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2章 裴元灏的幸福时光
吴彦秋淡淡一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杜炎虽然冒进了些,但到底没有酿成什么大祸,况且他也是忠心护主,勇义可嘉,皇上不会怪罪他的。皇上还说了,此人有此大勇,能堪重用。”
我一听,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没有酿成什么大祸,也就是说并没有造成朝廷和那些豪强士绅之间不可收拾的局面,裴元灏也就并不打算怪罪他,还很欣赏他的忠心和勇气,将来可能重用他。
这样一来我也放心了。
听见我轻轻的松了口气,吴彦秋看了我一眼,我感到他的目光里像是有什么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但仔细看的时候,又觉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其实吴彦秋这个人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他给人的存在感很低,但细细想来,这些日子每一件重大的事,他几乎都参与其中,裴元灏能派他入西川,只怕这个人也没那么简单。
我想了想,微笑着说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吴大人的确是太辛苦,南来北往的跑,现在回了扬州,还是歇不下来。”
“……”这一次,我感觉到他明显的顿了一下。
但他立刻微笑道:“职责所在。”
刚刚他也是说职责所在,不敢言苦,但刚刚听起来无可厚非,这一次听起来,却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我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心里那一点不安越发的沉重了。
扬州府,明明的刘轻寒的地盘,难道他真的伤得那么严重,甚至到了根本无法外出处理公务的地步?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就在这时,前面的离儿回过头来对我挥手:“娘,你快来看啊!”
裴元灏陪在她身边,脸上满是淡淡的,愉悦的笑容,这个时候也回头看向我,我想了想,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点头微笑着,跟了上去。
他们俩在这个乱糟糟的集市就逛了好一会儿,虽然离儿以前跟我在吉祥村生活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些,但这是她第一次,也许是刻意的跟她的父亲一起做这些事;而裴元灏,他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会到一个地方来买菜买肉的,但两个人的兴致似乎都特别高,等离开的时候已经买了不少的河鲜,还顺带买了一些菜。
除了穿戴实在太过体面,身边又跟了不少人,他们这样真的就像是一对最普通的父女了。
买来的那些水淋淋的河鲜,和还带着泥沙的蔬菜自然不会他们拎,都交给了吴彦秋带来的随从,这些人倒也任劳任怨,但我看着那一大堆的东西,忍不住问道:“你们买了这些来,要怎么做呢?”
离儿一听,看着那些鱼虾菜肉的,也犯了难。
倒是裴元灏仍旧微笑着,只说道:“我们先走吧。”
眼看着日头升高,这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也花了些力气才走出来,就看见前面的路口上一队马车早已经候着,一见我们过来,站在马车边的几个人全都整衣肃容,毕恭毕敬的看向我们。
裴元灏带着我们走过去,那些人立刻俯身行礼,他挥了挥手,让那些人都退开,然后自己伸手,将离儿抱上了马车,离儿立刻开开心心的坐到了车厢里。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向我。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离儿趴在窗边看着我,那乌黑闪亮的大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这辆马车。
吴彦秋他们也上了后面的车,不一会儿,马车便摇摇晃晃的向前驶去。
离儿还是兴奋不已的,趴在窗边往外看着,我们这辆车没有上大路,而是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行驶着,沿途还能越过树丛和江边房屋的间隙,看到滚滚的江水,闻到风中江水的气息。
她回头问道:“我们到底去哪儿啊?”
裴元灏坐在车厢的另一边,微笑着看着她:“去了你就知道了。”
离儿嘟了一下嘴,但还是立刻笑了起来,又趴在窗边去看她的风景了,我坐在她的身边,背靠着随着行驶而微微抖动的车板,裴元灏坐在我的对面,也背靠着车板,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容,平静的看向我。
我也平静的看着他。
说起来,就在几年前,我还不能想象我和他能这样近距离的相对,却不是对立,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甚至不是对峙,只是最普通的对视,听着不远处江水流动的声音,还有离儿撩起的帘子扬起的阵阵的风,让这个车厢内的气息越来越安静了。
我以为这条路会很长,但意外的,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
一下车,就看到一座临江而建的酒楼,大红色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里面却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门口站着几个店家的人,都毕恭毕敬的,脸上带着惶恐的神色,一见我们走过去,立刻俯首行礼。
裴元灏笑着说道:“这里的风景不错,我们去三楼喝茶看看吧。东西就交给他们。”
那几个侍从立刻上前,将手里的鱼虾蔬菜都交给了酒楼的人,裴元灏已经带着我们慢慢的上了二楼。
这座酒楼看起来年月不短了,很多地方都显得而有些陈旧,但胜在地段安静,而且风景很好,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能将下面大片河滩和这一段江流的全貌一览无遗。江流涌动,映着阳光反射出了万点粼光,而河滩上的芦苇正是最茂盛的季节,晃眼看上去一大片绒绒的浪花不断的起伏,美不胜收。
裴元灏在桌子的那一边坐下,离儿立刻攀上了这一边的椅子,趴在窗栏上看着外面,惊呼道:“好漂亮啊,这里!”
裴元灏笑得眼睛弯弯的看着她。
我也坐到了离儿的旁边,吴彦秋走过来,微笑着说道:“这个酒楼是老字号的,只是前两年江上封锁,生意冷淡了下来,听说老板差点就要做不下去了,幸好现在还好。他们家的手艺还不错,可以尝尝。”
我笑了笑。
我没有去问为什么之前差点做不下去了,现在又为什么好了,只是看样子,这里早就被他们安排了下来,虽然昨天的行刺没有给裴元灏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但皇帝的安危毕竟也关系着万千黎民,吴彦秋也是不能不小心谨慎了。
说完那些话之后,他便让那些侍卫和顾平在周围护卫着,自己下去忙去了。
我和裴元灏,还有离儿,就坐在那里。
风景很好,送上来的茶也不错,没等一会儿,吴彦秋便带着人把酒菜送了上来。
刚刚从集市上买来的新鲜的鱼虾,只要用最简单的方法烹调就能创造出最好的味道,一看见那一盘盘鲜红的虾,热气腾腾的鱼,和翠绿诱人的炒青菜,虽然简单,却让人食指大动,连裴元灏也笑着说:“嗯,好香。”
然后,走上来几个人,捧着装满水的铜盆给我们洗手。
我抓着离儿的手,小心翼翼的给她洗干净了,还拿着毛巾给她擦拭指缝的时候,她已经翘起小指头指着那盘红彤彤的白灼虾道:“我要吃虾!”
“好。”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裴元灏已经笑着夹起一只虾来放到自己的碗碟里,道:“我给你剥壳。”
这一次,不仅是我,连那些捧着铜盆,还有守在周围的侍卫们都忍不住看了这边一眼。
等到我洗干净自己的手,也擦干之后,回头一看,他已经剥好了一只虾,拎着虾尾去蘸了一点碟子里的葱姜料,然后将白白嫩嫩的虾仁送到离儿的嘴边,笑道:“来,尝尝味道。”
离儿嗷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裴元灏“嚯”了一声,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离儿这是要连我的指头也吃下去吗?”
离儿腮帮子鼓鼓的,只顾着嚼嘴里的虾肉,冲着他皱了皱鼻子,嚼了没几口之后就一口咽下去。
裴元灏笑着问道:“好吃吗?”
离儿没有回答,而是又说道:“我还要吃。”
“好。”
他答应着,又夹起一只虾放到自己的碗碟里,开始剥起了虾壳。
新鲜的青虾做出来味道很鲜美,壳也好剥,但还是要花些心思和力气,剥好壳之后,他又细细的挑出了虾线,然后去蘸了调料,又送到离儿的嘴边。这一次,离儿小心的沿着虾尾咬下一口,然后慢慢的吃了起来。
裴元灏看着她这样,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我不是没有见过温柔的裴元灏,只是这样的温柔实在太少见。他已经儿女双全了,将来的子嗣也不会少,但离儿是唯一一个从小就不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而且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跟她相认,这种感觉也许甜美,也许痛苦,可作为父母来说,能看到孩子的一颦一笑,哪怕一个小小的表情,也都是幸福。
离儿一边吃着,他已经一边又夹了两只虾到碟子里细细的剥了起来,剥好之后,蘸好了调料,然后用筷子夹起一只来,放到了我面前的碟子里。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
第1023章 幸福?还是禁锢?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脸上没有对着离儿的那种温柔的笑意,只是平静的说道:“你也尝尝看。”
“……”
我一时没有动,只愣愣的看着他,而旁边的离儿已经立刻说道:“对啊娘,你也尝尝嘛,可好吃了。”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对面还看着我的裴元灏,沉默了一下,还是拿起桌上的筷子夹着那虾仁送入口中。虾很新鲜,老板的手艺也很好,没有太重的腥味和酱料的味道,有的只是虾肉本身的清甜嫩滑,味道的确很不错。
吃过一个之后,离儿看着我:“好吃吧?”
“嗯。”
她立刻笑得眼睛弯弯的,又转过头去看向裴元灏:“我还要吃一个。”
裴元灏已经又剥完了一只虾,蘸了蘸汤料然后送到她的嘴边:“来。”
离儿张嘴,吃了。
就算没有吃那只虾,只看着离儿现在的笑容,和眼睛里那明亮璀璨的光芒,我也能知道那虾肉有多清甜了。
裴元灏看着她的笑容,脸上也满是淡淡的,温柔的笑意,问道:“还想吃虾吗?我再给你剥。”
离儿摇摇头:“不要了。”
说完,她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筷子。
一听说她不吃了,裴元灏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淡淡的落寞,但也没说什么,看了看离儿,这才转过头去,旁边的侍从见状立刻捧着一盂清水上前给他洗手,稍微清洗了一下,又用毛巾擦干净之后,他转过身来准备吃东西,却看见一块鱼肉连汤带水的被夹到了他面前的那个碟子里。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离儿。
离儿把筷头放在嘴里吮了一下,然后对他说:“你也吃啊。”
“……”
裴元灏呆呆的看着他的碟子,没有任何动静。
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离儿,眼中竟闪过了一丝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作为帝王,用膳的时候从来都是谨慎小心比享受更多,就算一张桌子摆上个几十道菜,自己喜欢的也不能多吃,不喜欢的也不能不尝,就算和皇后皇子一起吃饭,也都是各吃各的,哪有人这样给他夹过菜?
更何况,给他夹菜的,是他失散了许多年的女儿。
我看到他的目光明显的凌乱了一些,沉默了半晌,才轻咳了两声,开口道:“你给我的?”
“嗯。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
“快吃嘛。”
裴元灏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拿起起了筷子,但不知什么原因,夹了好几次都没夹起来,反倒是鲜嫩的鱼肉被他几下就夹碎了,离儿也没有吃别的东西,就这么咬着筷头看着他。
不一会儿,他的碟子里已经只剩下一堆稀烂的鱼肉,更加夹不起来了。
他想了想,放下筷子对旁边的侍从道:“给我把勺子取来。”
一个侍从立刻飞跑下去,不一会儿,便捧了一只盒子上来,裴元灏从里面拿出了一只银勺子,小心的将鱼肉都舀了起来,然后送进嘴里。
离儿立刻问道:“好吃吗?”
他没说话,而是细细的嚼了很久,像是那一小块鱼肉却有无穷的回味一般,过了很久才慢慢的咽下去,然后说道:“嗯,好吃。”
离儿立刻笑了起来。
他也笑了:“这鱼肉怎么那么好吃,那么嫩呢。”
“我们买的是新鲜的鱼啊。”
“也不知道是什么鱼。”
“总之好吃就是了。”
他们连一边赞美,一边吃着,尤其是裴元灏,大有要给这一家酒楼留下墨宝永为纪念的热情,但就在这时,我听见楼下那个酒楼的老板急急火火的跟吴彦秋说道:“大人,那鱼,赶紧撤下来吧,不能吃啊!”
吴彦秋一听,立刻问道:“为什么?!”
“那鱼,小的厨房里的人顺手,又把新鲜的鱼换成死鱼了。”
“……”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
一时间,就听见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得整个酒楼的人都听见了,而立刻,吴彦秋立刻心急火燎的冲上楼。
他们的对话我们三个人也全听见了,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很多酒楼后厨都有这样的手法,给客人看的是新鲜的鱼,但一到厨房开始做的时候就换成了便宜的死鱼,有些客人也吃不出来,就被他们这样赚黑心钱。
这酒楼的后厨大概也有这样惯例,那厨子做顺手了,又给换成了死鱼,而下面试菜的也只是试有没有毒,哪能试出是不是死鱼的。
所以,刚刚皇帝吃下去的那一口——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看向了对面脸色不豫的裴元灏,只怕他就要大发雷霆了。
谁知,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不仅他笑了,连离儿也捂着嘴,咯咯咯的笑起来。
我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两这样笑着,还越笑越厉害,离儿的脸都涨红了,而裴元灏——我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开怀的笑过,眼睛弯得只剩下两条缝,里面闪烁着愉悦的光,眼角几乎都笑出了泪水,鼻翼也一抽一抽的,和他不停耸动的肩膀一样。
看着他们俩这样,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回头,对站在楼梯口还有些紧绷的吴彦秋轻轻的一摆手,他也立刻明白过来,急忙转身退了下去。
他们两又笑了好一会儿,离儿擦着眼角的泪花直喘气,裴元灏笑着问她:“你还要吃鱼吗?”
“我不要!”
离儿立刻嚷嚷起来,但嚷嚷完了,她眼珠子一转,却又去夹起一块鱼肉放到裴元灏的碟子里:“来嘛,吃鱼。”
我正要呵斥她别瞎闹,谁知裴元灏却微笑着夹起那块鱼肉,就这么送进了嘴里。
“哎——”
我惊愕不已的看着他慢慢的嚼着那鱼肉,脸上满满都是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又温柔,又温暖,甚至唇角那道浅浅的笑纹也出现了,仿佛包含着数不清的甜蜜和快乐,都在这一笑中慢慢的显露出来。
离儿笑嘻嘻的道:“好吃吗?”
“嗯,味道不错。”
看着他们两这样,我心里那点淡淡的担忧也随之消散了,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开始吃自己的东西了。
这一顿饭我没吃太多,鱼虾的东西向来跟我不合,但裴元灏和离儿玩玩闹闹的,一大桌的菜倒吃了大半,连旁边他的随从都上来劝了两次,他才放下筷子。那些侍从又端着装满水的铜盘上来,水面上还飘着五颜六色的花瓣,我们洗过手之后,稍事整理了一下,便一起下楼了。
那店家跟其他几个人跪在楼下的门口,脸上红红的五指印直到现在都没消散,一听见我们走下来的脚步声,一个个抖得跟筛糠似得。
裴元灏走过那店家面前的时候,停下脚步,含笑看着他道:“你的手艺不错。”
那店老板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裴元灏又笑了一声:“赏。”
说完,便走了出去。
旁边的吴彦秋走过来,看了那几乎已经瘫倒在地的店老板一眼,挥手跟身后的侍从做了个手势,也跟着我们一起走了出去。
马车还在外面侯着。
离儿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裴元灏笑道:“离儿喜欢花吗?”
离儿立刻点头:“喜欢!”
“那,咱们去赏花。”
“好啊!”
离儿高兴得直拍手,然后我们一行人又上了马车,这一次的路程就远了,进了扬州主城之后,还沿着大路走了许久,马车不停的晃悠着,加上之前吃了那些鱼虾,只觉得胸口都开始灼烧起来了,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下车一看,我们在一条有些冷清的巷子里,眼前是一扇不算太大的红漆门,两边都是高耸的灰突突的砖墙,一眼都望不到边。
而我看着周围的景色,好像有些眼熟。
离儿一看,立刻问道:“这里有花吗?”
裴元灏笑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的话音一落,吴彦秋他们已经上前去跟里面的人打招呼,门立刻打开了,裴元灏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我一进门才发现,这里是扬州府的官邸。
很多年前我曾在这里居住的,但因为那时失去了记忆,加上裴元灏一直让我修养,所以只在厢房那附近徘徊过,实际上扬州府的官邸是非常大的,比裴元修和韩若诗他们两边府邸连在一起修筑的面积还大,除了前面的官邸,后面是巨大的园林,依山傍水,各种花鸟树木林立,十分的惬意宜人。当年裴元灏登基之后南下扬州,没有修筑任何行宫别馆,也是因为扬州府的官邸就十分华美的缘故。
原来,裴元灏是要带离儿进来赏花。
但刚一进门,里面守在门边的侍卫立刻伸手拦住了我身后的顾平:“他是谁?不能进!”
裴元灏和吴彦秋都回头看了一眼。
顾平一路上都小心翼翼,也沉默谨慎的跟着我们,一直到了这里,听说不能进,他顿时皱起了眉头。
离儿立刻说道:“为什么不能进?他是我平哥哥!”
那些侍卫大概也听说过离儿是什么人,一听她开口,都有些犹豫,但拦着顾平的手却没有放下,只是有些为难的看向吴彦秋。
吴彦秋也微微蹙起了眉头,看了看裴元灏,又看了看我。
而我也皱起了眉头。
之前跟着裴元灏和离儿一起逛集市,去酒楼用饭,都只是四处游玩而已,但他现在带着我们到官邸来,就算我们一直都在扬州活动,但来到官邸——这里给我的意义就不同了。
我不敢说他会立刻翻脸将我们禁锢在这里,毕竟,从他跟离儿重逢以来,我能感觉到他还是在尽力的维护自己在离儿心中和蔼亲近的形象,但至少对我来说,进入这里,会让我不安。
若连顾平都不进去都话,那——
第1024章 离儿想要嫁给谁?
裴元灏转过头来,他看了看顾平那张年轻的,黝黑的,却显得格外敦实,甚至坚毅的面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低下头看着离儿:“离儿想让他也来吗?”
“嗯。”
离儿点点头,说道:“平哥哥可好啦,对我也好。以前我和娘难过的时候,都是平哥哥来帮助我们。”
“哦……”
裴元灏挑了挑眉毛,又看了顾平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这个看来其貌不扬的少年,能得到离儿那么高的评价,甚至能来帮助我,他还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寻求我的答案。
我想了想,平静的说道:“平儿也算是离儿的侍卫,离儿到哪里,他也该跟到哪里。”
“……”
这一次,他的脸色微微的黯然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去,轻轻的一挥手:“让他进来吧。”
那些护卫一听,还有些犹豫,但一听他发话了,也只有从命,让顾平进门了。
裴元灏带着离儿走在前面,离儿一看到前方那些从未见过的景致,立刻高兴的跑了过去,裴元灏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头也不回的冷冷说道:“既然你是离儿的侍卫,那么你就做好你的事。”
顾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下意识的道:“是。”
说完,他人也僵住了,一张脸胀的通红,而裴元灏也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径直往前走去。
我看了顾平一眼,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然后,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
我们是从侧门进入州府的,所以不用经过前面的官邸,沿着一堵灰墙往前走了一阵之后,就看到了一扇圆形的拱门,过了那道门,便直接进入了州府的后半部分,也就是我们赏花的地方。
这里虽然算是扬州的州府,但只这样一看,倒更像是一座普通的园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每一处无不彰显着江南温婉的气度和柔美的风韵。这座园中也有一条活水,但并不局限于这座园林,园林也不完全依靠这条水,它时隐时现,好像一个顽皮的,在园中和人捉迷藏的小姑娘,总在林园最精妙处显出它的灵动。
于是,我们进门时有它,穿过回廊时能听到它的声音,路过假山时感觉到它的温润,最终,这条活水汇聚在园中央一个半月形的池塘内,池塘中央竖起了一座水榭不仅宽敞,而且四面通透,看来就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而在这周围,全都是花。
牡丹芍药,迎春海棠,甚至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桃花梨花,一丛丛绯红,一树树雪白,放眼看去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当中,而其间蜂飞蝶舞,萦萦不绝,微风卷着花香迎面袭来,更是惬意。
离儿已经忍不住惊叹了起来:“哇,好漂亮的花!”
裴元灏笑道:“喜不喜欢?”
“嗯!”
她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已经按捺不住的跑到一边去,那里是一大片牡丹花圃,一朵朵硕大艳丽的牡丹点缀在碧绿的花叶织结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上,格外的夺目鲜艳,离儿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回头惊喜的说道:“好漂亮啊!”
这些鲜花的枝叶虽然繁密,但还是能从中看出一条蜿蜒的小路,是青石板铺成的,在花丛中慢慢的伸展向远方,我们便沿着这条小路慢慢的走着,沿途看到了无数的枝繁叶绿,嫩蕊浓花,甚至我的裙角不一会让已经沾上了各种花粉,一路走下来,蜂蝶都绕着我的脚边翻飞不已。
我看着前面蹦蹦跳跳,像只小兔子一样的离儿,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擦了一下额头。
裴元灏立刻回头道:“怎么,累了?”
我不大习惯他这样温柔的跟我说话,话中还满是关切的口吻,但看着离儿停下脚步,眼巴巴的望着我们两的样子,我也只是平静的说道:“嗯,有一点。”
说着,下意识的又擦了一下额头。
这个时候日头已经很盛了,照在人脸上微微灼烧的感觉,我在阳光下毫无遮蔽的走了这一会儿,额头和脸颊都晒红了。裴元灏说道:“那你去水榭那边休息一下吧。”
我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离儿。
他说道:“你放心,我陪离儿再看一会儿,也过来休息。”
我想了想,也只能点头,又叮嘱了一句:“不要让她玩得太久。今天天气有点闷热,我怕她中暑。”
不知为什么,听见我这么说,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答应了一声,然后又转头吩咐那几个远远跟在我们身后的侍从,说道:“送夫人去水榭那边休息,准备好茶点。”
“是。”
我又看了他们一眼,便转头跟着那几个侍从往回走了。
顾平也跟着我去了水榭,刚一坐下,就有人在靠椅边摆了一条长桌,送来了茶点。
这里四面通透,微风带着水的凉意吹来,不一会儿便将那股燥热熄灭了,我坐在靠椅上,看着周围一片花繁叶茂的景象,远远的,裴元灏带着离儿在花丛中走来走去,两个人似乎在很高兴的交谈着什么,离儿说着说着,便发出了一长串清脆的笑声。
这样看的话,他们两真的就是一对最普通的父女,和天下间任何一家人,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抬起头来,看见顾平站在我身后,一双眼睛沉沉的看着前方。
眼中,是漫漫不禁的忧伤。
他一定是回想起他的父亲,和他曾经的家庭了。
我叹了口气,柔声道:“平儿,你也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他一听,急忙摇头:“不,我不坐!”
我也不勉强他,只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过去,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看着远处的裴元灏和离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真没想到,原来离儿的身份竟然是——公主。”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我:“原来青姨是——”
“……”
“那个时候,青姨刚到我家,虽然你的脸都坏了,人看起来也很穷困,但娘却告诉我们,青姨一定是个非凡的女人,普通的人穷困到那个地步,脸也坏了,早就怨天尤人了,要么就寻死觅活,但青姨却没有。”
“……”
“现在想来,我娘说得真对。”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但笑容中,却带着一点淡淡的苦涩,七嫂说我非凡,可我再非凡,也没能逃脱我的命运,再非凡,甚至也不能帮他们家躲过那场灾劫。
想到这里,我看了看周围,那些侍从送来了东西之后,都退出了这水榭,连侍卫都在堤岸的两边护着,这里只有平儿一个人守在我身边,我便轻声说道:“你现在在军营里,过得如何?”
他点头好:“很好。”
“还是每天操练?累吗?”
“习惯了也就不累了,一天不操练都浑身不自在。”他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点憨憨的满足感,说道:“我之前是百夫长了,最近招募了很多新兵,都是我在带领,他们都叫我小都统。”
我的笑容微微一凝:“招募了很多新兵啊?”
“嗯,年前就开始了。”
“年前……”
我只觉得胸口一沉,好像一块巨石重重的压在了胸前。
顾平似乎也感觉到我的呼吸有些急促,低头看了我一眼,轻轻道:“青姨,怎么了?”
我看了他一眼,原本想做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却发现自己有些脱力,连一个敷衍的笑容都做不出来,只能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有点太热了。”
他一听,急忙用手撩着袖子给我扇风。
感觉到一阵阵微弱的凉风拂过脸庞,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一笑。
“平儿真是一个好孩子。”
他脸有点红:“青姨,我不是孩子了。”
我笑了起来:“对啊,我都快忘了,其实你也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真莽撞的青涩少年,经历了家庭巨变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成熟,称得上是一个男儿郎了。
“青姨相信,你也会是一个好男人,将来若娶妻生子,也一定会让他们过得很好,很幸福。”
他憨憨的笑了,搔了搔后脑勺,说道:“我才没空去想那些呢。我现在就想好好的做事,多挣一点钱,有了家底之后——”
我笑道:“如何?”
他愣了一下,见我笑盈盈的看着他,顿时耳朵尖都红了,也不再说话,就小心翼翼的给我扇风。
我笑了笑。
其实,他还是一个很质朴的少年人的心态,多挣钱,有了家底,再娶妻生子的话那才会是个稳定的家,看他有这样的心思,我也很高兴。
只是,不知道天下能不能给他这样一个太平的世道。
尤其是在,江南开始大量增兵的情况下。
我的笑容还在脸上,但眼神已经微微的黯了下来,而这时,一阵笑声从旁边传来,我们转头一看,裴元灏已经带着离儿,两个人都大汗淋淋的走了过来,离儿一看见我坐在这里,立刻高兴的跑过来,笑道:“娘,平哥哥,你们在聊什么啊,聊得这么开心?”
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用手帕轻轻的擦了一下她下巴上凝结的汗水,笑道:“娘在问你平哥哥,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生个小平儿。”
“啊?平哥哥要成亲啊?”离儿一听,立刻转过头去,一脸兴奋的看着顾平:“平哥哥要娶什么样的新娘子啊?”
顾平被这话题弄得满脸通红,一见离儿这样问他,更是手足无措,结结巴巴了半天才笑道:“那离儿呢,离儿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夫君了吗?”
第1025章 我没有必要跟你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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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离儿已经笑呵呵的说道:“当然,我想嫁给三叔啊!”
裴元灏站在她身后,听到这句话,整个身形微微一颤。
……
一时间,整个水榭都安静了下来。
我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厉声呵斥道:“离儿!”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也一下子想起来我说过的,她已经长大了,女孩子要知道害臊,也不能再说这些男女****的事情,急忙低下头去,悄悄的吐了一下舌头。
但,已经来不及了。
裴元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惊愕,立刻,脸色沉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生气发火,而是深吸一口气之后,温和的对离儿说道:“你说的三叔,是刘轻寒吗?”
我的心都绷紧了,可在这个时候再要阻拦亦是枉然,离儿抬起头来看着和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嗯啊。”
裴元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么会喜欢他?”
离儿原本已经不想接这话了,毕竟看到我在旁边的脸色不好看,但似乎又忍不住,轻轻的说道:“他让我喜欢啊。”
“……”
这一次,裴元灏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撑不下去了nAd1(
气氛虽然僵,但周围的侍从还是立刻上前来,又给他奉上了茶水和点心,见我们都有些热,还在桌上远远的摆了个冰盘,一阵一阵的凉意随着清风吹拂到脸上,虽然好受了一些,但心里的煎熬却一点都没有消散。
裴元灏坐在离我不愿的靠椅上,一言不发。
他很少有像今天这样的温柔和蔼,甚至笑口常开,而一旦冷漠下来,就有一股仿佛严冬的寒意从身上四肢五体渗透出来,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和窒息感,这一刻,我就明显的感觉到了他那压抑的怒意和戾气。
让人无法呼吸。
但离儿却丝毫不知晓,反而因为昨夜睡得晚,今天一大早起来,过江之后又这里玩玩那里闹闹的,早就疲乏了,一到该睡午觉的时候,便蔫儿了下来,不一会儿小脑袋就开始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我把她轻轻的抱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我的肩膀上。
那些侍卫侍从早就推开了,而裴元灏一坐下,顾平也退到了稍远的地方,这个水榭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离儿静静的靠在我的怀里,睡得轻轻的打着呼,而裴元灏坐在旁边,端起茶杯,一口一口的喝着茶。(
半晌,他突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早就知道了?”
我的心一紧,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没有看我,只是侧脸那清晰的线条显出了几分刚硬,面色也带着冷冽:“你早就知道离儿的心思?”
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嗯。”
“为什么不阻止她?”
“怎么阻止?”我低下头,轻轻的拨开了离儿脸上几缕被风吹乱的头发:“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戏言罢了,连她自己,大概也没有当真nAd2(”
“戏言?朕看未必。”
他说着,慢慢的转过头来,目光中仿佛淬了冰:“若是戏言,那为什么别的人不想,却偏偏要想那个人?到底是她自己年纪太小糊涂了,还是有人在不知不觉的给她一些暗示。”
我的心里一刺,也抬起头来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一瞬间,气氛变得紧绷了起来。
一瞬间,他眼中的温情尽褪,而戾气突起,那带着悍意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我,好像有一双黑手要从他的眼中伸出来,扼住我的咽喉。
“你认为是我。”
“不是吗?”
“……”
一时间,我有些想要冷笑的冲动,又想要把这些年来我经历过的,包括我们流落到荒岛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劈头盖脸的给他扔过去,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又不想说出口了,毕竟我和他之间,除了怀里这个女儿,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也实在不必去跟他解释什么,辩驳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我淡淡说道:“我只想跟你说,你想错了。”
“……”
“别的,我也没有必要跟你交待。”
他的目光一沉。
我又接着说道:“至于离儿,她也是我的女儿,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嫁给一个情投意合,对她一心一意,能跟她白头到老的男人,而不是去辛苦艰难的,度过她的一生nAd3(现在的我只有这一个祈求了,至于其他的——”
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我都不在乎。”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便低下头去,轻轻的擦去了离儿鼻尖泌出的一点一点的汗水,又用手轻轻的给她扇着凉风。
对面那个男人身上慑人的戾气在这个时候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
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紧绷的心跳和呼吸也随着我的手轻轻晃动着,而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但天气却变得越来越闷了起来,风也停了,我给怀里的离儿扇着凉风,自己也感到一阵阵的燥热,汗水从鬓角和鼻头上钻了出来,身上黏黏腻腻的,感觉很不舒服。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
我顿时感到一阵凉意,舒爽了不少。
而一抬头,就看见裴元灏坐在我身边,一只手拿着一把折扇,轻轻的对着我扇风。
感觉到我看着他,他也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但眼中分明的温柔却是一览无遗,我只看了那一眼,便淡淡的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一个抱着孩子扇着凉风,另一个手持折扇,也轻轻的扇着凉风。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空气越来越闷,也越来越湿热,虽然有他扇着风也感觉有些难捱,离儿在我怀里不舒服的翻了个滚,终于嘟囔着醒了过来。
睁开那双水汪汪,还带着迷茫的眼睛,她看了看我:“娘……”
我笑着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头:“睡醒了?”
“嗯。”
“睡醒了就起来吧。”
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屁股,她又在我的怀里腻了一下才慢慢的坐起身来,而一转头,就看见裴元灏手里握着折扇,正微笑着看着她,顿时,那张睡得红呼呼的小脸儿更红了一点,伸手挠了一下头发,喃喃道:“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裴元灏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听他这样笑起来,离儿急忙伸手捂着脸,连耳朵尖都红了。
她在我怀里腻歪了好一会儿才起来,周围的侍从看见了,急忙上前来奉上了漱口的茶水和杯子,她漱了漱,又稍微擦了一下脸和手。等她彻底清醒过来,裴元灏便微笑着问她:“离儿接下来想去哪儿?”
“想去哪儿?我说吗?”
“嗯,之前是我安排的,现在你来定。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哪儿……”
离儿用指头抵着下巴,认真的想了起来。
我们两就这么对坐着,看着她。
这时,离儿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他:“我想看花灯!”
“……花灯?”
“嗯!”她用力的点头:“我听他们说过,以前扬州经常有花灯,排了满满一条街,就像天上的天河一样,特别好看,特别漂亮!”
“……”
“可以吗?”
裴元灏还没说话,我先皱起了眉头。
花灯不是天天都有,那本就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安排,她现在突然就说要看花灯,哪里能立刻就有的。
我立刻说道:“离儿,花灯是要过年才会有的。”
“过年?”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别的时间不能有吗?”
“不能。”
她皱起眉头,嘟嘟囔囔的道:“可是,娘和阿爹——”
说到这里,她突然也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立刻闭上了嘴。我也意识到她想要说什么,下意识的看了裴元灏一眼。
他看了看离儿,然后目光慢慢的看向了我。
那双眼睛,深邃得,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窒息,不知是因为他的目光,还是此刻越来越沉闷的天气,让人压抑得难受,而他只是看了我那一眼之后,就慢慢的垂下眼睑,脸上只剩下淡淡的沉默。
离儿立刻说道:“算了,我不要看花灯了。”
裴元灏微笑着看着她:“那离儿想做什么?”
“我——我想听故事。”
“听故事?”
“对,还是和昨天一样,我想听那个人讲故事。”
裴元灏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微笑道:“好,那咱们就去听故事。”
离儿立刻从我怀里跳了起来,蹦哒着出了水榭,守在外面的顾平急忙迎了上来,离儿对着他摆了摆手,又回头对我们笑道:“那你们也快一点,我们早点去听故事!”
我和裴元灏对视了一眼,便都站起身来。
看着她像一只穿花蝴蝶一样翩翩的的飞着,我们两走到水榭边上,他在走下楼梯的时候,突然说道:“皇室的很多公主都是在十二三岁就出嫁了,离儿今年已经九岁了,实在不小了。”
“……”
我望着他。
“况且,她比别的孩子早慧,她的那些话,你不要全当戏言。”
“……”
“而且,这孩子还野性得很。”
我听他这口气,微微蹙了下眉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已经转过头来看着我:“怎么一点都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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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6章 我们该回去了
怎么女儿一点也不像我?
我听着这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不由的有些没好气,说起来女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生的,但想了想,话到嘴边了到底也没说出口,只冷冷的撇了一下嘴,便朝前走去。
裴元灏也很快跟了上来。
我们一行人沿着来路往外走,而吴彦秋已经指挥了一批人先跑了出去,等我们出门之后,马车又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我上马车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气中满是炙热滚烫的温度,天却是阴沉沉的,像是整个天地都被一个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密封了起来,完全透不过气,闷得让人心里发慌。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出了这条巷道,便上了大路,那些鼎沸喧哗的声音立刻充斥着周围。离儿睡醒了之后又精神起来,趴在窗边撩起窗帘小小的一角,高兴的看着外面,被那些红艳艳的糖葫芦,五颜六色的油纸伞和金灿灿银晃晃的银楼吸引,目不暇接。
裴元灏安静的坐了一会儿,还是微笑着问道:“离儿喜欢什么?”
离儿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看了我一眼。
然后笑着说道:“我喜欢热闹。”
裴元灏听得一愣,立刻也笑了。
但这样的热闹没持续一会儿,我们听见外面的喧闹声,脚下磕碰的车轮声之外,又听见了头顶传来了隆隆的闷响,我顿时暗叫不好,这时马车已经停在了一座茶楼前,下车之后刚一站定我便抬头去看,立刻看到头顶已经乌云密布,厚厚的云层中传来了沉沉的闷响声。
脸上,顿时感到一点凉意。
接着,又是一点。
下雨了。
路上的行人也感觉到雨水飘落下来,都纷纷喊着:“下雨咯下雨咯。”
我们急忙走进了茶楼的大门,回头看时,大雨已经骤然落下,地上噼噼啪啪的被砸出了无数的白点,刚刚腾起的尘土又立刻被雨水浇了下去。大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个时候也乱了,大家纷纷遮着头顶,有的行人索性脱下外衣拢在头上,全都跑着去避雨了。
离儿笑道:“哈,我们正好躲过雨了呢!”
“是啊,正好。”
裴元灏也笑了一下,便带着我们往里走去。
这茶楼应该就是之前离儿说过的,他们接连两天都过来喝茶吃点心,听说书人讲故事的茶楼。这里显然已经提前安排过,不再像离儿描述的那样人来人往的,热热闹闹的,反而清净得很,一楼摆满了桌椅板凳,却没有一个客人,只有四周墙边依次站着身材魁梧的护卫,我们几个人走进来,那些人全都抱拳行礼,而我回头一看,等到我们走进来,门口也立刻站上了护卫,那些躲雨的人都不敢躲到这里的屋檐下避雨。
这里,也和之前那个酒楼一样,被包下了。
我们走到二楼的时候,吴彦秋走上来,附在裴元灏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裴元灏眉头微皱了一下,冷冷道:“交待你的事,去办就是了。”
吴彦秋犹豫了一下,但看了看我们,只能低头道:“是。”
说完,便退下了。
我们三个人被店家引着到一处窗边的座位坐下,这里三面通透,但都放下了细细的竹帘,雨飘不进来,凉风却阵阵吹入,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刚一坐定,茶点便送了上来。
而我们的座位对面,远远的一个高台上,一个穿着长衫,大概五六十岁,须发都斑白的老人家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很紧张的看着我们,这个时候店家已经过去打了个招呼,那老人家便一拍醒木,道:“话说隋末唐初之时……”
讲的是隋唐英雄。
我原本有些无聊,有故事听听也不错,离儿因为有我们陪着,心情大好,加上那老人家虽然紧张,但到底是个老江湖了,一开讲还是非常的熟练,不一会儿便将隋末唐初那一段波谲云诡的故事呈现在我们眼前,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英雄,一段段跌宕起伏的传奇,三个人渐渐听得入巷,离儿连茶点都顾不上吃了,裴元灏一杯热茶端到嘴边,放凉了也没喝一口。
似乎是为了这段故事增添声势,那说书人在说书的时候,外面也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而除了风雨交加的声音之外,似乎还有些喧闹的声音在响着,但因为外面雷声雨声交错,听不清楚,便也没去注意。
过了许久,一段故事讲完了。
离儿听得长长的舒了口气,裴元灏也终于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嘴角浮起了淡淡的微笑,对身后的随从道:“赏。”
话音一落,那随从立刻上前去,给了那老人家一锭银子,那人站在远远的高台上,对着我们这边长身一拜。
那随从回来道:“主人还要听什么段子吗?”
裴元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申时一刻。”
“哦……”
他听了,便转头问离儿:“离儿还想听什么故事?”
离儿想了想,说道:“听过的我都不要听了,我要听没听过的。”
“没听过的?”
裴元灏想了想,其实他身为皇子,从小一直在宫里长大,后来即使出宫也不过那两三次,也并不熟悉这些说书人擅长的民间故事,便吩咐那随从道:“你过去跟他说,让他讲有趣的,讲传奇。”
那随从听命,立刻跑回去传话了,那边的说书人听他的吩咐,只想了一想,便又一拍醒木,讲起了另一段故事。
我一听开头,便听出他说的是《蝴蝶缘》。
但裴元灏和离儿却都没听过,两个人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听到蒋生与柔玉小姐情投意合的时候,离儿眼睛都睁大了,露出了惊奇而欣喜的表情;但故事到了后来,说到蒋生挑灯说誓的时候,离儿的眉头便慢慢的皱了起来,眉心都拧出了一个小疙瘩。
她嘟囔着:“这故事一点也不好听。”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但这茶楼里只有我们这一桌人,声音立刻就传到那说书人的耳朵里,那老人一听,顿时给吓住了,都不敢往下说了。
裴元灏低头看了离儿一眼,道:“离儿不喜欢听这个故事吗?”
离儿摇摇头:“不喜欢。”
裴元灏顿了一下,仍旧微笑:“不喜欢就不听了。”说完,对着旁边的人一挥手:“让那个人不用说了。”
那随从立刻便跑过去传话,那边的说书人早已经吓得白了脸,哆哆嗦嗦的听完随从的话,又朝着我们这边深深的一揖到地,这才跌跌撞撞的走了下去。
这时,我们才发现外面的风雨似乎已经停了。
离儿也听到了,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
裴元灏低头看着她,眼中仍旧满是温柔:“离儿还想吃什么?玩什么?”
离儿抬头看他,轻轻的摇头。
“什么都不想要了吗?”
“……”
虽然摇了头,但听见裴元灏这么问,离儿自己却又有些犹豫了起来,目光忽闪着看着他,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又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眼神和表情都显得有些混乱不清的坐在那里。
我透过竹帘看了看外面,说道:“快到酉时了吧?”
离儿一听,原本就有些混乱的表情更加慌乱了。
我轻轻的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裴元灏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平静,但坚定的又重复了一句:“我们该回去了。”
一时间,我听见两个人的呼吸都窒住了。
裴元灏开口,却没有说出话来,而是轻咳了一声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般,声音微微有些暗哑的:“这么快?”
“时候不早了。”我说着,抬头看着他:“听说你每日办公,也是要在戌时开始。”
“……”
“也不好因公废私。”
“……”
裴元灏没有说话,而是又低头看向了离儿。
这一次,离儿的眼角都红了,一看见裴元灏看她,顿时低下了头。
我轻轻的说道:“走吧。”
说完,便向离儿伸出手,她低着头,也不看我,也不看裴元灏,在她的桌位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我立刻感到她的手心里一片冷汗涔涔的,凉得我都惊了一下。
但,我还是拉着她走了出来。
裴元灏也没有说话,而是和我们一起慢慢的往楼下走去。一楼仍旧没有一个客人,大门关闭着,只能透过窗纸看到外面站立着那些高大的护卫们,虽然看见我们下来了,但一个个都一言不发,好像一尊尊石像一般。
我只看了他们一眼,便带着离儿走到门边,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见我们过来了,都毕恭毕敬的朝我们行了个礼,然后又都小声的问道:“主人?”
裴元灏一挥手:“开门。”
那些人闻言,便上前打开了这家茶楼的大门。
而大门一开,就感觉眼前一片刺目的光,一瞬间充满了我的视线,我惊得几乎窒息了,而离儿已经捂着嘴,发出了惊喜的低叹:“啊——!”
第1027章 刀光忽闪
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片七彩的光。
是花灯!
茶楼的大门外,那条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两边,虽然那些摊贩早已经撤回,行人也纷纷散去,可花灯却挂满了两旁的树木,甚至在一些地方支起了高大的木架,架子上也挂上了各色各样,五彩斑斓的花灯。
风停雨歇,空中只飘着些微的雨丝,给人来带阵阵凉意,而那些花灯却在这样的时候亮了起来,一下子将还未从风雨晦暗天色中走出的大街照亮了。
离儿惊喜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看了好一会儿,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伸手用力的揉了揉眼窝。
我也惊呆了,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向了裴元灏。
他背着手站在台阶上,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带着一声淡然的得色巡梭了一番周围,然后低下头看向离儿。
离儿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他:“是给我准备的吗?”
裴元灏含笑道:“喜欢吗?”
“……”
这一次,离儿已经惊喜得连喜欢还是不喜欢都答不出来了,只是又转过头去,看向周围那些在斜风细雨中不断摇晃着,闪耀着七彩斑斓的光芒的花灯,一下子跳下了台阶,欢喜的跑过去看。
一旁撑着一把油纸伞的侍从唬得上前,将伞撑在她的头顶。
裴元灏也微笑着走了下去,刚刚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
站在台阶上的我,一时间还没有从惊愕的情绪中醒返过来,见他看着我,我也有些茫然的,愣愣的看着他。
他想了想,往我走了一步,走到台阶下我的面前。
“再陪我一会儿。”
“……”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刻意的温柔,也没有祈求,仿佛只是平静的说出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但站在雨中的他,鬓发渐湿,眼中似乎也落入了细雨,流光闪过时,千言万语都在那一刻说尽了。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看着周围那晃晃悠悠的花灯,闪耀出了一片绚烂的流光,而他站在流光当中,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也融入了所有的光芒,变得温柔了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我终究没说什么,只轻轻的走下了台阶。
暮色降临,但雨丝却始终没有断过,时不时的在人的脸颊上拂过,手指尖穿过,带来阵阵润泽的凉意。
街上的行人,甚至也多了起来。
这样的花灯,在一个非年非节,甚至是落雨的傍晚出现在扬州的街上,甚至是在一场瓢泼大雨之后立刻就出现,比仙法还要让人震惊,大家都纷纷的走上街头,有的撑着油纸伞,有的索性就漫步在细雨中,欣赏着这难得的奇景。
而这些人群当中,就有我和离儿,还有做成这一幕奇观的裴元灏。
天色将暗未暗,天边又似有霞光出现,我们撑着油纸伞混迹在人群当中,丝毫没有引人注意,离儿一路蹦蹦跳跳的,看看这边的荷花灯,又看看那边的兔子灯,甚至跟一群小孩子一起去围着走马灯看上面的小人儿都看了半天,我和裴元灏就这么站在旁边,看着她一张原本红扑扑的小脸被灯光一映,更红得像苹果一样。
我站在那里,看着离儿欣喜的模样,又看着走马灯那不断旋转,仿佛轮回一般的画面,一时间有些怔忪,而这时,身后传来了他微微暗哑的声音——
“朕记得十几年前,扬州也有过一场花灯会。”
“……”
“小年夜,人人自危的时候。”
“……”
“你记得吗?”
“……”
一瞬间,记忆中已经被尘封的那些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就像是那盏走马灯一样,迫不及待的在这一刻上演。
而我也感到一阵刺痛,自胸口传来。
原本想要说不记得了,但这句简单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因为那场花灯会不是别人办的,而是我心中的大英雄,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在我的生命中留下的那些记忆,我不能忘却,甚至连说一声“忘记了”,似乎也是对他,对往事的亵渎。
沉思良久,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可惜,朕没有见到。”
“……”
对,那一场花灯会,他没有看到,我们也已经得到了他离开扬州城的消息,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他是去江南其他几个省调配药材,想要让薛慕华配出能够抑制瘟疫的药。
那一场留在许多扬州人记忆中的花灯会,他没有见到。
我的眼神越来越黯淡。
“那个时候,朕还只是一个皇子,而你——”
看眼他要说出当年的那些事,我淡淡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那个时候,也还没有离儿。”
他看着我。
我看着前面愉快蹦哒的离儿,淡淡道:“已经过去太久了。”
说完这句话,我便紧走几步,走到了离儿身边。
他站在原地,看了我们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的跟了上来。
人越来越多,街上也越来越热闹,我牵着离儿,裴元灏陪在离儿身边,我们三个人就这么慢慢的在人群中走着,身后的顾平和其他的侍卫不远不近的跟着,这一刻,好像真的就像是一家三口在街上闲逛,看着那些五彩斑斓的花灯,离儿牵着我们两的手,看着周围那些冒雨都要出来看花灯的人,也觉得有些新奇:“娘,他们不是去避雨了吗?为什么现在又出来看灯了啊?”
我淡淡一笑,道:“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来看?”离儿默默的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笑着说:“那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好事啊?他们因为我,才能看到这些花灯呢!”
裴元灏笑了起来。
我看了他们俩一眼,没说话。
又逛了一会儿,旁边的吴彦秋走上前几步,裴元灏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便慢慢的走过去,只见吴彦秋小声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裴元灏的眉头立刻微微的蹙起,却没说话,而是抬头看了看还在飘着细雨的,灰蒙蒙的天。
时辰,差不多了。
这场雨没有下透,而是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有些花灯被雨淋湿,损坏了,有的被淋得熄灭了,旁边立刻有人上来换上了新的花灯。
离儿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些忙碌的随从,还有破损后被换下的成堆的花灯,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中明显的闪烁着一丝迷茫:“娘。”
我微笑着:“因为你要看,所以他就为你准备了。”
“……”
“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有很多人都要冒雨忙碌。”
离儿有些慌乱的说道:“可是,我没有说一定要看,我只是——”
我微笑着说道:“离儿,普通的老百姓说一句话,也许影响的只是家里的亲人,或者一两个朋友;他们说一句话,也没有人会立刻去为他们准备,为他们办。”
“……”
“但位高权重的人,就不一样了。”
“……”
“因为他有势力,也因为有很多人想要巴结他,所以可能他只是无意中说一句话,就立刻有人为他准备,为他去办。”
“……”
“他的一个想法,一个举动,可能就会牵动许许多多的人。”
“……”
“娘说的这个‘牵动‘,可以是造福,也可能是祸及。”
“……”
“你的一句话,让很多人在今天看到了漂亮的花灯,但也是你的一句话,让很多人要冒雨出来忙碌,这些花灯原本在天晴的时候可以用很久,但因为淋了雨,也许只能用这么一会儿,就废掉了。”
“……”
“这件事是好是坏,娘不下断言,你可以自己去判断。”
“……”
“娘只是要告诉你——越是有权力的人,越是要谨言慎行。”
离儿听了我的话,又转头去看了看那些忙碌的人,很快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之后,她的脸上又透出了一丝淡淡的落寞,低下头去,轻声道:“其实,我只是想和他多呆一会儿。”
听见她的这句话,我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轻的抚摸了她的头顶一下。
这时,裴元灏也走了过来。
他的神情也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而看着离儿落寞的神情,立刻问道:“离儿怎么了?”
离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再问,我已经转身对着他,平静的说道:“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
“花灯也看过了,我们该回去了。”
他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住了心脏,虽然脸上还是沉凝的没有表情,但眼中突然晃过的剧痛的神情却是那样的鲜明,我甚至感觉到他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我又重复了一句:“我们,该走了。”
一群小孩子嬉笑着,从我们的身边跑过,一边跑还一边做着鬼脸,而我和他就这样平静的站着,对视着,周围喧闹的声音更衬得这一刻那仿佛令人窒息一般都沉寂。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冲出了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朝着我们直冲了过来。
我们的眼角都看到了这个男人,但还没反应过来,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顾平立刻便上前一步,将我一把推开:“小心!”
第1028章 血染长街
我被那重重的一推,踉跄着朝一边跌去,正好后脚跟绊在一处石阶上,整个人顿时跌倒下去。
裴元灏一见,立刻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
我被他抓住,但另一边的肩膀还是重重的撞上了那石阶边的一座石狮。
“啊——!”
顿时,一阵剧痛从肩膀上传来,我几乎听到了骨头错位的声音,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裴元灏一把抱住我:“青婴!”
“娘!”离儿惊恐的尖叫了一声,也扑了上来。
但我一时间几乎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感觉剧痛如潮水般涌来,瞬间便将我吞没,甚至眼前都一阵发黑,耳朵也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我咬着牙忍着,还是痛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
而这时,刚刚还很热闹的街道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周围那些原本在观赏花灯的人中,不少人立刻冲了出来,将那些老百姓都推开,周围的护卫已经全都涌了上来,将我们团团围住,顾平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那个男人的衣领,怒吼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顿时也傻在了那里,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遇上这么一群煞神,裴元灏铁青着脸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刀一般,那人一对上他的目光,顿时手里的刀哐啷一声跌落在地上,腿脚发软的几乎要跪下去:“我,我没——没——”
“他是刺客!”
“说,谁派你来的!”
“快说!”
听见那些护卫的怒吼,他更是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了半天才说道:“小的,小的不是刺客,小的只是个杀猪的……”
“什么?!”
“撒谎!”
那人的两条腿都在弹琵琶,哆嗦的道:“小的真的不是什么刺客,那群小子老是来偷小的的猪肉,小的今天气不过,才——”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下意识的回头,只见刚刚跑过我们身边的那群小孩子,其中一个的手里正拎着一块猪肉,一见这边的情景,全都吓得一哄而散。
那人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官爷,各位官爷大发慈悲,小的真的是冤枉的。”
……
那个人一身粗布衣裳,胸口挂着一个围裙也是油腻腻的,沾了不少碎肉沫,就连刚刚跌落在地的那把刀,被人捡起来一看,的确是一把剔骨刀,上面也沾了不少油腻。
看起来他没有撒谎,的确是个杀猪的屠夫。
这一下周围的人都僵住了。
尤其是顾平,他看看那个屠夫,又回头看看痛得满头大汗的我,一时间也有些慌乱了,急忙走过来:“青姨!”
裴元灏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狠厉得像刀锋一样。
最初的剧痛过去,我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但肩膀上的痛楚却仍旧连绵不绝,一阵一阵的刺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看向他,只见他悔恨不已的低着头:“青姨,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了。”
“……”
“青姨你没事吧?”
“……没事。”
我憋了半天才勉强说出了两个字,冷汗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鬓角滑落,也痛得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他刚刚的确有点太冲动了,若仔细判断,是可以看出真伪的,但也许他一个人跟我过江,本身的压力就很大,加上背负着保护我和离儿的责任,更让他的精神极度紧张,才会这样草木皆兵,冒然的就出手。
但现在,责怪他也无济于事。
尤其当我感到自己是躺在裴元灏的怀里,他的胸膛就紧贴着我的后背,每一次急促的呼吸和胸膛的剧烈起伏都透过衣衫,清清楚楚的印刻在我的身上,那种感觉让我不由的就有些战栗。
和肩膀上的剧痛一样,这样的靠近,也让我无法忍受。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就要挣扎,离开他的怀抱。
可是刚刚要动,甚至还没有动起来,就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痛,好像有一把钢刀扎进了骨头里在狠狠的转动着,但还不止这一出,我感到我的脚踝刚刚也硬生生的磨过石阶上凸起的棱角,好像磨破了踝骨,隐隐看到有血色浸了出来。
连痛呼都发不出来,我顿时咬着下唇,冷汗涔涔而下。
“别动!”
裴元灏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的声音并不陌生,一如既往的低沉,也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霸道和压迫感,让我原本就无力的手臂更是一软,又跌了回去。
但,就在他的话音刚落,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嗖嗖几声破空而来的锐响一下子打破了这一刻的僵局。
还没抬头,就听见周围传来了两声惨呼。
“啊——!”
仓惶的抬头一看,只看到空中出现了几道银光,如同闪电一般飞射而来,瞬间便没入了围着我们最外层,那些装扮成平民百姓的护卫的身体里。
顿时,鲜血飞溅,惨呼连连。
刺客!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两个字,但比我反应更快的,是那些禁卫军的将士,他们立刻收拢阵型,围在我们周围,形成了一道保护墙,将我们周围都围得密不透风,一时间外面发生什么我们都看不到,只听见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和那些人惨叫着倒下的声音。
我的冷汗一下缩回了身体里,大声喊道:“离儿!”
这丫头从刚刚我受伤就扑过来抱着我的衣角,这个时候也把她给吓住了,傻傻的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尤其,当她看到一个站在最外围的护卫中箭,惨呼着跌倒在地。
几滴鲜血,溅到了离儿的脸上。
我生怕她会被误伤,正要伸手去抓她,却根本用不上一点力气,而就在这时,我感到裴元灏的一只手抱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腿弯,一用力,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一下子窒息了:“你——”
但他根本看都不看我,只大声道:“保护离儿!”
那一声却是对着顾平喊的,顾平原本蹲在我的身边,刚刚已经完全被那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裴元灏这一声惊了他一下,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保护离儿!”
他声色俱厉,势若雷霆,顾平一下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把将离儿护住。
我的心跳如雷,已经完全听不到周围那些老百姓惊恐的尖叫,也听不见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更听不见那些护卫和刺客砍杀的怒吼,只感觉那双手的温度滚烫,虽然周围一片混乱,但却如磐石一般的坚定,抱着我一步一步的往长街的另一边走去。
而那些护卫则紧紧的围在我们周围保护着,手中的刀剑不停挥舞,如同结成了一张银色的铁网,将射来的箭矢纷纷击落。
一路走,一路听见箭矢落地的声音。
我惊恐得呼吸都停止了,仓惶的转过头,看见顾平将离儿紧紧的护在怀里,离儿趴在他的肩膀上,脸色煞白,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身后的场景。
我被裴元灏抱在怀里,完全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但只听声音,也能感觉到那些刺客猛烈的攻击,和护卫们殊死搏斗的惨烈。
鲜血的颜色,似乎已经染进了她的眼睛里。
我看着这样的女儿,只觉得肩膀并不那么疼了,心中的疼却一阵一阵的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
就在这时,我们走回了刚刚的那家茶楼。
大门已经关闭了起来,我们还没反应过来,裴元灏已经抱着走上前去,砰地一声踢开了大门。
那茶楼里的人全都缩在一楼,小声的说着什么,一见大门被踹开,裴元灏抱着我走了进来,全都吓得大惊失色,那老板几乎哆嗦着走上前来:“各位官爷有何——”
“滚开!”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裴元灏厉声打断了。
那人吓得差点昏过去,忙不迭的退开,就连之前那些和他围在一起悉悉索索说话的店小二和说书人都哄的退开,裴元灏抱着我直接走进了一个小小的雅间里,我一回头,就看见雅间门口的珠帘被拨乱了,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凌乱的光。
然后,门关上了。
等我们一进茶楼,那些护卫就分成了两拨,一拨进入了茶楼保护我们,将这个小小的雅间围得严严实实,每个人握着刀剑,刀锋剑刃上都沾着血;而另一拨则留在了茶楼的外面,我们听着外面的杀喊声不绝于耳,甚至有血迹溅到了外面的窗纸上。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些血影。
这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念佛声,回头一看,却是刚刚那个老板,正蜷缩在角落里,双手合十在不停的念佛。
他显然是被这一场变故吓坏了。
我看着这样的他,还有围在他周围,那一群已经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的伙计,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一刻,只希望他念佛真的能有用,只希望那阿弥陀佛,真的能保佑,哪怕什么都不管,至少要让我的女儿平安!
看着被顾平护在怀里,脸色苍白的离儿,我只觉得心都在抽痛。
身子下意识的颤抖被抱着我的人立刻察觉了,他稳稳地坐在那里,低下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他的声音,沉稳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要怕。”
第1029章 把他们,都杀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色并没有太温柔,眼角发红,目光掩饰不住的狠戾,但说话的声音却有些沙哑,甚至在这种沙哑里带着一丝异样的温柔,见我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别怕。”
“……”
这一刻,我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感觉到他的手轻轻的在背后拍了一下,原本紧绷的那一口气终于慢慢的缓了过来。
但这一松懈,立刻感到肩膀上的剧痛又如潮水一般涌来,让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他立刻瞪大眼睛看着我:“青婴!”
旁边的离儿听见他的声音,回头看见我痛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也急忙走到我身边,小心翼翼的道:“娘,你怎么样了?”
我咬着牙,用力的摇头。
就在我和肩膀上那分筋错骨一般的疼痛挣扎的时候,外面的刀剑声慢慢的平息了下去,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走到那扇关闭的大门外,听了下来,然后,门被笃笃的敲响了。
一个声音响起:“主人,刺客已被擒获。”
“……”
“请主人示下。”
“……”
身后的人还没有说话,但我下意识的已经松了口气。
刺客已被擒获,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危险了。
转头看了一下站在我身边,脸上还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表情的离儿,她显然是被吓坏了,但只要没有危险,没有人能伤害到她,就比什么都好。
裴元灏却没有丝毫的动容,甚至也没有像周围的护卫那样暗暗的松一口气,他只是轻轻的扶着我,让我坐到一张椅子上,一只手一直护在我的肩膀后面,直到我平稳的坐下去。
他低头看着我,道:“还好吧?”
我沉默了一下,点头。
他也点了一下头,就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起身来,转身走了出去。
透过摇晃的珠帘,我看到他走到门口,而台阶下,是那些经过力战擒住刺客的护卫们,每个人都脸上都带着一点血迹,甚至有人还带了伤,他们揪着五六个满身是血的人过来,狠狠的一推,那些人全都跪在了台阶下,跪在了裴元灏的面前。
裴元灏背着手,站在他们面前。
我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能从他的背影中感觉到从他身体里散发出的那种冷冽的温度。
那几个被抓的刺客,满脸是血,挣扎着抬起头来看他。
我以为裴元灏会说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这么背着手,平静得纹丝不动的看着他们。
但,就是这样平静的注视,那六个刺客中,已经有五个开始瑟瑟发抖,原本沾满鲜血,显得无比恐怖的脸上露出了怯意,纷纷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有一个人,显得比别的人都更强悍一些,还是抬头迎视他的目光。
然后——
我几乎是清晰的,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冷哼。
这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几乎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把离儿抱住,但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让我的动作立刻停滞了下来,甚至还痛得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而下一刻,就听见裴元灏冷冽如冰的声音响起——
“把他们五个,杀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站在那些刺客身后的护卫们拔出了原本已经入鞘的刀,上面还带着血迹,当钢刀扬起的时候,血色和利刃的寒光在空中形成了一道令人恐惧的光痕。
手起刀落!
下一刻,鲜血喷洒出来,几个人头应声落地。
我已经来不及去看外面的惨相,而是看着我身边的女儿,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苍白的脸庞上,那双格外瞪大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漆黑,好像因为站在这里面,外面的阳光都照不进她的眼睛了。
我咬牙道:“离儿!”
她像是没有听见,一动不动。
我又加重了声音:“离儿!”
“……”她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头来,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
我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平和:“过来,来娘怀里。”
“……”
她又停了一下,才走上前一步,伸出冰冷的双手抱住了我的腰,自动将脸埋进了我的怀里。
我低下头,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感觉到微微的颤抖。
不知是她的,还是我的。
当我再抬起头的时候,裴元灏仍旧头也没回。
在他的面前,只跪着一个,是刚刚在与他对视的时候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的,此刻看着自己的同伴成了一具具无头尸体,鲜血已经喷洒了他一身,他狠狠的看着裴元灏,仍旧没有丝毫的恐惧。
裴元灏冷冷道:“把他关起来。”
“是。”
那些护卫领命,立刻将这人揪起来带走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回过头,慢慢的走了回来。
这个时候,就算他不说话,那一身的煞气也足以将周围的压迫得窒息,原本就已经惊恐得缩在角落里的茶楼老板和那些伙计已经直接昏厥过去了好几个。
然后,他慢慢的走了进来。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但我却仿佛看到,他的每一步,都留下了一个血脚印。
最后,他停在了这个雅间外的门口。
珠帘还在轻轻的摇晃着,遮住了他的目光,但仍有犀利的眼神透过珠帘的间隙看过来。
我抬起还有一点力气都那只手,用力的护住了在我怀里的离儿。
然后看着他。
他看着我怀里瑟瑟发抖的离儿,又看向我的眼睛,沉默了许久,哑声道:“她必须接受。”
“……”
是的,你的女儿,必须接受你的一切。
作为他们口中的离公主,迟早有一天,会面对这一切。
所以——
我说不出话来,只慢慢的低下头,更紧的拥住了离儿瘦弱的身体。
这一场刺杀,比昨天的那一场来得更猛烈,影响也更大。
说起来,任何一个人都觉得,在刚刚进行了一场刺杀,并且刺杀失败之后,那些人一定会如同惊弓之鸟,躲避不及,怎么也不可能再冒着被发现甚至被清理的危险,在第二天就立刻策划针对皇帝的第二场刺杀。
没想到,他们偏偏就进行了!
但更没想到的是,裴元灏也丝毫没有被那种思维所干扰,在即使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之后,他仍旧外出与离儿游玩,也没有放松丝毫警惕,在针对这一场刺杀进行了严密的防护。
只是——这一次的意外,是那个屠夫。
是顾平的鲁莽,让他安置在平民中的护卫提前暴露,才造成了禁卫军的混乱,而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但幸好,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更大的……伤害……
门外的尸体已经被拖走,留下了一地的鲜血,我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又低下头,看向趴伏在怀里,此刻慢慢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茫然和恐惧的看着我。
“娘……”
我柔声道:“没事了。”
“……”
“没事了。”
我想要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但刚一抬手,肩膀的剧痛又一次击中了我。
“娘!”一看见我痛苦的样子,离儿立刻说道:“你怎么了?”
她焦急的抱着我,却无意中牵动着我的肩膀,更让我痛得冷汗直冒,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时,裴元灏从后面走上前来,伸手轻扶着她的肩膀,道:“离儿,不要再碰你娘了,她很痛。”
“啊?!”
离儿恍然惊醒过来,抬头看着我,裴元灏已经抱着她的胳膊,轻轻的将她扶到一边去,然后走到我面前来,俯下身,轻轻的伸手向我的肩膀:“还痛吗?”
我生怕他会碰我的肩膀,但他的手停在了离我的肩膀还有一点距离的地方,他看着不断从额头低落下来的冷汗,眼神一瞬间变得狠厉了起来,我甚至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他的手也慢慢的捏成了拳头。
那种强烈的杀意,即使他没有触碰我,我也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
我下意识的道:“你——”
只这一声,仿佛潮水骤然褪去,他眼中腾腾的杀意也在一瞬间退去。
他看着挣扎着想要动弹的我,说道:“你不要动。”
“……”
“可能伤到骨头了。”
“……”
不等我开口说话,他又直起身来,冷冷的道:“来人。”
吴彦秋立刻带着几个禁卫军的人走上前来:“主人。”
“立刻把附近所有的大夫给我找来,还有州府里的大夫!”
“……”
感觉到那些人有一丝迟疑,他冷冷道:“立刻!”
话音一落,吴彦秋已经不敢再有任何迟疑,急忙转身一挥手,那些护卫领命急忙走了出去,而吴彦秋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这个小小的茶楼,和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茶楼老板跟伙计,皱了一下眉头,又慢慢的走了回来。
他走到裴元灏身边,轻声道:“主人,这里不一定安全。”
“还请主人——”
话没说完,就被裴元灏一伸手挡住了。
他看也没看他,只盯着我苍白的脸,和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冷冷道:“先把她的伤处理完再说。”
“可是——”
就在吴彦秋还要再说什么都时候,我突然抬起头,看向大门外。
天光,渐暗。
第1030章 你要回到他身边去?
我顿时急了,忙挣扎着要站起来,他一见我这样,立刻伸手抓住我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时辰!”
“什么?”
“时辰到了!”
我急得脸色都变了,他愣了一下,也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门外的天色,已经比之前暗了很多。
已经过了酉时了。
而早上我在上船之前就已经跟那边的侍从打过招呼,让他们告诉裴元修,酉时到码头上来接我们。
但现在,早已经到了酉时了,我却还耽搁在这里没有回去。
裴元灏之前自己也说得很清楚,他会把我和离儿准时送回去,因为他不想这长江上起波澜,但万一——万一裴元修见我一直没有回去,以为我和离儿被扣在了扬州,那结果也许就会不堪设想!
一想到这里,我更加着急了,顾不得裴元灏还握着我的手臂,痛得满头大汗的抬头看着他:“我必须马上回去!”
他的脸色一沉。
握着我胳膊都手都紧了一些,他看着我:“你要回去?”
“……”
“你要回到他身边去?”
“……”
我的胳膊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弯曲程度被拧着,那种痛楚让我眼前一阵一阵的发白,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了,我咬着牙,痛苦的道:“我本来,就在他身边。”
“……”
“这早已经是事实。”
“……”
我回头,看了一眼离儿,又看了看这周围几乎翻天覆地的一切,再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你眼前的这一切,才是暂时的!”
“……!”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中的光骤然消失了。
这一天,在他眼中不停闪烁的,没有停息过的温柔和愉悦,在这一刻完全熄灭,他身上的气息骤然变得冷冽起来。
那双握着我胳膊的手,也松开了。
我几乎脱力,颓然的跌坐下去,眼看已经扭曲的肩膀就要撞到身后的椅背,他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揽住我。
感觉到自己被他抱紧,我有些仓皇的看着他的眼睛。
他也看着我,眼中闪烁着挣扎的光,沉默了一刻,他说道:“我答应了的,我会做到。”
“……”
“我会送你,送你们回去。”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头看向一边的离儿,眼角微微的发红,然后,又看向我苍白的脸庞:“但,先治好你的伤。”
“可是——”
“先治好你的伤!”
他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句,而我也感到,揽着我的那只手虽然没有更加用力,却强悍得让人无法抗拒,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那你先放开我。”
“……”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只仿佛烙铁一样滚烫的手掌终于慢慢的,离开了我的后腰,慢慢的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那些侍卫已经带着几个大夫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那些人显然是被临时抓来的,一个个抱着药箱吓得直哆嗦,尤其是看到门口满地的鲜血,有一个人进门的时候甚至都被门槛绊倒在地。裴元灏一见他们来了,立刻一招手,吴彦秋便上前将那些人领了过来。
裴元灏坐到了我旁边的椅子里,手扶着扶手,一言不发,但那张铁青的面孔还是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那些大夫走到门口,一个个都不敢动了。
吴彦秋便对那几个人说道:“这位夫人肩膀受伤了,你们赶紧给她看一下。”
那些人连连点头,吴彦秋便伸手撩开珠帘,几个大夫正要走进来,坐在一旁的裴元灏突然开口道:“若治不好她,你们也不用回去了。”
那几个人一听,顿时吓得差点昏过去。
我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甚至吴彦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我们,然后朝那几个大夫做了个手势。
他们便走了过来。
这几个大夫就算不知道裴元灏的身份,看着他煞神一样坐在那里,虽然身上没有伤,也没有血迹,但呼吸和目光中都透着一股血腥气,就足以把他们镇住,那几个大夫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磨叽了一会儿,才有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一些老成一些慢慢的走过来,对我俯首道:“夫人,得罪了。”
说完,便伸手向我的胳膊。
裴元灏突然道:“你干什么?!”
那大夫的手一颤,急忙后退了两步,惊恐不已的看着他:“小人,小人要给夫人看伤。”
“……”
“若不亲眼看看伤处,小人也无法诊断夫人的伤势。”
“……”
裴元灏又铁青着脸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他身后,这个雅间里的其他人——那些大夫这个时候反应得很快,立刻便退了出去;顾平看了看我们,也走了出去,背对着我们站在门口;最后吴彦秋对上裴元灏的目光,连他也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那个大夫正要伸手过来,我却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我已经转过头去,看着裴元灏,他有些不知所以的,也看着我。
“……”
“……”
两个人对视了一刻,他脸色铁青的站起身来,也走了出去。
珠帘不停的摇晃着。
那个大夫心有余悸的看了他在门外的背影一眼,吞了口口水,才小心翼翼的撩开我的衣衫。
当我的肩膀一露出来的时候,旁边的离儿吓得惊呼了一声。
我的肩膀,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片淤青,中间还参杂着紫色的肿胀,似乎骨头也错位了,紫青相间的皮肤被顶得诡异的凸起了一块,显得格外的狰狞恐怖。
我只看了一眼,都不敢再看第二眼,急忙转过头去。
……
幸好,那大夫虽然胆小怕事,但接骨正骨的手艺还是不坏的。
在经历了肩膀又一次的剧痛之后,他将我错位的骨头接回了原来的位置,但茶楼里响起的我按捺不住的惨叫,还是让外面的人全都心惊胆战。
离儿已经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看了。
而裴元灏更是心急如焚,站在门口虽然一动不动,但只看他的背影也能感觉到他心头的煎熬,当听到我的惨叫声响起时,他立刻转身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到底怎么了?”
我被那阵剧痛所袭,像一条被掏空了的麻袋,几乎瘫软的倒在了椅子里,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那大夫回过头,看见裴元灏闯进来,急忙站到一边,哆哆嗦嗦的道:“大人,夫人的骨头错位,已经接好了,但还需要再调养一些时候,千万不要负重使用,伤处更不可触碰。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虽然接好了肩膀,我还是痛得直发抖,就算看到裴元灏走进来站在我的面前,也完全没有办法做任何事,只能面前转头向着离儿:“离儿,帮娘拉好衣裳。”
这孩子也苍白着脸,但立刻走过来,帮我将衣衫整理好了。
我气喘吁吁的,突然想起脚踝上的伤,但看看裴元灏的脸色,再看看外面的天色,终究沉默着没说话。
如果再要去治脚踝的伤,就不知道会延误到什么时候了。
裴元灏低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虽然已经平静下来,但那眼中狠戾的神情却丝毫掩饰不住的,让那个大夫连多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哆嗦的后退,终于退出了这个房间。
他看着我,头也不会的对着外面的人道:“立刻给她准备伤药!”
“是!”
那些人答应着,急忙打开自己带来的药箱,手忙脚乱的开始调配伤药。
他又上前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你,还好吗?”
“……”
其实,算不上好。
冷汗已经浸透了我的衣衫,两边的鬓发也完全被汗水湿透,黏在脸颊上,就算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也能猜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离儿小心翼翼的将汗湿的头发从我的脸上拨开,柔声道:“娘,娘还痛不痛?”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离儿伸手,又一次抱住了我。
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一定吓坏了她,也伤害了她,但现在还不是安慰她的时候,我只能伸出那只还能动弹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她趴在我的怀里,没动。
过了一会儿,我才又抬起头来,看向裴元灏,他一直站在我们的面前,一言不发,直到门外的几个大夫小声的议论了许久之后,终于把伤药调好了,想要走进来给我敷药,但看见他一身煞气的站在那里,一个个都不敢动弹。
就在这时,另外几个护卫把州府的大夫也找来了,那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跪地向他请安,裴元灏只一挥手便打断了那人的话,冷冷道:“去看看她的伤,还有他们调配的药。”
“是。”
那大夫看起来要比这些大夫老练得多,进来看了一下我的伤处,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出去接过那几个大夫调配的伤药,闻了闻,嘱咐他们再加了两味药,便自己拿着进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上药的时候有些疼,耐烦些。”
我点点头。
经历了刚刚的疼痛,上药带来的痛楚就已经没那么难熬了,我咬着牙承受过之后,那大夫轻轻的帮我包扎好,和之前那个大夫一样嘱咐了两句,我便用一只手拉好了衣襟,然后让离儿给我整理好了衣带。
然后,我坐在椅子上,缓过一口气之后,扶着扶手站了起来。
那一刻,脚踝上传来了钻心的痛,我几乎立刻窒息了,眼角一瞬间也被挣红了。
他立刻抬头看着我。
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我狠狠的咬着牙,忍过了那一刻的痛楚,然后清楚的说道:“我该走了。”
第1031章 金陵备战!
“我该走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听到他的呼吸都沉了一下。
我知道这个人从来都是最清醒的一个,不会轻易的让自己陷入到幻境和迷梦当中,但这一刻,听到我的这句话的时候,他眼中的神情分明像是刚刚从一场幻梦中惊醒过来,面对眼前的现实,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离儿。
许久,他说道:“该走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低着头从他的身边走过,离儿站在原地,更加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好像两只脚都在地上生了根,人虽然摇摇晃晃的,却一步都迈步出来。
我回头,道:“离儿,跟娘走了。”
“……”
她抬起头来,看着裴元灏低垂的脸庞,过了许久,终于也垂下头,慢慢的走到我身边,牵着我的手。
我对着她笑了一下,但也没有余地去夸奖她的听话懂事,只捏了一下她小小的手,便带着她往外走。脚踝上的伤似乎比我之前预计的要严重得多,每走一步就像有一把钝刀在割我的踝骨,我甚至怀疑自己这一路都留下了鲜血,但身后的人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沉默着。
而我,也沉默着,忍耐着那钻心的痛,一步一步的走到门口。
但就在我刚刚走到门口,正要迈出去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急促的朝着我们走来,我的心里蓦地一沉,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恐,回头看着他。
裴元灏已经走到了我们的身后,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眼中那冰冷却迫切神情毫不掩饰,也一览无遗。
他要干什么?
就在我的心里恐惧油然而生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也硬生生的扼住了眼中的迫切,浮起了淡淡温柔的看向离儿,然后又看向我:“我送你们。”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必了。”
“要的!”
这一次,是离儿开了口,她反手握着我的手,轻轻的晃了一下:“好吗,娘。”
“……”
“之前,都是他送我过江的。”
“……”
“好吗?”
她仰起头看着我,眼中闪烁的光似乎已经带上了湿意,我几乎能感觉到她心里的焦灼,但她却多的一句话都不说,只这么轻轻的,抓着我的手,晃了晃。
我觉得,心口似乎也被她捏住了,微微做疼。
沉默了一下之后,我终于点头:“好。”
说完,又抬头看了裴元灏一眼,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转过身去,而他已经走上前来,牵住了离儿的另一只手,领着我们走出了这家茶楼。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之前经历了一场剧变的花灯会没有继续,所有的老百姓都吓得退回到自己家里,一个个闭门不出,大街上除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护卫再无其他人,而那些无人欣赏的花灯还挂在两边,发出绚烂的,也是寂寞的光。
我们坐着马车,很快便到了江边码头。
这个时候江上已经起了大雾,浓浓的雾气弥漫在宽阔的江面上,几乎已经看不清江心的情景,也看不到江水的起伏,只听着水雾深处传来的一阵一阵浪涌声,仿佛人的心跳,起伏不定。
那艘船,也随着江水慢慢的起伏着。
我的脚步不停踉跄着,上船之后便一只手握着围栏,心情焦灼的看着那雾气蒸腾的江面——时间虽然已经晚了,但裴元修应该不至于那么冲动,毕竟两边还没有实质性的冲突,他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举动。
但不知为什么,越这样想,越这样安慰自己,冷汗越是涔涔的往外冒。
离儿站在我身边,仰头看着我,轻轻说道:“娘,你是不是很痛啊?”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急忙从袖子里摸出自己的手帕,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给我擦拭额角的汗水:“你出了好多汗哦,是不是很痛?”
她的话音刚落,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裴元灏已经说道:“如果还痛的话,我——”
我忙道:“没有。”
“……”他看着我。
“我不是痛。”
说着,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江面蒸腾的雾气,他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船终于起锚了,随着船工一声号子,慢慢的掉头往江心驶去,感觉到江水不停起伏,甚至有一些大朵的浪花扑到船头,溅起的水花淋了我们一脸,我也只是伸手轻轻擦了一下脸颊,仍旧看着江面。
水雾,随着飞溅起的水沫袭来。
当船行驶过一般,慢慢进入江心的时候,江上的风浪更大了,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水下搅动着水流,要将我们这艘船卷入黑暗中。
而这时,我看到了水雾的深处,透出了一点淡淡的光。
那是——
我的呼吸顿时窒住了。
额头上的汗已经被离儿拭去,也被江风吹干了,但手掌里的冷汗却不停的往外冒,当我仅仅握着木栏的时候,只觉得掌心一片汗湿,随着船一点一点的往前行驶,一点一点的靠近金陵,我握着围栏的那只手也更加用力。
那一点淡淡的光,在我们越来越靠近的时候,也越来越强。
甚至,我听到水浪声外,还有更大的声音在岸边响起,渐渐的,已经盖过了江上的浪涛声,越来越响,甚至激得江中的水波都荡漾了起来。
然后,几艘大船高大的轮廓,在浓雾中慢慢的显现出来。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
金陵的港口,这些天并没有这样的大船停靠,而且那几艘船一看外形的轮廓就不像是普通的商船货船,即使浓雾弥漫,也透出了一丝戾气,让人感到极度的不安。
我的呼吸都紧绷了起来,转头看着裴元灏。
他也看到了那一幕,但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动,只是看着慢慢透过浓雾,更加清晰的那些船只的轮廓,目光更加冷冽了一些。这时,候在一旁的吴彦秋也看到了,有些不安的走上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主人,金陵那边情况不太对。”
“……”
“只怕他们已经准备——,我们不能再过去了。”
“……”
“万一——”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抬手,阻止了吴彦秋继续说下去。
吴彦秋欲言又止,但脸色却更加焦虑了,眼看着船随着江流向着南边驶去,不仅那些大船的轮廓更加清晰,就连岸上那连绵的火光都能看得清了。
我的脸,也被透过水雾的火光照亮了。
抬眼一看,那码头上似乎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人山人海,发出的喧闹的声音渐渐的盖过了江浪,而那些人都手举着火把,在夜幕中连成了一片,随着江风而起伏燃烧着,好像一片火海。火光不仅照亮了江岸,照亮了码头,也照亮了临岸的江水,将炙热的温度和颜色投到了江中。
而随着江水的流光,我的目光几乎是按捺不住的,便看向了那座建立在不远处的水军营寨,这些日子那座营寨已经显得安静了不少,但从今天那些老百姓的交谈中,我也知道,那根本不是安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而已。
现在,那座水军营寨也是灯火通明,甚至清楚的看到了不少人在那边奔跑走动跟着。
离儿虽然已经在这江上来往过不少时候了,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夜幕中这样的码头,一时间也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那里。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吴彦秋也心急如焚起来,焦急的说道:“主人,不能再过去了。”
裴元灏仍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南边。
不是我的错觉,这一刻,虽然雾气弥漫,但在雾气中他的眼神却慢慢的锋利了起来,反复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已经在他的眼神中出了鞘。
我的心情不由的更加沉重了。
金陵的码头,除了我和裴元修大婚的那天,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场景,只怕真的是因为我和离儿超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回去,但我也知道,并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从那座营寨、从韩家姐妹的迫切、从那句“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从裴元修书房里的那些书信、从他们增收赋税……我就已经知道,所有的和平都只是暂时的。
我的期望和他的期望,原本就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那种针刺的感觉仿佛落到了我的心上,和肩上一阵一阵,却一直不停的钝痛一样,撞击着我的心。
眼看着我们的船越来越靠近南岸,但裴元灏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吴彦秋在旁边越来越焦急,甚至慌不择人的看向我,像是希望我能开口劝一下裴元灏,让他就此停下。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岸上,又看了看裴元灏。
“你——”
不等我的话出口,突然感到旁边一阵波浪汹涌,船上的几个船工都呼喊了起来,我们下意识的转头一看,只见一艘船冲破浓雾,正飞快的从后面追赶上来,顷刻间已经和我们的船并驾齐驱。
而船上的人竟然是闻凤析!
我的呼吸一窒,下意识的往他的身后看去,但他的身后只有那些全副武装的将士,并没有任何其他熟悉的身影。
离儿一看到他,似乎也愣了一下,那目光也巡梭了周围一圈,在一无所获之后,透着一股淡淡的黯然,慢慢的低下了头。
这时,闻凤析已经大声道:“皇上!不能再过去了!”
这一声,像是一记无声的惊雷,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我分明感到离儿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她抓着围栏的双手却更用力了,也没有回头。
而裴元灏,在回头看了我一眼之后,目光闪烁着,慢慢的看向了用背影对着我们的离儿,看着她小小的,在风中显得那么瘦弱纤细的身影,眼中恍过了一丝仿佛针扎一般的痛楚。
一时间,连我也说不出话来。
第1032章 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灏慢慢的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放到离儿的肩膀上。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能从每一根手指的动作看出他的珍视和小心翼翼,但我还是感觉到离儿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身来,抬头看着裴元灏。
裴元灏道:“离儿。”
“嗯?”
“离儿。”
“嗯……”
离儿就这么愣愣的,睁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澄清得仿佛夜空的星星,没有一丝杂质,那样的黑白分明,透着几乎已经绝迹的纯净的光,干净得让人心动,也干净得让人心疼。
我甚至感觉到裴元灏带着痛楚的呼吸和心跳。
他慢慢的蹲下身,平视着离儿的眼睛,道:“离儿。”
“……”
“我是你爹。”
“……”
“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
“我——”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看着离儿那双茫然又清澈的眼睛,好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轻轻的握着她单柔的小肩膀,但我看着他蹲在离儿面前,那原本宽阔壮硕的肩膀仿佛也有些脆弱的,甚至在微微的抽动着,颤抖着。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可以说什么,又还能说什么。
他是她的父亲,却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没有好好的保护她,甚至在他们重逢之后,明知道她对亲生父亲,对亲情的渴望,也没有立刻跟她相认团聚,这短短三天的时间,对一个九岁的女孩子来说,是多大,又多长的一场煎熬,他也许可以振振有词的面对天下的所有人,但唯有对这个女儿,他是亏欠的。
意识到这一点,从来无所畏惧,没有任何事能让他退缩的裴元灏,眼神几乎也透出了一丝无助,而就在这时,离儿的小嘴微微颤了一下。
“爹。”
“……!”
裴元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你叫我什么?”
离儿抿了抿嘴,还是清楚的又喊了一声:“爹。”
“……”
这一次,裴元灏不说话了。
他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太过震惊,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一刻离儿会就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将那一声“爹”叫出口,不哭不闹,甚至不问原因,不问来由,只因为他是她的父亲,她是他的女儿,所以这一声呼唤,她喊得没有丝毫的困难,因为本来就该当如此。
却让这些从来做得太多,想得更多人汗颜。
我甚至感到心中一阵酸楚涌上来,连眼睛都红了,只能别过头去,就看着波涛起伏的江面上,闻凤析皱紧眉头看着这一幕。
他的脸上是深深的忧虑。
这时,我听见裴元灏发出了一声仿佛是笑声的轻叹。
回头看时,他双手紧紧的抱着离儿的胳膊,好像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珍宝,哪怕再多用一分力都会碰碎她,而一松手又可能永远失去她,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几乎是这些年来我第一次看到,出现在他的脸上,而那种又悲又喜,无所适从的表情,也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位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的脸上。
沉默了许久,他慢慢的笑道:“朕,活了这么多年,听了那么多阿谀奉承,谄媚逢迎的话,却从未如此刻,闻此妙言,如聆仙乐。”
离儿看着他,嘴角也微微的翘起,露出一点淡淡的微笑。
裴元灏道:“你,当名妙言。”
“……!”
离儿还没什么反应,而我的心已经猛烈的颤抖了一下。
妙言。
这是他给离儿,给这个女儿的名字。
妙言,裴妙言。
我的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一时有些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长久的沉默着,看着裴元灏慢慢的站起身来,转身对着我,轻轻道:“谢谢你。”
“……”
“给了朕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还站在原地,似乎还在回味“妙言”二字的离儿,轻轻道:“我也曾无数次的,感谢你。”
他的目光轻轻一闪。
“但,我们该回去了。”
“……”
“这江上风浪太大,”我说着,转头看向江面,风浪渐起,让我们的船也一直不停的摇晃着,我又回头看向他:“既然皇帝陛下不希望看到这江上起任何波澜,那么还是趁这个时候回去吧。”
说完,我朝离儿伸出手,她看着我,立刻走上前来牵着我的手,我柔声道:“妙言,跟你爹道别。”
她似乎还不能完全和这个全新的名字融为一体,在听见我叫她“妙言”之后,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裴元灏,然后轻轻的摆了摆手:“爹,再见。”
说话间,闻凤析他们那艘船已经靠上了我们的船,风浪太大,两艘船靠在一起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脚下都有些踉跄。这边船上的船工抛出粗壮的绳索让他们系在船头,稍微连接紧实了一些之后,闻凤析才带着几个人上了这艘船,毕恭毕敬的朝着裴元灏行礼:“皇上。”
裴元灏这才转过头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谁让你来的?”
“刘大人吩咐,不论如何不能让皇上再渡江了。”
刘轻寒!
一听到那个人,顿时,气氛一下子凝结了起来。
我牵着离儿的手微微一颤,也感觉到她的小手紧了一下。
“……”裴元灏一听,下意识的看向了我和离儿,立刻,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冷意:“他,倒是辛苦。”
闻凤析也看了我一眼,他是对这其中所有的暗流,所有的纠葛最为熟悉的人之一,并没有接这句话,而是一抱拳,毕恭毕敬的说道:“末将也认为,金陵那边事态不明,只怕有变。还请皇上立刻起驾回扬州。”
他说着,又看了我们一眼:“夫人和妙言公主,末将会好好的护送回到金陵的。”
裴元灏仍旧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就没有人敢动。
而江流,却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随着江水慢慢的流淌着,我们的船就算已经停了下来,也被江水拍打着,慢慢的朝着南岸驶去,越来越近的距离里,岸上的火光冲天,每一个火把几乎已经清晰可辨,我甚至能闻到刀锋剑刃在风中散发出的淡淡的铁腥味。
闻凤析说得对。
如果再往金陵那边走,万一真的打起来——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焦急起来,正要跟他说什么,却见闻凤析又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皇上,刘大人让末将转告皇上——好雨择时则降福,不择时则酿祸。”
“……!”
“还请皇上三思。”
“……”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蓦地一动,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向了我们的来时路,那里也已经被江面上的浓雾所遮蔽,看不到任何东西,也看不到任何人,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在岸边,也这样静静的看着这些雾气,想要透过雾气,又看到什么。
当我再次回过头看向裴元灏的时候,他脸上的狠戾之色丝毫未减,却慢慢的倒过头去,对闻凤析道:“好好送他们过去。”
这句话一出,闻凤析、吴彦秋,连同我和妙言,甚至连周围那些随从和禁卫军,全都松了口气。
闻凤析立刻抱拳道:“末将领命!”
说完,便走到我们面前:“夫人,妙言公主,请。”
我点点头,拉着离儿便跟着他走了,而感到牵着我手的离儿虽然跟着我,但每一步似乎都有千斤重,不停的回头,不停的看着他。
最后,闻凤析终于还是扶着我们上了他的船。
这艘船要小很多,但速度却更快,我们站在船头,很快便调转了方向,离儿还趴在围栏上,伸长了脖子去看他,很快,两艘船之间的距离便被拉开了,我们的船搅动了一阵风,穿入雾气当中,只能隐隐看到他的身影还矗立在船头,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们。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回过头,闻凤析站在我们的身后,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见我看向他,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拱手行了个礼:“夫人。”
“闻将军辛苦了。”
“不敢,”他说着,自嘲的笑了笑:“皇上说的对,还是刘大人更辛苦。”
“……”
我有些意外,我没有开口,闻凤析竟然自己在我面前提起了他。
既然,已经提起了他,那么话题就自然的,要转到他身上。
我想了想,说道:“他还好吗?”
“多谢记挂,他很好。”
“他的伤——”
“无碍,”闻凤析干脆利落的打断了我的话:“不会影响正事。”
我看了他一眼。
而说话间,我们的这艘小船已经乘风破浪,船头激起了巨大的浪花,不一会儿已经穿过水雾,到达了岸边,我一眼就看到岸上人山人海,数不清的火把连绵成一片,仿佛码头上也被点燃了一片火海,火光冲天,也照亮了每一张陌生的面孔。
而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前方,一身白衣被火光映成了火焰的颜色,随着风不断的飞扬在空中,仿佛也成了一团火焰。
在他身后,那对双生花其中的一朵也在,一脸冷冽的表情让我一看就知道,是韩子桐,正冷冷的看着我被闻凤析扶着,走上码头。
第1033章 也请你,不要改变
这一刻,风凛冽了起来。
我只觉得强撑了一整天的身体和精神,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撑不下去了,当我抬起脚迈出那一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溃败了下来。
每走一步,就仿佛失掉了一些。
他站在万人中央,火光中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庞仍旧平静,仿佛没有一丝波澜,但我分明看到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在一阵痉挛之后,慢慢的,捏成了拳头。
然后,他朝我走了过来。
这一段路并不长,我甚至觉得他就在我的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但走完这一段路,两个人却好像经历了太长的时间,甚至久到我有些撑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那两只拳头紧紧的握着,指骨在咯咯作响。
他说:“青婴。”
“……”我苍白着脸庞看着他。
“青婴。”他又道,面色平静,但目光却慢慢的炙热起来,看着我的时候,仿佛要点燃什么东西一般,烫得我微微瑟缩起来。
“青婴。”
他第三次呼唤,声音已经越来越低沉了。
而周围的人,仿佛也能感觉到此刻我和他之间那种近乎紧绷的呼吸与情绪,人山人海的码头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开口,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只有风中卷着韩子桐沉重的呼吸传来,还有她在裴元修背后,那如针尖一般的目光。
而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颤抖着道:“我回来了。”
“……”
“我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我只感到一双炙热的,仿佛火炭一般的手臂伸过来,用力的将我抱住。
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他掌心的温度和胸膛的滚烫,肩膀上那处伤已经传来了刺骨的剧痛,我按捺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低呼:“啊——!”
他惊了一下,急忙睁大眼睛看着我。
而我已经连站都站不稳,踉跄着跌倒在他的怀里,顿时冷汗如雨一般涔涔而下,他立刻感觉到了我身上的异样,下意识的伸手向我的肩膀:“你——受伤了?”
“……”我咬着牙,用全身力气撑过了刚刚那一阵剧痛,但这一路强撑过来,脚踝上那锥心刺骨的痛已经让我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脱力的倒在他怀里不停的颤抖。
他一眼就看到,我低垂无力的肩膀,还有脚踝处,已经浸透了裙角的血色,顿时眼角都红了:“青婴!”
我瑟缩着,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发红的眼睛,正要说什么,却看见我咬着下唇,几乎将下唇都咬破了,舌尖也尝到了腥涩的滋味,那种滋味刺激得我微微的战栗了起来。
然后,他看着我慢慢的,抬起那只没有受伤,却仍旧无力的手。
放在了他的肩上。
我颤抖着,抱住了他的颈项,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这样贴近的距离,也清楚的听到他的呼吸在一瞬间窒住了,心跳如雷一般,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微颤,他轻轻的道:“青婴……?”
“我回来了。”
我环着他的脖子,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重复:“元修,我已经回来了。”
这一刻,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已经回来了,我仍然在你的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也请你,不要改变。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我的手臂慢慢的收紧,用力的抱住他,连我虚软的身子也紧贴在他的身上,彼此的温度和气息都那么清楚的萦绕在两个人之间,仿佛千丝万缕的羁绊,再也无法分割开。许久,他抬起手来,像是想要抚摸我受伤的肩膀,但还没有触碰到,似乎就感觉到了我身上那种钻心的痛,一瞬间连他的呼吸都沉了一下,那只手也在空中微微的痉挛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绕过了我的肩膀,环住了我的腰,然后用力的收拢,将我整个人都贴紧了他的身子,更清楚地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和胸膛那距离的起伏,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知道了。”
“我回来了。”
“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用力将我抱了起来。
这一次,虽然是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但我没有再躲闪,深知没有说一句话,只用那只还有一点力气的手用力的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道:“我带你回去。”
“……”我无声的点头。
他抱着我刚一转过身,就听见旁边传来了韩子桐带着一丝怒意的声音:“元修!”
……
这一刻,天地仿佛都静了一下。
所有的人,在听见她的这一声呼唤之后,更加的安静,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了,只剩下凛冽的风卷着水雾吹过每个人的衣襟,裴元修的脚步微微的一滞,停下来,似乎也看向了她。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也以为韩子桐还会想办法来说服他,但是,两个人对视了良久,却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我,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也始终没有抬头,看清这一刻他们两的目光中,到底有一些什么,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我听见一个很轻的脚步声走到了裴元修的对面,然后听见妙言轻轻的喊了一声:“子桐姑姑。”
韩子桐的呼吸都沉重了一些,仿佛还有许多的话,但在这一刻,都说不出口了。
半晌,她道:“离儿……”
“子桐姑姑,我叫妙言。”
“……”
“我终于有自己的名字了。”
我仿佛听到韩子桐倒抽了一口冷气,连抱着我的这个男人,呼吸都有了一瞬间的停滞,但似乎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慢慢的低下头,将唇贴在我已经红透了的耳廓上。
然后,就听见妙言温和但平静的声音说道:“子桐姑姑,你让阿爹带娘回去吧。”
“……”
“我娘受伤了,她很痛,很痛。”
“……”
“让阿爹陪娘回去,好吗?”
韩子桐纠结的呼吸声已经已经到了耳边,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里那种焦灼和滚烫,但终究,抱着我的这个男人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在看了她一眼之后,更拥紧了我一些,低头在我耳边说道:“我带你回去。”
我无声的,点点头。
从码头回到府里的距离,我明明知道有多长,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有这么长。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想被烧红了的刀,吹拂过耳畔的时候,像是在我身体里最柔嫩的地方割了一刀,但看不到血,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喊痛。
只能更紧的,用手环住他的颈项。
最后,当他抱着我走进大门的时候,我听见了很多府中的侍从侍女跑过来的凌乱的脚步声,所有的脚步声却都停在了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没有一个人开口,也没有一个人上前一步。
甚至连裴元修自己,也定在了那里。
我下意识的感到了一点异样,正要抬起头来,却听见前方传来了一个柔柔弱弱,仿佛清风拂过耳边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青婴姐姐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
是,韩若诗。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但,听到她开口说话,却反而更紧的挽住了裴元修的脖子,没有再抬头。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
半晌,裴元修说道:“青婴她受伤了,我要带她回内院。”
“好……好啊。”
不知是因为心情使然,还是原本病体就没有痊愈,韩若诗在说这句短短的话的时候,好几次似乎都快要说不下去了,我甚至听到几个人上前的脚步声,似乎扶住了她,有两个侍女在焦急的低呼着:“大小姐,没事吧?”
“我没事……没事。”
说着,她又深吸了一口气:“青婴姐姐的伤要紧,赶紧让人,让人请大夫过来……”
我在裴元修的怀里,听到她焦急的吩咐声,反倒有些战栗。
裴元修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用了。”
“啊?”
“你,你的身体也不好,快回去休息。”
“可是——”
“我陪着青婴就好。”
说完,他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过身,朝另一条路走去。
我听着他身后,那些人急的大喊“大小姐”,又急忙去给她请大夫过来的声音,这具紧贴着我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每一次的呼吸都显得那么沉重,仿佛怀中抱着我的,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负担一般。
但这一次,他抱着我,没有松手。
我被他一路抱着往府内深处走去,一直听到了流水的声音,也知道我们到了内院,过了那座小桥,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毫不迟疑的走了进去。
竹林熟悉的清香,和空中飘落的细细的雨露,拂过我的脸颊,落在了颈项里。
他走到门口,一脚踢开了门,屋子里似乎还有两个侍女正在打扫,一看见他进来了,都吓得跳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公——公子,夫人?”
“都出去。”
“是,是!”
那两人忙不迭的答道,慌慌张张的从我们的身边跑了出去,他连门也没有去管,就这样抱着我走了进去,直到他走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然后轻轻的弯下腰。
我立刻感到,后背触碰到了一团柔软。
是床榻。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手才稍微的松了一些,而我也终于将有些苍白的脸庞从他的颈项间抬了起来。
脸颊微凉,和我的呼吸一样。
但他的呼吸,却是滚烫的。
将我放到床上之后,他也坐在了床沿,却和这些日子来两个人可以保持的那一点距离不同,这一次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距离,鼻尖几乎触碰着鼻尖,我的每一次呼吸都纠缠着他身体里的味道,和温度,在那一吐一吸之间,仿佛要点燃什么。
他的手从我的腿弯中退出来,然后伸向了我的脸颊。
冰冷的脸颊,碰上他炙热的指尖的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轻微的“啪”的一声,好像有火花在肌肤相触碰的时候被击了出来。
第1034章 可你的心没有!
我感到了脸颊上的一点刺痛,不知是他的指尖带来的,还是他的目光带来的,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也不知道是要避开他的触碰,还是避开他的目光,只是这一刻,前所未有的不安擭住了我悸动的心。
但这一次,他没有放任我。
那只有力的手伸过来,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脸硬生生的转过去又面对着他,他的面色平静,目光温柔,但却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气息,那个我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就像是被他的目光擭住,再也无法逃脱,甚至没有余地再避开。
“不准!”
“……”
“不准再躲开我!”
这一刻,他的声音甚至都已经不复往日的温柔平和,反而带上了一丝近乎急切的力道,我感觉下巴几乎都要被他捏得粉碎,下意识的想要逃脱出来,可刚后退了一点,就感到他的手早已在我的身后,只微微的一推,我便整个失去平衡,挣扎着倒了下去。
却是倒在他的掌心,被他牢牢的托举着,慢慢的躺了下去。
温软的被褥和枕头,让我像是陷落在了云堆里,但也是这样柔软的地方,越发的让人无法挣扎,更施展不开。
而他,又一次倾身上来,覆在了我的身上。
和我们大婚之夜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虽然屋子没有布置得红颜喜气,也没有喜烛合欢酒,但当他低下头来看着我,那种仿佛要将我的人和灵魂都擭住的占有欲却一成未变,甚至从未有过的鲜明。
我近乎战栗的看着他,听见他的口中一字一字的说道:“今天,我哪儿都不会去,更不会离开。”
“……”
“你回来了,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
我静静的看着他,这一刻心中的颤抖,已经不知是因为释然,还是因为恐惧,而他又一次俯下身,在我耳边说道:“我要知道,我们之间到底还有谁!”
“……!”
“我要知道,我们到底,还有没有可能!”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但他已经离开我的视线,一低头便咬住了我的唇。
刺痛的感觉传来,让我微微的战栗了一下,唇瓣似乎被他咬破了,有一点点的血星冒了出来,但立刻被他吮|吸|舔|舐而去,只剩下舌尖淡淡的腥味,又被他的送到了我的口中,但那腥味立刻弥散开来,好像一下子吞没了我,也吞没了我和他之间所有的空间。
我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放开我……”
但,受伤的肩膀和无力的手臂,根本不足以和这个男人对抗,相反激起了他的更强烈的占有,我甚至感到他的手伸向我的衣襟,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里已经传来了布帛撕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和空荡荡的屋子里响起,令人心神俱碎。
他的手,那滚烫火热的手,已经毫不犹豫的从破碎的衣衫中探了进去,在我光滑冰冷的肌肤上肆意游弋,所过之处仿佛野火过境,焚烧了一切。
而他的吻,带着血腥的气息,已经从我的唇上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上,锁骨间,甚至慢慢的往下到了最柔嫩、最敏感的地方,被撕咬的感觉让我仿佛置身虎口,而新婚夜里,那仿佛称为邪神祭品的错觉,又一次涌上心头,甚至在这一刻变成了事实。
我挣扎得更加厉害,甚至用自己受伤的手要去推开他,哪怕让他离开我一分一毫,肩膀传来的痛楚让我的眼泪从眼角汩汩而落,我嘶声道:“放开我……你放开……!”
我的动作,我的话,仿佛激怒了他。
他原本在我身上肆虐的那双手握住了我挣扎推拒他的手腕,一把用力的扣在了身体的两侧,让我再也没有余地挣扎,而他低头看着我,因为愤怒和兴奋,脸也胀的通红,甚至连眼中也尽是血丝,用力的盯着我:“我不放!我不会放开你!”
“……”
“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更不能再让你离开!”
我的眼泪已如泉涌一般流出了眼眶,模糊的视线中他的轮廓完全的扭曲了,曾经平静温柔的气息在这一刻滚烫得吓人,仿佛烈焰一般包围着我,我几乎绝望一般哭喊着:“我已经嫁给你了!”
“可你的心没有!”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从他的背后一直插到了我的心口。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都痛得一阵战栗。
我僵在了那里。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滚落,浸透了我的鬓发,也将我和他纠缠的发丝完全濡|湿,视线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仿佛困兽一般的眼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他看着我,一字一字的道:“你的心,没有!”
这一刻,我只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好像一条被掏空了的袋子,软软的瘫在他的身下,呼吸成了一种本能,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所有的感觉,只有眼角不停滚落的炙热的泪,和他滚烫的呼吸吹拂在脸上。
我傻傻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突然笑了一下。
而这一笑,更多的眼泪从眼角流落下来。
他看着我的这一笑,竟似也有些失措,正想要说什么,而我已经开口,声音沙哑低沉的仿若蚊喃,却如同惊雷一般在我和他之间响起——
“我要怎么给你?”
“……”他的呼吸也是一窒。
“我该怎么把我的心给你?”
“……”
“你要如何拿走它?”
随着我痛苦的追问,他的眼神和呼吸也越来越乱,甚至不受他的控制,当他慢慢的撑起身子,离开已经衣带散乱,裸|露出大片肌肤的我时,我伸出那只还完好的手,伸向了已经痛得麻木的脚踝,从那一片已经完全凌乱的衣衫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寒光,映着烛火摇曳着,刺进了两个人的眼睛。
他看着我,蓦地呆住了。
这整整一天的相聚,裴元灏甚至没有想过要让他的侍卫给我搜身,而这把锋利的匕首,就这样被我随身带着,一直在离他不过咫尺的距离,这也许是他作为中原的至尊,从未有过的危险,但其实,这样的危险也并不是人人都会带给他的。
只是,我并没有使用,这把匕首,不过是在顾平之外,我最后的一道防线罢了。
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刻,他的面前,使用。
我拿着那把匕首,手已经完全无力,锋利的刃口在眼前不断的闪烁着,而我握着它,慢慢的挪到了自己的心口,停在那里。
他窒息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凄然道:“这样给你,是不是可以?”
“……”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而下一刻,他做了一件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事——
他一伸手,抓住了那锋利的匕首。
我一下子惊呆了,眼看着寒芒在他的掌心收敛,那只短小却锋利的匕首被他整个握在手心,我顿时惊呼了起来:“元修!”
却感到手里的匕首,被他抓得更近了。
指缝间隙,透出了寒芒,也透出了一片血色。
一时间,我的心跳都停住了,感觉到那锋利的刃口在他的手中割开皮肉,深入骨血,仿佛每一点都是在我的手中进行的,而血腥味已经从他的掌心慢慢的蔓延开来,一直钻进了我的鼻子,刺激得我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我看着他:“你——”
话没说完,就看到一缕鲜血,从他的掌心泌出,沿着露出来的那一点刀尖,凝结成了一滴小小的血珠,在寒光闪烁中,啪嗒一声低落下来。
正落在我的脖子上,那颤抖的咽喉处。
滚烫的血,让我震颤了起来。
但那一滴血却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他的眼睛更红了,但不像是血色,更像是火焰的颜色。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已经伸到了我的脑后,用力的拖着我将我托举起来,直到我颤抖的唇瓣贴近他的。
几乎只要再贴近一点,甚至只要开口说一句话,他就能擭住我的唇瓣,夺走我的呼吸。
我已经一动都不能动,看着他燃烧的眼睛,他也看着我,呼吸一次比一次炙热,几乎已经要将周围的空气都点燃,但他的目光却丝毫没有放松,在完全擒获住了我的目光之后,他开口,唇瓣摩挲着我的唇瓣,说道:“我要你的心。”
“……”
“我也要你!”
话音刚落,他狠狠的吻了下来。
这一刻,我只觉得天地都黑了下来,只剩下了他不停的索取和肆虐,但我不敢动,甚至不敢放开手中的匕首,只这样被他牢牢的擒获在手中,禁锢在身下,仿佛灵魂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随着他不停的吮吸撕咬着我的舌尖,唇瓣,血腥的味道再一次在口中绽放,而我的衣衫也一寸一寸的被他剥落,衣服颤抖着裸|露在冰冷的空气和滚烫的气息交织的地方,随着他的掠夺,身体却越来越冷,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抽走了。
而就在这时,一滴,一滴……
血,沿着刀尖,滴落到了我的身上。
赤|裸的肩膀,雪白的胸口,颤抖着的腰腹,甚至苍白的脸庞。
第1037章 烈焰焚身
我说道:“如果你真的觉得,他是我们之间的障碍,为什么,我还是嫁给了你?”
“……”
他哑然,没有说话。
我的声音带着眼泪的咸涩,艰难的道:“我答应嫁给你的时候,他还没到扬州;当他到了扬州之后,我去向他拿了休书。”
“……”
“他真的阻碍我们了吗?”
“……”
“如果他真的会是我们之间的障碍,在他来之前,我不会答应嫁给你;在他出现之后,我也不会遵守我的诺言。”
听到这句话,他的胸膛微微一震。
我靠在他的胸前,回想起在海岛的那些日子,那个男人凉薄而疏冷的眼神,却是滚烫而坚实的胸膛,眼泪无声的落下,慢慢道:“他从来就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
“……”
我抬起头,看向屋子里唯一的一盏,不停摇曳的烛火——
“他也没有在我们之间。”
火光中,我好像看到了他平静而漆黑的眼瞳,深邃得好像一个无底的深潭,没有任何人能看出在他的眼神中到底藏匿了什么。他就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
在下对夫人,十分敬重,也极为倾慕……
“他也从来不会是,我去任何地方的障碍……”
在下对夫人的敬重、倾慕,亦仅止于此……
“更不会是,我和任何人结合的障碍……”
我对夫人,有明珠之纇,无僭越之心……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明白吗?”
他听完我的话之后沉默了下来,但眼神却显然并不平静,我能看到很多情绪在那双眼睛里挣扎纠缠,甚至撞击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看着我:“那你呢?”
“……什么?”
“他不会是你和我之间的障碍,那是他,你呢?”
“……”
“你的心里,还有他吗?”
他说到这里,呼吸也更紧绷了一些,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胳膊,将我牢牢的把控在手中,直视着我的眼睛:“还是,你根本无法忘记他?”
听到这句话,我的胸口也突了一下,仿佛心猛然间的悸动,要迸出胸口一样。
带着一丝绝望和无助,我看着他:“他就在我的生命里存在,他是我曾经倾心爱过的人,我怎么去忘记他?”
他的目光一凛,握着我双臂的手骤然用力,我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痛。
他似乎也看到我的眼中的痛楚,急忙松开手,但仿佛又不愿就此放手,用十指轻颤着拢在我的手臂上,那种矛盾的心情似乎也和此刻的我一样,仿佛要被撕裂破碎。
“但——”我开口,轻轻道:“我和你成亲之后,他除了是刘轻寒,是扬州府的府尹,是妙言的三叔……就谁也不是了。”
“……”
“我没有忘记他,因为他就是一个在我生命中出现,给过我温暖和幸福的人,我忘不掉那些日子,也不能背叛我的记忆……但,那就只是记忆而已,都已经过去了,你才是我的丈夫,我的现在和将来,都是属于你的。”
听到我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全乱了,看着我发红的眼睛,他突然伸手捧着我满是泪痕的,苍白的脸,低下头,用他的唇吻住了我的泪痕。
每一处泪滴,都被他细细的吻去。
感觉到他唇的温度和手指的力量,让我战栗不已。
他的唇慢慢挪到了我的唇角,在轻轻的一啄之后,便贴着我的唇瓣,含糊的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知道你是属于我的,只是——”
我抬眼看着他,眼睫上还粘着湿润的泪星儿。
他也看着我,慢慢道:“我只是,我听说你们在海上相遇,我——青婴,我也会妒忌。”
“……”
“我知道他陪你度过了最难的时候,我知道他在你受伤的时候抱过你,我知道他对你——”
“……”
“他看你的眼神,我全都明白!”
我看着他眼中黯然的神色和焦灼的神情,半晌,凄然一笑:“是,我和他在海上相遇,在海岛上相依为命,他在我受伤的时候抱过我,我也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依靠他。”
“……”
“因为你不在。”
他的脸色蓦地一沉。
“元修,在我身边的人,应该是你啊。”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可是你不在。”
“……”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
“和谁在一起?”
他的眼神一下子漆黑了。
“元修,”我望着他漆黑的眼瞳,深深道:“刘轻寒,他在我的记忆里,但不在我们之间。我们之间的确有一个人,但不是他。”
那双捧着我脸颊的手微微的痉挛了一下。
我甚至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在这一刻退了下来,但我却仍旧直视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退避,更不让他避开的追问道:“那个人,是谁呢?”
“……”
“是韩若诗!”
“……”
“你和她相遇,她一直陪着你,那是你们的过去,我改变不了,就和我不能把刘轻寒在我生命中的留下的烙印抹去一样,我知道有的事不能强求,也强求不来。”
“……”
“但是,你娶了我,我也嫁了你。”
“……”
“我们的现在和将来,应该是属于彼此的。”
“……”
“我要的很多吗?”
“……”他沉默着,再开口的时候,竟似也有些痛苦:“青婴……”
“我可以接受这个府里的人事与我无关,”我打断他的话,也没有让他的痛苦延续,直接说道:“我也不在意,所有的人只是在嘴上叫我夫人。元修,富贵已极的生活我早就经历过,甚至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那样的生活,我拿的起,但我也放的下。”
“……”
“所以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
“……”
“我在乎只是人。”
我想要伸手去捧住他的脸,但那一边受伤的肩膀已经在刚刚的情动和挣扎中完全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只手臂,却也已经没有了余力,我咬着牙才轻轻的抬起来,去抚摸着他变得有些微凉的脸颊,和长出了一点胡渣的下颌,那熟悉的轮廓让我感到一阵心安,却也随之带来一阵心悸——
“元修,你还是以前的那个元修吗?”
不知为什么,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紧贴着他的胸口,感觉到那里微微的一震,那种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破碎了。
甚至连他的目光,连他的声音,都已经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
他开口的时候,脸色沉沉,我身后那透过大门投入这屋子里的,淡淡的晨光照在他的脸上,竟似有一丝悍然的意味,那是我过去在他的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看着这样的他,我几乎窒息。
他沉默了很久,说道:“我,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太子。”
“……”
“就连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天家皇子。”
“……”
“我只是……只是——”
“元修!”我打断了他的话,吃力的用那只虚软得随时可能垂落下来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脸:“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
“你是皇城里的太子也好,是这金陵的公子也罢,就算你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教书先生,客栈小二,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我吃得不多,穿得也不用太好,我没有母仪天下的奢望,也不必人三拜九叩的来追捧。我在乎的只是——”
我轻轻扶着他的脸,让他对着我的目光:“你还是我最初,遇到的那个元修吗?”
……
经过了这一夜的缠绵,和身上的伤,我已经疲惫不堪,当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也几乎到了极限,甚至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我踉跄了一步,一下子撞上了身后的门。
哐啷一声,并不算太响的声音,却在我和他的寂静之间震出了一丝裂缝。
他抬眼看着我,感到我的手已经无力的垂下,整个人靠在门上,门外的晨光透进来,照亮了我苍白的脸庞,却照不亮我因为疲惫而越发倦怠的眸子,清晨的寒意带着一丝润泽,从外面透了进来,也让我微微的有些瑟缩。
他立刻上前一步,紧贴在我的身体上。
两只手,撑在我的身子两边的门上,将我锢在了他的胸膛和门之间。
他的气息和体温,也在这样的距离里,慢慢的弥散开来,仿佛一个看不见的怀抱,将我紧紧的拢在中央。
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用微微颤抖的,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我是!”
“……真的吗?”
“我还是!”
我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笑容,淡得好像床头那一盏烛火,经历了一整夜的挣扎,终于在这一刻慢慢的虚软,慢慢的聚拢,最终变成一点小小的火星,熄灭在了烛台上。
而我唇角的笑意,却在这一刻,被裴元修猛的低下头,噙在了口中。
我想要伸手去拥抱他,拥抱这个轻轻吻着我的男人,但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抬起手臂,只能仰着头,主动的承受他的吻,甚至在他进入我的口中的时候,怯生生的与他纠缠,他仿佛受到了鼓励,越发的用力,伸手双手一下子抱起了我,用力的抵在了门上。
身后的门发出了哐啷声。
那声音明明只是最普通的门框撞击的声音,却不知为什么,让我一下子脸张得通红,甚至在他噬咬我舌尖的时候,发出了好像小猫呜咽一般都细若蚊喃的低吟,而他听着我这样的声音和反应,反倒越发的情热如火,更加用力的抱紧我,双手在我的后背揉|搓着,不一会儿,原本就凌乱的衣衫在他的侵袭下已经不能完全遮住我的身体,嶙峋的锁骨,浑圆的肩膀,甚至单薄的蝴蝶骨,在衣衫寸寸滑落之后也一寸一寸的裸|露出来,这一夜缠|绵之后留下的那些情热的烙印被晨光照得益发明显,每一点都让我记着他如烈焰焚身一般的侵袭和占有。
他埋首在我的颈项间,轻轻的啃咬着我的脖子,喃喃道:“青婴……”
“……”
“我的,你是我的……”
“……”
细嫩的肌肤被他的齿尖轻轻啮|咬着,那里传来的细碎的痛|痒几乎让我难以自持,不停的哆嗦着,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
但这一次,我主动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元修……”
“元修……”
“元修……”
……
就在两个人都分外情动,我几乎已经快要在他的拥抱下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背靠着大门的我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虽然轻,却显得有些凌乱,似乎来的人还不少。
在靠近门口不远的地方,那脚步声都一一停了下来。
我的脑子里顿时一僵,感觉到裴元修的双手还在不停的抚摸着我清瘦的腰肢,那里传来的酥|麻的感觉让我战栗了一下,急忙要住了下唇,几乎要出口的呻吟被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有的时候,男女之间的事是非常敏感的,就在我这一刻的悸动,裴元修几乎立刻感觉到了,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门外已经传来了一个侍女试探的,很轻很细的声音:“公子……夫人……”
“……”
“公子,起身了吗?”
感觉到我身体上的僵硬,裴元修的气息都沉了一下,道:“何事?”
那些侍女原本还在试探着发问,却没想到裴元修的声音会那么快,就在门口响起,一个个都吓坏了,我甚至听到了一两个胆小的发出了低低的轻呼声,而领头开口的那个急忙道:“奴婢该死,打扰公子了。”
裴元修却并没有升起,只是气息又沉重了几分:“何事?”
那侍女道:“回公子的话,若诗小姐和子桐小姐让奴婢们过来服侍公子起身了。”
“……”
一听到韩若诗和韩子桐的名字,我的气息也沉重了起来,眼神透着一丝祈求的看向他。
裴元修没有说话,那侍女又小心翼翼的说道:“若诗小姐说,府中有几件大事,需要公子示下。”
“……”
第1038章 有一种温柔,以霸道为名
府中有几件大事,需要他示下。
一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都抽紧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就算那几个侍女小心翼翼,就算她们说话的时候也完全是半遮半掩,但走到这一步,即使她们不说,我也完全明白他们所谓的“大事”是什么,更清楚要让他“示下”,是需要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想到这里,我的呼吸也窒住了。
却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被他有力的手臂抱在怀里,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在这样长久的对视之后,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在我的唇角轻轻的一吻。
然后,他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我紧绷的心在这一刻,几乎要迸出胸口,即使什么话都没说,但和他鼻尖相对,纠缠在一起的呼吸也乱了一瞬间。
我尚如此,门外的侍女们更加的惊惶了。
那领头的小声的道:“公子——”
“夫人身体不适,我要留下来陪夫人。”
“……”
这一次,门外的人没有立刻的接话,我似乎也感觉到了她们混乱的情绪和不甘的气息,似乎有人牵牵扯扯的,却都没有离开,停了半晌之后,那个领头的侍女又小心的说道:“那,奴婢何时来服侍公子和夫人?”
“你们不必过来,”裴元修淡淡道:“这几天,没有我的吩咐,你们都不要过来打扰。”
“……”
“夫人要好好静养。”
“……”
一听他这么说,外面的人急了,我也有些急了,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可妙言……”
“放心,我已经吩咐了人好好照顾她。”
他也在我耳边轻声说着,说完,又提高了音调道:“你们下去吧。”
“……是。”
那些侍女虽有不甘,但公子已经发了话,她们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挫败的答应着,转身走了。
我被他抱在怀里,直到这一刻紧绷的情绪和呼吸才松懈下来,整个人都有些垮了,却被他牢牢的抱在怀里,这时他的双手一用力,将我整个抱了起来,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床边,将我放到了已经凌乱不堪的床榻上。
肌肤接触到身下光滑微凉的床褥时,让我微微的战栗了一下,而他立刻俯身下来,整个人压在了我的身上,那双不规矩的手在我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将我的衣衫尽数褪下,寸寸肌肤浮现着他留下的暧|昧的粉红痕迹呈现在他的眼前,像是将这一夜的情|热都重新演绎了一遍似得,我下意识的就要闭上眼睛,避开他的眼神,却被他捏着下巴,道:“看着我!”
“……”
“睁开眼睛,看着我。”
“……”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种温柔,以霸道为名,那么就是他此刻的温柔,甚至在我没有睁开眼,陷入黑暗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遍一遍的巡梭着他的领地,这属于他的身子,每一寸都在他的掌控当中,他的占有是霸道的,却也是温柔的,仿佛一团没有温度的火焰,却在不经意之间,已经将我的理智焚烧,成为灰烬。
我在他的身下摇摆着脆弱的腰肢,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吟|哦。
“青婴……”他还在喊我:“看着我!”
我在几乎窒息的情|潮涌动中,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睫上还染着一滴细小的水星,不知是他的汗水,还是我的泪,让我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有些模糊,可他酡红的脸庞,狂热的眼神,和几乎迷醉的表情,却那么清晰的印刻在了我的视线里。
这一次,没有让他再开口,我颤抖着,喊出了他的名字——
“元修……”
在听到我的呼喊之后,他的眼中透出了狂喜的光,愈发的奋力,这一刻,我只觉得他身体里的火焰已经燃烧到了我们的周围,将整个微微震颤的床榻化成了一片火海,而我就在这样的火海当中,理智尽失,神魂具碎。
……
他将我和他关在这个安静的房舍内,整整三天。
整整三天的时间,我们没有出过这个房间,除了吃饭和睡觉一些身体必须的事情,他放弃了,也强迫着我放弃了一切。
我们,缠绵。
有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火焰中一颗随风飘散的齑粉;有的时候,我也跟着他化身成了火焰,在他的拥抱中情动不已;而每一次筋疲力竭的瘫倒,只能喘息着承受他的吻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扯破了的布娃娃,连动一动指尖都力气都没有,甚至连喝一口水,都想要他以口相渡。
而每一次,他都抱着我,用汗湿的身体摩挲着我颤抖的肌肤,眼中透出的爱恋和痴迷仿佛一个无底的漩涡,要将我吸引进去,再也不释放出来。
我瘫软的倒在他的怀里,战栗着道:“什么时候了?”
他刚刚将一口微凉的茶水渡入我的口中,舌尖舔|舐着我濡|湿的唇角,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胸口帮我顺气,含糊的道:“丑时一刻了。”
“啊……”
我眨了眨有些空洞的眼睛。
看着我这样无辜更无助的模样,他的呼吸又沉重了起来,原本浅浅的吻变得黏腻,我几乎感到他的手沿着我的腰肢又在慢慢的往下滑,我抬起无力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元修……”
他看着我。
“不要了……”
“……”
“求你。”
明明知道,这几天的经历也让我明白,这样无助的请求只会更激起他狂热的占有,但此刻我已经没有丝毫的余地可以去施展,只能祈求他狂热之后的温柔。发红的眼角看着他,竟似也有些可怜巴巴的:“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
“我想去看妙言。”
“……”
“不要了,元修,不要了——求你……”
这样说着的时候,我的视线又是一团模糊,几乎又要陷入漆黑当中。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强求,只是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在我的唇上一番流连,然后抱着我慢慢的躺了下去,柔声道:“好,那你睡一会儿。”
“……”
“睡吧。”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感觉到那慢慢平静下来的气息,我终于放了心,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沉。
我连梦都没有做,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室内已经一片光明。
阳光透过乳白色的床帷照进来,照在我的脸上,脸颊也有些微微的发烫,我下意识的伸手轻抚了一下,才发现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
但一转头,却发现床榻的另一边,裴元修已经不见了。
不仅他不见了,原本凌乱的被褥都换成了新的,干净清爽的盖在我的身上,摩挲着我的肌肤,我甚至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被清洗过了,同样的干净清爽,只是目光所及,手臂和肩膀上那些暧昧的粉红的痕迹丝毫未退,还清楚的印在雪白的肌肤上。
我顿时红了脸。
不过——裴元修呢?他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一浮现在脑海里,我的呼吸也紧绷了起来,一想起这府中,这金陵那些“大事”,还有韩氏姐妹,她们都那一关还不知道怎么过,现在裴元修突然不见了,让我感到一阵心慌,我急忙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可到底这些天的荒唐,仍旧让我身体孱弱不堪,才刚刚撑起一点来,手臂立刻一阵发软,又倒了回去。
我不由的急了。
而就在这时,那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
一看到那个身影,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而她,仿佛也透过这不算长的一段距离,透过那微微晃动的床帷,看到了我蹙起的眉心,发出了一声冷笑。
然后,她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眼看着她越走越近,身后的门却没有关,洞开的大门外吹进了一阵风,吹得床帷一角都微微的飘飞了起来,也将还坐在床上的我的模样一点一点的透了出去,我低头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还带着那些欢|爱痕迹的手臂,肩膀,顿时惊了一下,急忙要伸手去拿还挂在床边的衣衫要穿起来。
却听见她冷冷道:“你也不用急着粉饰太平,我没意思要见你。”
“……”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想给我看,我还没那个脸来看呢!”
“……”
我的呼吸一沉,立刻也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我和裴元修本就是夫妻,床笫之事虽然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到底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并没有什么值得苛责的,只是这一次——他也的确有些太荒唐了,而回想起这些天裴元修那几乎无休止的索求,我不由的也红了脸,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她走到床边,终于停下来脚步。
虽然隔着一层床帷,但我分明感到她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穿过床帷,刺在了我的身上,明明是无形的目光,却割得我每一寸肌肤都有些发疼,我甚至不怀疑,如果她一把撩开眼前这层帷幔,也许她充满恨意的目光会将我全身都割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就在我呼吸紧绷,沉默的看着她的时候,她说道:“颜轻盈,你可真有本事啊!”
这句话中的轻佻,几乎已经不言而喻。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反而沉静了下来。
我说道:“不敢。”
“不敢?”这两个字,我说得毫无谦卑之意,也实实在在的触怒了她,她几乎恶狠狠的道:“说得好听,在这府里,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淡淡一笑,说道:“不顾民众的福祉,陷百万黎民于战火,这样的事,我不敢。”
一听我这话,她顿时愣住了。
但下一刻,她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即使帷幔隔在我们之间,我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眼中的愤怒,尖声道:“你说什么?!”
我仍旧微笑,只是微笑着带着一点冷意的看着她:“我说什么,你清楚得很吧?”
“……”
“韩子桐,不要再说你不懂,也不要再说你没见识过,”我的目光透过那一层帷幔,也渐渐的犀利起来,丝毫不惧的对上她的视线,而在这样的针锋相对下,反而她的眼神忽闪了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怯意,“这一次出海,你见识了太多,也早应该看懂了,什么是战争。”
“……”
“没有人,应该为别人的野心死去。”
她的呼吸和她的眼神一样,乱了。
但沉默了半晌,韩子桐还是咬着牙,硬撑着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看着她,也沉默了一刻,然后摇了摇头:“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反倒没有激怒她,但她的眼神和呼吸却更加凌乱,好像连自己该怎么呼吸,该看向那里都不知道,就这么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
而就在这时,门外又走来了一个身影。
裴元修一走到门口,就看见了矗立在床边,有些不知所措的韩子桐,他的眉头一皱,立刻走了进来:“子桐?”
韩子桐一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有些仓皇的回头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我——”她应该原本有话想要跟我说,也有话想要跟裴元修说,但这一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似得,只是有些傻傻的看着裴元修。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的身,但和我的精神倦怠,身体虚软不同,裴元修反倒显得容光焕发的,只是也许他刚刚出门的时候很匆忙,只披了一件薄薄的便褛就走了出去,这和他平日衣容整洁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却也有着一种微妙的错开感。
韩子桐这样看着他,原本涨的通红的脸,此刻脸耳朵尖都红了。
我一见此情景,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
这时,裴元修也走到了床边,看了看床上的我,又看了看韩子桐,温和的说道:“青婴身体不好,你有什么事?”
韩子桐又看了他几眼,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有些事,我想跟你说。”
床帏之内,和他们仅仅一层帷幔之隔的我,呼吸骤然紧绷了起来。
我的呼吸骤然紧绷了起来,连韩子桐似乎都感觉到了,下意识的转头看了我一眼。
但裴元修却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
“我先陪青婴用过饭,辰时三刻,我们到书房谈。”
“好。”
说完,她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韩子桐也真的就转身往外走,可她的腿好像灌满了铅,每走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那么困难,我眼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门口,似乎每一步都想要回头,想要跟我们说什么,但直到她迈出了门口,背影消失在了阳光下那条小径的尽头,我也没有看到她回头。
当我再抬头的时候,裴元修已经轻轻的撩开了一线帷幔。
凉风,立刻透过帷幔吹了进来。
感觉到颈项间,肩膀上一阵微凉,我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穿戴,只用薄被裹着身子,而他这样一看,却是一片大好春光尽收眼底。
仿佛是意外之喜一般,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眼角都笑得微微的弯起。
我急忙拢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裹住。
这一次,他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钻进帷幔里坐到我身边,一伸手,便连被子带人一整个抱进了怀里。我被紧紧的裹在被子里,又被他的双手一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整个人笨拙而狼狈的靠上了他的胸膛,立刻闻到了一股沐浴后淡淡的清新味。
我说道:“你去沐浴了?”
“嗯。”
“怎么不叫醒我?”
“让你多睡一会儿,”他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低头看我:“这几天,累坏你了。”
这话一出,我的脸顿时红透了,下意识的就想低头往被子里钻,但一低头,又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只能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笑得更厉害了。
但我心里却没有他那么轻松,看着他微笑的样子,我反而沉静了下来,等到他的笑声渐歇,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知道子桐小姐找你什么事吗?”
“我知道。”
说完这三个字,他就没了下文,只是平静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但没一会儿,他已经微笑着说道:“你不会想知道是些什么事的。”
我说道:“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他微笑着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弯弯的道:“嗯。”
我只觉得心里一暖,顿时眼角都有些发红,这一次我没有强撑着,轻轻的低下了头。
他没有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低下头,在我的眼睫上轻轻一啄,然后柔声道:“你能起来吗?”
我急忙点头。
“我让人准备了早膳,你用过之后,再去沐浴一下。”
“妙言……”
“我去看过她了,她还没起呢。”
“哦。”
既然如此,我便也听从他的安排,和他一起用过早饭,身体里也有了一些力气,便去了浴室沐浴。他应该是早就安排了下去,当我到浴室的时候,这里已经一片热气蒸腾,乳白色的,漂浮着许多花瓣的浴汤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感到既舒服,又精神顺畅,我慢慢的走到浴池便,温热的浴汤熨帖上肌肤,洗去了肌肤上的汗渍,也让我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浴室中满是温热的水汽,还有那些花瓣散发出来的清香,而清香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熏香的味道,让人十分惬意,我舒舒服服的靠在浴池边,一条湿漉漉的长巾搭在肩头,免得着凉,这样温柔而清香的环境里,我渐渐的,越来越舒服,眼皮也越来越重。
慢慢的,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