桐立刻道:“你笑什么?!”
我却没有立刻回答她们,只是继续笑着,刚刚的憋闷感却在这一笑当中一扫而空。她们俩面面相觑,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我这才慢慢止住了笑声,伸手轻抚着胸口,说道:“我的确是不让他纳妾,但我并不妒忌。”
“……”
“做妾的女人,不值得我妒忌。”
“……”
“如果他要娶别女人,我大方相让,也不会为他妒忌。”
“……”
这一回,她们两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我却反而心情好了许多,甚至大好起来,又看了她们一眼,说道:“我知道两位今天请我来的意思,你们晓以大义也说了不少,但要我说,两位还是不要白费唇舌了。”
韩若诗的脸色也微微的沉了下来:“青婴姐姐的意思是——”
“不管男人捞鱼种田也好,君临天下也罢,其实他做什么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
“……”
“他富贵,我可以跟着过好日子;他贫困,我也能够吃糠咽菜。但他富贵,可以给我过好日子,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去纳妾;而他贫困,只能吃糠咽菜,也未必就娶不起我。”
“……”
“你们说的那些,都不是他可以去纳妾的理由。”
“……”
“如果他一定需要那么多女人,那么他去找她们就好了,天下那么多女人,当然有比颜轻盈更好的。”
“……”
“说起来,惭愧了,就算他真的君临天下,其实我还真的没有想过要当皇后。”
“……”
“毕竟,虽然西川有过那么多传奇故事,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颜家有女,将母仪天下。”
韩若诗的脸色猛的一变,好像被人扎了一针似得,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韩子桐也皱紧了眉头。
而说完这句话,我也感到了一丝淡淡的乏力,不知是因为刚刚说了那么多话,还是因为说了那些话,但不管那一样都让我感到有些乏力,甚至乏味。
我最后举起桌上的酒杯,淡淡笑道:“多谢若诗小姐和子桐小姐今日设宴为我压惊,只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美酒,我喝着也失去了风味了。”
说完,我仰头,一杯饮尽,然后放下酒杯。
“容我告辞。”
说完,便站起身来,而旁边的妙言反应很快的也放下了筷子,跟着我一起站了起来,我最后朝她们两姐妹点了点头,便带着妙言准备走出去。
谁知,就在我们刚刚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外面匆匆忙忙的走来了一个人,一见我走出来,顿时愣在了那里。
我抬头一看他,也愣了一下。
来的人是布图。
说起来这位仁兄在这府里一直都是神出鬼没的,有的时候不寻他而处处他都在,有的时候又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他的人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但我多少知道,能跟着裴元修从北到南这样跑,他当然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更不会是裴元修不信任的人。
所以一看到他,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也看到了我,却像是有些惊愕的:“夫人怎么也在这里?”
说着,他立刻若有所思的看向我的身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探究的神情。
我立刻笑道:“是若诗小姐和子桐小姐请我过来喝酒,给我压惊。”
“哦?”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厅里那一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酒席,还有桌边两个脸色铁青的姐妹,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但也不多问,只是抖了抖衣袖,毕恭毕敬的朝我们三个行礼,又对妙言道:“妙言小姐。”
我们都点了点头。
还是韩子桐先站了起来,走出来说道:“你来有什么事?”
布图说道:“公子让我来请两位小姐,还有夫人一起去前厅,只是没想到夫人也在这里。”
“去前厅?”
韩子桐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转过头来我们三个都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说起来,我们几个人虽然在这府里,但聚到一起的时间真的不多,甚至连在一起吃饭都没有几次,而不提在一起商量事情,但前厅原本就是他们办理公务,待客的时候才会去的地方,为什么让我们几个人都过去?
我问布图:“公子让我们都过去,有什么事?”
布图道:“不是都过去,公子特地吩咐了,只请三位过去,小姐就请不用过去了。”
“……哦?”
听到这里,我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裴元修特地嘱咐不让买烟过去,难道这件事还要瞒着她?有什么事,是要我们三个都去参与,却一定要瞒着妙言的?
我下意识的看了妙言一眼,却见她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抬头望着我们几个人,韩若诗道:“到底什么事?”
“几位过去了,就知道了。”
“……”
看来,布图若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事,就是知道了也不打算告诉我们,我们都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裴元修现在请我们去前厅,要是有什么事也是立刻就能知道的。
于是,我让妙言先回内院,她心里好奇,但也知道既然是裴元修吩咐了的,当然拗不过她阿爹,只能不甘不愿的走了,而我和布图,还有韩子桐陪着她姐姐一起出了门。
走下台阶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被我罚得已经去了半条命的侍女这个时候还跪在那里不敢动,韩子桐看了我一眼,便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那两个侍女听了,也不敢立刻动弹,而是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
我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带着妙言头也不回的走了,她们俩这才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哆嗦着走了下去。
韩若诗也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往前走去。
从这里到前厅,要穿过几乎整个花园,我们倒也难得有这样的时间一起走,园中的景色其实相当不错,相对于内院只有幽静淡雅的竹林,这里的风景就是花团锦簇,百花齐放了,加上园丁们修剪得宜,草木繁盛,虽然夏日里天气炎热,但走在绿茵下,还是能感觉到凉风阵阵,十分宜人。
不一会儿,我们几个人到了前厅。
候在门口的侍从一见我们来了,急忙上前撩开珠帘,我先走了进去,一进大厅,就看见裴元修端坐在正前方,手边摆着一杯热茶。
而在他的左手下方,坐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
定睛一看,竟是吴彦秋!
我顿时呼吸一紧——他来这里干什么?
吴彦秋一转头也看见了我,立刻微笑着站起身来,对着我拱手行礼:“夫人。”
“吴大人,”我慢慢的走过去:“吴大人怎么会来金陵?”
我的话没说完,他已经微笑着说道:“微臣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
我的眉心微微的蹙了起来。
前些日子,裴元灏已经跟妙言相认,父女两也有了三天在扬州相聚的时间,既然他没有主动提出其他的要求,我认为这件事应该是暂时放下了,况且他接连两次在扬州遇到暗杀,可谓危机重重,在和妙言分开之后,他应该立刻启程回京城才对。
可是,吴彦秋说他奉命过来——能给他下命令的,当然只有皇帝。
裴元灏竟然还在扬州。
这让我不能不感到意外,到底还有什么事,比他这个堂堂九五之尊的安全还要更重要的,让他一直留在扬州?
我说道:“那,吴大人奉命过来,是有什么事?”
第1043章 一件万民同贺的大事
我说道:“那,吴大人奉命过来,是有什么事?”
吴彦秋微笑着说道:“在下是奉皇命前来金陵给各位送帖子。”
“帖子?”
我听得一愣,不由的也有些疑惑。就算这些日子裴元灏在扬州,所有的事务都是他事无巨细的打理,但送帖子这种事,怎么可能让一个礼部侍郎来做。
除非那帖子——
我刚要询问,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跟着我身后走进来的韩家姐妹,闻言也愣了一下,韩子桐立刻问道:“什么帖子?”
吴彦秋微笑着伸手,站在他身后的随从立刻奉上了一摞红色的帖子,他也毕恭毕敬的呈到我们面前来,微笑着道:“当然是喜帖。”
喜帖?
我只觉得胸口猛的一沉:“谁的喜帖?”
吴彦秋一字一字的道:“皇帝陛下的妹妹,当朝安国长公主,和户部尚书,扬州府尹刘大人的大婚喜帖。”
……
他的这句话一说完,整个前厅都安静了下来。
而我站在那里,一时间也失去了意识。
他说什么?
大婚喜帖?
安国长公主……?扬州府尹刘大人……?喜帖?
他们——
我猛的抬起头来,只觉得呼吸都窒住了,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看着吴彦秋手里拿大红色的喜帖,像是一团火焰在眼前燃烧一样,让人的眼睛都感到一阵灼烧的刺痛。我一动不动,吴彦秋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将帖子往我面前送了一下,像是还说了什么,只是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在看到他将帖子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伸手去接住了。
像是拿到了一块还带着火焰的炭。
那种滚烫痛楚的感觉,反而让我一下子从茫然无措当中清醒了过来,我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坐在前方,一直默默注视着我的裴元修,他的眼睛漆黑的,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潭,看不出任何的光亮,也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却不知有多少的暗流在下面涌动着。
我深吸一口气,将喜帖捏在指尖。
耳朵,也终于恢复了听觉,只是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偏偏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的扎进我的心里——
“长公主大婚,乃是江南万民同贺的大事,还请夫人一定要到。”
我低头看了看那红艳艳的喜帖,半晌,笑了一下:“的确,是大事。”
“……”
“万民同贺。”
“……”
“大喜事。”
我抬起头来,微笑着道:“我一定会到。”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的韩子桐和韩若诗都愣了一下,有些诧异的看着我。
我对上她们都目光,才有些回过神来,我作为金陵这边的势力,是裴元修的妻子,对于是否要接这个喜帖,去参加长公主和扬州府尹的喜事,应该非常谨慎才对,但我刚刚却脱口就已经答应了吴彦秋了。
一时间,我也有些无措了。
就在这时,裴元修起身朝我们走了过来,我转向他,目光显得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这时他伸手过来牵过了我有些冰凉的手,而我也感觉到,他的掌心温热,甚至有些微微的发烫,让我哆嗦了一下。
他笑着说道:“的确是大喜事。只是,送喜帖这样的事就是小事了,为何还让吴大人亲自过来一趟?”
吴彦秋笑道:“皇帝陛下十分重视长公主的婚事,更提及,若这一次大婚能请到各位出席,那是再好不过的,所以,在下也就过来走一趟了。”
“这么说起来,倒是辛苦吴大人了。”
“不敢,不敢言苦。”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裴元修拉着我坐到了他的身边,韩子桐的目光虽然像刀锋一样,但也只能扶着她的姐姐走到另一边,面对着吴彦秋坐了下来。
等到裴元修也坐下之后,他转头看着我,微笑道:“没事吧?”
我有些恍惚,但还是看着他,做出一点笑容:“我没事。”
他点了点头。
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吴彦秋也在看着我们两,那眼神似乎在寻索着什么。裴元修和刚刚一样,将一只手搁在桌上,淡淡一笑道:“我这个妹妹,从小娇生惯养,后来又经历剧变,要说我最不放心也就是她了。总算,元珍也有了终身之托,倒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了。”
他说到“经历巨变”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吴彦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听到他后面的话,也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识,便微笑着说道:“公子的话,和皇上的话倒是如出一辙。皇帝陛下每与皇后娘娘谈及长公主的婚事,都是忧心忡忡。”
“哦?”裴元修笑道:“他怎么说?”
“皇帝陛下说——人常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却不知,天家也有天家的难处,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偏偏皇帝的妹妹却是最愁嫁的。”
“的确,也没有多少人,敢去做他的妹夫。”
吴彦秋听了这话,只呵呵的笑了两声,并没有接话。
“那位刘大人,你怎么看?”
吴彦秋听了,倒是踌躇了一下,看着裴元修笑道:“下官何德何能,敢去评价长公主的驸马爷?”
裴元修淡淡笑道:“我也不是让你去评价他,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看他的。”
“这——”
这话,其实也实在是有些为难了吴彦秋,他沉思了许久,脸上笑容可掬的表情也渐渐的收敛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裴元修道:“若公子说,天下没有多少人敢去做皇帝陛下的妹夫,那么在下想,刘大人,大概就是这唯一的一个吧。”
裴元修听得眉间微微一挑,下意识的看了吴彦秋一眼。
而吴彦秋平静的笑了笑。
他这话,说得含糊之极,但细想起来,这句话却像是已经说尽了。
若天底下,还有一个人敢去娶身份地位都那么特殊的裴元珍,只有他刘轻寒。
若天底下,还有一个人敢以那样微妙的身份留在皇帝的身边,也只有他刘轻寒。
他自入仕以来,就一直游走在权力和生死的边缘,仿佛一个人走在一条横在悬崖上的细丝上,若稍有不慎,就会跌落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而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也只有他刘轻寒。
裴元修似乎也回想了一番,微笑着道:“吴大人这话说得浅,倒也是说透了。之前我与他在望江亭一叙,后来又在西川相逢,经历了大小各样变故,此人临危不惧,逢变不惊,是个定海神针般的人物。若有有人能娶我那个皇妹,当得她的驸马,大概还真的只有这位刘大人了。”
吴彦秋笑着点头称是。
“就希望,他能好好的,当稳这个驸马。”说着,裴元修转过头来看着我,笑道:“青婴,你说是吗?”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是啊。”
他看着我,看我只是微笑着,安静的坐在那里,对着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我感到他看我的目光停留了一下,似乎想要从我的脸上,我的眼神中寻索出什么,但怎么看,我都只是淡淡的,甚至连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说,似乎也看不出什么来,他又看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
我稳坐在那里,几个侍从上来给我和韩若诗、韩子桐奉茶,我拿起来轻轻的喝了一口,谁知茶水太烫了,我也没注意,那一大口吞咽下去,却不知火烧火燎的,喝到什么地方去了。
裴元修还在和吴彦秋闲谈,说着这桩天下人瞩目的婚事,他突然问道:“不知喜事定在哪一天。”
这些事应该都是写在喜帖里的,但他的喜帖却是摆在桌上,那杯热茶的旁边,而刚刚他的手放在桌上,衣袖正好将喜帖挡住了。吴彦秋见此情景,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公事公办的答道:“三日之后。”
“三日之后?这么快?”
“说起来,也不快了。”吴彦秋笑道:“皇上为长公主和刘大人指婚也已经好几年了,只是长公主一直守孝期,是以婚事延至今日。”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不出声的韩家姐妹对视了一眼,韩子桐的脸上带着一点复杂的表情说道:“不过,听说那位长公主还在守孝期吧?”
“是。”
“那她——”
不等她的话说完,吴彦秋已经微笑着说道:“就算官员守孝丁忧,也有夺情之时。更何况长公主为母守孝,而错过人生大事,岂不是让淑媛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这才是为人子女的大不孝吧。”
这一套说辞,当然是对于帝王夺情最好的解释,虽然看得出韩子桐不以为然,但她也没有再多挑什么刺。
裴元修问道:“那么,婚礼大小事宜可都备妥?”
“这些日子,皇上停留扬州,就是一直在忙着长公主的喜事,大小事宜皆以齐备。”
……
我坐在椅子里,平静的听着他们的交谈,目光慢慢的,看向手中的那张喜帖。
红得有些刺眼。
原来……
原来这些日子,裴元灏一直留在扬州,并不仅仅是为了和妙言团聚,他也不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因为刘轻寒和裴元珍的婚事!
原本公主出嫁,高官娶妻,这也并不是皇帝非到场不可,但裴元珍不同,这位长公主是被他在夺嫡大战当中除掉的云王裴元琛的妹妹,天下人,尤其是南方人对他的夺位登基颇有微词,加上他的几个兄弟走的走,死的死,更背上了一个残害手足的骂名,所以现在唯一还留在皇室的公主,她的安危就落在了天下人的眼中,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他如何对待这个唯一的手足,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裴元珍格外的恩宠,甚至是宽容,裴元珍的婚事,不仅仅是皇室的颜面,更是他做给全天下人看的一个文章!
难怪,难怪这些日子,扬州那边那么安静。
难怪那天在船上,当我向闻凤析询问刘轻寒的伤势时,他只回了我一句——“不会影响正事”。
原来,是这样的正事……
原来,如此!
至于刘轻寒——
我的手指轻抚过火红的喜帖,好像手指触碰到了一团火焰,伸进了一片火海,那种灼烧的,炙热的感觉让我的呼吸微微一紧。
我的耳边,也回响起了他的声音,和他曾经说过的话——
“我迟早是朝廷的驸马……”
“但,我要娶的,是长公主,而不可能是离公主……”
……
他说得对,也一直在这样的命运的安排下走着。
现在,他已经要走到他的命运中,一个最重要的地方去了。
说起来,他就是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命运,他认定,更无比的坚定,我没有看到第二个人比他活得更清醒,比他更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所以这样的话,那么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确是——求仁得仁。
我为他一笑。
想到这里,我对着手心里那团不断燃烧着的火焰,淡淡的笑了笑。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了裴元修轻轻的呼唤声:“青婴……青婴?”
我像是从最深的梦境里醒返,还有些回不过神的,转过头去看着他:“啊?”
“你怎么了?我们在说元珍的婚事。”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稳坐在一旁的吴彦秋,立刻意识到刚刚自己失神了,便轻轻的笑道:“不好意思,刚刚有点走神。你们在说什么?”
吴彦秋道:“公子在问,长公主和刘大人的婚宴设在何处。”
我一听,顿时精神也一凛。
相比起其他的,其实这一点是最重要的,裴元灏下帖子来请裴元修,其实这件事本就做得很微妙,作为两边完全敌对的势力,裴元灏之前出现在金陵的码头上,已经令天下的人都震惊不已,那算得上他这个九五至尊登基以来最危险的几次处境之一了,而且还是他自己前来,大概也是因为他这样的胆大妄为,才会引得一些人对他动手。
裴元修的情况就更特别了,不管婚宴设在扬州的任何一个地方,对裴元修来说都是龙潭虎穴,很有可能一去无回。
但,就算裴元修已经离开了皇室,成为金陵叛逆势力的领袖,他和裴元珍的兄妹关系却还没有断,甚至当初他邀约刘轻寒至望江亭一叙的时候,也曾经用这个身份压过刘轻寒。
这一次,刘轻寒和裴元珍的婚礼,就如同当年的望江亭。
这个帖子,也几乎就成了下战书。
那场婚宴,也许就是一场真真正正的鸿门宴。
裴元修去不去,怎么去,都是天下人瞩目的焦点,而这样一来,有一件事就至关重要——
我的脸色也带上了一丝紧张,问道:“那,婚宴是设在何处?”
这一回,吴彦秋没有回答。
他微笑着说道:“夫人,公子,喜帖已经送到了诸位的手中,关于长公主和刘大人婚宴的具体事宜,都在喜帖上写得清清楚楚,几位如果要知道的话,只需看一看喜帖便一清二楚了。”
“……”
“下官还有要务再身,就告辞了。”
说完就已经站起身来,我们几个都没料到他突然就要走,一时也有些回不过神,还是裴元修微笑着说道:“既然吴大人是有要务在身,那我也就不虚留你了。”
“公子客气,告辞。”
说完,他拱手朝着我们行礼,正转身要走的时候,我说道:“吴大人。”
他停下来,回头看着我:“夫人还有何吩咐?”
我笑道:“吩咐不敢。吴大人要走,我送送你吧。”
说完,我也不等他跟我客气,又转头对裴元修道:“我送他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吴彦秋,柔声道:“别走远了。”
“放心,就到门口。”说着,我对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我们两都已经说定了,吴彦秋也不好客气,便点点头侧身给我让出了一条路,说道:“有人夫人了。”
我跟他一起走了出去,在出门的时候,稍稍侧脸看了一下,韩若诗正走到裴元修的身边,似乎要跟他说什么。
我也只是看了这一眼,便走了出去。
院中的景色大好,带着吴彦秋走出去的时候,一路分花拂柳,裙角衣袂上沾染了不少花朵的香味和花粉,引得蜜蜂蝴蝶追着我们不断飞舞。
吴彦秋静静的走在我的身边,一直到走上一条长廊,前面再转一个弯就要到大门了,他才微笑着说道:“夫人千金之躯,这样来送在下,只怕是有话要跟在下说吧。”
我停下了脚步。
天气很热,但我的身上一滴汗都没有,只是被晒得有些虚脱,脸色也格外的苍白。
我转头看着他,吴彦秋也看着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夫人,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身体——”
我打断了他的话:“三日之后,真的是长公主和刘大人的婚礼?”
吴彦秋一笑:“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岂会有假?”
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长公主的婚事,为何不在京城,不在皇宫,而偏偏要在这扬州举办?吴大人,皇帝陛下开这个金口,是什么意思?”
说完,我也不等他跟我客气,又转头对裴元修道:“我送他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吴彦秋,柔声道:“别走远了。”
“放心,就到门口。”说着,我对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我们两都已经说定了,吴彦秋也不好客气,便点点头侧身给我让出了一条路,说道:“有人夫人了。”
我跟他一起走了出去,在出门的时候,稍稍侧脸看了一下,韩若诗正走到裴元修的身边,似乎要跟他说什么。
我也只是看了这一眼,便走了出去。
院中的景色大好,带着吴彦秋走出去的时候,一路分花拂柳,裙角衣袂上沾染了不少花朵的香味和花粉,引得蜜蜂蝴蝶追着我们不断飞舞。
吴彦秋静静的走在我的身边,一直到走上一条长廊,前面再转一个弯就要到大门了,他才微笑着说道:“夫人千金之躯,这样来送在下,只怕是有话要跟在下说吧。”
我停下了脚步。
天气很热,但我的身上一滴汗都没有,只是被晒得有些虚脱,脸色也格外的苍白。
我转头看着他,吴彦秋也看着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夫人,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身体——”
我打断了他的话:“三日之后,真的是长公主和刘大人的婚礼?”
吴彦秋一笑:“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岂会有假?”
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长公主的婚事,为何不在京城,不在皇宫,而偏偏要在这扬州举办?吴大人,皇帝陛下开这个金口,是什么意思?”
第1044章 裴元灏给她的特权!
吴彦秋停下来看着我,看了我好一会儿,那张清俊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笑道:“夫人,不愧是连皇后娘娘都大加赞赏的人。”
我也没有心情听他的奉承,只追问道:“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了。”
吴彦秋笑了笑,然后说道:“其实这件事说深就深,说浅也浅。长公主的婚事不在京城,不在皇宫内举行,而是在扬州,自然也是因为嫁夫从夫,刘大人如今已经是扬州府尹,公主下嫁,自然就是在扬州。”
我微微蹙眉:“长公主难道不回京城?”
吴彦秋道:“皇帝陛下已经下令,在扬州为公主修建公主府了。”
我一听这句话,顿时大惊失色。
公主府?!
裴元灏为长公主裴元珍开府了?!
虽然寻常人说起来,身为公主是天家的珍宝,自然享尽荣华富贵,但实际上,普通的公主一生都只能在皇城里度过,哪怕出嫁之后,驸马和她也没有任何的自主权,历朝历代,能够出宫开府的公主寥寥无几,唯有的几个,都是非常有权有势,或者曾经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公主,才有可能得到开府的特权!
不论从裴元灏的性格,喜欢将所有的人都控制在自己的鼓掌之中,还是裴元珍特殊的身份背景,长公主都不应该在能开府的公主之列。
可现在,裴元灏竟然为裴元珍修筑公主府,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刚刚吴彦秋在前厅跟我们说起喜帖的时候,他称呼裴元珍是称呼的——当朝安国长公主!
安国公主!
这是裴元灏给裴元珍的封号!
安国!
我只觉得胸口突突直跳,但还是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只看着吴彦秋问道:“这几年来,长公主可有为皇帝陛下,为朝廷立过什么功勋吗?”
吴彦秋笑道:“这一两年来,长公主可都在为淑媛娘娘守孝,深居简出,况且又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长公主何来功勋可言?”
“既然如此,皇帝陛下为何突然给长公主一个安国公主的封号?”
“这,自然是因为长公主殿下当得起这个封号了。”
“……”
我蹙起了眉头,而吴彦秋已经不打算再多说了,他抖了抖衣袖,抬手朝我行了个礼,微笑着说道:“夫人,下官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在此地多做停留了。长公主殿下和刘大人的婚期将近,若夫人还有什么疑问,何不在婚礼之上去细闻,细看?”
我心里咯噔一声,而吴彦秋已经一拜之后,转身便走,不一会儿,那消瘦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前方。
我站在原地,一时没有了动静。
跟着我一起过来的侍从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这个时候看见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才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小声问道:“夫人?”
“……”
“夫人?”
“……”我回头看着他。
他问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摇了摇头。
“那夫人,可要回前厅去,公子和两位小姐还在前厅,夫人——”
我开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一时失声了,张了好几下嘴却只听到喉咙里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声音,我又轻咳了一声,才勉强说道:“你先过去吧,我有点累,想在这里歇一歇。”
“夫人累了,可要回内院?”
“不用,你退下。”
“夫人——”
“退下。”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但他似乎也感到了那两个轻飘飘的字里已经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看了我一眼之后,终究没敢再说什么,转身小心翼翼的退下了。
一阵风,忽的吹过。
我站在长廊上,看着两边空空荡荡的,好像突然之间没有了去路,也找不到来路,就这么孤零零的矗立在这个空旷的地方,任由风吹过我单薄的衣衫,慢慢的,将我的指尖吹凉。
我抬起冷得像冰一样的手,扶住长廊一边的柱子。
而风,似乎更凛冽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条寂静的长廊里呆了多久,直到最后连全身都冰凉了,我才感觉到自己可以回去面对他们了,也终于找回一点力气,便起身慢慢的往回走。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手脚冰凉,脸颊也冰凉的缘故,当我走出长廊,被阳光一照到脸上的时候,好像有千万根冰针扎在脸上一样,又痛,又麻,一时也失去了知觉。
犹如一场酷刑。
我没有回前厅,在长廊上呆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们一定已经散了;就算没散,回想起之前韩若诗和韩子桐的举动,她们俩也一定有她们的话要跟裴元修说,我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去掺和,索性一个人慢慢的走回内院。
就在我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妙言应该就在这里。
妙言……
我突然想到那张还很稚嫩的,却已经透出了淡淡秀丽的脸庞,我的女儿一直以来都对刘轻寒抱有那样的痴心妄想,但现在,他要成亲了。
娶的,是皇帝的妹妹,当朝的安国长公主。
妙言的姑姑。
刘轻寒说得对,他迟早有一天要做皇室的驸马,但他娶的只能是长公主,而不可能是别的任何人,当然更不可能,是这个谁也没有把她当真的小姑娘。
我忍不住笑了笑,却也忍不住胸口刀绞一样的痛。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每带着莽撞的天真,却用最欣喜的口气说起她三叔时的样子;甚至在裴元灏的面前,毫不顾忌的说起她想要嫁给那个男人时,那种快乐的表情——
虽然早就知道,她迟早会有一天要面对这些事,也早就知道,她的痴心妄想只不过是所有人的一个笑话,一场竹篮打水的空梦,却让我感到一阵深深的心痛。
要告诉她这个事实吗?
我站在门口,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我一抬头,却见裴元修站在门口,正低头看着我。
我顿时愣住了,也不知是因为吃惊于看到他,还是吃惊于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又好像觉得,他本就应该出现在这里,只是那些复杂的情绪和想法全部涌上来,一时间让我有些无措,就只这么看着他。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在这样的盛夏却并不显得炙热,只是透着一种淡淡的温暖和温柔。
他微笑着道:“你回来了。”
“嗯。”
“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口发呆?”
“我——”
“是不是担心妙言?”
“嗯。”
“我也知道,所以先让人把她带回她自己的屋里。这件事,我们还是先瞒着她吧。等到三天之后,再告诉她。”
“嗯。”
我看着他,也轻轻的笑了笑——这样的安排对妙言是最妥当的了,也实在是因为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女儿失望,甚至伤心的情绪。
正想着,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抬眼,看着他温柔的目光,还有他温柔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他说着,已经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有些意外的,是他的掌心很凉。
我感觉到外面炙热的空气,虽然只是在院中走了几步路,已经感觉到那种强烈的暑气,可这间屋子却是凉凉的,不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多久,才会有这么凉的手。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有些苍白的手背,已经被他拉了进去,一边走,我一边说道:“我,送吴彦秋出去,在门口的时候多聊了两句。”
“聊什么?”
“聊长公主的婚事。”
“聊得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毕竟——也不是我的事。”
“……”
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停滞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拉着我往前走,一直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将我拉到他的面前,我们几乎膝盖抵着膝盖,他坐下之后,仍旧没有放开我的手,而是捧在手心里细细的捏了一下,才仰头看着我:“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笑了一下:“你的手,也很冷啊。”
“那,你陪我暖一暖,好不好?”
“好。”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已经躺了下去,往里面挪了一些空出了一大片空位,我便也坐到床边,然后轻轻的躺下去,躺在了他的身边。
他突然笑了一下,说道:“你说我们两好不好笑,明明是这么热的夏天,居然还要再一起取暖。”
我也笑了笑,然后柔声道:“也没关系啊。”
“嗯?”
“反正,冷就一起冷,热就一起热吧。”
“……”
感觉到这一刻他的心跳似乎都突了一下,大概是因为靠得太近的缘故,甚至当他侧身看着我的时候,呼吸就吹拂过耳畔,鬓发细碎的地方被吹得轻轻拂过肌肤,带来阵阵酥|麻的感觉,我下意识的伸手拨弄了一下,却被他一伸手,又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正要转头看他,却感觉眼前一黑。
他已经撑起身子,一下子覆在了我的身上,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点光点在不停的闪烁着,紧紧的看着我。
第1045章 婚礼举行的地方!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点光点在不停的闪烁着,紧紧的看着我,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从里面伸出来,紧紧的抱住了我。
我下意识的抬起手,伸向他,想要探向他的眼睛。
但就在我的手刚刚伸过去,还没触碰到他的脸的时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用力的扣在了头顶。
紧接着,那滚烫的身体如山一般压了下来。
……
云歇雨停,我慢慢翻了个身枕在自己汗湿的手臂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似乎都要暗下来了,也不知是因为天色渐暗,还是我已经快要睁不开眼,只感到困意一阵一阵如潮水般涌来,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神识一点一点的离开我的身体的时候,身后的裴元修轻轻的贴了上来。
刚刚那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让他似乎发泄得很彻底,我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完全被拆散了,又重新的装好,四肢五体完全没有感觉,只有后背与他肌肤相贴的地方才有一点感知,感觉到他那汗湿的胸膛不停的起伏着,像是在抚摸着我的后背一般。
他的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抚上了我的肩膀,柔声道:“累了吗?”
“嗯。”
我撑起精神嗯了一声,却发现声音完全哑了。
他的那只手伸过来抚摸着我的脖子,上下摩挲着:“怎么了,难受?”
“……”
这一次,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的脾气……还是难改,但我多少也能明白这一次他心里的不安和惶动,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场婚礼跟刘轻寒有关。
那就像是一直扎在他心里的一把刀,如果不去碰,也许就不会感到疼,甚至以为没有这一处伤,可一旦有人触碰到了,那伤口就会崩裂,鲜血就会狂涌,他就会立刻感到威胁和恐惧。
所以,他必须要证明,我是属于他的。
我,没有把他当成任何人的替身。
他的手再我的脖子上摩挲了一会儿,渐渐感觉到有些痒了,我瑟缩了一下,伸手去想要把他的手拿开,却被他一把抓住。
十指慢慢的纠缠,最后扣在了一起,贴合着放在我的胸前。
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心跳,只隔着两个人的肌肤血肉,却像是有了感应一般,在耳边一点,一点的响着,甚至一点一点的融合在一起,屋子里安静极了,而听着那有节律的心跳,我在这样的静谧中,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而这时,他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在耳后响起——
“青婴。”
“……嗯?”
“你是不是很难过?”
“……”
“你,在为了他而难过。”
“……”
听到这句话,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但没有立刻回头,而是静静的看着眼前随着呼吸微微荡漾的帷幔,也感觉到身后这个男人的心跳和呼吸,一起一伏的,熨帖在我的身上。
“告诉我,”他轻轻的伏在我的肩上,滚烫的唇紧贴着我的耳朵:“你还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够对他不再有感觉?”
“……”
“你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摆脱他?”
“……”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连自己都忘了时间,但始终能听到身后他清醒的呼吸声,还在一直等着我的回答。
只是,当我开口的时候,声音仍然没有完全恢复,仍旧是沙哑低沉的,不像是我平常的声音,反倒显得十分苍老,好像一个老人在说话——
“元修,他已经要成亲了。”
“……”
“他和我,其实早就已经没有关系了。”
“……”
“迟早有一天,不管他楼起楼塌,还是生老病死,都不再跟我有任何关系;迟早有一天,就算我看见他,也只是见一个故人,我会记得他,但不会为他心痛;迟早有一天,不管这里——”我握着他的手,轻轻的在胸口一顿,“还是这里——”我一边说着,一边牵着他的手,放在了我的头上,“都不会再有他的存在……”
裴元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他没有成亲呢?”
“……”
“如果他没有娶别的人,一直这样一个人,你会怎么样?”
“……”
我有些无力的笑了。
他听见我的笑声,似乎也蹙起了眉头,伸手想要把我的肩膀搬过去看着我,但我却不肯动弹,就这么背对着他侧卧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也不会改变什么。”
“真的吗?”
我淡淡一笑:“你又忘了,我答应嫁给你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
“……”
“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裴元修靠在我的身后,沉默了许久,双手微微用力的,将我更紧的拢在他的怀里,低下头,用牙齿细细的啃咬着我的肩峰。
细碎的痛|痒从肩头传来,但我没有躲避,只是在微微的一阵瑟缩之后,就这么安静的呆着,将我肩膀上的肌肤噬咬得一片红肿之后,他又低下头,用唇慢慢的熨帖着有些发红的肌肤,一点一点的的,从肩膀挪到了颈项上,轻轻的厮磨起来。
“青婴……”
他吻着我,声音有些含糊的道:“你是我的。”
“……”
“我一个人的。”
“……”
“没有人能夺走你,你也不能去任何地方。”
“……”
“你是我一个人的!”
我靠在他的怀里,感觉到他的手、他的呼吸、他的身体越来越炙热,仿佛一团火焰将我慢慢吞噬,我轻轻的笑着,在这团火焰里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即是在一片黑暗当中,也能感觉到他那滚烫的拥抱,甚至在昏睡过去之前,耳边还回响着他低沉的,却如同魔咒一般都声音,在不停的回响着——
“我的……你是我的……”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几分疲惫,却意外的很早就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见裴元修站在床边穿衣服,听见床上传来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醒了?”
“嗯。”
我慢慢的撑起身子,凌乱的长发从肩头泄下,给肌肤带来阵阵酥麻的感觉,人还有些模糊,两只手撑在床上发着呆,他已经整理好衣衫走过来,弯下腰,从两边床帷分开的缝隙里探头进来,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我抬头看着他,轻轻的笑了一下。
“起来吗?还是再睡一会儿?”
“我要起来了。”
“那就快起吧,我已经让她们去准备了,待会儿吃的就送过来。”
“好。”
这么说着的时候我已经套上衣服,从床上下来了,他昨天——没有太冲动,所以也没有要太多次,我虽然疲倦,但比起之前彻夜不眠,腰酸背痛得没有连手都抬不起来的情况,算是好的了,只是穿衣服的时候,还未被衣衫遮掩的地方露出了肌肤上大片的粉红的痕迹,甚至连肩头他啃咬过的牙印都没有消散,透着一点火辣辣的痛。
他看了一眼,眼神变得很深了起来,我急忙伸手拉好衣衫,又低头去系自己的衣带。
这个时候侍女已经给我送来了温水和毛巾,我洗漱完毕之后,早饭也已经摆了一桌,但两个人的胃口都没有太好,只少少的吃了一些,他看着我碗里还剩下的大半碗粥,又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在我的碗里:“多吃一点。”
我抬头看着他,嗯了一声。
吃了一两口,我还是想起了昨天吴彦秋来说的事,便抬起头来看着他,小声的问道:“元修。”
“嗯?”
“你会去长公主的婚礼吗?”
他正用勺子舀起一点粥,听见我这句话,抬起头来看着我,沉默了一下之后,却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道:“你想去吗?”
“……”
我想了想,点点头。
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想去,或者去的话到底想要做什么,但他却什么都没问,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道:“既然你也想去,那就去吧。”
“……”
我一时僵在了那里。
他低头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感觉到我的眼神,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笑道:“我们去。”
“……真的?”
“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
“……”
我低下头,心情复杂的舀了一勺粥要往嘴里送,但到了一半,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你是已经决定了?”
“嗯。”
“这么快……”
他微笑着道:“时间本来也不多。”
时间的确不过,只有三天,但在我的认识里,就算他的决定不是到第三天才做出来,但至少也应该经过深思熟虑,而不是在吴彦秋送来喜帖之后的第二天清晨,就这么简单的告诉我,他会去参加刘轻寒和裴元珍的婚礼。
那不是一场普通的婚礼!
那是皇帝举办的,皇家的婚礼,那里一定戒备森严,有扬州的守备军,更有皇帝的亲信卫队,裴元修作为金陵之主,江南六省叛乱的首领,去那样的地方就像是去龙潭虎穴一般,很有可能就是有去无回!
他怎么敢这么轻易的做下这个决定?!
看着我焦虑的神情,他反而微笑了起来,笑容中说不出的云淡风轻,道:“你在担心我?”
我说道:“难道不应该吗?”
“……”
“你如果做下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之后,并且能有完全的保障,那么——”
他打断了我的话,微笑着道:“我的确是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这个决定,但要说完全,没有什么完全的保障。我既然去了,就一定会有风险。”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他既然下帖子来请,我当然就要去。”
“元修——!”
我顿时有些急了,但不等我说完,他已经微笑着说道:“青婴,你知道他们的婚礼是在什么地方举办的吗?”
“……?”
我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这才想起来,昨天裴元修问吴彦秋这个问题的时候,被吴彦秋把话题支开了,他只说这些事都在喜帖上写清楚了,但我昨天只顾着跟他询问长公主开府的事,也没有顾得上去看喜帖。我急忙问道:“是在什么地方?”
裴元修拿起放在一边的喜帖递给了我,我急忙放下碗接过来,打开一看——
……
沉默了许久,我才抬起头来,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神情,裴元修静静的看着我,像是完全能明白此刻我的表情和心情。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在那里?”
他点了点头。
“……怎么,怎么可能呢?”
他仿佛笑了笑:“依他的性格,这倒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可这也太,太——”
“太不可思议了,是吗?”
“嗯。”
“元珍毕竟是长公主,她已经是我们这一辈,最后一个留在皇室的人了,她的婚事当然要办得热热闹闹,让天下人都看得到,也要让天下人都震惊——这,大概就是皇帝的心思了。”
“……”
“更何况,”他仿佛看了我一眼:“迎娶元珍的,可是扬州府的府尹大人。”
说完这句话,我和他都顿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有开口,我拿着勺子,正准备将里面已经有些微微发凉的粥往嘴里送,却听见门口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口。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我急忙起身过去,打开门往外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妙言,正苍白着一张小脸站在门口,睁大眼睛,震惊不已的看着我。
第1046章 我比别人更喜欢他…
一时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看着妙言苍白的小脸,和近乎惊恐的眼神,都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就这么站在门口和她对视着。
这时,裴元修走了上来:“谁?”
然后,他也愣了一下。
但他还是立刻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妙言你怎么来了?来看你娘吗?”
“嗯。”妙言看着我,又看向他,虽然眼珠还在转动,可我感到她的眼睛好像完全是深黑的,无光的,甚至没有一点往日的灵动一般,说道:“我来看娘。”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我:“娘……”
当她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已经感到她的声音在剧烈的颤抖,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便伸手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来。而一碰到她的手腕,才感觉她在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好像整个人都有些不受控制了一样,就这么乖乖的被我拉进屋子,站在那里。
我和裴元修对视了一眼。
我也知道她迟早要面对这个事实,但也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不仅她全无准备,甚至连我也是手足无措的,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看着她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子显得格外的单薄,甚至肩膀抽搐的样子好像都要碎掉了。
她——哭了?
我心头一阵刺痛,几乎立刻就想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好好的呵护她,安慰她,但看见眼前的裴元修,我想了想,还是很轻的,几乎只用口型的对他说道——“你先走吧”。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妙言的背影一眼,立刻点头明白了,对我说道:“既然妙言来看你,那你就陪着妙言再吃点东西。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嗯。”
我点点头,目送他走出去,轻轻的关上门。
然后我回过头,看向妙言背对着我,那消瘦的,颤抖的背影。
我慢慢的走到她身后,却没有立刻走到她的面前去,而是两只手轻轻的放到她抽搐着的肩膀上,柔声道:“妙言?”
她没有开口。
“妙言。”我仍旧平静的呼喊着她的名字,扶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的用了点力。
仿佛是感觉到了我掌心的温和,和刻意传递的力量,过了许久,妙言终于慢慢的转过身来,当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我才看到,她的一张脸已经全都是泪水,眼泪甚至还没有停,还在不断的从她的眼角滑落,沿着她饱满的脸颊聚到下巴,然后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我的心顿时揪成了一团。
“妙言!”
我伸手去捧着她的脸,立刻沾了一手的湿润,想要给她擦拭泪水,但根本毫无作用,她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低落,甚至沿着我的手不停的往下流。我只感到那眼泪滚烫的,像是一把火,从她的心里也烧到了我的身上。
“妙言——”
当我再一次呼唤她的名字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了很久。
刚开始,前来服侍的侍女都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被我伸手一挥赶走了,之后便没有人再敢靠近这里,而妙言就一直靠在我的怀里哭泣着,眼泪濡|湿了我的衣襟,不一会儿,就感到心口一片冰凉。
但我没有阻止她,只是轻轻的抱着她哭得不停颤抖抽搐的身子。
“娘……”
“……”
“娘——!”她的声音也在随着哭声颤抖:“为什么?”
“……”
“他为什么要娶别人啊?”
“……”
“为什么啊?”
“……”
和没有阻止她一样,我也没有回答她,而在这样长久的沉默里,我轻轻的将她抱在怀里,让她的脸贴着我的脸,她的泪水汩汩而落,也落到了我的脸上,滚烫的一滴一滴,沿着我的脸颊无声的流淌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终于渐渐的平息了下去。
我捧着她的脸,看着她已经哭花了的脸庞,甚至我自己的脸上,也是泪痕交错。我微笑着,抚摸着她狼狈的小脸,还有那双已经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说道:“妙言不要哭了,再哭下去眼睛就要哭坏了。”
“呜呜——唔唔——”
她却止不住的,还摇着头,眼泪又一次纷纷落下。
但这一次,她说话了。
“可是娘,他为什么要娶别人,他为什么啊?”
“那不是别人,那是他的未婚妻。”
“可是我不要!”
“妙言,你不要,那是你的事,但你三叔要成亲,要娶他的未婚妻,那是他的事。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关系。”
她听着我温柔的声音,却说出了最残忍的话,顿时脸色惨白了起来,好像无可回避的要面对最让她心碎的一刻,她拼命的摇头,眼泪止都止不住的往下落,惨声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他娶别人,他明明那么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他在打仗的时候,为了保护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什么就没有关系了呢?!”
听到妙言的这句话,那么任性的话,我突然有些想笑。
年轻的姑娘,充满生气的女孩子,才会有这样任性的权力,认定了他喜欢的是自己,也认定了他是自己喜欢的人,就那么莽撞而天真的期盼着,追求着。
但,时长日久,甚至到了自己的感情都快要被耗尽干涸的时候,才会知道,世上原来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有那么多的求不得。
我温柔的说道:“妙言不要哭。”
“……”
“你的三叔喜欢你,但是把你作为晚辈来喜欢,他是你的长辈,任何一个晚辈遇到危险,他都会——”
我的话没说完,妙言已经急的几乎要跺脚了,用力的抓着我的衣襟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任何一个人!他只对我一个人好,他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
“妙言……”
“娘!”这一回,妙言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的劝告和安慰,我感觉到她的眼睛不仅仅是被哭红了,更像是人在极度惊恐和绝望的情况下,充血胀红了一般,她仰头看着我,声音都在发抖:“娘,我爹不是皇帝吗?我不是公主吗?他们都叫我公主,妙言公主。我可以让爹阻止他成亲吗?我让爹阻止他成亲,我让爹命令他娶我,这样好不好?”
我顿时惊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妙言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妙言——”
“娘,就这样好不好?”
“妙言!”
我突然厉声喊出她的名字,妙言被我震得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睁大雾水蒙蒙的眼睛看着我。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刚刚她眼中脸上的狂热在这一刻又消散了,剩下了只有满脸的无助,眼中近乎空洞的茫然,我看了她很久,终于慢慢的伸出手去,擦拭她脸上一直未干的泪痕,平静的说道:“妙言不要再哭了。”
“……”
“妙言,不能让你笑的男人,也不值得让你哭。”
“……”
“他真的有那么好吗?”
“可是——”妙言抽泣着,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我喜欢他,也不是因为他让我笑,也不是因为他对我好。”
“……”
“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是他啊,三叔就是让我喜欢啊!”
“……”
这一次,我感到自己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孩子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击重重的拳头,打在我的胸口上,那种钝痛的感觉比起最尖锐的刀扎进心里,还要更加痛苦,更加难熬。
吧嗒一声,一滴泪落到了妙言的脸上。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也低头看着她,视线中有些模糊的小脸上更添了一分疑惑的神情,我却微笑了一下,说道:“妙言这么说,娘倒是觉得妙言长大了,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而不是单纯的迷恋。”
“……”
“可是,你喜欢他,只是你的事。”
“……”
“他让你喜欢,也只是你自己的事。”
“……”
“妙言,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得到他,也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让他也喜欢你。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要走的路,你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他,就阻止他的梦想,就截断他想要走的路,那样,你就不是喜欢他,而是单纯的想要控制他。”
“……”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让他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让他爱他真正爱的人。”
“……”
“如果正好,他真正爱的也是你;如果正好,他想要去的地方是你的身边,那么你们在一起才会快乐。如果他爱的人不是你,就算你得到了他,你们也不会快乐,他不会,你更不会。”
妙言一听,急忙摇头:“怎么会呢?我和三叔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
“那是因为三叔把你当晚辈,疼爱你,跟男女在一起是不一样的。”
妙言顿时有些急了,眼角都红了起来,她慌忙的说道:“那,我让爹去命令他,我——”
“妙言!”这一次,我的声音没有那么温柔,更没有了刚刚的平和,而是带着一丝严厉,她仓惶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说道:“你知道,你三叔要娶的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
“是长公主。”
“……!”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长公……长公主……”
“对,也是公主,你爹的妹妹,安国长公主。全天下最有势力的公主。”
一想到裴元灏竟然容许她在扬州开府,那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也更费人猜疑,我几乎不敢想象到底裴元珍做了什么,能让裴元灏对她的恩宠达到这样的巅峰,但既然已经是安国公主,既然开了府,既然他们的婚事已经昭告天下,那么我女儿的奢望,注定只是奢望,一场无果的苦恋而已。
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她是你的姑姑。”
“……”
“她是,一直陪在你三叔身边的人。”
“……”
“你三叔在打仗的时候救过你,那么娘要告诉你的是,她也曾经为了你三叔,差点把命都丢掉。如果你认为这样就是喜欢,那么谁更喜欢你三叔?”
“……”
“她陪在你三叔的身边时间很长,也一直在为你的三叔付出。”
“……”妙言的眼神一闪,突然说道:“可是三叔喜欢她吗?”
我一愣。
“娘你也刚刚也说了,不是你喜欢人家,人家就该喜欢你;也不是你要他,他就该跟你在一起。那个,那个长公主,就算她为三叔做了很多事,但三叔就真的喜欢她吗?”
我的呼吸也乱了一下。
我没想到,我的思绪已经完全乱了,可妙言的思绪却一点都没有乱,甚至用我刚刚说服她的话来说服我。其实,我只要说一句“你三叔真的喜欢她”,就可以让妙言接受这个事实,但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看着妙言专注的目光,沉默了很久,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说道:“娘,其实三叔不喜欢那个长公主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应该叫姑姑。”
妙言愣了一下。
我又重复道:“别人称呼她为长公主,但论辈分,她是你爹的妹妹,是你的姑姑。”
“……”
妙言沉默了下来,眼中满是纠结挣扎的眼神,却一直没有开这个口。
因为——这个时候,她似乎才突然意识到,真正的意识到,她和她三叔,并不是完全对等的。
她叫他三叔,他的未婚妻是她的姑姑,他们两个人才是同一辈的,而她在他们的面前,不过是一个晚辈,一个惹人疼爱,但却不足以和长辈相提并论的小姑娘。
三叔,姑姑,这两个称呼,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就在她的眼神越来越乱,甚至慌乱的时候,我又愣冷冷的开口道:“你以为你是公主,你以为你的爹是皇帝,你就很有权力,可以为所欲为吗?”
“……娘。”
“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一个软弱可欺的人,也许,他真的会放弃自己的未婚妻,也许,他真的会因为你是公主的身份而到你的身边。但你要记得,他不是为了你跟你在一起,而是因为你是公主,你有这样的地位和权势,才跟你在一起。”
“……”
“但他的心里想什么,被强迫之后,是会高兴还是难过?是会喜欢强迫自己的人,还是会厌恶强迫自己的人,我想,不仅他知道,你自己也该知道。”
妙言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你更要明白的是,即使你爹是皇帝,你阿爹是金陵最有势力的人,你也不可能为所欲为。你是公主,但还有长公主,你有势力,别人也有势力。”
“……”
“哪怕是你爹,你阿爹,都不能随心所欲的欺压别人。你可以用权势欺压人,但别人的内心是不会屈服的,反而会厌恶你,憎恨你。当你欺压的人越多,憎恶你的人越多,反抗你的精神也就越多,越强。”
“……”
“那个时候,不要说你是公主,就算是你阿爹这样的身份,你亲爹这样的地位,都会被人推翻。”
“……”
“妙言,你要记住,权力是用来建设的,不是用来破坏的。”
“……”
“权力可以用来保护你爱的人,但不能用来伤害你爱的人。”
“……”
“权力应该是成人之美,而是不是成人之恶。”
“……”
“就算你心里很痛苦,不能做君子,难道你就要去做小人了吗?”
我越说,妙言眼中的神情就越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争斗着,撕扯着她的灵魂,善与恶的抉择,理智和感情的碰撞,原本就是痛苦的,而她那样稚嫩的思想突然要接受这一切,并且是在知道刘轻寒即将迎娶她的姑姑的情况下,那种痛苦,更是深重。
当我抱着她的时候,只是触碰到她颤抖的身子,几乎都能感觉得到。
和我一样,胸口刀绞一般的痛楚。
她沉默了很久,眼中的狂热和任性都慢慢的消退了,却升起了那么多的无助,当她抬头看着我的时候,又有一滴眼泪从眼眶落下,吧嗒一声。
“可是娘,我真的喜欢三叔啊,我想嫁给他啊。”
“我明白。”
“我比别人更喜欢他……”
“娘知道的。”
“为什么我和他就是不行呢?难道就因为那个——长公主,我的姑姑吗?”
我低头看着她,微笑着,却觉得每一次自己微笑的时候都心如刀割,只能用力的抱着她,轻轻的抚摸着她哭得不停颤抖的身子,感觉到她的眼泪又一次濡|湿了我的衣襟,胸口那片冰凉的感觉慢慢的,慢慢的蔓延开来,仿佛我的心,也这样慢慢的凉了下来。
我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抱着她,温柔的说道:“妙言乖,妙言不要难过了。”
“……”
“妙言,你现在还小,你还有很长的人生,也能遇到很多很好的人。”
“……”
“娘相信,你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的男人,或许和你三叔一样好,也许,比你三叔还好。你一定会幸福的。”
妙言柔软的靠在我的怀里,我也知道,我说的那些话,她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轻轻的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大眼睛里还闪烁着泪光。
“娘,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小人了吗?”
我越说,妙言眼中的神情就越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争斗着,撕扯着她的灵魂,善与恶的抉择,理智和感情的碰撞,原本就是痛苦的,而她那样稚嫩的思想突然要接受这一切,并且是在知道刘轻寒即将迎娶她的姑姑的情况下,那种痛苦,更是深重。
当我抱着她的时候,只是触碰到她颤抖的身子,几乎都能感觉得到。
和我一样,胸口刀绞一般的痛楚。
她沉默了很久,眼中的狂热和任性都慢慢的消退了,却升起了那么多的无助,当她抬头看着我的时候,又有一滴眼泪从眼眶落下,吧嗒一声。
“可是娘,我真的喜欢三叔啊,我想嫁给他啊。”
“我明白。”
“我比别人更喜欢他……”
“娘知道的。”
“为什么我和他就是不行呢?难道就因为那个——长公主,我的姑姑吗?”
我低头看着她,微笑着,却觉得每一次自己微笑的时候都心如刀割,只能用力的抱着她,轻轻的抚摸着她哭得不停颤抖的身子,感觉到她的眼泪又一次濡|湿了我的衣襟,胸口那片冰凉的感觉慢慢的,慢慢的蔓延开来,仿佛我的心,也这样慢慢的凉了下来。
我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抱着她,温柔的说道:“妙言乖,妙言不要难过了。”
“……”
“妙言,你现在还小,你还有很长的人生,也能遇到很多很好的人。”
“……”
“娘相信,你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的男人,或许和你三叔一样好,也许,比你三叔还好。你一定会幸福的。”
妙言柔软的靠在我的怀里,我也知道,我说的那些话,她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轻轻的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大眼睛里还闪烁着泪光。
“娘,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第1047章 一江红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三天过去了。
终于到了刘轻寒和裴元珍婚礼的当天。
马车一路颠簸着,终于到了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的暗了下来,江风卷着水腥气吹来,当裴元修将我从马车上半扶半抱着下车的时候,衣衫立刻被吹得飞了起来。
我伸手轻轻的抚平了衣角,再回头时,妙言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她没有像往日那样自己爬上爬下,跳上跳下,而是安安静静的任由裴元修将她抱下马车,站定之后,甚至还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裙角抹平,然后又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头发。
今天的她,格外的文静漂亮。
给她换上了一套她最喜欢的鹅黄色的小裙子,粉嫩的颜色称得她的脸庞更加白皙粉嫩,头发被细心的梳成了两个髻,系着两条和衣衫颜色相同的鹅黄色的丝带,垂在两腮,随风轻轻的飘荡着,不时轻拂过她抿着的嘴角;甚至连她的手腕上,也系上了丝带扎成的一朵腕花,这样的装扮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又乖巧,又讨喜,像是一朵刚刚绽放的粉嫩的荷花,亭亭玉立在那里。
除了她脸上有些茫然的表情,和微微红肿的眼睛。
我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哭了多少次,虽然那天之后,她听了我的劝说,接受了这个事实,但第二天去她的房间看她,却都能看到她比前一天更红肿的眼睛。
甚至今天,几个侍女也花了很大的力气来给她消肿,虽然粉红的眼皮仍然看得出她哭过,但总算没有露出太狼狈的模样。
我的女儿,就算输,也应该输得漂亮。
想到这里,我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开口的时候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娘,我今天好不好看?”
“好看。娘的妙言很漂亮。”
她抿着嘴露出了笑容,但刚一笑,眼睛立刻就红了起来,她急忙低下头去了。
这时,裴元修也走到了我们身边,看着妙言,又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时候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然后拍拍妙言的肩膀:“妙言,来牵着娘的手。”
说完,我听见身后车轮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另一辆马车上,韩子桐也走了下来。
今天的她也算是盛装,一身彤色的长裙,满头珠翠,显得格外的静美;那裙子的做工也十分精细,腰带和袖口上都能看到细细密密的花朵的刺绣,整个看上去灿若红霞,非常惊艳,只是与她淡漠的表情冷淡的眼神稍稍的有些错开感。
相比之下,我只穿着一身淡淡的雪青色的长裙,一头长发挽成随云式,插着一支普通的玉簪,腰间缀着一个玉兰形的坠子,就显得有些过于简单了些。
早上起身的时候,裴元修也劝过我好生打扮一番,但我只微笑着说“今天是别人的好日子,犯不着去争奇斗艳的”,就淡淡的拒绝了,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现在看着我站在身边,耳边的一缕碎发被风吹乱了,伸手小心的帮我捋到了耳后。
我对着他,轻轻的笑了笑。
这个时候走上前来的韩子桐只冷冷的看了我们一眼,我也看了看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倒是裴元修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船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好。”
我们四个人转身,朝着码头上走去。
而我们的身后,也立刻跟上了一群侍卫,每一个都身着锦衣,打扮得与平日不同,是去赴宴的装扮,只是各个脸上都是煞气腾腾,和今天的喜事又有些不相称。
我看了他们一眼,下意识的“咦”了一声。
裴元修低头看着我:“怎么了?”
“没有平儿?”
“嗯,今天没有派他。”
“为什么?”
“他不合格。”
我一听,立刻想起那天在扬州街头发生的事,道:“是因为那天我受伤了回来的吗?可是,他也是因为太过担心我,才会冒失的。”
裴元修看了我一眼。
“元修,你——你不会惩罚他了吧?”
“我没有。”
“那——”
“他只是不合格,我没有派他跟着。”裴元修说着,又伸手轻抚着我的肩膀,柔声道:“今天这次出行非同小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出现一点差池,所以跟随我们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是精挑细选的,你明白吗?”
听他这么说,我倒也放下心来,又看了那些侍卫一眼,便转身跟他们一起走了。
暮色降临,江面上开始起雾了,一艘不算太大的船停在那里,随着江水一起一伏的,我们上船之后,船工撑着竹篙一用力,船便慢慢的离开码头。我坐在船上,也看到我们的周围,水雾当中慢慢的驶出了几艘大船,跟在我们的船后面,朝着江心晃晃悠悠的驶去。
行驶了好一会儿,渐渐的,水流湍急了起来,船身也在不停的起伏颠簸着。
我坐在座位上晃了一下,急忙伸手扶住了椅子的扶手,下意识的转头朝窗外看去,只见江风凛冽,将窗帘都吹得飘飞了起来,猎猎作响,也将一些带着水腥味的雾气吹进了船舱,我伸手撩开了帘子,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的江流,竟是鲜红色的。
身边的妙言下意识的抽了一口冷气。
裴元修和韩子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向了外面,一看清外面江上的情景,裴元修平静的没说话,韩子桐却是冷笑了一声:“好大的排场!”
……
一时间,船舱里都安静了下来,也没有人接这个话。
因为,的确是好大的排场。
放眼望去,从我们这里到江心,已经完全都是船,甚至看不到再远一点的江面了,那些巨大的船整齐的排列在江面上,随着江水一起一伏,仿佛一排绵延数里的山脉。而那些船也和平常看到的不一样,因为船上那些高耸的桅杆,粗壮的绳索,甚至连甲板上那些整齐的护栏,全都缠上了鲜红的绸缎,随风飞扬,好像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在船上燃烧着;那些绸缎飘飞着,又映在了水中,连江水也染成了绯红的颜色。
就这样,整条长江,红了起来!
而在我们的正前方,那些火红的船列中,有一艘格外高大的船,长逾数十丈,船身就有几层楼那么高,而在船上矗立着一座形态复杂的高楼,屋顶是五彩琉璃瓦,在雾气当中散发着迷蒙却绚烂的色彩,屋檐和柱子都被漆成了鲜艳的红色,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已经点亮,随风轻摆着,殷红的光芒照亮了屋檐上,柱子上,还有整艘船身上缠满了的大红绸缎。
一看到那艘船,我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
那艘船……
就是喜船。
是裴元灏为安国长公主准备的。
也就是——刘轻寒和裴元珍成亲的婚礼所在地。
在看到喜帖上写的这个地方的时候,我惊讶得无以复加,怎么也不敢想象,裴元灏竟然会把他们的婚礼放在一艘船上举行,但现在,看着这艘船,那高大巍峨的气势,就算是一艘船,也完全不负这场世人瞩目的婚礼当有的气派。
但,我更明白裴元灏此举的意义。
因为这场婚宴,他将要邀请的客人,身份地位都不一般,不仅有文武百官,有天家贵胄,甚至也有像裴元修这样的,跟他完全敌对,几乎水火不相容的势力的人。按理说,裴元珍的婚礼应该在皇城举行,即使嫁夫从夫,婚礼在扬州举行,也应该是在扬州的州府之内,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要请这些客人去扬州府,那就等于是羊入虎口,就算虎无伤人意,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一点。
所以,这场婚礼既不在皇城,也不在扬州。
而是选在了长江上。
一艘巨大无比的船。
所有来的客人都可以乘坐自己的船赶来,并且所有的船都停留在这艘大船的周围,长江之上,这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地盘,天气和环境变化万千,没有人能完全在这样的地方制霸,而裴元修矗立在江南岸的水军营寨,也足够威慑朝廷的水师,足以保护他。
裴元灏把婚礼的地点选在这里,也是在昭告所有的人,这只是一场婚礼,他不会针对任何人,在这场婚礼上做任何事。
这艘船,作为这场婚宴所在地,的确是全天下最好的,最妥当的选址了。
进入这些船队排列的水域,我们的船也慢了下来,能更清楚的看到那艘巨大的红船,这时周围的那些大船上都纷纷的放下了小艇,不断的靠拢那艘大船,登上那艘大船,远远的,已经能看到甲板上灯火通明,客似云来。
渐渐的,我们的船也靠了过去。
等到对接上那艘红船放下的舢板时,船身微微的一震,我们便都走上的甲板,在凛冽的江风中,船上的侍卫护送我们登上了舢板,才看到那艘红船在船身上开了一扇门,竟也有平日里看到的那些大户人家的朱漆朝门大小,走进去,是一个斜斜的长梯,直通上船上的甲板。
裴元修带着我,妙言和韩子桐,我们四个人一起走了上去。
当我们走上甲板,顿时感到眼前闪过一片红。
第1048 喜宴上的“意外”来客
几乎还没有看清,船上到底是什么情况,甲板上站着那些人,就看见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去。
我和妙言一下子站在那里,有些僵住了。
那个人刚刚走了两步,突然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停下脚步来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是刘轻寒。
今天的新郎官。
是新郎官,自然应该是一身喜气,他穿着一身秾艳的大红色的喜袍,腰带和发带都是红色的,那是他过去从来没有穿过的颜色,红得非常艳丽,那样的艳色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仿佛脸上也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更衬得那双清亮的眼睛越发的黑白分明,带着一丝惊讶的看着我们。
但,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喜袍很单薄,还是因为他太过消瘦了,即使穿着大红喜袍,还是感觉形销骨立,当风吹过的时候,宽大的衣襟和广大的衣袖都灌满了风,在风中猎猎飞扬起来。
也像是一团火。
这样的他,又熟悉,又陌生。
而我已经听到,身边的妙言几乎窒息,牵着我手的那只手也分明痉挛起来。
几个人就这样相对着,但很快,裴元修已经回过神来,微笑着走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刘大人,大喜。”
刘轻寒抬眼看着他,似乎还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微笑了起来,也是一抬手,却是朝着裴元修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公子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哪里,哪里。”
裴元修伸手抬了一下他的胳膊,两个人这才站直了身子,相视一笑。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大概也是因为他还带着那半张银质的面具,在这样晦暗的天色下,那面具透着一点寒光,甚至连他的笑容里,也染上了那样的清冷和凉薄。甚至,我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只看得笑容,却看不到一丝笑意。
裴元修又退开了一步,对我们说道:“青婴,子桐,妙言,来见过今天的新郎官。”
说完,刘轻寒也抬起头来,看向了我们。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那目光很轻,很快的从我的身上移开了,又看了看韩子桐,最后落在了妙言的身上,等到我们都见过礼之后,他微笑着对妙言道:“妙言也来了,三叔很高兴。”
“……”
“妙言今天真可爱。”
“……”
妙言带着几分木讷的神情看着他,即使听到这句话,也还是没有反应,就这么看着他,甚至眼睛里已经有些流光在闪动。
一见她这样,刘轻寒立刻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得,脸上透出了几分尴尬的神情,又看向了裴元修,裴元修笑道:“妙言第一次来参加这样的婚礼,可能还有些不适应。”
刘轻寒从善如流的笑了笑。
这时,裴元修又朝着周围看了看,说道:“新娘子呢?”
刘轻寒忙道:“元珍她还在后厅打扮,有老嬷嬷跟她交代一些事情。”
“这样啊。”裴元修笑道:“那就等一会儿的良辰吉时了。”
刘轻寒也笑着拱了拱手,然后说道:“那几位请先到里面坐一坐,用些茶点。等一会儿元珍准备好了,我让她过来。”
“也好。”
说完,两个人又拱手行礼,正好那边有人在叫着新郎官,刘轻寒说了一声失陪,便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另一边走去。
我们在原地站了一下,感觉到裴元修在看我,我只低下头看着脸色苍白,视线却一直凝结在刘轻寒身上的妙言,轻轻的喊了她一声:“妙言。”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他吗?”
“……”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来,但又有些木讷的转头去看了看已经走到另一边,跟另一群新来的客人寒暄起来的那个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娘,我还没有准备好。”
“……”
“我等一下再给他吧。”
“……”
看着她黯然的样子,我也没再说什么,只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这时,已经有几个打扮得十分喜气的年轻的侍女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说道:“几位,这边请。”
我们正要跟着走过去,但刚刚走了两步,旁边两个侍从走上前来,拦住了我们身后的侍卫:“几位请留步。”
我们回头看了一眼。
那两个侍从说道:“公主大婚,喜堂之上不得出现刀剑利器,几位要么在外守候,要么请卸下利器。”
那些侍卫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过,看看前方那些跟着贵客身后的侍从,的确没有人是带着利器的。
裴元修便回头,指着两个看起来成熟稳重一些的侍卫道:“你们俩卸甲,跟着我们进去;你们几个,就在外面守着吧。”
“是,公子。”
说完,那两个侍卫便一齐卸下了身上的利器,交给了旁边的人,其他几个仍旧十分警惕的,后退到了甲板的边缘,稳稳的站在那里,好像几尊雕像一样。
等他们处理完,那两个侍从便后退一步,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道:“几位请。”
我们跟着那几个侍女走进了船舱。
这个船舱非常的巨大,如我们刚刚在江中所见,仿佛就是将一个巨大的宫殿整个搬到了这艘船上,雕梁画柱,琉璃金砖,显得格外的奢华。说起来,裴元灏几次下江南,倒也没有太铺张,这一次为了裴元珍的婚礼,倒实实在在的奢靡了一回,不少官员站在甲板上,看着这座高耸在红船上的高楼,都惊得傻了眼。
当我们走进舱门的时候,大殿内已经有许多的客人,都三三两两的站着或坐着,各自小声的谈着什么,而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顿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些人的脸上,有微笑,有惊讶,有平淡,有震愕,甚至还有些恐慌不已的瞪大眼睛,好像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连手里的茶杯都落到地上,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立刻有侍女上前收走随便,并快速的将地板擦干净了。
而我和裴元修带着妙言,还有韩子桐慢慢的走了进去。
一路上,原本站在大殿中央说话的人都下意识的往两边退开,那些人诧异的眼神将这一刻的安静衬托得无比压抑,甚至连一直闷闷的低着头的妙言都感觉到了什么,牵着我的手,往左右看着。
那些人看到她,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人群中,已经有人小声的议论起来。
“那就是__”
“公主。”
“离公主?”
“皇帝陛下已经赐名了,是妙言公主。”
“可她还在那个人的身边……”
“嘘,小声一点,你不想活了?!”
“哦哦……”
妙言似懂非懂的听着那些人暗地里的议论,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闪烁着一点疑惑的光,我也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但也只是微笑着捏了一下她的小手。
这个时候,几个侍女已经将我们领到殿中一处椅子前坐下,又奉上了茶点,然后便退下了。
这个时候,我们抬起头来,打量着周围。
一对上我们的目光,那些原本看着我们,窃窃私语的人这个时候全都调开了目光。
我向周围简单的扫视了一眼。
虽然离开京城已经很多年了,但过目不忘的本领没有丢得那么彻底,一些官员熟悉的面孔还是很快被我在脑海里翻找了出来,和眼前的这些人重合起来……但更让我注意的,是一些并不太熟悉的面孔。
在靠近殿首的地方站了一群人,是一群护卫,而他们围着一个坐在圈椅上的人。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公子,皮肤很黑,身形很瘦,虽然穿着一身长衫,但给人的感觉好像长衫里根本没有身体;他长了一张聪明外露的脸,尤其额头格外的宽大,只是下巴削尖,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他的眼睛很细,细长的眼角直斜入鬓角,也显出了几分倨傲。这人的右手小指甲还特别的长,不时的用指甲尖刮弄着自己的眉梢。
他是__
我正试图从他的衣着样貌上辨认,就听见韩子桐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袁明德?”
袁明德?袁?
我下意识的道:“他是汝南袁氏的人?”
韩子桐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像是根本不想理睬我,但过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冷冷的“嗯”了一声。
这,是一个汝南当地的豪强士绅。
在这个袁明德的不远处,也坐着一个人,身后跟着几个侍从,那是一个鹤发老人,看起来年纪总有七十岁上下,脸上满是皱纹,眼睛是闭着的,周围那么多人来人往,喧闹声嚣,他好像完全听不见,倒是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白面公子,也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衣着华丽,一只手一直抚在老人家的肩膀上。
这个两个人,我倒认识。
那个一直坐着不动的老人家,就是晋侯公孙述,从老父亲那里袭这个爵位,但也没什么建树,听人说他病了很多年了,但不知为什么长公主的婚礼他居然还到场了。他身后的那个公子是他的小儿子,老来子——公孙启。
我正想着,眼前突然黑影一闪,抬头一看,却是一群人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白白胖胖的脸上有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好像白馒头上点了两颗黑芝麻一样,显得十分富态;但比起之前的两个人,他的衣着就没那么华贵,手上也只带了一枚翠玉戒指。
虽然我知道,能接到裴元灏的喜帖上这艘船的客人,除了文武百官,一定都不是一些简单的角色,但这个人看起来实在太普通了,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商一般,甚至都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如果不是因为他走到我们面前来,我几乎也不会看他一眼。
他笑眯眯的朝着我们拱手道:“公子,夫人,韩小姐。”
裴元修也微笑着看着他:“林公子,久违了。”
“没想到能有幸在这里见到公子,实在是三生有幸。”
裴元修笑道:“同幸。”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笑眯眯的“林公子”,突然反应了过来——云中林氏。
这些人,不能说权势倾天,但在他们各自的地盘上,到都是一霸,而且我对他们也并不陌生——在裴元修的书房里,那些文书上,都写着他们的名字,却没想到,再这里一一见到了真身。
这些,都是魏宁远口中的豪强士绅,也是在裴元灏的新政中,最受影响的一群人。
我看着袁明德,公孙启,还有眼前这位云中林氏,不由的想起了裴元灏在扬州遭遇的那两次刺杀,尤其第二次,是我和妙言都亲身经历,甚至也连累我受了伤的。
很有可能,幕后的黑手,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或者,是他们联手。
裴元灏,竟然把他们也请到了裴元珍的婚礼上,而他们竟也都到场了,看来这一次的婚宴,不会只是那么简单,那么引人注目而已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又朝周围看了几眼,又看到了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人。
也是在靠近殿首的位置,袁明德的对面,一个壮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这个人身材十分高大,比起殿内几乎所有的人都要高出许多,加上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肩背,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他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一张脸方中带圆,满脸的横肉加上一双眼白过多的眼睛,神情显得十分倨傲;他皮肤黝黑,身形壮硕,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一身长袍镶金攒银,十个手指也几乎带满了各色宝石镶嵌的硕大无比的戒指,看起来格外的华贵,但和他那种朴素得近乎莽撞的气质十分的不搭调。
裴元修看了他一眼,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轻轻问道:“那个人,是谁?”
裴元修还没来得及开口,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个林公子已经微笑着说道:“夫人只怕还不认识,那是渤海敖氏的人,看他的年纪,应该是第三代的敖平。”
渤海,敖氏?
我听到这个地方,这个姓氏,心里不由咯噔了一声。
那是最靠近草原,和盛京相邻的地方,这个敖氏家族是处于中原王朝和草原部落的一个势力,虽然在皇族南下占领中原之后,渤海一域也随之划进了天朝的版图,但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敖氏虽然称臣,但也一直拥有相对独立的地域管辖权,虽然没有和韩氏家族一样封王,可他们在当地所有人都心目中,敖氏就是无冕的“渤海王”。
而且,他的辖域内,包括了大部分的海上的版图,可以直通往东海海域。
裴元灏上次能那么快的出现在海上,陆路是不会有那么快的速度,很有可能就是直接从渤海上船,一直到达东海、舟山。
当然,东海的船,也可以直达渤海……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多看了那个敖平一眼。
就在这时,之前那一抹红影又走进了船舱,这个大殿里的人一见到他,全都精神一振,一个个眼神和表情都不一样了,而我们面前这个林公子,之前还在跟裴元修侃侃而谈,仿佛很亲热的样子,但一看到他进来了,便立刻向我们说了一声“失陪”,就又走回了自己之前站的地方。
这人,倒是个很好的两头草,深识风向。
不过,就算他没有避忌也没关系,因为那位即将成为驸马爷的新郎官根本没有看向我们这边,而是在几个从侧门走进来的侍女跟他低声说了什么之后,他一直在小声的交代着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我听到最后一句是——“还有,记得告诉公主,她的二哥已经到了。”
那几个侍女领命,又立刻转身飞快的跑了回去。
这个时候,他才抬起头来看向我们。
大殿里的人都看着他。
他掸了掸衣袖,然后微笑着抬起手来,拱手一行礼:“各位,怠慢了。”
大家纷纷笑道:“新郎官何出此言。”
“新郎官大喜啊。”
……
来的人有一些是各怀心思的,当然最多的心思就是前来巴结的,裴元珍得到了安国公主的封号在扬州开府,这绝对已经传遍了这里所有人的耳朵,而刘轻寒一直都是裴元灏的宠臣,这样一对夫妻,将来能在朝廷中起多大的作用,甚至形成多大的势力,实在是难以想象的。
不一会儿,又有侍女上前来给我们奉上了茶点,我顺便问了两句,才知道大殿前方东西两面的侧门可以通向内庭,后面还有花园和各式厢房,甚至连公主和驸马爷的洞房都设在内庭。而仙子阿,公主就在厢房内梳妆打扮——总之,所有大宅府邸应该有的,这里都一应俱全。
看来,裴元灏为这个妹妹的婚礼,的确是下了一番苦心的。
就在这时,又听见外面司仪大声道:“有客到!”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大门口。着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我听到最后一句是——“还有,记得告诉公主,她的二哥已经到了。”
那几个侍女领命,又立刻转身飞快的跑了回去。
这个时候,他才抬起头来看向我们。
大殿里的人都看着他。
他掸了掸衣袖,然后微笑着抬起手来,拱手一行礼:“各位,怠慢了。”
大家纷纷笑道:“新郎官何出此言。”
“新郎官大喜啊。”
……
来的人有一些是各怀心思的,当然最多的心思就是前来巴结的,裴元珍得到了安国公主的封号在扬州开府,这绝对已经传遍了这里所有人的耳朵,而刘轻寒一直都是裴元灏的宠臣,这样一对夫妻,将来能在朝廷中起多大的作用,甚至形成多大的势力,实在是难以想象的。
不一会儿,又有侍女上前来给我们奉上了茶点,我顺便问了两句,才知道大殿前方东西两面的侧门可以通向内庭,后面还有花园和各式厢房,甚至连公主和驸马爷的洞房都设在内庭。而仙子阿,公主就在厢房内梳妆打扮——总之,所有大宅府邸应该有的,这里都一应俱全。
看来,裴元灏为这个妹妹的婚礼,的确是下了一番苦心的。
就在这时,又听见外面司仪大声道:“有客到!”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大门口。
第1049章 鼎足之势的变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的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我一看到那个身影,顿时感到心跳都漏了一拍,下意识的抓紧了身下那圈椅的扶手,而旁边的韩子桐已经按捺不住的低声道:“怎么会是他?!”
不只是她,这个大殿里所有的人,全都被震住了,一个个惊讶得睁大眼睛甚至张大嘴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看着那个人慢慢的走进船舱,身后那些灯笼还在风中不断的摇晃着,殷红的光照在他的身后,让夜幕越发的深重。
而他,就像是从最深的暮色当中走出来的一样。
裴元丰!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此刻出现在船舱里,出现在我眼前的身影是他,但不管怎么看,眼前都是那个叫裴元丰的男子,他穿着一身明显看来是为赴宴而准备的褐色长袍,也显得十分华贵,袍子长而修身,加上玉色的腰带束得很近,越发衬得身形高大,蜂腰猿背,当站定在那里的时候,好像一座山矗立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双矍铄的虎目慢慢的扫视了一遍大殿里的人,然后落到了我们的身上。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的看着他,而他看了我们一眼之后,又转头看向了另一边,那些也引起过我的注意的客人们。
这时,大殿里安静极了,所有的人都惊呆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开口,几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和我一样,没有人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裴元丰会出现在这里,好几个手里原本端着茶碗的人,因为看他看得太入神,手中的茶碗都翻了,茶水倒在身上,烫得人直跺脚。
在这所有惊愕不已的人当中,站在大殿中央的刘轻寒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他的面色凝重,但当他看到裴元丰出现的时候,脸上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几乎不可闻见的笑意,立刻掸了掸了衣袖转身走了过去。当他走到裴元丰面前,朝着他一拱手:“公子,久违了。”
“久违了。”
“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裴元丰看着他,目光一时有些复杂。
我仿佛看到他的目光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但也很快便移开了目光,沉默了一下之后,我听见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新郎官大喜啊。”
“同喜,同喜。”
刘轻寒似乎也看到他刚刚看我的那一眼,但他却并没有什么动作,甚至没有回头来看,而是平静的说道:“真的没想到公子会来。”
裴元丰也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我还会再回来。”
“……”
“……”
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们两都对视了一眼,目光中仿佛闪烁着什么东西,但多余的却一个字都没有再说,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裴元丰才笑道:“不过,元珍出嫁,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大事,我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刻掉头回来了。”
“辛苦公子一路奔波了。”
“不辛苦。”
他们两还说着,薛慕华和萧玉声也走了进来。
依旧,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萧无声的身影。
只是,当我看到他们这一行人又一次出现的时候,只觉得呼吸都紧绷了起来,太多的惊愕和不可思议的情绪在胸中涌动着。
裴元丰,竟然出现在裴元珍和刘轻寒的婚礼上!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之前他和裴元灏、裴元修在海上相遇,裴元灏说的那些话,我相信他全都听到了,但一个字都没有回答,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船上,甚至到进入了内陆流域之后很快便跟我们分道扬镳,我也明白,关于他和西川的事,已经到了定局,要改变是很难的了。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的婚礼,他竟然会出现!
就算按照时间来看,他的船从海上进入内陆,就算行船的速度比我们更快,日夜兼程,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赶回西川,更妄论得到裴元珍要成亲的消息,再从西川赶到江南来。
除非——
他是在半路上得到了消息,所以改变的行程。
但问题是,他在半路上得到的,是谁发出的消息,是什么消息?
如果说,他得到的消息是从扬州方面发出的,裴元珍将要和刘轻寒成亲的消息,那么他调转船头返回扬州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萧玉声会跟着他一起出现吗?
即使在海上有一面之缘,裴元灏也不可能去注意到这个西山书院的学生,他之前也并不喜欢这些书院的学子,更妄论将他邀请到这场婚礼上来,所以,裴元丰得到的消息,应该不是从扬州发出的,也不是简单的邀请他出席这场婚礼这么简单。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得到的消息并不是从扬州发出的,而是从西川发出的!
只有颜轻尘,他发出的消息让裴元丰调转船头参加这场婚礼,只有他的话,西山书院的萧玉声才可能听从,才可能跟随裴元丰出席这场婚礼。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消息应该先是从扬州,或者说朝廷方面发出,在西川的颜轻尘得到消息之后,才会给裴元丰传达他的意思,但这样一来——
我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消息,至少是在几个月之前发出的!
也就是说,可能在我们出海的时候,在裴元灏在海上出现之前,他就先让人往西川发出了这条消息。
在那个时候,这场婚礼已经定下了!
而更让我吃惊的是,裴元丰和萧玉声在这里出现,绝不仅仅是出席一场婚礼这么简单,从周围那些人惊愕的神情和闭不上的嘴,就能看出他们的出现对这些人的震撼,而我的了解中,颜轻尘也不是一个那么容易被拉拢,或者说表现出自己的意图的人,但他能派出裴元丰和西山书院的第三号人物出席这场婚礼,至少就已经表示,他对朝廷的某些意图是明白的,甚至在某些方面,他没有完全的拒绝!
这,代表什么?!
一想到这背后暗示的一些可能,我只觉得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紧紧的抓在圈椅扶手上的手也感到一阵汗津津的,几乎抓捏不稳了。
我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裴元修。
他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看着门口的那些人,只是他的眼睛格外的漆黑,即使外面的红灯笼随着江风不停的摇摆着,那殷红的光也仿佛也照不进他的眼睛里。
而坐在一边的韩子桐,在说过那句话之后,已经完全冷静不下来了,她又转头看着裴元修:“元修——?”
裴元修仍旧没说话,只是这么淡淡的看着。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当中,刘轻寒又跟裴元丰他们寒暄了两句,然后便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道:“立刻给公子的厢房备好热水,让公子休息一下。”
裴元丰一抬手:“不忙。”
刘轻寒看着他。
“我还有人要见一见。”
说完,他抬起头来,看向了我们这边。
这一次,刘轻寒的目光也避无可避的看向了我们,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调开的目光,对裴元丰道:“我明白了。公子请先去叙旧,我会让人准备好,公子随时去厢房休息,吉时还要过一会儿才到。”
裴元丰道:“有劳了。”
“不敢。我先失陪了。”
说完,外面的司仪又大声的唱喏着新来宾客的名讳,刘轻寒便朝外面外面走去,去迎客去了,我看着他绯红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而眼前人影一闪,抬头看时,裴元丰已经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二哥。”
裴元修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微笑:“老五。”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
……
他们两都说着最简单的话,但眼里却闪烁着最复杂的光,甚至在说完这两句话之后,两个人都顿了一下,似乎都在思考下一句话该怎么说,就像下棋的人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才对。
停了半晌,还是裴元修说道:“今天是元珍大喜的日子,当哥哥的,无论如何都要来看她出阁。”
说着,他看着裴元丰:“你呢?”
裴元丰也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他朝周围看了看,虽然他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显然,这艘作为婚礼地点的红船还是让他们有些震惊,然后说道:“三哥为她的出阁这么花心思,我们虽然不能做什么,但能做的,还是应该要做到。”
裴元修也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他们兄弟相视一笑。
然后,裴元丰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
当他看向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了,像是支撑不下去了一般,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道:“轻盈。”
我笑了笑:“久违了。”
他似乎也想说“久违了”,但张了张嘴,却像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样,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站在一旁的韩子桐身上,浓黑的眉毛微微的蹙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他们,已经——”
1050章 一把来自西川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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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韩子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元丰问的是什么,下意识的看了我们一眼,而我又微笑着说了一句:“不会的。”
她瞪了我一眼。
裴元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韩子桐,神情显出了几分凝重,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对着我点了点头。
我以为他说完之后就会回去,但他还是没有动,反而转身看了看站在船舱外甲板上,正在跟人交谈的那个红色的身影一眼,眼中的情绪越发的凝重了一些,当他再回过头来看我的时候,眼神中似乎也带上了一抹黯然,却始终没有说话。
但我已经全都懂了。
也只是笑了笑。
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的不安,踌躇,甚至淡淡的愤怒,但有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不管人有再大的权势,再强烈的欲望,世事都不一定会按照他的意志为转移,因为在很多时候,势比人强,不管我们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权力,在某些时候,都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走向。
看着我这样的笑容,他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先失陪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
他刚一转身走,萧玉声又走到了我的面前。
记得之前离开天权岛,在海上分道扬镳的时候,他的身上还带着不少的伤,被鲜血浸染得犹如修罗,但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玉面公子的模样,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让他显得格外的修长俊雅nAd1(
他拱手朝我行了一礼:“拜见大小姐。”
我也回了一礼:“你也来了。”
他说道:“之前分别仓促,未曾向大小姐道别,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大小姐。”
“世事就是这样难料。”我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以为他也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就走,但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却还是站在我的面前,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我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又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下巴上那道凹陷显得更深了一些,也带上了几分意外的俏皮。
但他说的话,却一点都不俏皮。
他微笑着说道:“大小姐若有何差遣,可随时开口。”
“……”
我看向他,目光蓦地一闪。(
他的意思是——
说话间,他的目光也快速的在这大殿中溜了一圈,再回看向我的时候,也多了一分淡淡的笑意,然后朝我一拱手:“先告辞了。”
我点点头。
眼看着他也走了回去,和裴元丰、薛慕华一样坐在椅子上,侍女们立刻奉上了茶但这也根本不是他们能休息的时候,裴元丰几乎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就已经有一些官员走上前去与他寒暄起来。
若是在之前,这位擅自离朝的齐王出现,必然没有那么多人敢去跟他搭话,毕竟皇帝对他的态度并不明朗,轻易跟他联系很有可能就会惹祸上身,但现在他出现在了裴元珍的婚礼上,也就是说裴元灏仍然将他视为皇室的一员,至少还能让他出席裴元珍的婚礼并平和的对待他nAd2(
甚至,连喜宴的主人,新郎官刘轻寒都跟他寒暄了很久,刘轻寒作为皇帝的妹夫,同样也是裴元灏的宠臣,是很能代表朝廷的态度的。
这,就是一个契机,或者说一个暗示。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官员当然也就不失时机的去了。
我也坐回了椅子里,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裴元丰和那些官员们淡淡交谈的样子,因为裴元灏没有剥夺他的封号,似乎还能听到有人隐隐约约的呼他为“齐王”;而他身边的萧玉声,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在闭目养神,像是一尊无声无息的玉雕,却几乎吸引了大殿里几乎所有的目光;还有在船舱外,甲板上正在跟人谈话的那一抹红影。
我静静的看着他们。
但,我静静的看着他们,并不代表我的内心也一样的安静,这一刻我只感到胸口不停的撞击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的往外跳,几乎要崩裂我的胸口一般。
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裴元珍被敕封为安国公主了。
她的封号,是安国。
安国……
之前我们在西川的时候,颜轻尘对刘轻寒的态度还是非常的生硬,打算将他和闻凤析驱逐出成都,在颜老夫人回到主宅之后更是要直接对他们动武,虽然两个人的方法不同,但看得出来,他们的态度还是一直的,也就是对朝廷的敌视态度。
但这一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裴元丰和萧玉声在这里出现,是得到了他的授意的,他竟然能同意裴元丰,甚至派遣萧玉声出现在皇室的一场婚礼上!
这意味着什么!?
几乎不言而喻,但让我全身都有些发麻nAd3(
早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裴元珍背后的势力不一般,所以她在宫中做了一些事,包括当初她送给后宫妃子的那些别有用意的香料,我都猜测是跟她背后的势力有关;而之后叶云霜的出现,她和叶云霜之间暗同款曲,包括在申柔他们对付我的时候,说出“颜轻盈”的身世故事,都让我明白,她已经被宗门,被西川收服了。
这种事,连我都明白,裴元灏不可能看不透。
所以,他这个妹妹留在他身边,当然意味非凡,在常人看来,裴元珍就像是一把西川的刀,直扎进了皇城的内部,皇帝的身边,若是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一定会立刻除掉她以绝后患,但裴元灏没有,他显然意识到了,裴元珍虽然是宗门,是西川扎进皇城的一把刀,同样,要和西川建立联系,甚至搭上话,也要靠这把看似危险的刀。
本来,许多事并非只有战争才能解决,很多时候,背后的利益决定着各方面的态度。
只是,我不知道,要是什么样的背后利益,能让颜轻尘的态度转变,但眼前这个事实却是明显的,他的态度的确有了一定程度的缓和,所以才会让裴元丰和萧玉声出席这场婚宴。
这在我看来,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自我记事以来,西川和朝廷之间就一直是敌对的,甚至在当年,父亲还在颜家执事的时候,蜀地和青川土司联合,直接对朝廷发动了战争,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但蜀地、颜家和青川土司的态度却是可见一斑。
甚至这些年来,西川都一直是游离在朝廷统治之外的一个特异的地域。
但现在,局势真的已经发生了一些改变。
朝廷,显然和西川搭上了话。
而能够让两方面搭上话的人,除了裴元珍,我不做第二人可想!
所以,裴元灏给了她安国公主这样的封号!
安国,是因为她的的确确在安邦定国方面立下了大功,一旦西川对朝廷的态度缓和,那么很有可能三足鼎立的局面就会发生倾斜,一旦西川和京城的关系联合,那么江南就会相对孤立起来,成为他们最先打击的目标!
我甚至有些明白,为什么裴元灏为安国公主开府,不是在京城,不是在任何一个他便于控制的地方,而偏偏是在扬州。
因为很有可能,将来的扬州会成为整个中原战局最紧要的关口,所以他们要加强对扬州的控制,将刘轻寒一直留在扬州镇守,让裴元珍在扬州开府,都是他加强对江南控制的手段之一!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一阵心悸,也下意识的看了裴元修一眼。
虽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未必就是事实,但只要有那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有可能推测出现实背后的事实,裴元修不可能没有这样的推测,更不可能在面对眼前这个局势的时候,没有警惕。
只是我看他,仍旧平静的,甚至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喝着侍女奉上的香茶。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微笑着:“怎么了?”
“……”
看着他微笑着的眼睛,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毕竟,有些话也不是能在这里说的,况且,作为金陵的主人,他比我更明白现在所要面临的问题。
三足鼎立的局面,在发生改变。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又用力的,握住了手下圈椅的扶手。
就在这时,感到一个人靠近了我,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年轻的,看样子十分聪明伶俐的侍女走到我的身后,当她一靠近,便带来了一阵香味。
她轻轻的说道:“夫人,奴婢冒犯了。”
“什么事?”
“想请夫人往后花园一叙。”
“……”我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谁请我?”
“夫人一去便知。”
说完她便微笑着后退了一步,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说话,但要等着我起身的模样了。
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看向大殿前方左右两边的侧门,那里的珠帘还在不停的摇晃着,因为不时的有侍从侍女来往行走,作为婚礼现场的此处,自然是各个地方都有不少人在护卫着。
我又看了裴元修一眼,正好韩子桐在跟他说着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我。
只有身边的妙言,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眼中的那一抹红色的身影,在她眼中化成了流光,在不停的闪烁着。
当我再回头时,那个侍女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闻着她身上那淡淡的香味,我想了想,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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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1章 在金陵,你也不做主吗?
从大殿的侧门走出去,是一条很长的长廊,蜿蜒曲折,长廊的两边都是各种茂盛的花草,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屋檐下的灯笼发出的殷红的光也不足以照亮那些草木,只能隐隐的在夜色中闻到淡淡的草木和花朵的清香。
在这样近乎宜人的环境里,那个侍女带着我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过了一道拱门,便进入了后花园。
这里的人已经比前面少很多了,但仍旧装饰得十分喜气,屋檐下仍旧挂着红灯笼,树枝上缠着艳红的绸缎,甚至一些不在这个季节开花的草木上,都系上了用绸缎和彩纸扎成的花朵,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完美。
那个侍女将我领到这里,然后朝我一福,便退下了。
我站在这片花丛中,只等了一会儿,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转身一看,一个绯红的身影从旁边的拱门内走了出来。
她莲步姗姗,衣摆荡起的波浪在红色的绣花鞋上轻轻拂过,好像是被风送过来的,甚至连她的衣袖,轻拂过两边的花草时,从花丛中升起了无数的星星点点,是隐匿在枝叶中的萤火虫,也围绕着她飞了起来,照亮了那一身红霞般的衣裳,也照亮了那张容妆精致,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
她走到我的面前,那张格外美艳动人的脸上浮起的淡淡冷笑倒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冷冷道:“你来了。”
“……”我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今夜喜宴的新娘子,安国公主裴元珍。
今晚,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说起来,我从来没有觉得裴元珍美艳动人过,清丽动人是有的,但毕竟后宫佳丽三千,美人实在太多了,而她那样淡淡的清丽也就没有那么耀眼了,只是在今晚,虽然暮色深沉,虽然远近的灯笼散发出的红光不足以照亮一切,但我仍然感到她的艳光四射,那张容妆精致的脸庞从来没有这样的明艳动人过,两边的脸颊如同红霞洇染,衬得那双眼睛仿佛明亮的珍珠一般,黑白分明,格外的清亮;她的唇也是细细勾勒过的,轮廓清晰,如同一颗饱满的樱桃,诱得人忍不住想要去采撷。
看着这样的她,让我一时有些失神。
比起我的失神,她就显得格外的神采飞扬,那双眼睛也亮得好像随时都在发光,看着我淡淡的表情,说道:“你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怎么,你知道是我找你?”
我淡淡的点点头。
“怎么知道的?”
我不太想开口说话,但沉默了一下,还是懒怠的说道:“来唤我的那个侍女,身上脂粉味太重了。有那么重的脂粉味,必然是跟着一个脂粉味重的主人。而今晚,会浓妆艳抹的,也只有喜宴的女主人了。”
“……”
我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沉默的看着我,我越说,她的脸色越冷。
但等我说完了之后,她却反而笑了起来,只是眼中没有一点笑意:“你还是和在宫里的时候一样,那么聪明。”
“……”
“难怪,我的哥哥们对你,怎么样都不肯放手。”
“……”
“不过可惜,你的聪明,好像也没有帮到你什么。”
“……”
我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但即使再有心理准备,也不打算再继续听下去,于是倦怠的说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那我就要回去了。”
说完,我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见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当然有事。”
声音,有些冷冷的。
我想了想,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她。
她站在一片花叶当中,月光朦胧,照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银纱,让她整个人的身形都变得有些朦胧了起来,可她的眼神却是无比的犀利,甚至在这一刻,亮得像是刀剑的锋刃。
但她开口的时候,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你打算怎么做?”
“……”
我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头,看着她没说话,而裴元珍看着我这样,不由的冷笑起来:“刚刚我的侍女已经来跟我报过了,西川的人来了,而且来的人,是五哥。”
“……”
她看着我,目光愈发的锐利起来:“你可不要告诉我,凭你的聪明,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咬着下唇,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沉默到现在,我也知道沉默不下去了,看着她那分外犀利的眼神,我慢慢的说道:“果然,是你在中间起了作用。”
她挑了挑春柳般的眉尖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西川和朝廷,搭上话了,对吗?”
她笑道:“你看出来了?”
我说道:“皇帝陛下是个严谨的人,有功才会赏,有过必会罚,长公主殿下如今荣为安国公主,且得到了在扬州开府的特权,显然是为皇帝陛下立下了汗马功劳,才会有这样的恩宠;但公主殿下这些年来都在为淑媛娘娘守孝,并没有参与朝廷的任何一件事,唯有一件事,是非公主殿下不可的。”
裴元珍又笑了起来了,只是这一回,她的笑容里多少带上了一丝得意。
甚至,带着一点挑衅的意味。
我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当年,就在申柔想要彻底打压我的那一次国宴上,她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替我开脱,之后,我和她在风雪交加的湖心亭中相见,她要我不再见刘轻寒,因为当时我的,是不可能摆脱皇帝的控制的,我因为气不过,也讽刺她和她背后的势力迟早会对刘轻寒不利,因为傅八岱师徒进宫的时候遭遇行刺,就已经是一个开始了。
但现在,她做出选择了。
她在她背后的势力和刘轻寒之间做出了选择,并且不是非此即彼,而是一个双赢的选择。
我淡淡的,带着几分倦怠的神情笑了笑:“公主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也的确是朝廷之福,造福了万民。”
她对我的奉承没有任何感觉,而是越发犀利的看着我的眼睛:“那你呢?”
“……”
“你打算怎么做?”
“……”
我淡淡的看着她:“公主殿下已经做出了选择,何必还在乎我的打算?”
“我知道你在西川的地位,也知道那里还有多少势力是在你的手下的。如果西川要动,最好就一心,而不是各自为政,况且——”她看着我,眼中也渗出了几分寒意:“我也知道颜公子对你非常的看重,他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一定会听取你的意见。”
“……”
“所以我想知道,如果这件事发展下去,你会怎么做?”
不知为什么,听到她的话,我的心里却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我突然想起了在离开成都之前,颜轻尘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他告诉我,他是西川的守业者。
他还告诉我,西川面临着一个危机。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危机,能让他如此重视,但现在我依稀能感到,那一定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危机,甚至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否则,以颜轻尘的脾性,他不会那么轻易的跟朝廷建立联系。
很大的可能,他就是因为那个危机,所以才由裴元珍安排,和朝廷和平相处了。
这样一来,我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危机?
看着我眉心微微的皱起,甚至已经出现了几道褶皱,裴元珍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抬头看着她。
“你会怎么做?”
我想了想,说道:“我什么也不会做。”
她的眉心一蹙:“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她仍旧惊愕不已的表情,淡淡的说道:“我能做的事,已经仅止于此了,至于其他的,已经不在我的能力范围。颜轻尘虽然是我的弟弟,但这些年来我不在他身边,他仍旧是颜家家主;西川的那些人虽然有的听我的,但这么多年来我不在西川,他们也一样过得很好。”
“……”
“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和做法,我不会横加干预。”
“……”
裴元珍刚开始脸上还闪过了惊愕的,甚至带着一丝怒意的神情,但慢慢的听着,她的脸色平和了下来。
在我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她立刻说道:“那二哥呢?”
“……”
“你是他的夫人,难道在金陵,你也不做主吗?”
“……”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笑出了声。
她立刻皱了一下眉头。
而我笑过拿一下之后,却感到一阵深深的倦怠,好像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一样,也不打算将这个谈话继续下去,便淡淡的说道:“公主殿下,我的话言尽于此了。告辞。”
说完,便转身要走。
可就在我刚一转身的时候,她带着冰冷温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了——
“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完。”
“……”我的脚步一滞,停了下来:“什么话?”
“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但我觉得还是说明白一点更好。”说话间,她似乎往前走了一步,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那冰冷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你也知道,今天是我和他大喜的日子吧?”
我冷冷道:“恭喜。”
“恭喜就不用了,你的贺喜我也要不起,”她用比我更冷的语调说道:“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轻寒已经彻底把你忘了。”
“……”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着那张容妆精致,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艳丽的脸。
我冷笑了一声:“这件事,好像不需要你再来告诉我了。”
第1052章 最响亮的耳光!
我冷笑了一声:“这件事,好像不需要你再来告诉我了。”
“我不是告诉你,”她也冷笑了起来,但眼神愈发的犀利,当她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好像要化成尖锐的针,扎进我的眼睛里:“我是提醒你!”
“……”
“你还记得我上一次提醒你,是什么时候吗?”
不等我开口,她已经冷笑道:“看你这样子,一定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还在宫里,虽然皇兄还没有纳你为妃嫔,可你一直是他看中的女人,到现在,呵,你已经是二哥的女人了。我并不想每一次都这样提醒你,但是——”她的目光一凛:“我实在不喜欢你看他的眼神,更不喜欢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
我原本有很多话,比她更尖刻,也比她更伤人,可以在这个时候说出口,但当我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突然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在胸口,痛得有些踌躇了起来。
恍惚间,仿佛也有人曾经这样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我不喜欢你看他的眼神……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眼神还是没有改变。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却不知是这一刻月光朦胧,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了起来,甚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随着月光倾泻,而流淌出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神的温柔,却仿佛更加激怒了眼前的这个女人。
我甚至听到这一刻她咬牙切齿传来的格格的声音,好像要嚼碎我的骨头一般,那双眼睛里也透出了凶光,这样的目光出现在她浓妆艳抹的脸上,让她一瞬间化成了一头凶兽,仿佛随时要将眼前的人撕碎一般。
但,越是这样,我越是平静,甚至冷冷的看着她。
夜幕下,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花园中,月光照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更给这一刻添上了一抹冷冽的光,甚至连我们身后不远处的大殿里传来的热闹的喧嚣声都无法将这一刻的冰冷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她原本窒住的呼吸终于慢慢的缓和了下来,那紧绷的肩膀也慢慢的松懈了下去。
她终究,不会对我动手。
也不可能对我动手。
那凶悍的目光被她自己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而我脸上反而浮起了淡淡的冷笑。
只是,我自己知道,我根本没有赢。
从今天来到的时候,我就已经输了,虽然不是输给了她,而是输给了比她更强大的,甚至比掌控天下万民生息的皇帝都更强大的命运,我也只是不想输得太难看。
我对着她勾起了一点唇角,然后转身要走。
但这一回,甚至还没等我转过身,她尖刻得几乎已经走调的声音响起,仿佛金石相击一般:“颜轻盈,你真的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本来跟我争吗?其实你连靠近他一点的资格都没有了!别忘了,你已经嫁了三次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
“你已经嫁了三次了!”那一瞬间的心悸显然反应到了我的脸上,她仿佛立刻抓到了可以刺伤我的武器,又重复了一次:“嫁了三次的女人,你还有资格想他吗?”
我慢慢的看向她,看着她鄙夷的眼神。
“之前在宫里,你说事在人为,现在呢?这就是你的事在人为,嫁给我的二哥?”
“……”
“你过去说得那么坚定,但结果呢,一遇上我二哥,你还不是就马上嫁给了他。你真的有那么喜欢轻寒吗?还是——你只是离不开男人而已?”
我的目光一寒。
“……”这一回,是她自己退缩了,似乎连她自己也感到这句话说得太肮脏,作为皇室的公主,或者说作为一个女人,说出这种话来侮辱的不是对方,而先是自己,她咬了一下子下唇,像是想要将这句话吞回去,但我已经冷笑了起来。
“说下去。”
“……”
“我想听听看,你是如何看待我和他的。”
听到这句话,她也像是被激怒了一下,咬着下唇抬头看着我,然后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早就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了,不过是在你跳河之后,他救了你。”
“……”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一下:“其实,颜轻盈,那个时候任何一个男人救了你,结果都是一样的吧?”
“……”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码,清音阁里演了太多了。”
“……”
“那个时候你要的,不过是一段平静的生活,一个对你好一点的人而已,恰好是他,所以你就跟了他而,换做任何一个人,不都一样?”
“……”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又何必这么执着于他呢?说实话,轻寒为了你已经吃了很多苦了,他的脸已经毁了,若不是因为失去记忆,皇兄也不会那么容易就饶过他,他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可以重新开始的机会,你何必一定要再来纠缠他?”
“……”
“到底是他救了你,还是他欠了你?”
我一直是淡淡的,甚至带着几分冷漠的听她说那些话,只是当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紊乱。
到底是他救了我,还是他欠了我?
有趣。
我的眼中甚至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看向裴元珍的时候,戾气尽消:“那我也问你,今天你和他成亲,到底是你爱他,还是他爱你?”
之前她说了那么多话,我都没什么反应,但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好像一下子刺中了她,甚至刺得她一个哆嗦,她的目光都颤抖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说道:“只是看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也想问你一个。”
说着,我又笑了笑:“若你答不出,可以不回答。”
这句话,反而更刺激了她,她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狠狠的瞪着我:“颜轻盈,你凭什么来问我?从来伤害他的只有你,我没有。你知道我为他付出了多少?你知道我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但你呢,你能为他做什么?”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的脸上更露出了被刺伤的表情:“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带着几分懒散之意,平静的看着她,说道:“只是回答你刚刚的那个问题。”
“什么?”
“他救了我,但他也欠我的。”
“他欠你的?”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忍不住冷笑起来:“他欠你什么?”
“他欠我很多,”虽然我一直很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但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仍旧有一股酸楚从心底最深处涌了起来,甚至让我的眼角都在发烫,我仍旧笑着,只是声音带上了一分涩意:“我觉得他——来生,他的来生,一定要用很大的痛苦,才能偿还欠我的目光。”
裴元珍原本怒火中烧的目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火焰熄灭了下去。
她愣愣道:“来生……?”
“对,来生。”
“……”
“你说得对,我已经嫁了三次了。”我微笑着,只是在不知什么时候,有些东西涌上了眼眶,仿佛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滚落出来,但我还是死死的支撑着,说道:“在嫁给你二哥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会有今天,你不用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因为我,已经嫁人了。”
“……”
“我劝你,也不要一次又一次的去试探他。”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闪烁了一下,而我已经从她的目光里,读懂了她想到的一切。
我平静的说道:“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忘记他,就不要一直提醒我,我曾经爱过他;如果你希望他的心里只有你,也不要在你的身后落下我的影子去嫁给他。”
“……”
“否则——”
“否则怎么样?”
“……”我的神思有些茫然,因为想到了另一对,再回头看着裴元珍急切的目光时,一时也有些恍惚,笑了笑,才说道:“否则,你和他这对夫妻,迟早会做到头。”
“……!”
看着她眼中蓦地腾起的惊恐之感,我又淡淡的笑了一声,然后便转身要走,但刚走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走回到她面前。裴元珍原本还愣在那里,像是在回味我刚刚说过的那些话,突然见我走到她面前,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睁大眼睛看着我:“你——”
话没说完,我一扬手,在她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啪!”
又脆又响,在这样的月色下,竟透出了几分狠戾。
裴元珍的脸被我打得偏到一边,半天都没有转回来。
她已经傻了。
而我冷冷的看着她偏向我的那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甚至连胭脂都遮掩不住的,慢慢浮起了几道指印,只一看也能感到那种火辣辣的痛,因为我的掌心,同样是这样的痛楚,甚至随着手臂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她一下子转过头来看着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生气,只有说不出的惊愕:“你——”
“……”
“这一巴掌,还你刚刚的话——每一句!”
我冷冷的看着她。
立刻,她的眼中惊愕被怒火所取代,是暴怒的火,她简直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一样,声音都变了调,尖声道:“你敢打我?!”
话音一起,她已经扬起手,狠狠的就要朝我的脸扇过来,却被我一早就抬起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的将她制住。
她顿时急了,又要抬起另一只手,却被我更快的伸手,将她的手腕扣住。
“颜轻盈,你——”
她的眼睛都红了,瞪着我的样子像一头要发疯的牛,我甚至感觉到她的呼吸里都是火气,直喷在我的脸上,但她的身材娇小,比起我更小了一圈,加上反复的凤冠霞帔纠缠着她的四肢五体,让她难以施展,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被我制住,根本挣扎不得。
而我,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意,恶狠狠的看着她的眼睛,甚至露出了一丝算得上狰狞的笑意。
两个人,一个安国公主,一个金陵之王的妻子,穿着仪态万千的华服,此刻却像是两头雌兽,在挣扎厮斗。
可无论如何,她落在了下风。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材娇小,也不仅仅是因为被我占了先机,更多的,也许是因为这一次,我也豁出去了。
最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她的衣袖甚至被一旁不知什么的树枝勾住,几乎要撕裂,才终于停下了挣扎,而我也停了下来,却还是扣着她的两只手腕不肯放手。
有些脱力。
虽然停下了挣扎厮打,但她仍旧恶狠狠的瞪着我:“你敢打我,你信不信我——”
“我不信。”
这一次,我同样占了先机的,冷冷说道:“你拿我没办法。”
“……”
“你是安国公主,但我是你二哥的妻子。”
“……”
“你是裴元珍,但我是颜轻盈。”
我说着,抓着她的手腕,狠狠的推开。
她被我推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而她衣袖被勾在树枝上的地方顿时传来撕拉一声。
她的喜服被撕破了!
这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一片碎布晃晃悠悠的挂在枝头。
而我,从未有过的,为非作歹的恶意,这一刻在心里翻腾着,让我有些战栗,甚至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我站直了身子,却刻意的轻轻掸了掸袖子,也看向了那片晃晃悠悠的碎布,然后看着她被撕裂的衣袖,带着满满的恶意笑道:“抱歉了。”
“……”
“没想到,送了一份这样的贺礼。”
“……”
“其实,你若不找我来,这份贺礼我还未必送得出手。”
她眼睛都气红了,捧着衣袖,全身都在发抖:“你——你——!”
看着她有些狼狈的样子,我满心的报复的快感,像是在身体里充气一样将一些东西膨胀起来。可慢慢的,随着身体的战栗,那种快感也消失得很快,一瞬间又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而同样被抽空的,还是我的力气,和支撑着我的一些东西。
报复的恶意一旦消失,剩下的,就是空洞,就是难堪。
自己的难堪。
我甚至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比她难看得多。
我们两这样对视着,却都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个比一个更狼狈。
没有真正的胜者。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不知为什么,我笑了一下。
而这一回,她也并没有被嘲笑了的感觉,只是捧着衣袖,就这么看着我。
……
沉默了很久,我开口,声音难以言喻的艰涩:“其实,你真的不必那么紧张。”
“……”
“他是个什么男人,我知道,你也应该明白。”
“……”
“他既然要娶你,他既然娶了你,就一定会一心一意的对你。”
“……”
“你说得对,他对我而言,只是过去。”
“……”
“过去,什么力量都没有。”
“……”
“而我,我对他来说,连回忆都不是。”
“……”
“我什么都不是。”
说到这里,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看着那样狼狈的裴元珍,所有的恶意,善意,都在此刻一扫而空。
而她,似乎也明白了我的话的意思。
那沉重的衣袖从她的手中像流水一样滑落下来,微微的荡着,但很快便在繁复的褶皱当中消失了踪影,我看着她的喜服,微笑着说道:“我就像是你身上的这道裂痕,虽然难看了一点,可能会让你不舒服,终究不会阻碍你们今夜的婚事,但如果你要因为这一点裂痕就耿耿于怀,或者取消今晚的婚宴——总有人会感谢你。”
说完,我朝她一拱手:“告辞。”
然后,我便转过身去,就在这时,感到一阵风吹过,将我的衣袂都吹得飘扬了起来,周围的草木也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不远处,屋檐下那些殷红的灯笼不停的摇晃着,在地上投下了凌乱的影子,一瞬间像是有很多东西在我的眼前闪过,可仔细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也许,只是一时眼花了。
我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刚刚走上长廊的时候,就听见身后裴元珍的声音响起:“你等一下。”
“……”
“我还有话要说。”
“……”
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话要说,毕竟到了这个时候,我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也实在,无话可说了。
但,我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却没有再进一步,然后,她自己反而沉默了下来,像是踌躇着怎么开口似得。
而我,也就这么站着,静静的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有些犹豫的声音道:“其实我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我有些意外的,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我?
我以为今天的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我面前示威罢了,但我没想到,在我们之间发生了那样的冲突之后,她竟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话。
而且——
还有一件事要说?
我没有回头,只站在那里,看着前方幽暗狭长的长廊,说道:“什么事?”
第1053章 会是他吗?
我没有回头,只站在那里,看着前方幽暗狭长的长廊,说道:“什么事?”
裴元珍说道:“我知道,前些日子你带你的女儿到扬州和皇兄相聚,曾经遇到了刺客行刺,对吗?”
我点了点头。
“其实,不止皇兄遇到了刺客。”
我的心突的一跳,但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裴元珍说道:“轻寒,也在被刺杀之列。”
“……!”
我回过头看着她:“什么?”
“轻寒也在被刺杀之列。”
被刺杀?!
一听到这句话,我的脸色都白了,脑海里闪现出了无数的画面,却一个都看不清,唯一清晰可辨的,是每一个画面都是鲜血淋淋,惨不忍睹,那血腥味仿佛从记忆里蔓延了出来,让我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我的脸色一沉:“那他——”
“他没事。”裴元珍沉静的说道:“虽然刺客摸进了州府,但他反应很快,只受了点皮外伤,一直坚持到护卫赶来,那些刺客都被制服了。”
“……”
我呆在那里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只是听裴元珍说了两句话,但这个时候我感到身上的冷汗都出来了,被长廊上的风一吹,全身都有些战栗,我想起来那一天,裴元灏带着我和妙言去州府赏花的时候,州府的护卫似乎就非常的谨慎,甚至可以说是紧张,差一点都不让顾平进门了,现在我明白过来,是因为府尹大人遭遇了暗杀,这样的大事对他们来说,是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他们当然要小心谨慎。
只是我没有想到,刺杀——这种事竟然真的落到了刘轻寒的身上!
当年的刘世舟,还有刘毅,他的父兄都是在这个地方,这个任上遭遇刺杀而魂断江南,从知道轻寒的身世之后,从知道他的梦想和责任之后,我最担心的事,就是家族的血脉给了他这样的责任感,把他引上和父兄一样的道路,那么会不会,也让他得到和父兄一样的结局?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全身的血都要冷掉了,下意识的抬头看着裴元珍。
“是什么人?”
“……”
“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裴元珍冷冷的看着我,不答反问:“你说是什么人。”
“……!”
看着她冰冷的目光,我的心突的跳了一下,一下反应了过来。
难道她的意思是——
“不会的!不会是你二哥!”
裴元珍还是看着我,冷冷的没有说话。
“不会是他,我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他也答应了我。”
“他答应了你什么?”
“他答应了我,不会对扬州动武的!”
“……”
听我这么说,裴元珍的目光微微有些闪烁,似乎也有些迟疑,但沉默了许久之后,她还是说道:“二哥要做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他没那么容易放弃。况且,就算二哥现在暂时不想对扬州动手,但你——你跟轻寒的过去,他知道吗?”
听了她的话,我一时有些窒息。
对于裴元修——说实话,我了解得太少了,虽然他一直对我都那么温柔,没有冷酷暴戾的态度,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决绝,但我始终看不透他,和药老跟我说的话一样,虽然每天跟他朝夕相对,却始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裴元珍却说,他要做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就算他现在不对扬州动手,也只是暂时的。
真的是那样吗?
我只感到一阵寒意彻骨,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抬头看时,裴元珍还在看着我,等待我的答案,我定了定神,还是说道:“这一点,我也跟他说得很清楚了。”
“……”
“我和轻——我和你的新郎官,我们之间已经过去了。”
“……”
“元修早就知道了。”
听到我的这句话,裴元珍像是松了口气,但抬头看着我的时候,目光却显得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下之后,才将信将疑的说道:“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他答应了我,就应该——”
“我是说,你和轻寒,”她追问我:“你真的认为,你们已经过去了?”
“……”
看着她浓妆艳抹的脸上,那已经清晰可见的指印,不知为什么,我感到有些脱力,也有些倦怠,懒懒的看着她:“不然呢?”
“……”
“还能怎么样?”
“……”
“刘轻寒,你的新郎官,他是最早从过去走出来的人;而我,嫁给你二哥之后,就一直在让自己走出来。至于你——”我看着她,淡淡笑道:“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一直固执的留在那段过去的人。”
“……”
说到这里,我抬头看了看周围,这一片草木丰茂,喜气洋洋,明月清风水长流,总有些东西恒定不变,也总有些东西一直在变,想要去挽留,就像是要去挽留江中的水一样,握得越紧,它只会更快的从指缝间溜走。
“其实你根本不必来找我,你也没有必要对我和他的过去一直那么耿耿于怀。”
“……”
“他将娶,我已嫁,这就是事实。”
她愣愣的看着我,脸上露出的那种惊讶的表情让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看着她被我打过的地方,虽然不觉得委屈,但还是觉得会痛。
我想了想,又转过身来,完全正面的对着她,平静的说道:“不管你现在做这些事是为了他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也罢,但你能这么做,我也知道很不容易,长公主殿下,会有很多人感激你的。”
“……”
“如果,你有心的话……”
说到这里,我一时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但裴元珍像是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眉:“什么?”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说道:“如果你有心的话,多保护保护你的侄儿。”
她一愣:“念深?”
“对,太子殿下。”
“什么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到皇帝陛下似乎对太子有些不满,他好像——”
裴元珍的脸色一凛:“他要废掉太子?”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也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感觉到,他对太子似乎有些不满。”
裴元珍顿时皱紧了眉头。
我说道:“皇帝陛下将来的子女一定不会少,太子的地位多少都会受到冲击,公主殿下——我知道公主殿下对太子一直照顾有加,如果可以的话,公主殿下多顾着太子。”
她听了我的话,却突然皱紧眉头:“你怎么知道我对——对太子照顾有加?”
“……”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分明已经带着戒备之意的脸,叹了口气,还是慢慢说道:“当年,太子殿下患烂喉痧,我受皇后娘娘所托,在景仁宫照顾殿下的起居。而那天晚上,我看到太子殿下的床前,有黑影……”
她的脸色顿时一沉。
“虽然人人都说,那是许贤妃的冤魂作祟,但我知道不是。”
“不是?那为什么第二天,你手下那个小丫头也在喊看到了鬼影?”
“那不过是我借这个话,让她也这样说,去吓玉雯而已。”
“……”
“真正看到黑影的,只有我一个人。”
“……”
“况且,如果真的是有鬼怪作祟,皇后娘娘是何等人,不可能一点都不管,还任由那黑影在景仁宫里来去自如的,毕竟——内廷的那个老道士,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这一次,裴元珍没有说话,而是闭紧了鲜红的樱唇。
“宫里闹得沸沸扬扬,但皇后娘娘却默认了这种事情一直存在,其实也不是默认这种事存在,而是她很善良,她默许了你这样出入景仁宫,时不时的去探望殿下,甚至交代了景仁宫的一些护卫给你大开方便之门,也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宣扬出去,因为你不希望别人知道,你其实在关心殿下。”
“……”
“因为,你的心里虽然有恨,但对殿下,你其实是有愧疚的。”
“什么愧疚?”
“那个时候,贤妃娘娘还是才人的时候,她身怀六甲,但你送给她的熏香却——”
说到这里,我看到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那种失魂落魄即使是浓墨重彩的妆容也掩饰不了的,便也没有再说下去。
我平静的说道:“而且,后来我也去打听了,其实你是提前了一天回宫,但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叶云霜去偷偷的找了你之后,你才到景仁宫来。但你来了之后什么都不问,却偏偏只问水秀为什么会说胡话,因为那天晚上你并没有来景仁宫,那个黑影也不应该出现才是。”
“……”
看着她慢慢沉下去的脸色,我问道:“我说得对吗?”
她看着我,这一次彻底的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这样沉默相对着,风从空荡荡的长廊里吹过,将两个人的衣袂都吹得飘飞而起,有一种仿佛身如飞絮,无处可寄的清冷感。
看着她脸上犹在的红肿,我心里不由的也升起了一丝愧疚。
但,我也没有打算向她道歉。
毕竟,她没有跟我道歉过。
两个人带着几分尴尬的站在这里,过了好一会儿,我说道:“我们,言尽于此了吧。”
她看着我,也没有说话,而我就这样转身慢慢的走了。
离开了这花园之后,前方便传来了大殿上喧闹的声音,几个从我身边路过的侍女看到是我,都小心翼翼的屈膝行礼,我也只是点了点头,撩开侧门的珠帘,就看着大殿上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而当我走到之前我们坐下休息的地方时,发现我的椅子已经被另一个人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