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1章 “你爹,欺负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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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洒家为夫人出家,而是——夫人要洒家出家的。”
我越发不解了,索性说道:“无畏叔,我这次来天目寺,其实心里也有很多疑惑,关于我娘的。以前是我太小,根本不知道去问,也不知道值得一问,可这些年来,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让我无法安眠了。”
无畏和尚笑道:“夫人本来,就像是个谜。”
我想了想,决定从最简单的问题入手——
“无畏叔,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问题一出口,无畏和尚就傻了。
不止他傻了,我自己的心里,也有些莫名的茫然。
这个问题,已经是我第二次开口询问了。
越问,越觉得自己离答案远。
我甚至有些怀疑,我这一生,能不能真的弄清楚自己的双亲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他们的爱恨情仇,我到底能不能真的明白。
无畏和尚沉思了许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粗犷的脸上也透出了几分茫然的神情:“这——洒家还真的,真的不知道。”
“……”
听他这么回答,我的心里倒并没有太失望。
如果我母亲在成为颜家夫人之前的身份连她的女儿都不知道,那,别的人知道的机会,也不可能太多。
我想了想,索性从别的问题入手——
“那,我娘跟你,是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要你出家,而你就听了她的话了?”
无畏和尚看了我一眼,脸上倒意外的露出了一丝羞愧的表情,顿了一下,才说道:“其实过去,洒家是个山匪,那一年带着几个兄弟下山办货,碰上夫人,一眼看上了,就把她劫回去想要她做洒家的压寨夫人。”
“啊……?”
看着我好像吞了一只老鼠似得表情,无畏和尚急忙摆手:“洒家,洒家可没碰夫人一根头发啊。”
“……”
我还有些无法吞咽下这个事实。
无畏和尚当年还是山匪的时候,竟然要抢我娘去做压寨夫人?回想起小时候的记忆,他对我娘毕恭毕敬,如同供奉观自在菩萨一样的虔诚,越发让我觉得世事的无常。
而我也更疑惑了:“你把我娘抢去了,又没碰她?”
无畏和尚一拍大腿,说道:“哪里是我不想碰,这都已经要拜天地进洞房了,她突然说,要跟洒家玩一局,如果洒家赢了她,她就每日给洒家端茶倒水洗脚擦背,将来也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要好好伺候洒家一辈子。”
这个时候我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跟吞了生鸡蛋一样。
“洒家,还有洒家的兄弟,抢过那么多女人,还没见像她这么美,被抢了之后不但不哭哭啼啼,还笑,还敢跟洒家谈条件的女人。”
“所以,你跟她玩了?”
“嗯啊!”
“那,玩什么呢?”
“她倒了两杯合欢酒,把黄连研成粉,放进其中一杯里,然后耍了两下,让洒家猜,哪一杯是下了苦药的。”
“……”
“洒家还没见过那么快的手,酒都斟满了,被她那两只白玉一般的手挪来挪去,竟然一滴都没洒出来。”
“……”
“洒家当时也看呆了,她让洒家猜的时候,洒家也猜不出来,随便选了一杯,一喝——他奶奶的,苦得洒家这辈子都不想洞房了。”
我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见无畏和尚的表情虽然也有些愤愤然,但更多的,却是对往昔的怀念,便笑着伸出手去,拿起小瓷杯里的一颗青盐,放进了他的茶杯里,然后双手握着两只茶杯,飞快的在桌上挪来挪去。
无畏和尚一下子看呆了。
等我两只手停下,杯中的茶水一滴都没洒出来。我笑着问道:“是这样的吗?”
无畏和尚惊叹道:“大小姐,你也会这一招啊!”
“是啊,我娘教给我的。她教给我很多大道理,不过唯有这一项,她说,人还是要会一些鸡鸣狗盗之术,保命防身的。”
“哈哈哈哈,妙,妙!夫人真是个妙人!”
无畏和尚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我也笑了,只是笑容在夜色中,有些恍惚。
我想起那个时候,第一次在摇曳的烛火下看到母亲施展这样的鸡鸣狗盗之术,比起她平日里让我读书,练字,刺绣等等,要有趣得多;可我想,即使那个时候她带着那样的心情教给我,让我保命防身,但我的母亲也一定想不到,数年之后,她的女儿就用这一手法,在红颜楼赢了一次生的机会。
无畏和尚选了一杯,一喝,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我微笑着捻起一颗青盐也放进了自己的茶杯里,晃了晃,道:“然后呢?”
“然后,洒家当然不服气,跟她一路赌下去。猜单双,抓瓜子,结果——囤的粮食拿去赈灾了,抢来的银钱拿去济贫了,丫头放了,兄弟遣了,寨子散了,洒家输得什么都没有了,还欠了夫人一条命。”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无畏和尚道:“洒家抢她一个女人,倒是把自己半辈子都赔进去了!”
我好不容易忍住笑,对无畏和尚说道:“无畏叔,我娘是在欺负你啊。你想想,就算你不跟她赌,她也已经被你抢了,这赌局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无畏和尚一下子傻了。
半晌,他好像才终于想通了什么,伸手一拍自己的天灵盖:“洒家这半辈子,冤啊!”
我几乎又忍不住要笑起来,却见他大手又一抹光溜溜的头顶,道:“不过,输给夫人,也不冤!”
看着他这样莽直的汉子,却是一脸无怨无悔的表情,我不由的心里也有些感叹。说起来,我娘大概也是早就看穿了无畏叔这个人虽然是山匪,但性格耿直,讲义气,也愿赌服输,不然,岂能一夜就把个山匪的寨子给散了,还把山匪头目给“擒”了。
不过,她终究是做了一件好事,做山匪毕竟是为恶,结局不是给官府围剿,就是死在争抢劫掠的途中,哪里能有善终的?让无畏叔出家,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佛性,但至少现在,他平平安安的活了大半辈子了。
“所以,你就一直跟着我娘了?”
“是啊,她说她要游侠西南,让洒家跟着她走。你说她一个女人,这么漂亮,游什么侠?不过没办法,谁叫洒家输了她一条命呢。而且,洒家也看出来了,她这个女人,不简单!洒家就一路护送她入了川,到这个天目寺住了些日子。有一天,她突然说,洒家有佛缘,让洒家在这里出家,这条命,就算洒家还了她了。”
“那,你就真的出家了?”
“当然!洒家输了她一条命,一诺千金!”无畏和尚说着,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原本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却一时间觉得喉咙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中的青盐已经化开了,淡淡的茶香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咸涩在舌尖蔓延开来。
西川因为没有受到战火蹂躏,也没有被北方南下的皇族统治,所以许多古制都得以保存下来,茶中加放青盐,就是其中一样,我知道还有些村寨甚至还有煎茶的习惯。过去喝着,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些年在外,也喝了不少好茶,却都没有这样的滋味,再一品,才发现这样的茶味,原来最是回味悠长。
如泪,如泣。
喝了茶之后,我再抬起头来,脸色中已经增加了几分凝重:“无畏叔,你说娘带你到天目寺来,让你出家,是什么时候?”
无畏和尚用手抠着光脑壳,想了想,然后说道:“我记得那一年,是癸巳年。”
“癸巳年?”我的心一跳,不觉得呼吸也沉重了起来:“几月?”
“要是洒家没记错的话,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不不,要迟一些,是九月。”
“九月……”
那跟那幅画,我父亲所画的“西山云赤峰,得遇霞影”的时间,差不多是一致的。就是说那个时候,母亲带着无畏叔入川,在西山见到了——不,是被父亲见到了她的身影。
但后来呢?
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既然有当事人在,我也就直接发问了,谁知我这一问犹可,无畏和尚却沉下了脸,周围原本就有些晦暗的光线衬得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我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无畏叔,怎么了?你出家之后,我娘跟我爹,他们见面了吗?发生了什么事吗?”
无畏和尚没说话,憋着似得。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都红了,看着我:“大小姐,长得花哨的男人,话不能信啊!”
“……”
“你爹,欺负她啊!”
“我爹——欺负我娘?”
“哼!他们颜家——”说到这里,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乎多少还有些顾忌,硬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恨恨道:“他们这些人,不就做些欺男霸女的恶事么!”
我一时有些木然,沉默了半晌:“他们,怎么了?”
无畏和尚才眼角红红的对我说道:“你知道,洒家出家了之后,你爹对你娘做了什么?!”
第902章 云赤峰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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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洒家出家了之后,你爹对你娘做了什么?!”
“我爹,对我娘,做了什么?”
无畏和尚气咻咻的,不仅眼睛红,鼻头也红了,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如此,残酷的事实!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我好像,从来没有认清过我的父母,从来没有认清过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
等到我离开无畏和尚的禅院时,晨雾已经完全散了
阳光穿透积年的云层洒落下来,在山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随着云团的不断返佣而不断的变幻投影,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影像。
仿佛我记忆中的那些画面。
原来,没有真的。
我一步一步的走上沿着山势而建造的石阶,低矮的廊檐几乎伸手可及,不一会儿,就已经走到了那些光影不断流动的地方,可站在那里的时候,却丝毫感觉不到,原来自己身处在不断变幻流动的光影里。
只缘身在此山中。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天目寺最深处的塔林,也是山巅上,这里的云雾更加的浓重,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水腥味,脚下的青草叶上满满都是凝结的露珠,原本晶莹剔透的露水因为周围弥漫的雾气也变得有些混沌了起来。
感觉到脚踝处一阵凉意,是那些露水已经****了裙角,浸透了鞋袜,我轻轻的提起一边的裙角,就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快乐的笑声,打破了这一片塔林中肃穆的静谧nAd1(
混沌的露水,也因为朝雾中斑斓的彩衣而映衬得绚烂起来。
一抬头,就看到离儿手里握着一束花,从一座佛塔后面跑了出来。
她一眼看到我,顿时高兴的大喊:“娘!”
然后,一头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却感觉到那温暖柔软的小身子带来的暖意和活力,不由的也笑了起来,低头抚摸着她被雾气也沾得湿漉漉的头发:“离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阿爹带我过来玩!”
“哦?”
我抬起头来,看见裴元修也从塔林后面走了出来,一见到我,立刻微笑着道:“你也来了。”
“嗯
他又看了我一眼:“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是吗?”我伸手摸了摸脸颊,微笑着道:“可能昨晚没有睡好吧。”
“你最近太,劳神了,要好好休息。”
“知道了。”
我微笑着,又伸手捏了捏窝在我怀里的离儿的脸,看了看周围,问道:“哎,刘轻寒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吗,怎么不见他?”
这话一出,离儿立刻嘟起了嘴:“一上山,三叔就没影儿了。”
“哦?”
我抬头看了裴元修一眼,他点点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nAd2(”
离儿又撅嘴道:“我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
“可能,他也没找到你们,所以下山了吧。”
说完,我抬眼看了看眼前这肃穆安静的塔林,还有塔林的背后,那远远的,氤氲在雾气中的层峦叠嶂——有一些熟悉的景致,还未出现在眼前,却已经迫不及待的从记忆的尘埃里凸显出来。
这时,离儿打了个喷嚏。
我摸了摸她的身上,衣裳本来就比较单薄,因为在雾气里玩了好一会儿,都有些润润的了,急忙说道:“快下去换件衣服,你这样要着凉的!”
“可我还想玩。”
“若你病了,那可要喝药的!”
离儿一听,回想起往常生病的时候我给她煎的那些黑乎乎的汤药,顿时便听话了,我将她交到裴元修手里,他桥离儿的手正要离开,又回头看看我:“你不跟我们一起下去?”
“我想再走走,你们快去吧。”
“好。你也小心,别着凉。”
他叮嘱了我一句,便带着离儿离开了
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石门处,我才转过身,看向眼前这座塔林。
这片塔林,其实最早开始只有最后面那一座高高的七层八面的佛塔,但因为后来天目寺的许多高僧过世圆寂,皆葬于此,这里就成了天目寺祖茔,建了许多高僧的墓塔nAd3(而我记得当年的天目寺还不会拒绝游方僧人,当时有许多僧侣自西方来到中土,却因为中原的战火而止步不前,只能从年宝玉则转道入川,就一直定居在了天目寺,而他们死后,也在此建筑墓塔,因为形成了眼前这座肃穆的塔林。
不过,这并不是我今天要来的主要目的。
沿着中间的小道慢慢的往前走,这里安静极了,几乎能听到我每一步踩到细软的小草上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不一会儿,我就走到了那座佛塔下。
正在这个时候,阳光穿透了层层云雾,洒在了山巅上。
而在云雾缭绕中,我看到了远方,那几乎已经和青天白云融为一体的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阳光的照耀下,透着一种异样的绯红,甚至连那周围的云雾,似乎都被染上了这样的赤红色。-#~妙?笔?阁?
云赤峰。
映入我眼帘的这一片风景,和那幅画上所画的,相差无几。
只是,少了一个身影。
我站在山巅,静静的看着眼前那片真如画一般的风景,我能看到和他一样的风景,却完全不能明白,他当时的心情,和他后来的所作所为。
这一段尘封的往事,终究是过不去。
就在我静静的站着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我下意识的转身抬头一看,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踉跄了一步,再抬头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片雪白的衣衫被风吹着,在风中飘扬的影子。而佛塔的第三层上,刘轻寒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正站在那里,面带诧异的低头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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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正觉和尚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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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走下来的时候,我也刚刚走到佛塔的入口,那有些残缺的石阶倒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踩上去都能感觉到一阵凉意。(
他从塔里走出来,道:“夫人,好巧。”
“离儿他们刚刚满山找大人,原来大人到这里来了。”
“有裴公子陪着她,本官自然可以‘功成身退’。”
我勾了一下唇角,也当他真的说了一个笑话,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这座高耸的佛塔,道:“刘大人上塔做什么?”
“看看风景
“看什么风景?”
他看了我一眼,眼中虽然没有明显的不悦,但眉心那隐隐的一褶却是清晰可见,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之前,夫人不是说‘顿开天眼看红尘’么,本官想看看,能在这里看到什么。”
我摇了摇头,笑道:“刘大人可知何为红尘?”
他微微一蹙眉。
我笑了起来:“这世上,只有俗人,会婚姻嫁娶,生子增岁,会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样样都离不开红;也只有俗人,会起早贪黑,走马贩货,会争名夺利,早起迟眠,这样样都会扬起尘土,所谓红尘,如此而已。”
“……”
“红尘,就是俗世。”
说完,我转头看了看这片塔林,笑道:“刘大人到这里来看俗世,未免有些颠倒吧?”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的也笑了起来,道:“夫人真是个有趣的妙人nAd1(”
“……”
“不错,我不是在看什么红尘,我是在看——看它。”
说完,他伸手朝我一指。
我的心里微微一颤,慢慢的转过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佛塔的前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了眼前。
看不清,是因为那里弥漫着浓浓的,乳白色的雾气,经年不散,云雾缭绕中,只能看到那座山峰仿佛穿上了一件薄纱罩衫,峻秀的轮廓中透着一股神秘而雅致的意味,似乎还能听到随风传来的,朗朗的读书声。
虽然我不知道,那声音,是不是从我的记忆中传来的。
雾拢山。
西山书院
我之前只顾着看云赤峰,竟然都忘了那个地方了。
而此刻,看着那座熟悉的山峰,回想着曾经在那里度过的许许多多年,一时间我竟也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跌入了时空的漩涡里,找不到出处。
“西山……书院……”
半晌,才听见一个从现实中传来的,反倒有些缥缈的声音:“夫人,也知道西山书院?”
我回过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人还有些恍惚,只轻轻的点点头:“知道。”
“本官也在那里读书许多年。”
“我听说了nAd2(”
“夫人也去过那里?”
“去过。”
刘轻寒慢慢的抱着双手,眼中又透出了几分探索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似乎,本官和夫人,到过很多同样的地方。”
我慢慢的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座天目寺,夫人过去似乎也是常客。”
“没错。”
“我们在这里见过吗?”
这个时候我已经从遥远的回忆里慢慢的脱身出来,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于是淡淡一笑:“我和刘大人,今日是在这里第一次相遇。”
“哦……”他挑了挑眉毛,表情没怎么变,但眼神已经又一次黯了下来。
我想了想,说道:“刘大人还一直想要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他点头道:“一个人,不能无根的在这世上行走,无根的人,无法顶天立地。”
“……”
他又看了我一眼,笑道:“夫人没有失忆过,这种感觉,你不会明白
我轻咳了一声,也笑道:“谁说我没有?”
“……!”
他像是突然被雷击了一下似得,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我,半晌,吃吃道:“你——”
“只是,我和大人不同,我没有想过要顶天立地,我只是想要找回一些人,一些事nAd3(”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过了很久,才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嗯?”
“什么时候的事,你——失忆。”
“生下离儿后不久。”
“……”
“其实,也并没有太难受,只是——”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面弥漫着仿佛感同身受的痛楚,沉默了一下,笑道:“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
塔林里安静极了,两个人一沉默下来,周围就连一点声息都没有,只剩下这座墓林里一如既往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风吹过佛塔上的铜铃,传来清越的声音。
他突然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微睁了一下眼睛看着我,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半晌才慢慢说道:“夫人,倒是很想得开。”
“这世上,本无不可过去之事。”
他微微蹙眉,神色凝重的一言不发。
然后笑了笑,说道:“看来,我还没有夫人洒脱
我淡淡一笑:“看所求。”
“有道理。”他点点头,又看了看我,我以为他还要问什么,却见他说道:“本官也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夫人还要在这里看风景么?”
“嗯。”
“那,少陪了。”
说完,他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一直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塔林中,我还站在原地,慢慢的抬起手来,掌心被指甲磨得发红,几乎快要破皮了。
刚刚……我差一点,几乎是差一点,没有忍住。
可是,终究还是忍住了。
不是因为我的理智,也不是因为他的冷漠,而是因为我想起来,当我失忆的那段时间,虽然脑海中一片空白,可我却始终记得,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人,记得许多关于他的点点滴滴,甚至因此,将裴元灏误认为是“他”。
但他,却没有。
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已经被风吹日晒侵蚀得有些破旧的佛塔,却并没有真的上去,而是也转身慢慢的下了山。
刚回到南厢,就看到一个僧侣拿着食篮从里面走出来,一见到我,立刻单手行礼。我问道:“这是谁要的吃的?”
“回女施主,是你们带来的那个异邦人,无畏师叔让我们看好他,每天的饭菜小僧都会按时送过来。”
“哦。”
我都快忘了佔真这件事了,天目寺只是个普通的寺院,并不会有监禁犯人的地方,所以也只能让佔真跟我们一起住进南厢房,只是多叫了几个僧侣负责他每天的饭食罢了。
我点点头,道了声辛苦,他又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在天目寺,人就有些无所事事,除了离儿一天到晚在寺院里飞檐走壁,上蹿下跳,闹得几个小沙弥都无心功课,我们几个大人其实都有些无聊,等到晚上又齐聚斋堂用斋的时候,我问裴元丰:“我们什么时候回成都啊?”
他说道:“一些伤兵都得到了治疗,没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就启程
“那太好了。”
他笑了笑,似乎也很高兴的样子,又转头看了薛慕华一眼:“你说呢。”
薛慕华淡淡的笑道:“你拿主意就好。”
说完,低头喝了一口粥。
我觉得她这两天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脸色也一直不大好看,裴元丰的时间也几乎都用在了陪她上。回头想想,等回了成都,很快就应该是他们两的喜事了,自然裴元丰也是希望越快赶回去越好的。
就听见“啪”的一声,韦正邦将筷子放到桌上,木着脸起身走了出去。
裴元丰回过头来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没说什么,但眸子分明一沉。
我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韦正邦对薛慕华的心思,很多年前,当薛慕华还没嫁给黄天霸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的,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人,但********的事情,没有人有资格去指手画脚,想想这些年来,薛慕华嫁人、被休、失忆,又再和裴元丰两情相悦,这么多事都经历过去了,他却还保持着当初的那份心意,也不能不让人动容。
只是,一段感情,容不下太多的人。
当然,这件事也还不到我去烦恼的时候,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回成都。
和他们不同,我要面对的,就不是什么喜事了。
想到这里,不由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了下来。
一夜匆匆的过去,第二天一大早起身,大家也都起了,到斋堂用早膳的时候,还没吃完,就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又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门口,将阳光都挡住了
果然,立刻就听到了他铜锣般的嗓子:“大小姐,你们都起了!”
我抬起头,看见他打着赤膊,将衣裳系在腰间大大咧咧的就走进来了,胸口黑茸茸的一片毛,满头满脸的汗水。在座的几个除了我,唐婷尚未出阁,薛慕华也不记得自己曾为人妇,所以看到这一幕都低下了头,我也算是老脸皮子厚了,轻咳了一声,还是笑道:“起了。无畏叔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练了一套韦陀掌,刚刚又到山下看了一番。”他说道:“那些人怎么都在收拾东西?”
“嗯,我们今天要走了。”
“什么?!”
他一听,声音立刻大了起来,周围好几个小沙弥都捂住了耳朵,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面前:“大小姐你要走了?!”
“打扰了这么多天——”话没说完,一看他的脸色,我立刻笑道:“我回成都还有事呢。”
“可是——”他急了,急忙过来抓着我的手:“大小姐也不该这么快就走啊。你才来一天呢,洒家还有好多话想跟大小姐说,还有,还有——”
他急的抓耳挠腮的想着还能有什么事可以把我留下,却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顿时面红耳赤,光头顶上冒了一层汗,那模样让我觉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只能温柔的劝慰他:“无畏叔,你别这样。”
“大小姐,”他说着,眼圈都红了:“你这一走,怕是又要多少年不回来的吧?”
“……”
这一回,我也哽咽了。
如他所说,的确,这一走,不只是多少年不回来。
更有可能——我根本不会再回来。
我和西川,在当年走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游丝一般的微弱联系,母亲的死,父亲过世,傅八岱入京,艾叔叔圆寂,二叔避世清修,回想起颜家主宅里那个永远探不清深浅的颜轻尘,和受尽了磨难,视我为大敌的颜老夫人,我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对西川,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想到这里,我惨然一笑。
而无畏和尚顿时就要呜呜的哭起来了。
我立刻又吓得所有的伤感都咽了下去,急忙拉着他坐下,连一直坐在我身边的裴元修都马上让开了位置,无畏和尚拉着我的手,声音都变调了:“大小姐,洒家是舍不得你啊!”
斋堂里那些和尚们平时大概没少受无畏的打骂欺负,现在看他一个大汉竟然哭成这样,一个个都甚为称奇,不停的回头看着我们这边,我没办法,只能拉着他的手出了斋堂,又见外面也是人来人往的,索性将他拉着往寺院的后方走。
正好,我也还想见二叔一面,跟他道别。
等到一路走到那个静谧的禅院外,无畏和尚也终于在我的劝慰下止住了悲伤,只是鼻头还红红的,眼角挂着泪,那模样倒不可怜,却真的有些滑稽,我只能忍着笑道:“无畏叔,我还想跟住持也道个别,你帮我传一下话吧。”
“嗯,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鼻子,走去过嘭嘭的拍门。
立刻,那两个年轻的僧侣走了出来,一见是我们,都双手合十的行礼:“师叔,施主。”
无畏和尚道:“大小姐要走了,要跟住持来道个别。”.!
那两个僧侣对视一眼,却没有动。
无畏和尚浓黑的眉毛一皱:“怎么了?”
那两个僧侣看了看我,又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急忙走到无畏和尚的身边,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什么。
立刻,我看见无畏和尚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什么?!”
“是的。”
“何时?”
“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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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4章 行凶 血染天目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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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和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回过头对着我,倒是难得的放低了声音,说道:“洒家先进,大小姐在这里稍等一下。”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点点头:“嗯。”
无畏和尚匆匆的走了进去,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沉着脸走了出来,我急忙迎上去:“无畏叔,怎么了?是住持出了什么事了么?”
“也不是,出什么事。”他怏怏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有些没好气的对我道:“师叔他,禅定了。”
“禅定?”
我顿时一片愕然。
无畏和尚叹了口气,又说道:“他这一禅定,就不知道何时醒返了。”
“……”
“大小姐,你要不,进?”
“……”
我又沉默了一晌,才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了禅院。
这里还是和前天来的时候一样,仍然简单干净,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比之前更增添了几分寂静和清冷,明明是盛夏的天气,当我走进来的时候,却蓦地打了个寒战。
无畏和尚放轻脚步走到窗边,招手让我过去,小心翼翼的推开了窗户。
透过一点缝隙,我立刻看到了禅房的里面。
正觉和尚,我的二叔,正端坐在蒲团上。
也许,仍是我的错觉,他的面孔枯老,须眉斑白,似乎比前天夜里见到他的时候,更加苍老了些;他盘坐在蒲团上,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和大红色的袈裟,越发显得身形干瘦nAd1(屋子里一丝风也没有,他的脸上也静默得没有一丝表情。
我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看着的好像都不是一个活人
我轻轻道:“这,就是禅定?”
“对,就是咱们大伙儿说的,入了定了。”无畏和尚探头看了两眼,道:“师叔这一次是以莲花盘坐入定的。”
莲花盘坐,我曾听人说起过,是佛教徒修行静坐的无上**。以莲花盘坐而入定的人会封闭五识,坠入精神境界的最深处,一切外物皆不能侵;而入定者不食不饮,也能维持许久的时间。
不过,入定者只能等他自己醒返,而不能施加外力去弄醒他,否则很有可能造成他精神上的损伤,直至疯癫成魔都有可能。
想到这里,我不由叹了口气:“这样的话,我是没办法跟住持道别了。”
无畏和尚似乎也不甘心让我白跑一趟,回头对那两个僧侣道:“你们俩,就不能想想办法?大小姐难得来一次。”
“这——”那两个僧侣为难的道:“无畏师叔,住持每次禅定,规矩您都是知道的。”
“可他前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开始禅定了?”
“住持的事,我们也不好多问。”
“哼!”
他的脾气管不住,声音也渐渐的大了起来,我回头轻轻的扶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既然这次来住持禅定了,那是我跟他的缘分仅到于此。也罢,今后若有机会,我再来吧。”
那两个僧侣恭恭敬敬的朝我行了个礼nAd2(
我又回头看了那禅房里静默的人影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轻轻的关上的窗户,便和无畏和尚一起走出了禅院。
院门在我们身后慢慢的合拢,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看了看这间安静的禅院,还有周围那高高耸立的,如同囚牢一般的灰墙,突然问道:“无畏叔,住持他经常这样禅定么?”
“倒也不是经常,一两年有一次
“那,时间长么?”
“有的时候很短,几天就醒返了,有一次,他整整禅定了半年!”
我微微的皱紧了眉头。
无畏和尚还有些不甘心的,对我说道:“大小姐,你来一次可不容易,要不,洒家再进,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一听,唬得急忙摆手:“无畏叔你不要乱来,这入定的人哪能随便去动的。”
“可是,你就这么就要走了。”
看着他不舍又不甘的样子,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笑着安慰道:“无畏叔,你别这样。也许将来还会有机会——”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从身后传来,就听见一个人喊道:“大小姐。”
回头一看,却是安阳公子,连一个随从都没带,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大小姐,终于找到你了。”
我急忙迎上去:“怎么了?”
“裴公子有事,让您马上过去一趟nAd3(”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裴元丰,之前才在斋堂别过,他们也应该要回去准备收拾行装了,怎么突然让安阳公子跑得气喘吁吁的过来传话,不知道有什么事。
不过我还是立刻点点头:“好。”
虽然这么说了,但看着他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还有些匀不过气来,我也没有立刻动身,只微笑着道:“可惜这次没带什么侍从上山,这天目寺又大,辛苦公子亲自跑一趟了。”
他摆了摆手,脸色微微有些发红,道:“大小姐这么说,在下不敢当了。平日都习惯了骑马,只是这寺院里不能走马罢了。大小姐,我们走吧”
“哦……”
我又回头看了那禅院一眼,便转身道:“走吧
我和他还有无畏和尚一路往回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我们住的南厢房的院门口,发现那里竟然已经挤满了人,几个窃窃低语的小沙弥回头一看到我们,都变了脸色,急忙双手合十退到大门两边。
无畏和尚先就走了过去,大手一挥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闪开闪开!”
那几个小沙弥顿时溜得影儿都不见了。
我和安阳公子这才走进去。
我们几个人休息的厢房都在这里,但此刻所有的人全都聚集到了一间厢房的门口,而我一看就认出,是他们关押佔真的那一间。
顿时,我心里咯噔了一声,难道——佔真出事了?
我一想,急忙跑了过去,正好裴元修也站在门口,回头一见我,急忙说道:“青婴,你来了。”
“嗯,出什么事了?”
“你来看。”
他拉着我走过去,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原本干净整洁的厢房竟然是一片狼藉,桌椅全都翻倒在地上,甚至连床帐都被割得稀烂,门正对着的那扇窗户大开着,从外面封上的木条已经完全断裂,风吹过,窗户拍打着两边的墙壁,发出嘭嘭的声音。
而屋子的中央,一大滩鲜血,刺红了我的眼睛。
一个年轻的僧侣躺在血泊当中,胸口霍然插着一把短刀!
那正是昨天在南厢房门口,跟我遇上的,给佔真送饭的那个年轻和尚,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身后的无畏和尚已经大声怒道:“这怎么回事?!”
裴元丰站在旁边,看着薛慕华和另一个有些年老的僧人跪在血泊当中,薛慕华用两条绷带在那个僧侣的两臂上狠狠的扎紧,然后对那个老僧道:“我喊一二三,你拔刀
“好。”
“一——二——三——!”
话音刚落,那老僧利落的将短刀拔了出来,立刻鲜血从那个僧人的胸口狂涌而出,他整个人都反射性的抽搐了起来,薛慕华急忙摁住了他两边的胳膊,大声道:“元丰!”
裴元丰一个箭步上前,直接用双手伸过去按在那人的胸口上,要堵住血流。
鲜血从他的指缝中不断涌出。
我在旁边看着那僧侣身下的血泊慢慢的染开,几乎快要漫到我的脚边,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而裴元修立刻伸手握住了我冰冷的手,紧紧的包在掌心。
……
经过他们一番努力,终于止住了血。
裴元丰和无畏一起,小心翼翼的将那个僧侣就近抬上床去休息,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清醒过,只是脸色更加灰暗,苍白的嘴唇微微闭合着,仿佛吐息都已经没有了温度。
薛慕华沾着两手的血红站在床前,脸色苍白得跟床上的那个人相差无几,突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裴元丰急忙上前将她揽在怀中:“慕华,你没事吧?”
薛慕华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事。”
“你辛苦了。”
“……”
这一回,薛慕华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裴元丰急忙说道:“你快回去休息一下。”
薛慕华看了看床上的伤者,低头想了想,便对裴元丰道:“记着,每一刻都要试试他的脉搏,千万不要给他喝水。如果他醒了,立刻让人过来找我。”
“好
薛慕华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可看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得很,刚刚走到门口,离儿立刻走上前去搀着她道:“我来扶你!”
薛慕华低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微弱的笑意:“谢谢你。”
两个人慢慢的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我已经来不及去感慨离儿的懂事和薛慕华的辛劳,转头又看了看这个房间,立刻发现了不对:“佔真呢?”
裴元丰回头看了我一眼,沉声道:“逃了。”
“什么?!”
“刚刚我们回来收拾东西,结果发现他门上的锁开着,但门口没有人,就立刻进来看,才发现这位大师,刀入胸口,差一点就丧命了,而佔真,不见了踪影。”
我顿时眉头皱紧了。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无畏和尚站在旁边,此刻脸已经气得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奶奶的!”
裴元丰的脸色比他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回头对安阳公子和唐婷道:“你们辛苦一点,在这里守着,如果这位大师醒了,立刻传人来叫我,但一定记得,这里不能没有人!”
安阳公子和唐婷都立刻点头:“是。”
我们几个人慢慢的走出了南厢房,铁门外已经有几个僧侣又站在那里了,大家都沉默着没说话,一直往外走着。
虽然没有人开口,但我知道,所有的人心里都一定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释。尤其是我,心里突突乱跳,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盘桓着,已经成了一片阴霾,可真正想要去拨开迷雾的时候,又发现无从着手。裴元丰走在最前面,明显是带着大家走出了天目寺的大门,走到了大门外那处小亭子里,才坐了下来。
我知道他应该是有话要说,等坐下之后,便轻轻道:“你有什么看法?”
他没说话,只将手中的一样东西举起来给我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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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章 扰乱我人生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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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把锋利的柳叶刀,刀锋的尾部还有些干涸的血迹,散发出血腥味。我一看就皱紧了眉头:“这就是行凶的刀?”
“嗯。”
他点点头,又问向无畏和尚:“大师,你们——可认得这种刀?”
无畏和尚还在仔细看着那把刀,听他这么一问,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得,炸了毛的怒吼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是我们寺里的人行凶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无畏叔,”我轻轻的扶住他的胳膊,倒是很轻易的将他的怒火压了下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便呼哧呼哧的闭了嘴,我柔声道:“裴公子只是想知道凶器的来历,对么?元丰?”
“嗯。”裴元丰点点头,对他说道:“蜀军的武器都有严格的控制,这个东西不适合在战场上使用,因此我们不佩这种柳叶刀。安阳公子和唐小姐,我也都问过了,确定不是我们的人带来的武器,所以我想问问大师,寺里可有备过这样的刀具?”
无畏和尚听他这么解释,仍有些余怒未消,但我在他又不好发火,只愤愤的道:“寺里人有习武的,但用的都是钝兵器,哪里见过这样的刀。伙房里的人倒是有刀,那么大一把的菜刀,跟这个一样吗?”
看他把手掌扇得呼呼响,像个小孩子赌气一样,若在平时,我一定会忍不住笑起来,可现在,我的心情却越发沉重了
连裴元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知道他在忧虑什么——
佔真被俘虏之后,自然是搜过身的,他不可能自己还带着这样的利器,而这把柳叶刀不是我们的人的,天目寺作为佛门清净地,也不会有这样的凶器,那么——
这把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说——
这时,裴元丰又沉沉的开口道:“还有一点,那间禅房里,除了佔真和那位受伤的大师,我还发现了另一个人的脚印nAd1(”
我的心中一凛,震惊的看着他。
另一个人?!
“虽然禅房里有过打斗,东西都弄得很乱,但还是能看出来,有第三个人出现在里面过,地上的脚印,有一对的比较新,也沾了更多的泥土,我刚刚大概的比对了一下,不是寺里的各位大师穿的罗汉鞋,也不是我们这几个人的大小。”
“所以……”
“所以,应该是寺外的人。”
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看向裴元丰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几分黯然,而他对上我的目光时,神情也显得十分沉重。
如果照他所说,这样推断的话,大体情况就是——有一个人,进入了天目寺,伤了那个送饭的僧侣,救走了佔真,遗下了这把柳叶刀。
可这并不是最让我们揪心的。
真正让我心里发紧的是——
是什么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佔真身为东察合部举足轻重的一员大将,他被我们生擒,东察合部的人想要救回他,这绝对是可能的,但如果是他们要动手,这沿途都可以,完全没有必要等到天目寺这里来,而且做得如此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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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行事风格,不像军人,更像那些被豢养的武士所为。
所以,很有可能,佔真根本不是被东察合部的自己人救走的。
问题在于,这个行凶的人在时间上把握得也太精准了,正好南厢房的人全都去斋堂用早膳;正好,看管佔真的这个僧侣只身一个人进去给他送饭,就在这一段几乎真空的时间里,闯入,行凶,救人!
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活动规律,又是寺外来的行凶者。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坐在一旁的裴元修一直沉默不语,但以他的敏锐自然也已经明白我们意识到了什么,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
裴元丰回头看了一眼,微微蹙了下眉头,说道:“我已经派了人出去,看看能不能把佔真抓回来,还有那个行凶的人。现在,我们只能先在天目寺等。”
“那万一——”
“没关系,”不等裴元修说完,裴元丰就沉着脸道:“我怕他们不出现。”
其实到了这一步,佔真都已经逃走了,那个行凶的人会再出现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几乎为零,我们也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只是对于裴元丰来说,这件事肯定像一根肉中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如果不拔掉的话,就算回了成都,那根刺也会让他的肉里长出毒瘤!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韦正邦突然冷冷的道:“你们谁看到那个姓闻的了?”
闻凤析?
我一愣,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一眼,果然不见闻凤析的踪影nAd3(
不仅是他,从刚刚我们回到南厢房的时候开始,连刘轻寒也没有看到
我急忙问道:“他们人呢?”
裴元修对着我摇了摇头:“上山之后,就没有见到刘大人。至于闻凤析——我们好像一直没有见到他。”
……
我倒是在山上塔林里见到了刘轻寒,不过,回想起他一个人站在佛塔上,还有那个一闪而过的白影——
看见我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裴元修立刻问道:“怎么了?”
“我倒是在山上遇见了他,不过——”
“不过怎么了?”
“不过,他不住在南厢,应该不会是他吧?”
这时,韦正邦反而冷笑了一声,说道:“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皱着眉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们是什么人,难道还要问我?”
“……”
“闻凤析要跟他通气,不过一句话的事。”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冷冷的看向了裴元丰,又接着道:“蜀军的武器有限制,天目寺只有钝兵器,这都一目了然。但是,你可有查过他们俩吗?”
“……”
“他们可是朝廷的人,他们要做什么,可不在你的控制之下。况且,我们让他们入川,现在这样,是不是放得太松了些?”
“……”
“裴元丰,朝廷的人直到现在见了你,还是毕恭毕敬的称王,你不会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越没说完的话,越能让人想得更多。
裴元丰的眉间都折出了几道深深的沟壑,可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连我,也沉默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在年宝玉则那一场大战,和之前赶往陇南、武威,我们和朝廷,确切的说是和刘轻寒都是统一战线的,所以难免有将他们划归一类的潜意识,可韦正邦刚刚那句话,虽然处处讥讽,却恰恰点到了我们心里最容易忽视的地方。
朝廷跟西川,毕竟是对立的!
朝廷和西川一样,希望得到佔真这个“战利品”。
如果真的是他们动手,那么不管谁来看,都是顺理成章,一点意外都没有。
而且,我一直知道,刘轻寒也已经承认过的,他的身边,是一直有人暗中跟从的。
不过——
我抬起头来看着韦正邦,说道:“你这样怀疑他们,可有什么证据?”
“没有,不过是我的怀疑而已。”
“那——”
“但我要提醒你们,”韦正邦打断了我的话:“你们想要证据?等你们找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说完,他断然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别人犹可,无畏和尚立刻火了:“这什么东西,敢跟大小姐甩脸子!”
我只觉得心头倦得很,但还是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生气,然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裴元丰:“这件事,你怎么看?”
他之前一直沉默着,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想了想,道:“我之前已经让唐婷传了消息出去,一边让年宝玉则的守军把住各个关口,如果发现有异动,立刻做出反应,另一边消息也传回成都,让颜公子做好准备。如果佔真真的回去了,那么东察合部那边的动静,我们就要随时注意。”
“……嗯。”
“至于这周围,我也派人在搜索,等消息吧
他简单的说完,便合上了嘴。
我和裴元修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倒是无畏和尚瞪着他:“就这么就完了?”
裴元丰道:“嗯。”
“这算什么?!”
……
裴元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俊朗的眉心微微出现的沟壑,显得那么沉重。
其实我和裴元修都明白,他的话当然没有说完。
只是,他也不可能说完。
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暗示一个问题——我们当中,有人!
如果不是内部的人,不可能把南厢房这些人出入的时间把握得那么精准,而回过头来看,韦正邦提了朝廷的刘轻寒和闻凤析,可对于西川来说,和他对立的,不止那两个人。
我和裴元修,同样是“外人”!
他的言尽于此,倒未必是真的不相信我们,只是,以他的身份而言,必须要表明一个态度才行了。
想到这里,我又一次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无畏和尚的手腕,安抚了有些暴躁的他,然后说道:“无畏叔,这两天可能你要辛苦一出了这件事,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在停留一段时间了。”
一听这话,无畏和尚反倒脸上浮起了喜色,有些高兴的说道:“大小姐要留下来,那自然是最好的!我巴不得大小姐一直留在这里呢!”
听他这么说,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原本以为今天就可以启程离开,却没想到突然出了这么件事,实在让我们都有些措手不及,现在,也只能继续留下了。
看着我无力的样子,裴元修柔声道:“你是不是累了?”
“嗯,有一”
“我看你也是,早上还走了那么远
裴元丰抬起头来看着我们,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若有什么事,我会让人过来传话的。”
我点点头,看着他拧成了川字的眉心,和紧紧闭着的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便跟裴元修和无畏和尚一起往回走。
等回到寺里,南厢房那边明显已经加派了人手守着,甚至不一会儿,无畏和尚就从寺里调了几个武僧过来,把院子前前后后都守住了。我坐到床边,裴元修给我倒了杯热茶过来,道:“喝点茶润一润,睡会儿吧。”
我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茶,只是看着他,轻轻道:“元修。”
“嗯?”
他坐到床沿我的身边,平静的看着我。
“今天这件事——”我说着,只觉得每个字都在咬舌尖,看着他温柔的眼瞳,后面的话在喉咙口盘桓,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他,微笑着接口道:“不是我。”
“……”
“虽然佔真这个人不简单,但对江南来说,东察合部完全不构成威胁。他生也好,死也好,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价值。”
“……”
“所以,你可以放心。不是我。”
“……”
我有些呆呆的听着他说完,喉咙口再盘桓的,就已经不是那些没出口的话了,而是一股酸楚涌了上来。我轻轻的靠进了他怀里:“对不起。”
他低沉的笑声在头顶响起,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肩膀:“为什么要道歉?”
“我,我不该——”
“呵,”这一回,他笑着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你一直在担心什么,但你不用道歉,相反,我很高兴
“……?”我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你肯问我。”
“……”
“你肯这样来问我,而不是憋在心里,让我很高兴。”
“……”
“我们这样,才是坦诚的两夫妻,不是吗?”
看着他温柔的面容,我只觉得心里的阴霾都散去了许多,半晌,轻轻的点点头:“嗯。”
他微笑着伸手抚了一下我的脸颊,然后道:“怎么不喝茶?”
我这才笑道:“太烫了。”
“啊?”他一愣,低头看着那茶杯里升起的热气轻烟,一拍脑门:“我糊涂了。我去给你换一杯。”
“算了。”我笑道:“我也不想喝茶,就想睡一会儿,人倦得很。”
“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我手里拿走那杯茶放到桌上,然后走过来扶着我躺下,一边轻轻的给我放下了床帐,一边道:“快睡吧。”360搜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更新快
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喃喃道:“真希望这件事能快点解决,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意外了。”
帐子轻轻的落了下来,带来了一阵凉风,扑到脸上。
隔着帐子,他看着我,微笑道:“会的。”
我也淡淡一笑。
……
可是,这个世上的事,有的时候就是会事与愿违。
仅仅是在不久之后,就又出了一个“意外”,而这个“意外”,几乎扰乱了我的整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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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章 吉凶难料 诡异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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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黑了,一盏烛火在厢房中央的桌上微微扑腾着,裴元修正坐在床边,静静的守着我,明明灭灭的烛光下,他的表情显得格外的温柔。
我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只见他微笑着道:“醒了。”
“嗯。”
“饿吗?”
“嗯。”
“那起来了吧。”
我大概是睡迷了,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清醒过来,自己撑着坐起身,他已经把挂在木架上的衣服拿下来递给我
我一边穿衣一边问道:“离儿呢?”
“她一直陪着那个薛慕华,刚刚回来看见你在睡觉,不想吵着你,我让她出去玩了。”
“元丰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暂时还没有。”
“我睡了多久?”
“你说呢?”裴元修微笑着道:“天都黑了。那位无畏大师单独给我们安排了晚膳,你快起来吧,不然他要过来问我要人了。”
“哦……”
我轻轻的叹了一声,自己还真的睡了很久。也许实在是因为这段时间太累了,接连跑了陇南、武威,回来经历了一场大战,这些大概还只是身体上的疲劳,最让我觉得倦怠的,是那一晚和正觉,也就是我的二叔打那些禅机nAd1(
他的嘴,比傅八岱还严,而我对他,还不能有丝毫的不客气。
想到这里,不由轻轻的叹了口气,裴元修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没事。”我做出一点笑容,穿好衣裳便站起来了。
谁知刚一起身,也不知怎么的顿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又跌倒下去,幸好裴元修眼疾手快,急忙一伸手将我揽进怀里。
“怎么了?”
“……”
我撞进他怀里,还有些发懵,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刚刚那一瞬间,人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也一片空白,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似得。
奇怪,我都休息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青婴?”裴元修关切的看着我:“你不舒服吗?”
抬起头来,对上他焦急的眼神,我急忙笑着道:“没事
可能是睡了太久了,人有些糊涂了。”
话音刚落,突然,耳边听到了一阵远远的,悠长的钟声。
我和他都愣了一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打钟?
若说现在是普通人吃晚饭的时间,可天目寺这边的僧人还是依循的过午不食的修行法则,他们是不会用晚膳的。
正奇怪着,又是一声悠长的钟声传来,带着声声颤迹。
明明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可不知为什么,却让我有一种震耳欲聋的错觉,那钟声竟然一直响到了脑子里,来来回回不断的在脑海中盘桓,久久不散nAd2(
我一时愣在了那里。
裴元修也愣住了,下意识的道:“这是——”
他的话没说完,第三声钟声已经传来。
这一声钟声,隆隆不绝,仿佛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我蓦地感觉胸口一阵绞痛,顿时整个人都差点瘫倒下去。
裴元修急忙用力将我抱在怀里:“青婴,你怎么了?!”
“这,这钟声——”我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抬起头来看向他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冰了。
这钟声是——
“砰”的一声,我们厢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因为力道太大,那扇门反撞到一旁的墙上,又是一声巨响,我和裴元修都猛地惊了一下,转头一看,无畏和尚一脸惊慌的表情站在门口,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都发红了。
“大小姐!”
“……”
我突然之间喉咙全哑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高大的身躯此刻也在微微的发抖,好像一座巨大的山峰快要倒塌了一般,他又咬了一下牙,才慢慢的开口道:“正觉师叔——圆寂了
这个禅院里的宁静显然已经被打破了,火光、烛光从灰墙外照射进来,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投下了光怪陆离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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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了,可这个院子,却像是活了。
我慢慢的走上台阶,大门洞开,夜晚冰冷的风已经灌满了整间禅房,香炉里升起的青烟几乎还未成型就已经消散在了空中,那淡不可闻的檀香味在鼻尖一闪而过。
几个年纪较老的僧人此刻都在这间禅房里,回头见到我,也只是简单的双手合十见了个礼,而那两个一直守在这禅院里的僧侣此刻正断断续续的说着:
“住持方丈往日入定之前,都会交代寺里的一些事情。但这一次,他老人家什么都没说。”
“我和师兄觉得有点奇怪。”
“平日方丈入定的时候,我们都经常见到,这一次,我们怎么看,都有些不对。”
“所以,我们今天才壮着胆子,进了禅房,谁知——”
那两个僧侣说到这里,都红了眼眶,低下了头。
我站在门口,一时也失去了动作。
甚至,连周围那些人再开口说什么,我都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我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那个蒲团上,安静的身影上。
正觉,颜贻之,我的二叔。
他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那里,干瘦的身上裹着鲜红的袈裟,明明是那样鲜艳热烈的颜色,这一刻却透出了一种异样的沉寂;他双目低垂,枯黄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任何表情,甚至连屋子里摇曳的烛火,也照不亮他那晦暗的神色。
和那一夜,我见到他时,分明是一样的。
这一瞬间,我的眼前突然一阵模糊。
几乎是眼前这样的场景,同样的感觉,在这一刻,记忆和显示完全的重叠了起来。
艾叔叔……
他也是这样,静静的坐在那里,毫无声息,当我想要再见他一眼的时候,他已然离去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颜贻之,我的二叔,竟然也是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我!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一个长辈,每一个可能知晓我父母的往事的人,都在我好不容易见到他们,好不容易可以知道一点线索之后,就这样离去?
这,难道是上天的安排吗?
难道,我真的永远无法解开当初的那些谜团,永远不能明白,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爱恨?
就在我挣扎着看着那模糊的身影,几乎快要站不稳的时候,一个看起来格外老沉持重的僧人慢慢的走到我身边,双手合十道:“女施主。”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眼眶中满是泪水,也实在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勉强哽咽着回了一礼:“大师。”
“老衲知道,女施主乃是正觉的俗家亲眷,照理,这些事情应该由你们来打理。但正觉毕竟是在本寺剃度出家,早已是方外之人。此次他圆寂归一,所遗身后之事,本寺上下——”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平静的说道:“我明白大师的意思,二叔既然是天目寺的住持,他的身后事自然是天目寺的事,你们照规矩办即可,我不会插手的。”
“阿弥陀佛。”
“只有一件,”我说道:“二叔过世,毕竟也是颜家的事,我需要通知成都的人,到时候若颜家有何安排,还望大师能通融方便。”
那老僧回头看了其他几个僧人一眼,他们都纷纷点了点头,他便对我说道:“好。”
我点点头,又道了声谢。
“那么,女施主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知道他们是要商讨一些遗留的事了,正觉毕竟是天目寺的住持,虽然听他们说起,这些年来他已经不见外人,而且经常入定,应该是不怎么实际的管理寺内的事务,但住持圆寂,后继的人选他们自然是要商讨的
而这,也就是天目寺的内务了。
照理,我也该告辞了,可我想了想,又开口道:“大师。”
那位老僧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女施主请问。”
“我二叔——正觉大师他,是在入定的情况下圆寂的,对吗?”
“不错。”
“那,他这样的圆寂,可受意念控制?”
这位老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的神情,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包括禅房里其他几位老僧,也都有些动容。
他沉默了一下,眉宇间也透出了几分凝重,才慢慢答道:“女施主问得出这样的问题,大概也明白,人在入定的情况下,是完全进入自己的精神境界内,那是超脱现实的另一个时空,所经历之事,皆为入定者本人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而发。”
我点点头。
“禅定,是修行者大自在的状态,但也有一些修行者,如果意志力不够坚定,无法控制自身的精神力,很容易陷入幻境当中不可自拔,而幻境当中的每一件事,也都会相应的,应在修行者的肉身精神上。所以,时常有入定修行者精神受创,疯魔癫狂,甚至——身亡的惨事发生。”
我皱紧了眉头:“那,正觉大师呢?”
“正觉,乃是本寺主持方丈,他虽入门较晚,但天生慧根,敏感忧世,是极有佛性的,是以他入定修行,如同进入他自己的禅房,往往来去自如。”
“大师的意思,他不大可能是因为入定后,受到一些幻象的影响而——过世。”
“不错。”
“那这么说来——”
我的喉咙一哽,突然说不出话来
那位老僧的神情也默默的黯然了下来,过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我扶着门框的手微微用力,指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痛楚,才终于让自己可以站定,然后双手合十,朝着蒲团上那个消瘦的,毫无声息的身影,轻轻的行礼:“阿弥陀佛。”
说完,我转身走了出去。
夜,更深了。
而这个院子,却更加的灯火通明,烛光透着橘红,光影中,能看到许多的尘土随着外面那些人的活动而腾起飞扬。
去了一个人,反倒热闹了起来,有了红,又有了尘。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身后那间禅房里又有人走了出来,回头一看,却是那两个一直跟着正觉的年轻僧侣,看来现在事情弄清楚了,那些老僧们要商量一些要紧的内务,这样年轻的小和尚不能参与,自然是要退出来的。
我想了想,招呼他们:“两位小师傅。”
他们一见我,都急忙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女施主。”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妙
我问道:“两位小师傅一直跟着正觉大师修行,时间不短了吧?”
“不短,好些年了。”
“我们从入门,就一直跟着住持方丈,这些年来,方丈避世清修,也一直是我们陪着。”
“这样,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两位小师傅。”
“女施主请问。”
我回头看了看禅院那半阖上的木门,又看了看他们两,低声道:“这些年来,正觉大师真的一个外人,都没见吗?”
这话一出口,那两个僧侣仿佛都惊了一下,他们对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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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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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僧侣仿佛都惊了一下,他们对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
我静静的看着他们,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也没有回答我,只是双手合十,不停的低诵着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他们俩抬起头来看着我,神情多少显得有些惶恐,我轻轻点了点头:“多谢二位。告辞。”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这间禅院。
外面的人,几乎一个不少的,全都等在门外。裴元修他们一见我走出来,急忙拥了上来,他关切的问道:“青婴,如何?”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裴元丰他们,还有离儿也一直站在那里,睁大一双小鹿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我顿了一下,平静的说道:“天目寺的正觉大师,也就是我二叔,已经圆寂了,他的身后事会按照天目寺的规矩来办,我们不用插手。不过——”
我转头看向唐婷,说道:“你们要马上传消息回成都,把这件事告诉颜轻尘。”
唐婷立刻道:“是!”
说完,转身便走。
这时离儿从旁边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抱着我,似乎感觉到我很累的样子,她的拥抱除了温暖以外,还更多了一分支撑的力量。我低头看了她一眼,虽然心里的阴霾无法散去,可那种温暖还是直击入了我的心中。
我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微微一笑。
裴元丰一直沉默的站在旁边,似乎对于颜家的事,他虽然一直在办,但又不甚了解,这个时候想了想,才说道:“只传消息回去就可以了吗?”
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说道:“也许,我们还要通知一个人nAd1(”
“谁?”
我刚刚张开嘴,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无畏和尚也盯着刘轻寒看了一会儿,才带着几分怒气,怏怏的道:“给他把马沁。今天是因为师叔的事,暂不跟你计较了,哼!”
马被沁了,可他这一闹,也弄得气氛有些僵。
裴元丰今天似乎一直很安静,在旁边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对刘轻寒道:“刘大人这是从哪里过来?”
“山下。”
“你下山了?”
“嗯,凤析也在山下。我们带来的那些人,他怕他们不习惯,所以下。我也去了。”
“这样啊……”
裴元丰点点头,大概也明白为什么他是骑着马上山的了。
旁边的韦正邦轻轻的冷笑了一声。
我原本也站在旁边没说话,这个时候,远远的看见那两个僧人桥那匹不太听话的马,那马不停的摆动着脑袋放声长嘶,闹得那边一片混乱,再回头看向刘轻寒,淡淡道:“刘大人的马倒骑得不错nAd3(”
他看了我一眼。
“这么陡峭的山势也能骑马上来,马术真好。”
“……”
他没说话,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我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对裴元丰他们说道:“今晚,寺里的老僧可能会有一些内务处理,还要搭设灵堂,我们就先不要在此处增添他们的麻烦了。都回去休息吧。”
“你呢?”
“我也回去,”我淡淡的说到,又回头看了一眼禅院那已经合上的门,眉心微微的蹙起:“接下来,可能有的累了。”
|
这天晚上,自然是个不眠之夜。
我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子,一直到窗外透进的晨光将屋子里的昏暗一扫而空,裴元修翻了个身,转头看着我:“没睡?”
“嗯。”
“是因为难过吗?”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和他,其实也有十几年没见了,就算是在十几年前,也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他圆寂,是解脱,我不难过。”
裴元修看了我一会儿,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
他沉默了一下,又说道:“对了,你二叔的事,没听你提过呢?”
“嗯,他的事,颜家的人都不怎么提。”
“为什么?”
“好好的突然要出家,当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好事。”
“唔……”他轻轻的点点头,也没有再多问。
我想,他大概是想起了当初皇城里那个隐居在临水佛塔的太后了。
其实嫁给他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跟他谈过当年在皇城里的事,甚至连我们之间的,都谈得很少,我不知道对于皇太后,还有太上皇,召烈皇后,那些已经掩埋在了岁月灰烬里的往事,他知道多少,还有——圣旨上那个只有名字的皇长子。
这些事,我们从来没有谈过。
一来,我觉得那都已经是些尘封往事,裴元修既然已经离开了皇城,也不是真的天家皇子,就没有必要在去记挂;二来——我心里也觉得,这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们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等到时yd_sj间晚一些了,才都起身。
一出门,天目寺中已经大变样了。
所有的门廊屋檐下都挂上了黑白色的祭幛,红色的柱子,高墙,也都被白布裹上,整个天目寺变成了黑白的世界。
灵堂也已经搭设好了,正前方的供桌上,一盏长明灯放置在最中央,烛火静静的燃烧着,好像一团凝固了的火焰一般;长明灯的周围摆满了祭品,都是菜肴果蔬菜,两边是香烛高烧。
而正觉的肉身,就放置在供桌的后面。
原本应该将他安置于灵柩当中,但因为他是以莲花盘坐的姿态坐化圆寂,这样也就不必改变他生前的状态。
透过那些被风吹得不断飞扬的幡,我看见他静静的盘坐在那里,和那一晚,我见到他时一样。
一时,也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圆寂了,还是禅定了。
几乎所有天目寺的和尚都在这里,分坐在灵堂前这个开阔的小院子的两边,低声诵着往生咒。
我们每一个人都过去行了礼。
无畏和尚原本也在那些念诵往生咒的人群里,这个时候也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大小姐,你来了。”
“嗯。”我点点头,又看了看周围灵堂的布置,然后问道:“二叔的后事你们是如何安排的?”
“守灵三日,然后依例会将师叔火化,供奉七日,请入塔林。”
三日后火化?
我微微蹙了下眉头,现在颜轻尘他们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但不知道能不能在火化前赶到天目寺来。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每天就是在灵前供奉,连离儿都乖巧了起来,没有再到处乱跑,而是乖乖的听我的话,每天按时往长明灯里添加香油,见我守灵累了就给我端杯热茶,还会轻轻的给我捏肩捶腿。
有她在,虽然是守灵,但我也没有太过悲哀。
只是,心里的沉重是免不了的。
二叔的突然过世,打乱了我们的很多计划,佔真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也不能立刻赶回成都,甚至连去理一理他对我说的话里,那些千丝万缕的线索,都完全没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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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到了第三天傍晚。
寺里的和尚们已经开始里里外外的准备起来,暮色降临,山顶上那原本安静的塔林反倒传来了阵阵声响,我知道,该是火化的时间了。
亥时一过,几个身强力壮的僧侣便走进去。
正当他们手捧清水,要为正觉清洗的时候,我听见在我们的身后,不远的天目寺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喧闹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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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8 塔林中的意外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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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队人马,从寺门外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而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那张格外白皙的脸庞,眉心间一点微红的斑痕,令那张如玉的面孔给人一种近乎宝相庄严的错觉,尤其是在寺庙里。而那双眼睛,也格外的明亮,当他看向我的时候,仿佛有一道光,从里面闪过。
我只觉得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抓住了我的手,是裴元修,不着痕迹的站在了我的身后,几乎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感觉自己有了一些力量,于是对着他微微一笑。
他也笑了笑。
颜轻尘带来了许多人,但似乎他也颇懂规矩,将大部分的人都留在了门口,只有几个贴身的侍从随着他一起进了寺庙。而留在门口的那些人,显然也不是普通的随从,全都规规矩矩的立在门口,人虽多,却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片刻,他们已经走到了灵堂前。
几个壮硕的大汉将扛在肩上的颜轻尘的轮椅慢慢的放下来,这些人的动作出奇的一致,坐在轮椅中的颜轻尘几乎纹丝不动,脸上的笑容也仿佛恒定一般,微笑着抬头看着我:“姐姐。”
听他的声音这么一喊,我只觉得全身都战栗了一下。
同时,也感觉裴元修握着我的那只手,微微的用了一下力。
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颜轻尘,平静的道:“二叔圆寂了。”
“……”
“现在,他们要把二叔火化,你最好进去行个礼。”
“……”
颜轻尘没说话,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只一直看着我,好像粘在了我的身上一样,我微微蹙了下眉头,几乎要发火,就听见他柔声道:“好。”
“……”
话音一落,他的手在扶手上一划,轮椅已经绕过我们进了灵堂。
灵堂里的那些和尚全身站起身来,屏息敛气的退到了两边,一个老僧走到他面前,朝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颜施主。”
颜轻尘有些冷漠的一抬手,道:“大师不必多礼,我今日是来给逝者行礼的。”
说完,也不管别人再要说什么,两边的侍从已经上前去将他从轮椅里搀了起来,另一个侍从急忙将一个蒲团放到了他脚边,然后他们架着他,慢慢的跪倒下去。
跪拜了之后,那些人又立刻将他扶起来,坐回到轮椅里。
也许是因为这一下的折腾,他白皙的脸上微微透了一点红,但立刻转过头来,看着我一笑。
这次,即使裴元修的手没有用力,我自己也握紧了拳头。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全都退到了两旁,而是寺里的僧人按照他们的规矩办事。所有的僧侣都敲着木鱼,围绕着灵堂慢慢的走着,一边低诵着往生咒,我站在院子一边的屋檐下,看着他们,身边的颜轻尘也没说话。
倒是我,低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老夫人呢?”
颜轻尘抬起头来看着我,眸子里闪烁着一点光亮:“母亲没有来。”
“她不是经常礼佛?这样的事,她为何不来?”
“她病了。”
“……”
我惊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他,颜轻尘也抬起头来看着我,嘴角勾起一点笑意:“见到姐姐之后,她就病倒了。”
“……”
“我原本是要在家中侍奉母亲的,但二叔的后事——我还是要过来一趟。”
“……”
“也可以见到姐姐。”
“……”
我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笑容,一时震惊得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正在这时,那几个僧侣已经将正觉的遗体从后面抬了出来。我和他立刻停止了谈话,屏息敛气,肃穆的望着盘坐于上的正觉,送他最后一程。
而就在出门的时候,一个人脚下不稳,猛地晃了一下。
他这一晃不打紧,正觉的遗体也跟着晃了起来,一个闪动,差点翻到。
周围的人吓得急忙上前扶住,大家全都七手八脚的撑住了他。而就在这时,一阵风猛然吹过,撩起了正觉身上裹得层层叠叠的那僧袍袈裟。
一抹红,蓦地映入我的眼帘。
我顿时一愣。
那是——
只是一闪而过,风一过,那僧袍袈裟已经又落了下来,严严实实的盖住了。
我几乎以为自己的眼花了,或者——出现了幻觉。
刚刚那一抹红纱是怎么回事?袈裟?不,不对,袈裟已经被吹开了,而且那一抹红也根本不是袈裟的那种红,反倒像是——像是——
“柔胭。”
颜轻尘的声音在耳畔淡淡的响起。
我的心突的一跳。
对,柔胭!
正觉曾经提过的,二婶当年是个浣纱女,她做工的那家染坊,会染一种很特别的红色,蜀人称之为——柔胭。
我低头看向他,只见他那张如玉一般的脸庞透着一丝淡淡的冷意,那双眼睛也看着风过之后,正觉身上已经重新落下的衣角,半晌,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
我慢慢的抬起头来,那些僧人此刻已经将正觉的遗体抬着,慢慢的走出了大门,夜幕中,只能看到他瘦弱的身影,静静的在烛火下盘坐着,仿佛那一夜,他安安静静的告诉我,他这一生,大概是阿娴的劫数。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身上,在层层叠叠的僧袍之下,他还系了一条汗巾在腰间,而那汗巾的颜色,正是他曾经跟我提过的,柔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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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
但整个天目寺,还是灯火通明。
烛火和诵经声一路沿着山势而上,几乎在寺里点燃了一条火龙,我们几个人也跟在送行的人群中,就连颜轻尘,也由那几个侍从抬起他的轮椅,稳稳当当的上了山。
一直到了塔林。
这里早已经有许多僧侣打点清楚,在塔林中央,一块巨大的空地上,用木柴搭起了一个宽敞的高台,那几个僧侣抬着正觉的遗体慢慢的走上去,将他放置在了高台之上。
然后,那些和尚们又围绕着那个高台,一个个席地而坐,再一次诵起了往生咒。
这座塔林,存放着天目寺中历代高僧的佛骨,每一座石塔,此刻都仿佛幻化成了那位高僧,静静的守护着这天目寺的清净,静静的注视着,这位高僧大德的最后一程。
可我的心里,却越来越乱。
“朝闻道,夕死可矣……贫僧自认,这一生朝夕之间,无一虚度之时……”
“这世上,没有无憾的人生……”
“各人有各人的修罗场,自然,各人也有各人的婆娑世界……”
“贫僧,大概就是阿娴这一生的劫数吧……”
……
正觉的那些话,不断的在我的耳边,脑海中回响,盘桓,仿佛无数的雨滴从天而降,落入水中,将原本平静的水面击得不断的泛起涟漪,一个紧跟着一个,好像此刻我心中的疑团。
就在这时,所有诵经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而在远处,又一次响起了撞钟声,浑厚的钟声在夜幕中慢慢的激荡开来,好像震慑到了每个人的心里,涤荡尽了所有的污秽。
那两个一直跟从他的僧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每人手中持着一只火把,慢慢的走向那座高台。
火光,映在我的眼中,仿佛将夜色都要点燃。
就在他们两俯下身去,正要将火把投进去的时候,原本寂静的塔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等等!”
那两只火把顿时僵在了空中。
火焰的照耀下,我苍白的脸庞竟也微微的反着红,而塔林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循着刚刚响起的声音看过来,看向了我。
我站在人群中,一时有些怔忪。
连身旁的颜轻尘也微微的蹙了下眉头:“姐姐?”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又沉默了一下,一位老僧慢慢的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了我的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女施主,刚刚是你喊等的?”
“……是。”
“女施主,可还有未尽之事?”
“……”我沉默了一下,摇头。
“女施主,可还有话要对正觉诉说?”
“……”我仍然摇头。
“那女施主为何喊停?”
“……”
我咬了咬下唇,用几乎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想你们再等等。”
“等什么?”
“等——等一个人。”
“什么人?”
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颤抖得厉害,唇瓣不停的开阖着,却有些说不出话来,见那老僧蹙眉,但还是缓缓的说道:“女施主,正觉的时辰,已经到了。”
说完,他点点头,便转身朝着那两个僧侣,抬起手来——
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再等等!”
那老僧此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花白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女施主,你到底要正觉等谁?”
“等——等,等轻涵。”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僵了一下。
半晌,站在人群中的刘轻寒走出来了一步,一脸疑惑的看着我,轻声道:“我,我在这里。”
他的话刚说完,就在我们身后,塔林的石门外,一阵沉重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第909章 不速之客 不请自来
几乎和那一晚一样,突然响起的急促的马蹄碾碎了塔林里的寂静,夜幕下,只听前方不断的传来人们惊愕的高呼,马蹄杂乱的声音,还有骏马受惊的长嘶。
佛门的清净,仿佛被彻底的打破了。
我身边的人全都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那边的一片混乱。
而刘轻寒,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慢慢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诧异的望着前方,火光扑腾,照在他的脸上,那半张银质的冰冷的面具也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只是,在火光的包围下,那面具仍旧透着异样的,冰冷的光。
当我再回过头的时候,一骑人马已经从塔林外飞驰而来。
一阵风,猛地扑到了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后退了一步,等到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一骑人马已经停在了我的面前。
一匹高大的,皮毛乌黑亮的骏马,健美得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饱含力量,在火光的照耀下,油黑的皮毛反射着丝绸一般的光亮,它似乎极不安分,不停的跺着前蹄,几乎要冲进人群。
马背上的人一只手勒紧了缰绳,一只手伸出,轻轻的拍了拍马脖子。
“停下。”
相比起这匹充满了力量美的马,这个声音却显出了几分孱弱,甚至有些中气不足,可骏马却像是听懂了人话似得,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而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双手吸引了。
那是一双很纤细,几乎像女人的手,刚一伸出来的时候,白得几乎让人觉得耀目,可仔细一看才现,那只手从袖子身处的小手臂上就用白色的绷带缠裹着,一直到每一只手指的指尖,严严实实的,连一寸肌肤都没有露出来。
那只手又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马脖子,然后,我看见马背上那个人慢慢的直起身子,一双在夜色中晶亮剔透,仿佛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向了我们。
“轻盈,轻尘,久违了。”
“……”
颜轻尘一直坐在轮椅上,沉默的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我也慢慢抬起头,看向了他。
马背上的这个人,不算年轻,已过而立,也不算俊美,因为他很消瘦,甚至有些形销骨立,两边的脸颊都深深的凹陷下去,倒衬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大,也外的亮他的皮肤很白,但和颜轻尘那种玉面公子的白皙不同,他的白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仿佛毫无血色,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颜色很淡,上面好像浮着一层半透明的膜,让那双眼睛如同隔着一层云雾,怎么也看不清,更看不透。
所以,当他看向我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身在云雾里,飘摇无定的错觉。
喉咙有些哽,我微微的张口,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出声
“好久不见了……轻涵。”
……
眼前这个人,其实我真的很久没见了。
十六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一闪而逝,我和这些故人之间的联系,也仿佛被时光的流水冲蚀,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可有些,还是无法忘怀的,尤其是相连的血脉。
想到这里,我又看了他一眼。
可眼前这个人却淡淡的别开了脸,那只缠着白色缎带的手又轻轻拍了一下马脖子,骏马立刻又调头踱了几步,走到了刘轻寒的面前。
刘轻寒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抬眼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刻,马背上那个人俯下身,看着那半张有些冰冷的面具,轻轻道:“小师弟,好久不见了。”
刘轻寒原本看着他出神,一听这句话,立刻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你”
“我知道你的一些事,”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又伸出去,轻轻的拍了拍刘轻寒的肩膀:“放心,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的熟悉起来。你会记起我是谁的。”
刘轻寒神色复杂了看了他一会儿,半晌,说道:“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是么?”
看着他们两这样平静的对视,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上有些脱力。
回想起当初,我和他现考场舞弊的那一天,刘轻寒将我抱在怀里,策马狂奔,那个时候的我,只觉得心跳如雷,为了掩饰自己,我好几次的问他你的马术是谁教的。
而他的回答,翻来覆去只有一句
你不认识的。
如果现在,他尚有记忆,如果现在,他哪怕对往事还有一星半点的印象,他大概都会嘲笑自己的笃定吧。
这个人,我如何会不认得?
刘轻寒,原来有的时候,你也不是全对。
这时,从他冲进来的地方又跟着进来了一些人,除了那些撵上来的和尚之外,还有一些侍从装束的人,他们一上前来立刻小心翼翼的道:“公子!”
这位苍白的公子举起握着马鞭的手,轻轻的挥了两下,那些人立刻安静下来。
而几个和尚也跟着走到了他的身边,皱紧眉头道:“这位施主,天目寺不能走马。不管你是什么人,还请下马!”
他一言不,直接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动作倒是十分流畅,可当他落地的时候,却意外的踉跄了两步,几乎要跌倒,他带来的随从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公子!”
“咳咳,咳咳咳咳……”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已经捂着嘴,不可抑制的咳嗽了起来。
而且,他越咳越厉害,那声音给人的感觉好像有人在他的身体里用力的锤击着他,阵阵闷响让我觉得他仿佛咳得五脏六腑都要溃烂了。眼看着他咳得几乎直不起身来,那几个和尚也给唬住了,半晌,小心的说道:“施主,你没事吧?”
这时,无畏和尚走了过来,看了他一眼,便对着那几个人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管。”
“无畏师叔,可是他”
“他不是外人!”无畏皱紧了眉头,粗声粗气的道:“他是正觉师叔的儿子!”
话一出口,周围那些年轻的僧人们立刻惊愕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连裴元修也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我。
我看着那咳得弯下腰去的人,沉默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不错,眼前这个瘦弱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病弱的男子,就是正觉和尚,我二叔的孩子,颜家的公子颜轻涵。
颜,轻,涵。
我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三个字,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接过侍从奉上的手帕捂住嘴,勉强止住了咳嗽。
他抬起头,对着无畏和尚道:“多谢。”
无畏和尚又看了他几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而那几个老僧已经慢慢的走了过来,看了看颜轻涵,说道:“施主,你来了。”
“听说父亲大人圆寂,特来送行。刚刚冒犯了,还望恕罪。”
“不敢。”
“既然施主来为正觉送行,那也好。”
他们说完,都挥了挥手。之前那两个已经走到高台下的,手持火把的僧侣也走了过来,他们俩一直低着头,显得十分的小心谨慎,其中一个不等吩咐,已经把手中的火把交到了颜轻涵的手中。
颜轻涵淡淡道:“多谢。”
那两个僧侣行了个礼,往后退了几步,退回到了人群当中。
这一刻,整座天目寺,整个塔林,全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胸口那突突的心跳,还有颜轻涵手中的火把,燃烧时出的毕啵声,他高举着火把,慢慢的走到了高台前。
正觉的遗体,正端坐于上,双目低垂,仿佛怜悯世人的佛陀,正看着这十丈红尘中的碌碌者。
而他的儿子,就站在这十丈红尘中,仰头看着他。
一阵风吹过,又一次撩起了端坐在高台上的,那位高僧大德的衣角。
颜轻涵面无表情,一扬手,便要将那火把投入到高台下面的柴堆里。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我一下子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感觉到他的手腕那么细,简直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几乎比我这个女人的手腕还要纤细。而他被我抓住,转过头来看着我,却是平静得很,只问道:“还有未尽之事?”
我想了想,道:“你这么久没见二叔了,没有话想跟他说?”
他也想了想,道:“我心如故,亦复何言?”
“那二叔呢?”
“……”
“这些年来,他也如故么?”
“……”
这一回,颜轻涵慢慢的转过身来,正正的对着我,那张苍白的脸庞上是一成不变的平静:“他自然是有变化的。”
“哦?是什么?”
颜轻涵转过头去,看向高台上的父亲,和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柔胭色,半晌,淡淡道:“他的罪孽,今日满了。”
“……!”
我的心忽的一跳,就感觉那只手腕突然用力,我完全抓不住他,差点被他掀翻,而颜轻涵已经将手中的火把猛地投入了那柴堆里。
顿时,大火在眼前冲天而起。
一股炙热的,几乎要把要人烧成灰烬的热浪袭来,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见站在高台边上,离火焰只有咫尺之遥的颜轻涵,仿佛一座雕塑似得,一动不动。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塔林里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每个人苍白的面孔,唯有他,苍白的脸庞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的平静无波,仿佛万年寒冰一般,不能消融。
而在他的对面,另一个轻寒,正惊惶的睁大眼睛,看着这一片冲天大火。
第910章 颜轻涵,要回颜家主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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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燃烧了很久,染红了几乎半个天空。
当那冲天的大火终于慢慢熄灭的时候,晦暗的天幕东方也已经透出了淡淡的晨光,照耀在每一个人苍白而倦怠的脸上。
我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了,裴元修始终陪在我的身后,让我靠在他的怀中。
原来以为我已经很虚弱了,可没想到的是,当正觉和尚火化之后,先倒下的却是点火的颜轻涵。当他带来的那些侍从一拥而上将他扶着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很微弱了,寺里的人把他安排去了正觉的禅院,在那里熬药施诊,又足足的忙碌了一整天,他才终于醒过来。
那双浅色的眼睛慢慢睁开,颜色虽浅,却意外的明亮,立刻映出了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的我的身形。
然后,那张苍白的脸淡淡的浮起了一丝笑意。
“你醒了?”
“……”
“你的情况,好像比起小时候,更严重了一些。”
“……”
“这些年,都没有痊愈么?”
颜轻涵静静的躺在床上,看了我一会儿,转过头,看了一直候在那里的几个侍从一眼,那些人立刻围了上来。
他们似乎早有准备,托盘上放着一小碟青盐、一只汉白玉圆杯里盛着不温不凉的水,他勉强起身,靠在床头用青盐漱口,将水又吐进另一只白瓷杯中,接下来又来了两个侍从封上热水和毛巾,为他小心翼翼的擦洗脸庞。
做完了这一切,才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轻咳了两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的事我已经不去强求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刚刚的做派,再听他这句话,我有些想笑。
不过,当今的中原大地上,所遗的所谓名门世家,族谱最多能往上追溯几代,而颜家在西川经历数百年风浪屹立不倒,他身为颜家的公子,做派富贵些,倒也理所应当。
于是,我岔开了话题,问道:“那你这次,为什么来?”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着我,像是想笑:“轻盈,我的父亲过世。”
“……”
“我来送他,也来接他。”
“……接他?”
“他是颜家的人,他的遗骨,难道不应该进入颜家宗祠?”
这话出来,我到愣了一下,半晌才慢慢道:“可他出家了。”
“我当然知道,他修行了几十年,早已是天目寺的高僧大德,”说着,他看着我的眼睛,平静的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更应该明白,他留下的不过是一幅臭皮囊,连他都不吝惜,又何必去在意葬在何处,供奉在何处?”
看着他淡淡的眼瞳,我突然觉得之前想要说的很多话,全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我脸色苍白的从那间禅院里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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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我听说寺里的老僧们已经同意了,让颜轻涵带走正觉的骨灰,只将他生前所穿的袈裟僧袍当做他的遗骨,供奉进了塔林的一座石塔里。
听到这个消息,裴元修对我道:“你那个堂弟,倒是很有手腕的一个人。”
“……”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本事,把一个寺庙住持的遗骨带走的。”
这个时候我正在收拾我们离开天目寺要带走的行礼,刚刚把离儿的一件小衣服叠好,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一笑,道:“颜家的人,从来都很有手腕。”
他听到这句话,仿佛愣了一下。
我淡淡的一笑。
等我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便有侍从进来将我们的东西都拿了出去,只是一会儿,这间厢房就空了起来。
而一出门,其他几个人也全都准备好了。
大家都一起往外走。
我慢慢的走到裴元丰身边,说道:“佔真的那件事,你如何处理的?”
裴元丰回头见是我,点了一下头,道:“我留了几个人在这里,随时等着消息。颜公子的意思是,这件事不用再查下去了。”
“他是这么说的?”
“嗯。”
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
话说完,我们已经走到了天目寺的大门口,刚一迈出门槛,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还有离儿的大笑声,我急忙抬头一看,却见无畏和尚将离儿举得高高的,然后突然把她抱着头朝下的往下放,差一点就要跌倒地上了,又忽的一声把她举起来。离儿长这么大,大概还没有这样玩过,兴奋的尖叫着。
她一转头看见我,立刻高兴的道:“娘!”
无畏和尚也看见了我,急忙把离儿放下来,走到我面前:“大小姐!”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我倒不是吃惊他跟离儿这么疯玩,而是看见他虽然还和平时一样穿着僧袍,但肩上却挂着一个褡裢,脸上也一扫之前知道我要离开时黯然的神情,笑眯眯的看着我,我问道:“无畏叔,你这是——”
“洒家跟你一同去成都。”
“啊?”我大吃一惊:“你跟我们一起走。”
“嗯。”
“可是——寺里的人,你难道——”
无畏和尚笑道:“这可是住持师叔临行前跟我交代的话,他们哪敢阻拦。”
“什么?”我又是一惊:“二叔?他跟你交代什么了?”
“那天晚上大小姐见了师叔回去之后,师叔又把我叫回去,让我要多顾着大小姐,尤其不要让人伤着你了,”说着,他嘿嘿的笑了起来,摸着自己的光头道:“洒家先前都把这事儿忘了,师叔圆寂之后,洒家才想起来,这不就是让洒家跟着大小姐么?”
我的心里不由的一悸。
半晌,才有些沙哑的道:“二叔他,让你多顾着我?”
“对啊。”
“那,那他还说什么了?”
无畏和尚又想了想,道:“正觉师叔说,大小姐是个能干的人,性格太坚强,感情却太脆弱,这样的人最容易受伤的。要洒家记着,一定多顾着大小姐一些。”
“……”
听了他的话,我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傻傻的站在那里。
性格太坚强,感情却太脆弱?
这,竟是正觉和尚对我的看法?
我几乎无法相信,我的长辈,一个幼年时只有数面之缘,而长大后,也只十六年才见了一面的二叔,会对我做出这样的评价,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不知是因为心头的痛楚,还是一些已经无法挽回的遗憾,我只觉得眼眶越来越热,眼睛也越来越红,这时,离儿走过来抱着我的腰,仰头看着我:“娘,你怎么了?”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勉强将泪意咽了下去:“娘没事。”
“娘是要哭了吗?”
“不是。”
“那娘的眼睛怎么红了?”
“娘是觉得高兴。”
“啊?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看着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傻样子,又抬头看了看无畏和尚孩子一般的笑容,我只觉得满满的幸福盈于怀中,之前心里的阴霾,沉重,也在此刻一扫而空了。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刘轻寒和颜轻涵,他们俩一起走了出来。
一看到他们俩,这里的许多人,脸上的表情都沉了下来。
虽然颜轻涵是正觉的儿子,寺里将他和他带来的人都安排去了正觉之前住的那个禅院,但我知道,私下里,颜轻涵搬去了傅八岱之前的居所,和刘轻寒一起住。
几天的时间,我不知道他们会谈什么。
也不知道,刘轻寒会知道多少。
这些天,我几乎没有见过他们,也没有去打听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刘轻寒的记忆恢复与否,他会知道多少关于过去的事,的确是件大事,可经历过正觉和尚的这件事之后,我越发觉得,有的事情,也许只能等老天来安排,又或许,老天是早有安排,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平静的接受,将一切都做得更好,让这件事尽量往好的方面发展,而已。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们两出了天目寺的大门,走到我的面前。
一低头,就看见颜轻涵怀里抱着的灵位。
我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他先轻咳了两声,然后对着我和刘轻寒道:“我们三个同门,是不是应该见个礼?”
“……”
“……”
我和刘轻寒都愣了一下,同时看向他。
他又接着道:“不过,我现在不方便,罢了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和刘轻寒都同时松了口气。
我想了想,道:“轻涵……”
话刚出口,两个人都抬头看向我,我顿时愣了一下。
刘轻寒一时也无话,颜轻涵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道:“师傅起这个名字,也实在是为难我们俩了,当年就一直闹笑话。这样吧,轻盈,你叫我的小名如何?”
“……”
“过去,你也常叫的。”
“……”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的开口:“阿弃。”
“嗯。”
刘轻寒看了他一眼。
此刻,我也已经顾不上周围的人那些诧异的眼神,说道:“你不是要把二叔带回宗庙,葬入祖坟吗?”
“不错。”
“祖坟是在西山。”
颜轻涵淡淡的说道:“你好像忘了,颜家的规矩,家人过世之后,都要先在主宅供奉七日。”
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你,要带二叔回成都,主宅?”
“这是我为人子女,当尽的责任。”他说着,看了我一眼:“轻盈,你不会,不愿意让父亲回主宅供奉吧?”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且不说就算颜贻之是庶子,也照样拥有回主宅被供奉,死后葬入祖坟的权力,就算他没有,我作为晚辈,也断不敢对他的身后事去指手画脚的。
只是——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向一直静静的坐在轮椅里,沉默的看着我们的颜轻尘。
颜轻涵,要回颜家主宅?
第911章 颜家还有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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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队在经过了一天崎岖山路的煎熬之后,终于走上了平坦的大道,我们也终于从马背上下来,换了几辆马车。
速度虽然慢了,但人舒服了一些。
不过这种舒服也只是相对而言的,颜轻涵坐在我们后面的那辆马车里,这一路上听着车轮在石路上磕碰着,中间也一直夹杂着他不断的咳嗽的声音,甚至晚上也会经常听见他的侍从的动静,在给他熬药。
我知道他从小身体就弱,曾有大夫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到现在还能活生生的站在我们眼前,骑马行走,不能不说有些意外,也可以想象,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裴元丰他们归心似箭,但也足足走了好几天,才终于进入了成都城。
我们也算是在荒山野岭里走出来的,许久不见人烟,突然之间周围热闹了起来,不仅我们,连离儿都精神一振,趴到窗边撩起帘子,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还有街道两旁的许多的小商铺,小摊子,摊贩们卯足了劲儿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怪异的口音听得离儿很是好奇,不停学着,笑着。
我的精神也好了一些,和裴元修相依坐在那里,也透过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
突然,马车驶过街边一间铺子,只见一个迎风招展的旗幌从眼前晃过,上面一个巨大的“铁”字。
我不由的呼吸一窒。
铁家钱庄?
铁家!
怀抱着我的裴元修立刻感觉到了我的异样,低头看着我:“怎么了?”
我顿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捂着胸口,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他,轻轻的摇头:“没事nAd1(”
他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窗外的那个“铁”字一闪而过,当他再抬头向外看去的时候,已经换了其他的风景。
马车进入成都主城之后,速度越来越快,大道上的老百姓似乎也知道是颜家的人马回来,都纷纷的退到两边让开道路,我们这一路风驰电掣,倒也畅行无阻,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赶回到了主宅。
当我们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灯火通明。
整个颜家主宅和之前的天目寺一样,将所有的红柱子,红廊檐都用黑白双色的薄纱缠绕起来,长阶的两边挂上了白幡,被风一吹,白幡在风中猎猎飞扬,晃眼一看,仿佛漫天的落雪一般。
颜家,一时间也变成了只剩黑白两色的风景。
我回头,看了一眼被人从马车上抬下来的颜轻尘,他也抬头看到了这番景象,只简单的说道:“我已经传信回来,让他们准备二叔的供奉新章节全文阅读”
颜轻涵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虽然现在天气炎热,但他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衣还是显得有些单薄,稍微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然后他也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
白幡在风中翻飞,也在他的眼中飞扬着。
那一瞬间,他浅色的眼瞳中映着眼前这一幕,仿佛白雪纷纷而落,让他的脸上,眼中,都蓦地腾起了一抹寒意。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抱着颜贻之的灵位,慢慢的向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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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正堂,这里的灵堂已经搭建好了,几乎和天目寺的供奉一样,只是灵堂更大,供桌上摆放了更多的祭品,无数的白幡从房梁上垂落下来,在眼前不断的翻飞着,一时间,也迷了我们的眼nAd2(
而在这一片白影中,一个身影站在灵堂前。
是薛芊。
她的头发仍旧梳得十分光洁,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袍,手中拄着蟠龙杖,在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后,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我们。
当一看到她的正面时,我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比之前我们离开成都的时候,憔悴了好多,两边脸颊都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眼角也透着乌色,而最让我吃惊的是,她的两鬓,竟然都已经染上了霜色!
之前颜轻尘说她病倒,我也只是知道了而已,却没有想到,她的病,会让她一下子苍老得那么厉害。
一时间,我站在灵堂门口,看着她斑白的两鬓,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而她,冷冷的眸子在扫视了所有人之后,仍旧落到了我的身上,只看了我一眼,眉毛立刻深深的皱了起来,厌恶的神情已经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一样。
我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她这样的目光,眼角的余光也看到她的身边,两边各站着李过和红姨,一见我们回来,他们都立刻带着人上来问安。
红姨的目光还是和之前一样,一看见我,就像是黏在了我的身上,关切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急切,似乎想要迫切的知道这些日子我过得如何,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我站在原地,只轻轻的朝她一点头,示意我无恙。
颜轻尘的轮椅已经行到了薛芊的面前,轻轻的说道:“母亲,我们回来了nAd3(”
薛芊这才将目光从我的身上收回去,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二叔的灵位呢?”
混沌重生君临异界/488/颜轻尘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颜轻涵抱着正觉的灵位,慢慢的从后面走了上来,走到薛芊的面前,轻轻的朝她附身一鞠:“大夫人。”
薛芊一看到他,脸色慢慢的凝重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知道,薛芊的个性是比较单纯的,和她毫无心机的个性一样,她所有的爱恨都不加掩饰,也掩饰不了,所以即使这么大的年纪了,有的时候她还是会冲动任性得像个孩子。
但这一刻,当她看到颜轻涵的时候,神情竟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轻涵?”
“大夫人,是我。”
“……”
说完那句话之后,她似乎就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的目光慢慢的看向了颜轻涵手中的灵位。
颜贻之。
灵位上的三个字,像是带着炭火的温度,一下子灼伤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立刻变红了。
颜轻尘轻轻道:“母亲?”
薛芊又抬起头来看向颜轻涵:“贻之是怎么去的?”
“听寺里的人说,是在禅定的时候,圆寂的。”
“是这样……”
她又顿了一下,看向那个灵位:“他的年纪,比我还小些。却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似也有些哽咽。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一下子苍老了那么多了。
与她同辈的人,只剩下这个小叔子,虽然之前一直在天目寺出家,但至少,他是见证了她的婚姻,明白她对父亲痴恋这些年的唯一的人了。
而现在,他也过世了。
这种孤独的感觉,也许只有他们那一辈,那样的人,才会懂。
薛芊又哽咽了一下,这才低下头去,掩饰自己已经盈满泪水的双眸,轻轻的一抬手:“将你父亲供奉好吧。”
“是。”
说完,李过和红姨也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俩分管颜家的事务已经许多年了,依他们的年纪,我想对于当年的事也多少有些了解,此刻红姨看见颜轻涵的时候,脸色也些淡淡的黯然,朝着他行礼的时候,也有几分凄惶的:“轻涵少爷。”
颜轻涵很平静的对着她点了点头。
李过也走上前来,显然比红姨更冷静一些,拱手行过礼之后,说道:“轻涵少爷,请随我来。”
等那一群人服侍着颜轻涵进入灵堂,薛芊一抬头,却看到了我身后那个高大如山的身影,顿时愕然:“无畏?”
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无畏和尚抱起双臂,冷冷的哼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
看来两人有些不对付,无畏对她无礼,颜老夫人见到他脸色也相当难看。不过,无畏和尚看了我一眼,这才勉强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用怕,洒家这次来不打人。洒家只是跟着大小姐过来,免得被人欺负了去。”
颜老夫人的脸色铁青,却没发作,只狠狠的咬着牙瞪着他。颜轻尘似乎对这件事也不甚了了,但也没多说什么,等到颜轻涵将灵位和骨灰都安放完毕,又行过大礼之后,便带着我们往另一边的偏厅走去,那里果然已经准备好了给我们接风洗尘的宴席,不过,因为家里正在举丧,所以桌上的菜肴都是斋菜,倒也是色香味俱全,只是没有酒。
寒暄了几句之后,大家便纷纷落座。趁着往座位上走的时候,我小声的问:“无畏叔,你打过什么人?”
“哼。那个瘸子周岁时,我来揍过你爹!”
颜轻尘周岁时……
就是我和娘离开这里,去西山脚下居住的时候。
我没再说话,平静的坐了下来。刚一坐定,立刻有一群年轻貌美的侍女上来为大家布菜,阵阵幽香弥散在大厅中,在鼻端萦绕不去。
我们在这一路上算得上风餐露宿,就算再是富贵做派,也谈不上享受,所以这一顿大家吃得都香喷喷的,气氛不算热络,倒也融洽。
离儿坐在我身边,咬着筷子,看到桌上正有一道她喜欢的素鸭,便扯着身边的刘轻寒的袖子,低声道:“三叔,我要吃那——”
她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主位上的薛芊突然沉声道:“好好吃饭。若你没手,自然有人服侍,让人夹什么菜!”
我原本也正要开口训斥离儿,却没想到被她抢先了一步,顿时也呆住了。
离儿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傻傻的看着她。
薛芊又看了我们俩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
刘轻寒在这样的气氛里,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握着筷子一时没了动静。我沉默着,伸手去夹了一块素鸭放到离儿的碟子里,然后柔声道:“外祖母说得对,好好吃饭,不要东倒西歪的。”
离儿大概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训斥也是第一次,人都有些蔫儿了,埋头在碗里吃东西,头都不抬了。
薛芊也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这顿饭,就这么沉默着吃完了。
灵堂那边已经响起了和尚们诵经击钟的声音,薛芊站起身来,对颜轻涵道:“我知道你父亲出家了,一定不会喜欢这些虚礼热闹,但他的事就是颜家的事,成都这边自然有很多人会来吊唁,你要做好。”
颜轻涵轻轻道:“是,大夫人。”
p“还有——”
薛芊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倒透出了几分难堪,沉默了一下,说道:“你也应该还记得,你是不能进入内宅的。”
“……”
我转过头,愕然大惊的看着他们。
颜轻涵不能进内宅?
为什么?!
眼看着她这话说出来,颜轻涵却像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只平静的点头:“轻涵记得。”
“嗯,所以,我也不给你准备客房了,你就在——就在灵堂上守着吧。”
“是,多谢大夫人。”
说完,捂着嘴轻咳了两声,便转身朝着那边的灵堂走去。
我站在原地,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慢慢的朝着灵堂那边走,虽然周围都是他的侍从簇拥着,可那种寂寞,却好像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一时竟让我有些无言。
低下头看着桥我的裙角,傻傻的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幕的离儿,似乎连她也感觉到了什么,小小的脸上满满都是茫然的神情:“娘,为什么?”
“……”
我也无言的看着她,又看向了颜轻涵的背影。
是啊。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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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过得有些恍惚。
虽然回到成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但以颜家在西川的地位,颜家的二爷过世,即使他是一个出家人,照样会引起西川这边的震动。
戌时一过,主宅这边就迎来了一大批吊唁的人。
我很多年没有回来了,虽然之前颜轻尘安排我和几个大家族的族长见了一面,但也只是小范围的小部分人。
而这一次,来的几乎是全成都,乃至全西川的大人物。
迎来送往,举哀焚香的事自然有李过和红姨打理,颜轻涵也十分的安静,就一个人跪在灵前守孝供奉,也并不多跟别的人交流,而且,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也都放在我的身上。
几番应酬下来,我也有些脱力。
刚一转头,就看见薛芊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正静静的看着我,而猝不及防的,我回头看她,两个人目光一对,她立刻皱起了眉头,起身便往后走。
我想了想,交代了红姨两句话,也急忙跟了上去。
出了灯火通明的灵堂,后面的内宅反倒很暗,只有远远的,湖心岛的屋子檐下亮着几个灯笼,映在湖水当中,波光粼粼,显得有些梦幻,更有些遥远。
薛芊在这样晦暗的光线下,往前走了几步。
但很快,以她的敏感也察觉到了我的跟随,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冷冷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我站在廊上,此刻自然也是有些无所遁形。
想了想,便轻轻的走上前去:“大夫人。”
她的眉头皱得更近了,那种掩饰不住的厌恶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我有些事,想要问大夫人。”
“……”
“我没什么要跟你说的。”
说完,她已经转身走了。
我心中一急,赶紧疾走了几步跟上她,说道:“为什么不让颜轻涵入内宅?”
“……!”
薛芊的脚步顿时一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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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2章 佛之修炼,无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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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他入内宅?”
薛芊一听到这句话,也像是被人在胸口扎了一针似得,眼皮都跳了一下,冷笑了一声看着我:“你问我这个,你以为,是我不让他入内宅的?”
“……”
“哼,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我的决定,我也没有必要这样对待一个晚辈。虽然他有一个短命的母亲,但只是那个母亲,还算是个母亲!”
短命的母亲?我的二婶,正觉口中的——阿娴?
我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头:“这件事,和二婶有关?”
这句话,仿佛将扎在她心口的那根针更刺得深了一些,我几乎能听到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什么的声音,沉默了半晌,慢慢道:“这件事,怪不到阿娴身上,更怪不到轻涵的身上,要怪——只能怪你那个高僧大德的二叔。”
我更诧异的:“为什么?”
“为什么?”
薛芊又冷笑了一声,慢慢的走回来:“你以为你二叔,堂堂颜家的二少爷,为什么会娶一个浣纱女?”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之前正觉提起阿娴浣纱女身份的时候,我也只是听了便罢,还真的没有去注意,现在她一提我才想起来,颜家作为西川的大家族,公子的婚姻自然是最大的买卖,最大的砝码。如同父亲和薛芊的订婚,自然也是一场家族的联姻。
可作为颜家二公子的颜贻之,却娶了一个全无权势的浣纱女。
我惊愕不已的看着薛芊,却见她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说道:“你的二叔,颜贻之,从小就有慧根,自己也一心向佛,很多远近有名的高僧大德都曾经来颜家,想要将他度化出家,可你太爷爷和你爷爷怎么可能答应。”
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他一心向佛,又怎么会——”
“怎么会娶你二婶,对吧?”说到这里,薛芊的脸上也浮起了一抹冷笑:“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孽缘吧。”
“……”
“你二叔就是出了一趟门,从桥上过,就看上她了。”
“……什么?!”
“颜贻之就这么看上她了,一个浣纱女。修行也丢了,佛经也不要了,跟着了魔一样,就一定要娶那个浣纱女。你爷爷和你太爷爷,一直就希望能把他从佛门里拉出来,既然有这个机会,怎么可能不答应他。”
“……”
“偏偏,那个浣纱女竟然刚订了亲,马上就要过门了。”
我的心里顿时沉了一下,有些颤抖的道:“那,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当然是把阿娴,和她的那个未婚夫一起抓到颜家来……不过他们没有受罪,也没有被威逼,你太爷爷只是摆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一共一千两在那个男人的面前,让他离开阿娴。”
“……”
“说一个‘不’字,少一张。”
“……”
“其实,他们俩在那之前,连面都还没见过,所以这个选择,也并不难。”
“……”
“最后,那个男人带着七百两,离开了西川。”
我站在长廊上,只觉得一阵风卷着湖水的腥冷袭来,吹得我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也许是因为那种突如其来的冰冷,又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体太孱弱了,这一刻我觉得胸口闷得难受,甚至想要呕吐。
七百两银子……阿娴……颜贻之……
一时间,正觉的那句话,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响起,回响,好像有重锤在不停的撞击着我的头脑——
“贫僧,大概就是阿娴这一生的劫数吧……”
原来……原来是真的!
他真的是阿娴的劫数!
那一抹柔胭色,他深深的藏在僧袍里,那是他在俗世之外,始终无法摆脱的一点红尘纷扰,因为,是他结下的缘,更是他做下的孽!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当无畏和尚跟我谈起我爹娘的事时,曾经说颜家的人就做一些欺男霸女的恶事,我以为他只是在说我爹,说我爹关了我娘两年多,可我现在才明白,他说的,是颜家的两个公子!
我只觉得后背一阵透心凉,是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薛芊原本冷冷的看着我,可这个时候,不知是因为阿娴的命运,还是为了她自己的命运,她的声音竟也有些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暗哑,道:“而阿娴,就这么嫁了你二叔,然后,她生颜轻涵的时候难产,就这么走了。”
“……”
“她这一走,你二叔好像又变了一个人。”
“……”
“他变回了当初的他。又开始修行了,又开始念佛了,到最后,舍下了这个孩子,去天目寺出家了。”
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
后面发生的事,我几乎也已经完全可以明白了。
一个孩子,从出生开始,母亲就因为他难产而死,父亲也舍下他去出家,而他自己生下来就带着恶疾,这几乎是所有大家族里最无法接受的,一个命中带煞的异数。
而再后来,我也完全知道了。
他从襁褓中,就被带去天目寺受了具足戒,但后来还是离开了那座寺庙,前去西山学习念书,而当他弱冠之后,颜家给了他一笔家产,他便彻底的脱离颜家了。
这些年来,他虽然还叫颜轻涵,但其实,根本就是一个无根无足的飘萍,在这世上游荡。他有自己的家,却不能回,他有自己的父亲,却无法相认。
而作为一个命中带煞的异数,他更不被允许,进入颜家的内宅!
可这一切,还只是关于颜轻涵的。
阿娴呢?
我的二婶,那个被订婚的人用七百两就放弃了的女人,最终嫁入了颜家,成为贵夫人的女人,她又是如何的呢?
她的喜怒哀乐,悲伤和绝望,有没有人知道呢?
成为了西川几乎顶尖地位的女人,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过世,她的心情,又到底是如何?
我抬起头来看向薛芊,却见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哀恸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冰冷和厌恶,对我道:“你要知道的我已经都说了,不要再来烦我!”
眼看她转身要走,我突然问道:“那大夫人,你觉得这件事里,是谁不对?”
她的眉头一皱,回过头来看向我,冷笑道:“难道我会说是阿娴不对吗?”
“……”
“你二叔,他的罪孽如今也终于满了,只望他来生再好好修行吧!”
说完,她又要走,我却几步上前拦在她的面前,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恨我娘?”
“……”
薛芊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愕然的睁大眼睛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既然你知道这件事是二叔的罪孽,那为何,这些年来,你一直恨我娘?”
我看见她的眼瞳骤然缩小,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扬起手,狠狠的抽了我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又脆又响,打得我头都偏向了一边,脸颊上立刻火辣辣的疼起来。
而她咬牙切齿的道:“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
“……”
“你敢非议你爹?!”
“……”
“你算什么,你敢这么说他!?”
“……”我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她,灯火晦暗,我几乎已经看不清她脸上恶狠狠的表情,也看不清她咬牙切齿的时候脸颊那凸起的轮廓,只能看到两鬓的银霜,在这样的夜色中,有些刺眼。
我伸舌,舔了一下被打得发麻的唇角,深吸一口气,道:“我没有非议他,我只是想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什么不同。”
“……”
“如果说,这件事没有不同,那你为什么有不同的看法?”
薛芊几乎气得火冒三丈,我从她用力抓着蟠龙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就能看出来,可这一次,她反倒将自己的怒火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道:“那个女人,也知道颜贻之和阿娴的事——”
我听得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
那个女人,她指的是我娘。
“你知道她是如何说的?”
“她,她怎么说。”
“佛之修炼,无魔不成。”
我的眉头顿时一皱——“佛之修炼,无魔不成”?
什么意思?
薛芊冷笑了一声:“你知道,谁是佛,谁是魔?”
“……”
“你又知道,你的娘,那个女人她是个什么人?”
“……”
“这些事,你一点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来评价这些事,凭什么来非议你爹?!”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几乎已经充血通红,重重的顿了一下手中的蟠龙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我站在原地,只感到她的离开,带来了一阵冰冷的风,直刺进了我的心里。
佛之修炼,无魔不成?
到底,谁是佛?谁是魔?
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和我爹之间的是非,对错,到底是如何?
……
我在那空旷的长廊里站了很久,直到夜露濡/湿了我的鬓角,直到夜风吹凉了我的指尖,我慢慢的抬起已经有些失去只觉得,微微颤抖的手,抚向了我的胸口。
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
也许这,才是我真正需要揭开的谜团。
而我,还有一把钥匙……
第913章 铁家钱庄隐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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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们都守在灵堂上,供奉着正觉的灵位。
白天的时候,会有许多的宾客前来吊唁,自然也都是蜀地的大人物,全都由颜轻尘和颜老夫人接待应酬,有的时候,在红姨的牵引下,我也会和一些人晤面。
到了晚上,有的时候我也会守灵,但因为身体原因,还是会被裴元修难得的黑着脸赶回屋里休息。
大多数时间,夜间灵堂上只有颜轻涵会一直守着,大管家李过也要守在那里,处理一些事情。
就这样,时间匆匆的过去了。
这天一大早,我刚到灵堂上的时候,就看到李过和红姨已经指挥着那些侍从丫鬟们里里外外的忙碌着,又来了一批宾客前来吊唁。
而我一出去,就看见坐在一旁的铁玉山。
他一见我,也立刻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朝我行礼:“大小姐。”
“铁伯伯,你也来了。”
“是。”他点头答道,又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几分欣赏和喜悦:“听说大小姐在年宝玉则几番调度,就打退了东察合部二十万大军。大小姐,真是英雄啊!”
我听得有些发笑,道:“铁伯伯今天是来说书的?什么英雄不英雄的。”
他也被我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说道:“老铁是真的高兴。夫人若泉下有知,知道大小姐此番作为,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一听他提起我娘,我的笑容不由自主的一滞。
胸口顿时感觉到了一凉nAd1(
铁玉山也立刻感觉到了我的异样,轻声道:“大小姐,怎么了?”
“铁伯伯,我娘她——”
我的话没说完,自己反倒停下来,回头看看周围,倒是高朋满座,李过和红姨带着人倒也应酬得井井有条的,颜轻涵仍旧和之前一样跪在灵前,慢慢的往长明灯里添油。
似乎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边。
我想了想,还是说道:“也没什么。”
铁玉山看了我一眼,倒也没有多问,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便又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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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上午很快就忙碌过去了,等到了中午,红姨见我脸色不太好,特地让小厨房把膳食送到了我的屋里,用过饭之后,我也没有再回灵堂上,而是在屋里休息了一个下午。
到了快交酉的时候,我才走出房门。
裴元修陪在我身边,柔声道:“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就是觉得有点闷,我想出去走走。”
“出去?”
“嗯。这些天都在颜家,白天供奉灵堂,晚上也在家里,有点闷。”
他看着我,倒像是有些意外,但立刻微笑道:“其实你就是该走动走动,看你的脸色,多苍白。”
他说着,用手拧了一下我的下巴。
我立刻笑着伸手拍开了他的手nAd2(
这时,离儿也跟着跑了出来,桥我的衣角,又扯了一下裴元修的衣袖:“娘,阿爹,我跟也要跟你们一起出去。”
我问道:“你知道我们要出去做什么,你也要跟着?”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怜兮兮的说道:“你们肯定是出去吃好吃的。每天都只能吃青菜萝卜,离儿都快变兔子了。”
我和裴元修一听,都笑了起来。
这些天要供奉正觉的灵位,自然整个颜家都是斋戒茹素,别人尚可,但离儿年纪太小,对她来说有些太清淡了。于是我看了裴元修一眼:“银子可要带够啊。”
裴元修看着我:“你真要带她出去——”
我淡淡笑道:“连无畏吃肉喝酒,正觉大师都容得下,更何况这么一个小丫头?他念的都是大乘的经,人还是小乘的人。外面的那些是三净肉,离儿吃得的。”
裴元修点点头:“好吧。”
说着我们便往外走,刚刚出了大门,就看到对面的侧门里走出了几个人来,却是刘轻寒和闻凤析,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但明显是颜家的侍卫。
一看见他们,离儿立刻大声嚷嚷着:“三叔,三叔!”
一边喊着,一边高兴的跑混沌重生君临异界/488/了过去。
刘轻寒像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我们,一时愣了一下,等离儿都跑到他面前了,他yd_sj才慢慢的露出了一点笑意:“离儿。”
“三叔,你们去哪儿啊?”
“我,我们想出去走走nAd3(”
“真的?正好,我和娘,还有阿爹也要出去走走。我们一起好不好?”
刘轻寒听着,抬起头来,我和裴元修已经走了过去。
这几天因为正觉的供奉,我们大家各忙各的,刘轻寒和闻凤析不是颜家的人,却又被颜老夫人严加看管着,自然不会让他们到灵堂上来“捣乱”,所以这一下,倒是这些天来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看了看他脸上那冰冷的面具,道:“几天不见,刘大人都在忙什么啊?”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闲着。”
“我以为刘大人和颜轻涵,你们会有很多话说。”
“的确是。”
“……”
“不过,说来说去,也是几年前的事,终有说完的时候。”
“哦……”
他的态度,还有他的神情,和之前,几乎也完全没有什么差异。
不冷不热,不近不远。
再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来,也只觉得一片茫然。
不过——其实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颜轻涵就算要跟他说一些往事,也不过是几年前他们之间的事,至于我和他之间,知道的,只有我和他而已。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垂下了眼睫。
裴元修这时问道:“刘大人这是——”
“我和凤析想在成都逛逛,看看这里的风景,不过——”他看了身后的那几个人一眼,含笑不语。我便对那几个人说道:“刘大人跟我们一起出去,你们退下吧。”
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我们几个人索性结伴,正要出去,便听见旁边一个铜锣般的声音,是无畏和尚大步的走了过来:“大小姐,你们要出去,难道不带上洒家吗?”
我对着他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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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么出了门,也没套车,但走在大街上还是有些引人注目,尤其裴元修和闻凤析两个人是风度翩翩的玉面公子,格外引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驻足偷看,就连两边楼上,掉下来的竹竿都有不少。而刘轻寒脸上那诡秘的面具,引得不少人侧目相看。我们几个也算坦然,离儿倒是无知无觉的,桥刘轻寒四处跑,指着这个也要看看那个也要闻闻,嚷嚷得大家都头疼。
最后,还是裴元修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才堵住了这丫头的嘴。
走了一会儿,大家都有些累了,正好看见前面一家酒楼,装饰得十分富丽堂皇,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清冽的酒香,店小二匆匆走下来,朝着我们热情的道:“几位贵客,里面请!”
我笑道:“咱们进去坐坐,吃点东西歇歇脚吧。”
大家都点点头,便跟着那店小二走进去,上了二楼,找了一处靠窗的安静的位置,大家坐下来,先让上一些茶点喝着。
我靠在窗边,看着下面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轻轻道:“成都比我过去离开的时候,可真是变了好多。”
裴元修笑道:“和你小时候比,有什么不同?”
我想了想,道:“原来这楼没这么高。”
周围的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这时,我又看到了墙上挂的水牌,这家酒楼倒是齐全,蜀地有名的好菜都写到了牌子上,不过我叫来店小二,还是只是点了一桌斋菜,唯一给离儿点了一盅开水白菜,也是淡淡的,刘轻寒他们大概也知道我还顾忌着正觉的事,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我点的虽然是斋菜,却也是非常精致的菜肴,尤其那开水白菜,最是费工夫费火候的。
刘轻寒在旁道:“看来今天要多谢夫人的款待了。”
裴元修笑道:“花银子的还不是我。”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因为之前打仗,后来又出了佔真和正觉的事,大家都沉闷得很,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笑声,倒是让每个人的脸上多了一分生气,我觉得胸口也没那么闷的,只是热得慌,便用小手绢轻轻的给自己的扇着风,笑道:“其实酒楼里的东西,不过哄哄嘴巴,我倒是记得有一些小巷子里藏着不少好吃的东西,但不是本地人,可都找不着的。”
“哦?有些什么?”
“我记得,在城门口有一家卖豆腐脑的,味道特别好。不过你们可吃不了。”
“为什么?”
“因为那豆腐脑,不是甜的,也不是咸的,而是辣的。”
裴元修是北方人yd_sj,刘轻寒过去是南方人,他们大概也只吃过咸甜两种口味的豆腐脑,第一次听说还有辣味的,都大为称奇。我又接着道:“还有一家买松子糖的,就在离这里不远,老板是个瞎子,每天晚上做那么几斤,白天摆出来卖,卖完了就关门,绝不多做。很多人想吃又买不着的,只能第二天早上去排队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裴元修道:“有没有的,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我想了想,突然道:“反正现在还没上菜,我。”
他一听,愣住了:“青婴,你现在去?”
“离这儿不远,我就回来。你们先喝着茶吧。”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又笑着对无畏和尚到:“无畏叔,你陪我一起去吧,小时候你不是也经常带我去那边玩的吗?”
他一愣,立刻跟着起身:“是,大小姐。”
我拍了拍离儿的头,许诺她过一会儿给她带好吃的回来,便和无畏和尚一起下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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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酒楼大门,无畏和尚便奇怪的说道:“大小姐,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出来买糖?”
我笑了笑:“我当然是诓他们的。”
“哦?”
无畏和尚一听,立刻抬起头来看了上面一眼,幸好上面的人都只顾着喝茶谈天,没有人注意我们,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无畏和尚绕过了前面的那条大街,周围人来人往的,越往窄的地方越不好走,好几次无畏和尚都差点撞上人。
最后,我带着他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这是一条背街的小巷子,里面平时没什么人,而巷子的上面有几户人家将竹竿伸出来搭在对面的土墙上,晾晒自家的被子和衣裳,风一吹,这巷子里花布翻飞,倒是有些迷人眼。
无畏和尚越发奇怪:“大小姐,你带洒家来这里做什么?”
我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无畏和尚道:“无畏叔,你帮我把后面的那几个人拦下来,揍他们一顿!”
无畏和尚一听,眼睛立刻亮了:“大小姐也发现了?”
“出了颜家他们就一直跟着。”
“哼,洒家早就被跟得不耐烦了。”
看着他一边说一边把指头掰得咯咯作响,一幅久了没打架骨头痒痒的模样,我忍不住心里也有些发笑,但想了想,还是叮嘱道:“无畏叔,打归打,别太重了,不然回去被他们问起来也不好交代。”
“大小姐放心,这件事洒家自有分寸!”
“打完了就在这里等我。”
“那大小姐你——”
“我还要过去那边一趟,去办点事。你就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一个人先回去。”
无畏和尚看了我一眼,似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急忙点头:“洒家知道了。只是,大小姐一个人过去?好不好洒家也陪着大小姐?”
“不用。放心吧,这里我熟。”
说完,我便朝前面走去,刚刚走出着巷子口,就听见身后小巷子里隐隐传来几声惨叫。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而一抬头,就看到前方一条大街,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热闹非凡,而大街的对面,是一个很大的店铺,六扇大门又高又宽,显得十分气派。只是现在,那六扇门全都紧紧的关闭着,只有旁侧一个小门开着,门上挂着蓝色的布帘子,被风吹得一角微微的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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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4章 锦盒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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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跟上来了,这才放心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迎面就迎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老者已经朝着我附身一揖:“拜见颜大小姐。”
是铁玉山派来迎我的人?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老人,只见他须发皆白,身形枯瘦,脸上的皱纹和斑痕也看得出来年逾六旬,但手足轻巧,精神矍铄,倒是个十分精干的老人。
我客客气气的也对他一揖,问道:“老人家,铁玉山铁老板呢?”
“在里面候着,请大小姐随我来。”
说完,他走到一旁的门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便跟着他走了过去,经过一条宽敞的堂院,就走到了这个钱庄后面的正厅。只见铁玉山正端坐在那里,一见我,连忙站起身来,走到大厅中央,朝着我毕恭毕的长身一揖:“拜见大小姐。”
“铁伯伯。”
我急忙上前去扶他,说道:“我是晚辈,铁伯伯不要折我的寿。”
话虽这么说了,可铁玉山还是固执的朝着我一揖到地,然后才直起腰版,说道:“这么多年没见着大小姐,这个礼不行,老铁心里难安。”
我无奈的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便被他请到主座坐下。
刚一坐定,那位老人已经托着茶盘上前来给我们奉上了热气腾腾的银钩,铁玉山朝着他一挥手,道:“老莫,你出去看着nAd1(”
“是。”
那老人抱着茶盘朝我们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出去。
整个大厅里,只剩下我和铁玉山。
周围都安静极了,尤其他这个铺子修得极深,甚至连大街上那些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鼎沸的声音都传不进来,只有大厅后面传来很轻很轻的水流的声音,更衬得这里寂静如斯新章节全文阅读
我左右看了看,说道:“铁伯伯今天是没开张么?”
铁玉山坐直了身子,道:“在颜家的时候,接到红大姐的消息,知道大小姐今天要来,老铁就回来让他们都散了。”
我叹了口气,道:“铁伯伯,你又何必这样?”
“大小姐的事是大事,他们在这里,人来眼杂的,总是会坏事。”
可你这样,反倒惹人注意了。
我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但铁玉山似乎也猜测到我心里所想,又说道:“大小姐放心,原本今天下午也该是钱庄月结的时候,往日里都是要关门的,外人断看不出来什么。”
“这样啊,那就麻烦铁伯伯了。”
“大小姐千万不要这么说!”
我笑了一下,拿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倒是十足的好茶,我不由的轻叹了一声,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铁玉山手里虽然端着茶碗,一口都没有喝,只定定的看着我。见我看向他了,他才笑了一下,笑容中却带着几分沧桑:“老铁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大小姐。”
我也笑了笑,笑容中也浮出了几分酸涩。
铁玉山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而且听说他曾经受过我娘的大恩,所以对我的感情也极为深厚,这一次回来见到他,我也像是见到一位长辈nAd2(
不过,现在不是我和他叙旧的时候,我很清楚在酒楼里的那几个人都是何等的敏感和精明。于是说道:“铁伯伯,我想问问,我娘当初是不是留了东西在您这里?”
铁玉山一听,连想都没想就立刻说道:“是的!”
“那东西还在吗?”零级大神/19181/
“在的!”
我不由的,呼吸也紧了一些,但还是压抑着自己,尽量平yd_sj静的问道:“我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什么话?”
这一回,铁玉山想了想,才说道:“大夫人那个时候叮嘱老铁,一定要保护好她留下的东西,哪怕老铁的家当都没了,但那样东西一定要留好,若有一天大小姐回来,要老铁完好无缺的交给大小姐。(”
“……那,她还说了其他什么吗?”
“没有了。”
“一句都没有了?”
铁玉山看了我一眼,倒像是有些凄惶的,笑道:“大小姐应该记得,夫人从来少言不泄,有这几句话,老铁当然也就听着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也蓦地一酸。
是啊,我的母亲从来都是那样,记忆中她的话实在太少了,就连现在,我所能记住的,也是她刻意的教给我的一些道理,而其他时候,她似乎更喜欢用微笑和淡漠的神情,来度过她的岁月。
与人无尤。
想到这里,我也放弃了,低头再喝了一口热茶,然后便对铁玉山道:“铁伯伯,我今天来的时间不多,就是想来看看,我娘究竟留给了我什么nAd3(”
铁玉山一听,立刻站起身来对我道:“东西就在里面,大小姐请。”
我也起身,跟着他从大厅的侧门走了进去,才发现这里面实在很深幽,走过了一条甬道,又经过了好几重门,拐过一条回廊,才看到钱庄的后面竟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小院子,中间挖空了一个水池,立着嶙峋的假山,水中几条橘红的鲤鱼游来游去,给这个安静的小院子平添了几分生趣。
而池子对面的,是一座看起来十分雅致的房舍,廊檐和窗棱都雕琢得非常精致,铁玉山走过去小心的打开门,立刻能闻到屋子里透出的淡淡的熏香。
他解释道:“我平时就住在这里。让大小姐见笑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
他把我请进房里坐在桌边,自己走到书桌边,将桌子移开,对着桌子后面的墙上一块砖的位置敲了几下,我立刻知道他这是在开机括,可放眼看看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听见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水流声,我愣了一下,急忙站起身来,而铁玉山已经走了出去。
我也走到门口,往外一看,只见门外那鱼池里突然多了一个黑洞,水流注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周围那些鱼儿受惊都吓得四处逃窜,但终究逆不过,全都顺着水流进了那个黑洞里。
不一会儿,池子里的水几乎都流干了,只剩下浅浅的,不到一尺来深的水,隐隐能看到池子的底部铺满了石头,还有些淤泥在下面。
铁玉山走到池边,俯下身去,伸手到水里捞了半天,捞起来一个油纸包裹好的,水淋淋的东西。
我立刻明白过来。
带着那个包裹回到屋里,他关好门,将包裹放到桌上,一层一层的拆开,油纸之下是石棉,锦布,再下面,又是一层油纸、石棉、锦布。
看得出来,他把这个东西保护得非常好,水火皆不能侵害,拆到最后,露出了一个铁皮箱子,他掏出一把钥匙,将那铁皮箱子打开,这才从里面,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只锦盒。
他一边拿,一边沉声道:“这东西,老铁已经保存了十几年了,今天,终于能交给大小姐了。”
说完,他双手捧着那锦盒,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我的面前。
一时间,我的呼吸也沉重了起来。
这是一只貌不惊人的锦盒,和世上任何一只锦盒相比都没有过人之处,唯一感觉得到的就是它的沉重,铁玉山将它放到桌上的时候,传来很沉闷的一声响。当然,铁家钱庄的锦盒内层都是铁板,自然沉重,而我也能猜到,铁玉山为母亲准备的,必然是最坚固,最牢靠的。
我看了一会儿,微微有些颤抖的问道:“铁伯伯,你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夫人装盒的时候,铁某人也退出去了。”
“哦。”
sp“大小姐,铁某人先守在门外,有什么吩咐,请随时叫我。”
说完,他便自己起身走了出去,我这才想到,他大概以为我也要跟母亲一样,让他回避,不过,既然母亲当年不让人看到,那取出来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愿意被更多的知道才是。
我便没有再多问,等到他也走出去,关上了门。
这下,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周围比之前似乎更加安静了一些,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水流声,在这静谧的环境里缓缓响起,而我坐在桌边,还看着那只锦盒。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她留给我的东西,也许,是仅有的。
不知为什么,她已经走了那么久了,这些年来,我也几乎没有梦见过她,但此刻,我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好像那双淡淡的,总是带着清浅笑意的眼睛正静静的注视着我。
是母亲的眼睛,是她在看着我。
想到这里,我连呼吸都感觉到有些困难,不由的握紧拳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伸出有些颤抖的手,从领口伸进去,拉出了一条红线。
红线的下方,坠着当初艾叔叔交给我的那把钥匙。
我小心的将钥匙插进孔里,只轻轻一拧,就听见里面传来咔的一声。
接着,我手中的钥匙微微颤了起来。
我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钥匙还插在钥匙孔里,虽然我的手已经松开了,它还在轻轻的颤抖着,紧接着,那个沉重的锦盒里传来了连续的声音,似乎里面的机括都发动了,过了一呼吸,才感觉到盒子静了下来,而钥匙孔上面的盘扣啪的一声,自动的崩开了。
我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半晌,伸出手,轻轻的打开了锦盒的盒盖。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半透明的,但又染了许多花色的薄纱,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里面,似乎层层叠叠的包裹着什么东西。
我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小心翼翼的拿了起来,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大概手掌大小,有些沉,倒不磕手。我将那块半透明的薄纱层层揭开,最后,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落在了我的掌心。
是一块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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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章 母亲和皇族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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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牌的中央,雕了一个大大的“免”字!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的揉了一下,再看的时候,还是没错,手中的玉牌上,分明雕刻了个清清楚楚的“免”字!
免死玉牌!
当初在拒马河谷,南宫离珠差一点被申恭矣所杀时,就曾经拿出过一面金牌,上面也是这样一个大大的免字,才让申恭矣不得下手。而那个时候,常晴就告诉了我,在召烈皇后把碧月弯刀献给太上皇之后不久,太上皇就铸造了一金一玉两面免死令牌,金牌赐给了召烈皇后,召烈皇后薨逝后,金牌为殷皇后所得。
却没有告诉我,免死玉牌的下落。
而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刻此地,在我娘留给我的锦盒中,找到这块免死玉牌!
一时间,我只觉得整个人都乱了。
皇族的免死玉牌,为什么会在我娘的手上?
心里提出了这个疑问,却根本是无解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去解,只能傻傻的看着掌心的那块玉牌,除了质地不同,大小,雕工,几乎都和当初在拒马河谷南宫离珠拿出的那面金牌一模一样。
难怪当时,我看到那块金牌,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虽然我已经不记得这块玉牌了,但想来,小时候我一定在母亲的身边见过,否则当时看见免死金牌的时候,我不会有那种近乎诡异的熟悉的感觉。
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心跳,全乱了。
眼前这个宽敞舒适的房舍,突然间变得狭窄逼仄起来,周围的墙壁好像压在了我的身上,压迫得我连呼吸都无法继续。我有些心烦意乱的站起身来,在房间来回走了两趟,然后又回到桌边。
桌上那块玉牌,玉牌上那个硕大的“免”字,都清清楚楚的映入我的眼帘。
不是假的。
是真的!
我娘留在铁家钱庄,要交给我的东西,是这块免罪玉牌!
难怪,难怪从一开始就只见到了免罪金牌,而这块免罪玉牌的下落却无人提起,因为这块玉牌早已经远离了皇城,远离了和所有皇室都相关的人,而在西川,在我娘的手上!
……
不对!
不是无人提起,有一个人,曾经提起过!
是谁?是谁曾经在我面前提起过这块玉牌?
我颤抖的手指忽的一把抓起这块玉牌,用尽了全身力气,连玉牌上的花纹都几乎烙在了我的肌肤上,而这时,一个异常清晰地声音从回忆中传来,在我的耳边响起——
“……对了,他还问起,我有没有在你身上,看到过什么牌子。”
言无欲!
言无欲曾经向刘轻寒打听我身上有没有什么牌子,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问那块颜轻盈的名牌,可现在,我明白了,他要找的根本不是什么宫女的名牌,而是这块免死玉牌!
我看着这块玉牌,眼睛几乎充血,而这时,脑海中却闪过了无数过去回忆中的片段,无数人嘈杂的话语——
“当初,召烈皇后将碧月弯刀赠给太上皇,不久之后,太上皇铸造了一金一玉两块免死令牌……”
“对了,他还问起,我有没有在你身上,看到过什么牌子……”
“不是召烈皇后像你……而是,召烈皇后像——你像的那个人。”
“岳大人,有的时候,人未必要活得那么清醒……你像她,未必是一件好事。”
……
我一下子捏紧了这块玉牌。
言无欲知道这块玉牌可能会出现在我身上,他也了解我娘的脾性,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我娘这个人,至少在我娘游侠西南之前!
言无欲,应该是一直跟在太上皇的身边,深居宫中的。
而我娘,游侠西南,是从北方出发,才会先解散了无畏和尚的匪窝,然后带着他一路往西川走。
这块玉牌……
我的手指近乎痉挛的紧紧捏着这块玉牌,上面雕琢的花纹已经深深的烙在了我的肌肤上,带来阵阵火烧一般的炙热的痛,而我也不得不在心里认识到一个可能的“事实”——
我娘,和千里之外,重重宫殿里的皇室,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玉牌、金牌、言无欲、佛郎机火炮……
这中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因果?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可怎么费力思索也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反倒,那些千头万绪此刻化作了无数的绳索,将我整个人都缠住了,无法动弹。
“啊——!”
我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咆。
立刻,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铁玉山砰的一下推开大门:“大小姐?!”
“……”
我双手捧着头,气喘吁吁的转头看着他,只见他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慌的神情,但一看见我还安安稳稳的坐在桌边,立刻又松了一口气:“大小姐你没事吧,吓死老铁了。”
看来他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的,担心我出事,所以闯进来看看。
我也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有点太冲动了,急忙放下双手,苦涩的笑了一下,安慰道:“没事,我只是,心里有点难受。”
“哦……”铁玉山点点头,似乎也看到桌上摆的东西,立刻又低下头去,道:“大小姐没事就好,老铁还是守在外面,大小姐有事叫我便罢。”
说完,他便又退了出去。
他这一下,倒是提醒了我,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酒楼里的人还都在等着,万一耽搁的时间太长,让他们发现异样就不好了。
尤其,我现在身怀的是这样东西。
我低头看了一下那块玉牌,还有上面那个“免”字,正打算把它收好,就看见旁边还放着刚刚包裹玉牌的那块半透明的薄纱,被门关上时掀起的风吹得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拿起来细细一看,发现薄纱上海游一些奇怪的花纹,又看不出到底画的是什么东西,我看了一会儿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又用它把玉牌包好收起来,然后朝外面轻轻的喊了一声:“玉伯伯。”
铁玉山答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来。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想了想,虽然觉得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问道:“我娘到西川嫁给我爹之前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
铁玉山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原本想要说什么:“她——”可一开口,话却断在了嘴边。
他好像整个人一下子空了,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看向我。
“老铁……好像真的不知道。”
“……”
其实我也明白他这一刻的无措,一个自己最敬爱,最景仰的人,一个对我来说血脉相连,最亲近的人,原本以为她的一切都如同自己的身体发肤一样自然,却突然发现,原来对她的了解,根本一丝一毫都没有。
铁玉山站在那里,也好像傻了,把着门的手半天都放不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苦笑了一声:“老铁真的不知道。”
我也苦笑了一声。
铁玉山慢慢的走了进来,看着那个已经被我掏空了的锦盒,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恍惚,半晌,轻轻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夫人的时候,是个大雪天。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这么大的家业,不过是个街头穷打铁的,没钱,孤家寡人,年三十的晚上了还在做工。”
“……”
“夫人就是那个时候,路过我家门口的。”
“……”
“她穿得比较单薄,但头上裹了一条很厚的头巾,把整张脸都蒙起来了,只剩下一双眼睛。”
“……”
“老铁这辈子,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似乎端详了一下我的眼睛,沉默了一下,道:“比大小姐的眼睛,还好看些。”
我淡淡的笑了笑。
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走过来扶着桌沿,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她问我打一把匕首,第二天就要收货。那天原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不开张了,我也不知道她一个女人,大过年的要匕首做什么,可有生意上门了,当然要做,就拉开风箱干活了。”
“……”
“夫人,就一直坐在我旁边,等着。”
“……”
“我看雪下得太大,她坐在那里,头上肩上都积上了雪。打一把匕首至少也要半天时间,反正我家里也没人,就让她去我屋里坐坐。后来知道她也是孤身一个人,就索性留她在我家里过年了。”
“……”
“夫人她……老铁我从来没有见过夫人这样的人,用后来颜二爷的话说,就是自在。夫人不管到了哪里,站在什么地方,都自在,好像我的家,她进去一坐,就成了她的家了。”
“……”
“只不过,她一直不肯摘下自己的头巾。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彻夜把匕首打完了,进去交给她的时候,才发现她连睡觉都是裹着头巾睡的。”
“……”
“她给了我五两银子。”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娘倒是手笔很大。”
“是啊。”铁玉山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不知为什么,眼睛都有些红了,道:“她说,老铁给她吃饭,留她住宿,是我自己提的,所以这钱不是饭钱,也不是房钱。但我彻夜赶工,而且手艺精湛,这钱是她给我的辛苦钱和手工钱。”
说着,他又笑了一下,道:“夫人临走前对我说,老铁将来,也许会有大作为。”
我也笑了起来,展眼望去,这间精致的房舍,门外那静美的院落,还有前方那个名满西川的铁家钱庄,道:“我娘还会算卦的啊?”
“哪里是算卦,”铁玉山道:“老铁的家业,就是靠着夫人做起来的。”
“哦?”
“两年后,老铁突然接了一笔生意。”
“……”
“是颜家的人来订货,说是听说我的手艺很好,让我要做一辆铁车,还给了我一辆木车的模子。我也不知道他们用来做什么的,只要我做得牢靠,至少要能承担千斤重的冲击,说是他们之前用木车,都散架了。”
我的心里突了一下。
要承担几千斤重的冲击,木车都被冲得散架了。
难道是——
铁玉山道:“不过,我虽然不知道他们要用来做什么,可手艺是没话说的。我接连赶工了几天,给他们做好了,他们给了我一笔很大的酬金,还说,将来还有重赏。”
我急忙道:“那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