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我们想问蜀军要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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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打?是和?只有你能定。(小说
听到我们这句话之后,裴元丰的呼吸似乎也沉重了一些,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却岔开了话题,反而问道:“你们这一次去借兵,情况如何?”
我把去陇南和武威两处的事大致跟他说了一下,也下意识的,把一些细节避去不提,譬如陇南那诡异而又安静的半城,还有我和刘轻寒,跟霍联诚的之间冲突。
当然,我也没有提起,在武威的时候,我和黄天霸的那一段谈话。
不过,或许是情敌之间的敏感,或者军人天生的警觉,裴元丰自己仿佛也意识到了,当我说起武威的时候,明明感觉到黑暗中他的呼吸格外的重了一些。
“也就是说,塞北应该会出兵,但要等,等那个黄天霸安排
“是的。”
“朝廷方面——”
“我和刘大人已经想了办法,给了屠舒瀚一些甜头。现在,就看他愿不愿意出兵了。”
黑暗中,裴元修似乎看了我一眼。
裴元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的问道:“我们离开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局面会恶化得这么快。
裴元丰道:“年宝玉则的地形,像一个缩小的蜀地,四周山峦叠嶂,中心平地水草丰茂,只要把住几个谷口,这里是个易守难攻之地。我将部下近一万人马分散在各个山谷要塞中,只要他们进攻,都能一呼百应将其击退。虽然对方的人数胜出我们很多,但按照我的办法,不论如何,都能再撑一个月。可是——”
可是现在,他分散的人马完全被击溃,那些原本属于他的有利地形,都被占领了nAd1(
他的眉心仿佛拧成了一个疙瘩:“东察合部的人对我的每一步,都了若指掌,他们每击必中,这十几天下来,我的人马已经折了一万多人。”
我的眉心也拧了起来。
他的人马原本就不多,现在折了一万多人,敌我悬殊更大了,东察合部如果要打,蜀军可以说已经没什么胜算了。
难道我们真的要——
裴元丰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微微的发亮:“你们进了东察合部的大营?他们对你——”
“他们对我还算客气。”
我到底是个女人,虽然身在大军当中,却还是有些不在状态,倒是身边的裴元修开了口,简单描述了一下东察合部的大营的情况,然后冷静的说道:“我看了一下他们的大营。营帐的排列都非常整齐,看得出来,佔真是个行军布阵的好手,那个营是他的手笔。”
“兵马呢?”
“调度有序
“守备呢?”
“刁斗森严。”
他们一个问一个答,而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裴元丰的口气也沉重了起来:“这么说来的话,我们是很难战胜了?”
“我不是你,但目前在我看来,对方没有破绽。”
这句话说得我心都揪了起来,而裴元修几乎是立刻,握着我手的那只手微微的用了点力,并没有弄疼我,只是更紧的抓住了我的手nAd2(
裴元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他们这么远来……”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我按捺不住的问道:“元丰,你有什么打算?”
“……”
“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你都一定要告诉我,而且要快!”
“……”
“我的女儿,离儿她还在他们手里。”
裴元丰在沉默的低着头,那高大倔强的身影几乎已经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的抬起头来,我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精亮的光芒。(
这一来一去,前后还不到半天的时间,离开军营之后,周围就成了一片旷野,我们两人疾驰了一阵,不一会儿就进入了一个狭长的谷道,马蹄声回响在两边的山谷中央,显得格外的惊心。
我和他都下意识的停了马,朝周围看了看。
这里,算是周围那么多山路中,最为宽阔,也最为笔直的一条谷道了,要说守,易守,要说攻,也好攻。
就看谁占据最有利的地势。
而东察合部也很清楚,所以他们的营寨就是直接对着这个谷道,而这一片的包围,也是最严密的。
我们策马冲了出去之后,不一会儿,就到了他们的大营。似乎已经预料到我们会来,忽木罕和佔真都在大帐中等着,一见我俩风尘仆仆的走进去,忽木罕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佔真道:“希望你们来,是带来的好消息nAd3(”
裴元修道:“不算坏消息。”
“哦?”
这话中有话,佔真和忽木罕对视了一眼,忽木罕道:“那,蜀军的主帅有何打算么?”
“要和谈可以,但你们必须先放了之前抓的那些战俘。”
“战俘?”
“不错。你们之前杀了那么多战俘,实在是太残忍了。如果有诚意和谈,就先放了那些战俘。”
也许是因为我的口气过于刚硬了一些,忽木罕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们觉得,是你们有谈判的条件?”
气氛一下子僵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帐子被撩开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
我回头一看,是离儿,被刘轻寒带着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兵,此刻都停在了外面。离儿一看到我,立刻高兴的扑了上来,我急忙一把将她抱住:“离儿,你没事吧?”
“没事啊。离儿没事。”她在我怀里笑着:“三叔一直陪着我哪!”
我抬头看了一眼刘轻寒,他只朝我们点了一下头。
离儿虽然懂事,但只是小孩子的懂事,只要周围的人对她还客气,她就觉得一切都还好,任何压力也都到不了她的身上。可大人不同,尤其是刘轻寒这样的身份,留在东察合部的大营中,无异于羊留虎口,这一夜,只怕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煎熬。所以,他的脸色都是苍白的。
我只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
忽木罕已经冷笑道:“你们不要忘了,现在是我们包围了蜀军。我们要和谈,不过是要你们听话,不是要你们施恩!”
佔真朝他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转头看向我们:“你们要知道,条件,不是那么好开的。”miao笔ge.com更新快
我看了裴元修一眼,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说道:“那你们要什么条件?”
“……”
“你们说得对,现在是我们被你们包围着。但既然是和谈,双方就都应该拿出诚意来。我们希望你们释放战俘,你们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只要看到了你们的诚意,主帅自然会出来跟你们谈。”
我的话刚说到一半,明显的感觉到,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忽木罕立刻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被佔真抬手制止了一下。他想了想,抬起头来看着我们:“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倒想跟蜀军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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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7章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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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木罕道:“当初,蜀兵狙击我们的时候,用的那种武器。(”
武器?我心里咯噔了一声
“什么武器?”
“好像一辆战车,不对——不是战车,而是战车上有一条火龙,火龙!会喷火的火龙!它每一次吞吐火焰,就会让天地都为之变色!”
说到这里的时候,忽木罕自己的脸色也变了,好像回忆起了当初的情景,眼中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颤抖,连声音都不自觉的参杂了一丝颤迹:“那条火龙每吐纳一次,就是山崩地裂,我们的人一下子就死几十个,尸骨,连尸骨都找不到,一地的血肉……”
“……”
“尸骨无存,全都是,尸骨无存!”
“……”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东西。”
看着他那么剽悍的一个将领,也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可见那个东西的恐怖,就连旁边的佔真,脸上也露出了怯意。
而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佛朗机火炮。
忽木罕说的那个“火龙”,就是佛朗机火炮。也就是当初在渡来馆的时候,鬼叔跟我和刘轻寒提起过的那种武器,会把战场变成修罗场的恐怖利器。
之前,只是听鬼叔那样提了几句,已经觉得惊世骇俗,但这一次,是听见真正在战场上有过切身经历的忽木罕说起,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语调,那血淋淋的场面一下子摆在了我的面前,更让我感觉到了那种东西的恐怖nAd1(
我握紧了满是冷汗的拳头,微微战栗了一下,而就在这时,脑子里闪过了一道灵光。
不对!
后来西川和朝廷的作战中,分明没有过使用佛朗机火炮的记载,所以之前,我一直猜测他们购买的火炮应该是出了意外,火炮没有到达西川,至少,没有实际使用。
可是,照忽木罕现在所说,并没有那个“意外”
火炮,的确在西川的手中,并且已经在和东察合部的作战中开始使用了。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那个时候已经使用了这么恐怖的武器,没有理由之后跟朝廷更加重要的大战中,反倒不用!
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我的思绪一下子乱了,下意识的回头看向站在我身后不远,却一直如同置身事外一般一言不发的人,刘轻寒。
当初,是他和我一起,听到鬼叔说起佛郎机火炮的。
但这个时候,他只是深深的皱着眉头,眉心的沟壑显得十分沉重,对上我的目光,似乎还有些意外。
我,又忘记了。
他早已经失去了过去的那段记忆,和我在一起的,所有的回忆,他全都忘记了。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撇过脸,却见裴元修站在一旁,眉头微微蹙起,似在深思。
我急忙转过头去,对着忽木罕笑道:“大将军,我怎么听大将军说起当初那场大战,跟说书人说的故事一样?居然还有火龙?西川的巫蛊之术虽然兴盛,但也没到这个地步吧nAd2(”
忽木罕一下子沉了脸色:“你是说,本将军在骗人。”
“不敢。只不过,什么火龙,什么天崩地裂的,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啊。”
“……”
“大将军……是否当初战事太过激烈,让大将军的记忆也有些——”
忽木罕冷笑道:“你以为我是被吓坏了,所以给吓傻了吗?我告诉你,虽然当初蜀兵突然截住我们的去路,如神兵天降,但还未能将我们的骑兵一举击溃
尤其我一箭射下了你母亲的面纱之后,更是群情激昂,我们当时一路横扫,甚至打算把你母亲抢过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自己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多少有了一些颤抖。
“就在那个时候,你的父亲才让人抬出了那个武器,然后……”他吞了一口口水,道:“我们,就全无反击之力了。”
佔真在一旁冷冷的说道:“所有人提起当年,都说那已经不是一场战争了,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
“那一战,我们损失了数万兵马,却连一个女人都没捞到!”
我只觉得呼吸都局促了起来。
离儿原本对周遭的一切都迷迷糊糊的,但听到他们这样的描述,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小脸儿煞白,这个时候刘轻寒朝她招招手,离儿便很快跑到他身边,刘轻寒垂下的双手抚着她的小脸,也捂住了她的耳朵。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一下:“听你们这么说,连我都很想见见那个奇物nAd3(”
他们俩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我想我是没机会见到了。”
“什么意思?”
“两位说得那么厉害,那为什么不想想,如果那么可怕的武器还在我手里,这一仗,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吗?”
忽木罕顿时愣了一下。
我说道:“如果那种武器还在,我当然早就用在作战中了。那火龙一次吞吐,就惊天动地,那你们这座大营还扛得住么?我又怎么可能交给你们?”
这话当然是有道理的,况且事实胜于雄辩,佔真也无话可说。
而我的心里,更是掀起了惊涛巨浪
他们的描述那么详细,必然是真的。当初那笔生意是做成了的!西川的确拥有了佛朗机火炮,并且实实在在的用在了战争中。但为什么后来没用了,反而在和朝廷的作战中节节败退,直到最后要纳贡的地步,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那个的时候。
我笑了一下,对他们说道:“两位提出的这个条件,不是我不肯答应,而是实在办不到。为了表示颜家的诚意,我拿个主意如何?”
这一次,他们有些兴趣缺缺的,忽木罕淡淡道:“什么?”
我笑道:“我看各位也是远道而来,行至此荒山野岭当中,只怕食用之物也并不可口。不如我从蜀军中调一些美酒佳肴和粮草过来,好好的款待两位将军,也算是犒劳三军。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他们两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对方一眼。
虽然眼神中还有些警惕,倒没有立刻拒绝。
我听裴元丰说过,东察合部的人好酒,军中宁肯无粮草,也一定要保证他们有大量的酒水饮用。而现在他们长途跋涉来到此处,粮草未必能跟得上,更谈不上什么享受,尤其围了蜀军这么久,只怕一些军备都快要耗尽了
一看他们听说我要调些美酒佳肴和粮草过来的态度,就知道,裴元丰说得没错。
忽木罕说道:“也好。让你们的主帅也亲自过来,我们好好的喝上一顿!”
“好!”
我笑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说完,我看向了他们的桌案,说道:“借笔墨一用。”
“请用。”
我走上前去,挥笔在一张小指尖上简单的写了几行字,让人准备粮草和美酒佳肴送到此处来,佔真站在旁边看着,然后说道:“让我派人送去蜀军大营?”
“不必了
我笑着,拿出一只小盒子,说道:“这些小事,自然有信使去做。”
“信使?”
他们诧异的看着我,我将那只小小的机甲鸟拿出来,将纸笺塞进鸟腹中便走出了大帐。身后的人也全都跟了出来,见我在机甲鸟身上稍微动了几处,一扬手,那只机甲鸟发出了嗡嗡的声音,在头顶盘旋了两圈之后,立刻振翅飞了起来,朝着蜀军大营的那一边飞去。
回头时,见周围的人全都看呆了,不敢置信的望着天空已经消失了的那个小
半晌,佔真瞠目结舌的道:“这,这是——”
我笑道:“见笑了。这是蜀地的一种特殊的信使,机甲鸟。”
“机甲鸟?”
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东西,惊得合不蚂。
半晌,佔真道:“早听说西川人杰地灵,有不少奇人异士。当年能有火龙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现在又有这样的神奇之物,真是见所未见,让人大开眼界。”
“将军过奖了。”
忽木罕哈哈的笑了起来,一掌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佔真老弟,我说得没错吧。跟西川结盟有咱们的好处!”
佔真算是个老谋深算的,消瘦的脸色一直阴沉着,直到这个时候,总算露出了一点淡淡的,仿佛是笑意的表情。
这一次,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和谈结盟,我们也就不是敌对的关系,尤其忽木罕似乎因为母亲的关系,对我一直比较和善,连佔真也没有之前那么难以接近。大家在营地里随意的谈了一会儿,又有人送上了饭食。
果然,他们的吃的东西十分简单,只将油盐烤了一些肉夹在干饼里,吃一口下去又干又糙,噎得人直翻白眼。
难怪,刚刚我提出的那个建议,他们这么快就接受了
我跟佔真聊了两句,试探着说道:“对了,说起来我们也是素未谋面,两位是如何知道,我就是颜家大小姐的?”
忽木罕一听,立刻大笑道:“哈哈哈哈,当然是——”
“大将军,”他的话没说完,旁边的佔真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佔真又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颜家大小姐,可是威慑西川的人物,我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话,意外的对我恭维,但我分明听出了避重就轻的意味。
不过,看忽木罕低头大口嚼着烤肉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们是打算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了。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多问了。我对着他笑了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忽木罕道:“大将军,有一件事我还想问问你。”
“什么事?”
“当初你在战场上看到西川使用的那种——火龙,有多少?”
“有多少?”他一听这话,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只那一条火龙,就已经把我们打得如此惨烈,若还有更多,那这天下只怕都是你们西川颜家的了。”
“你的意思是——”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妙
“那种火龙,我们只看到了一条。”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
只看到了一架佛郎机火炮?
是只有一个,还是,只用了一个?
我正卦沉思着,突然,周围的人全都抬起头来,朝着天空指指点点的,头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嗡嗡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小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朝着我们飞快的落了下来。
那是——
机甲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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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章 火牛阵 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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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那只机甲鸟摔落在我们面前,砸出了一个大土坑,顿时烟尘四散。
我低头一看,地上满是木头和铁皮的碎片,还有几个小小的齿轮,咕噜噜的在地上滚开来,一片狼藉,已经看不出之前的精巧了。
周围的人一下子围了上来,佔真立刻说道:“这是——?”
我蹲下身,捡起一块木屑,正是组成鸟头的那一块,还能依稀看出一些轮廓
我将那木屑捏在手心里,站起来身来,笑道:“是摔坏了。”
“这是机甲鸟?”
“是的。”
“是你放出去的那只?”
“是的,就是我刚刚放出去的那只机甲鸟。”
佔真和忽木罕对视了一眼,忽木罕急忙说道:“那这摔坏了,你刚刚传递回去的消息还——”
我笑道:“大将军多虑了。这只机甲鸟已经把消息传回去了,没看见这地上摔坏的,已经没有我刚刚塞进去的纸笺了吗?这是他们又放回来的,让我知道他们已经收到我的讯息了。”
“哦?”
“只不过——”我低头看了看手心的那块木屑,叹道:“看来做得还是不够好,否则,也不会失控摔下来了。”
说着,我朝他们笑了笑:“见笑了。”
“哎!”忽木罕大手一挥:“这东西已经够厉害的了,这么长的路来回飞两回,居然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还能找得回来,这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能做到了nAd1(”
说着,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啧啧,可惜了。”
我笑了两声,说道:“没什么可惜的。回头让他们再做便是了。”
说完,裴元修又跟他们闲话了两句,这件事便没有再提。
不一会儿就有打杂的人过来收拾了满地的碎屑,我跟着裴元修走开的时候,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大土坑。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草原上的傍晚是很美的,夕阳如火,晚霞将大半个天空都渲染得艳丽无比。而今天,那种艳丽更是浓烈,将整个大地都镀上了一层血色。
莫名的,那种感觉,也弥漫在了大帐中。
忽木罕等了一整天,也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的:“你不是说,给蜀军传了讯息了吗?怎么他们还没有动静?”
我知道,他们并不在乎那点东西,但说好了的和谈迟迟没有动静,难免会让人心生疑窦。
我起身笑道:“再等等吧。这里毕竟不是在成都,那些东西,也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准备的。”
“哦?”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士兵跑了进来,说道:“大将军,蜀军大营开了,有一队人马正朝着我们这边过来。”
“哦!”忽木罕急忙站起身来,刚要出去,佔真又问道:“是什么样的?”
“他们赶着很多黑牛,托运了不少粮草过来nAd2(”
“真的?”
“是的,我们的人看得很清楚,牛背上都是粮草。”
“太好了!”
忽木罕顿时脸上露出了喜色,回头看了佔真一眼,佔真还是不动声色,说道:“出。”
说完,我们一行人都一起出了大帐。我走在最后,桥离儿的手,这丫头对一切都不明就里,只睁大眼睛看着我。
走出大帐,就看见整个营地的士兵全都已经列队整齐,只有一些巡逻的士兵全都到了营地门口,熙熙攘攘将那里堵了个水泄不通
我们一出去,立刻有人大声道:“大将军来了!”
那些人也立刻列队工整,忽木罕一路走向营地大门:“人呢?”
“大将军,他们来了。”
我们走到了营地大门处,放眼一看,就看到前方那条巨大下场的山谷中,隐隐有些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等到他们走近到大概百余丈的距离,才看清是之前保卫蜀军大营的东察合部的骑兵,正朝着这边过来,而在他们的身后,黑压压的一片,是那些高大壮硕的黑牦牛,背拖着一捆捆的粮草,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这些黑牦牛是蜀地北部的特产,壮硕无比,能托起很重的货物,是草原上行脚商人最常用的,颜家也有不少这样的牦牛,平日里散养在此地,战时才会征用做运输或者食用。
这些黑牦牛的角上,尾巴上,还系着一些五彩斑斓的丝带,随风飘扬,格外好看。
忽木罕笑了起来:“弄得这么花花绿绿的做什么?”
我抓着离儿的手,站在他身后,笑道:“蜀地的人若要迎接宾客,会遍插鲜花以示好客之意,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找不到花了,所以用彩带代替鲜花,是为了表示诚意nAd3(”
说话间,那个队伍和牦牛群已经越来越近了。
牛群的后面,隐隐能看到一些人马,和东察合部的骑兵完全不同的装束,正是蜀军。
我专注的看着前方,不由的,手有些颤抖。
离儿也看着前方,这个时候抬起头来望着我,轻轻的说道:“娘,你的手里怎么这么多汗啊?”
周围的人都还没什么反应,佔真回头来看了我们一眼,那双琥珀色的阴鸷的眼睛在并不明亮的暮色中透出了一种异样的犀利,他突然转过头去看向了那些离大营不到两、三射距离的队伍,突然大声道:“中计了!”
“什么?!”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全都惊呆了,而就在这时,前方山谷里,突然发出了一阵异样的响动。
火光,浓烟,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山谷中
只见那些原本安分,慢吞吞朝前行走着的牦牛突然暴躁起来,发出了沉重的呼喝声,朝前飞奔了起来。
火光,在牛群中忽隐忽现!
不等任何人看清,反映,牛群已经如同一片黑色的狂潮,迅速吞没了走在它们前面的那些队伍,那些人和马被发疯的牦挪翻在地,一时间鬼哭狼嚎,葬于蹄下,牦牛群仍不停下,又发疯一般顺着笔直的谷道飞奔而来,直直的冲向了我们这片大营!
定睛一看,才看到,那些牦牛尾巴上和牛角上全都燃着火焰,是蜀兵点燃了那些彩带,彩带事先浸过桐油,遇火则烈,蓬怕火焰,这个时候完全失控发疯了起来,几乎所有返回营地的东察合部骑兵全都被冲散,马匹嘶吼,人惨叫着朝两边的山谷上飞奔,却被迎头追上的蜀兵一击即溃!
我睁大着眼睛,看着那牦牛群带着浓烟和火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大地,仿佛都被震得颤抖起来。
“快,快拦住他们!”
佔真的声音撕裂的在营地里响起,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牦牛群已经铺天盖地的飞奔了过来,很快便将营地两边的栅栏冲垮,踏了个粉碎,一头撞进了营地的军阵中。
霎时间,天昏地暗。
而在牦牛群冲进营地的前一刻,我已经对着裴元修和刘轻寒大喊一声:“快跑!”
然后,抱着离儿转身朝营地另一边跑去。
旁边,是那些已经混乱了的士兵,也来不及拦我,全都惊恐的四散开,逃命去了。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面对那样恐怖的场景,我的心跳是停止了,还是根本失去了反应,只记得自己的呼吸,离儿的呼吸,一声一声在耳边,掩盖了周围的声声惨呼,咬着牙拼命的将离儿护在怀里,朝前飞奔。
周围,一片混乱。
牦牛群冲进营地之后,很快便将原本列队整齐的军阵冲溃,牛角上和牛尾上的火焰四处乱溅,点燃了不少木栅栏和帐篷,火焰立刻冲天而起,人的惨叫和牦牛的呼吼响成一片,空气中还弥漫着焦臭的味道
随着牦牛群之后,是蜀军,他们也冲了上来,跟已经乱成一团的东察合部的士兵混战在了一起。
我抱着离儿在人群里左突右闪,幸好那些人只顾着逃命,也没有注意到我们。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把剑横在了我们面前。
我硬生生的止住脚步,一抬头,对上了佔真那双琥珀色,几乎充血的眼睛。
他恶狠狠的盯着我,好像一头豺狼盯着自己的猎物,全身上下都透出了一股嗜血的残暴。
“是你——是你,算计了我们——!”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我抱着离儿,下意识的往后退去,离儿窝在我怀里,惊恐的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剑。
“我杀了你!”
他狂吼一声,一剑朝我刺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猛的挡到了我们的面前,另一个人影突然扑了过来,将佔真扑到在地,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
我吓得几乎窒息,抬眼一看,才看到挡在我们面前的是元修,他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丝惊恐,回头看向我,紧张的说道:“没事吧?”
“没——”
我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但话也没来得及说完,就听见离儿大声喊道:“三叔!”
刚刚把佔真扑到在地的,正是刘轻寒,佔真一回过神,立刻和他纠缠在一处,手中的剑一挥,便将他的胳膊砍出了一条血口,顿时血流如注!
“啊!”他惨叫一声,躺倒在地,佔真顺势挥剑朝他的眉心刺了下去。
我吓得大喊了起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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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9章 困境,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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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惊呼声中,剑光如闪电一般,刺中了他的的眉心。
不——!
我只觉得心跳都停了。
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止了,我只看到佔真手中的剑,还有刘轻寒僵硬的身体。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我的眼睛,视线变得一片血红,而他,也被鲜血淹没了!
不……
不!
“三叔!”
离儿在我怀里大叫了起来,挣扎着从我怀里跳了下来,慌得要扑过去,我完全失去了反应,只僵硬的伸出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她的衣领,感觉到离儿拼命的挣扎大喊着,手里的衣领几乎要被撕裂了。
我的心已经凉了。
轻寒……
就在这时,背对着我们的佔真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震吓,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握剑的手一软,被人迎头掀翻,仰面跌在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连剑都脱手而出。
而刘轻寒一下子从地上翻身立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傻的看着他,只见他猛地支起身子,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的,呆呆的半跪在那里。
只听“咔嚓”一声。
明明周围一片杀声震天,人们的惨嚎和牦牛的呼叫混在一起,可我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一声。
那半张银质的面具,从他的脸上颓然分离,顺势脱落下来。
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在这一刻完全散落,额发垂下来,恰恰遮住了他那半张脸,可面具脱落的一瞬间,我还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里面那狰狞如鬼的疤痕。
而那半张面具落到地上,晃晃悠悠的,更清楚的看到,在额头的那个位置,面具硬生生的凹下了一小块!
佔真刺中的,是他的面具!
他没事!
这一刻,我只觉得全身都瘫了一下,手里抓着的离儿也安静了下来,几乎是喜出望外的看着刘轻寒:“三叔,你没事!?”
刘轻寒死里逃生,也被吓坏了,有一瞬间的失神,慢慢的抬起不停颤抖的手,摸向了自己的眉心。
在确定自己还活着之后,他脸色苍白的看了我们一眼,又看向了地面,突然脸色一变,急忙要伸手去捡起地上的面具。可还没摸到面具,旁边几头带火的牦牛已经朝着我们这边冲了过来。
“小心!”
“青婴!”
慌乱之中,也不知道谁喊了谁,我只看到一头牦牛头上的火焰已经烧到了眼睛,正胡乱的到处乱窜,这个时候直直的朝着我和离儿冲了过来。
离儿一回头,看到这个场景,顿时吓得白了脸,连动都动不了了。
我咬着牙,原本抓着她衣领的手松开,眼看她一个趔趄朝前跌去,我又用力的在她的后背一推,离儿被我硬生生的推得离地跃了起来,跌出两三丈远,重重的落到地上,发出“哇”的一声惨叫。
而这时,一阵热风朝我袭来,那头火牛已经近在眼前。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意料中的痛苦和死亡没有来临,反而是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揽住了我的腰,那么用力,几乎让我感觉到好像要截断我的身体一般。我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被抱入了一个怀抱当中,转了个圈,在还没有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重重的摔倒了地上。
“啊!”
我惊呼了一声,却被那只手更紧的抱着,就势滚了几圈,地上的沙石撞得我差点惨叫出声,而一睁开眼,就看见裴元修那双凝重的眼睛,近在咫尺,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我感觉到不对,抱着他后背的手沾了一手的黏滑,伸起来一看,竟然满手都是血!是刚刚那头火牛撞上来的一瞬间,他帮我挡了那一下,牛角在他的后背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也非常恐怖。
我急忙反手抱住了他:“元修!”
他没有说话,我听到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硬撑了一会儿,才勉强缓过一口气:“你没事吧?”
“我……”
我想说我没事,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吓得失声了。
他痛得很厉害,跟我说过那句话之后,又痛得全身抽搐了一下。揽着我的手在不停的用力,我也急忙抱紧他,两个人勉强站起来,他已经有些脱力了,整个人都只能靠在我身上。而我越过他的肩头一看,离儿手足并用,连滚带爬的朝着安全的地方爬过去,霎时间又有几头火牛和一群被火牛撵得无处可逃的人跑过来,刘轻寒顾不上面具,伸手一捞离儿的胳膊,厉声道:“离儿过来!”
离儿尖叫一声,跌进了他怀里,几头火牛从她刚刚趴着的地方跑了过去,顿时烟尘四起。
刘轻寒此刻目眦尽裂,抱着离儿左躲右闪避,凌乱的头发,脏污的脸颊,配上脸上的伤处,有一种格外令人胆寒的狰狞。
离儿用力的抱着他的脖子,眼睛紧紧的闭起来,好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猫,全身都在哆嗦。
刘轻寒红着眼睛抬头一看,已经有几个士兵跑到了佔真的面前,而佔真也已经站直了身子,可他的注意力却被地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蹲下身去,我以为他要去捡刘轻寒的面具,却发现他捡起的是面具旁边一样被尘土沾染的,不大的一块牌子。
钦差令牌。
那是刚刚从刘轻寒身上滚落下来的,他之前要捡的也不是面具,而是这个东西!
顿时,佔真的脸都扭曲了,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着刘轻寒,咬牙道:“给我杀了他!”
那几个士兵一听,立刻拔出刀剑,挥舞着朝刘轻寒杀了过去。
“离儿——!”
我惊恐得叫了起来,而刘轻寒回头看了一眼,咬咬牙,抱着离儿便转身往营地后方跑去。虽然周围全都是刀光剑影,可那些互相砍杀的士兵一个个都是在以命相搏,也根本注意不到他,就看见他跌跌撞撞的四处钻空子,很快,那身影便淹没在一片硝烟战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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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时的混乱之后,火牛已经在东察合部的大营中造成了极大的混乱,但也很快到了尽头,一些火牛冲了出去,另外剩下的不是被火焰烧死,就是被东察合部的人围攻倒下,空气中顿时满是皮肉烧焦的味道。
而蜀军,也终于解了围困,并冲进了东察合部的大营。
不过,情势并不容乐观。
虽然蜀军借用火牛阵攻入了敌军大营,也解了围,但东察合部的兵力毕竟超过他们数倍之多,加上训练有素,此刻已经很快的集结了起来,如果陷入酣战,只会将这之前的些许优势全都殆尽,必须立刻冲出包围圈,摆脱这些人才行。
远处,忽木罕挥舞着他的大刀带领着士兵冲过来,跟这一边的蜀兵迎头撞上,顿时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这时,裴元丰带着一队人马朝我们飞奔了过来。
“快上马!”
我已经完全乱了手脚,也顾不上问他到底下一步要如何,只手忙脚乱的扶着裴元修上马,战马此刻也受到了惊吓,好几次都差点控制不住,我死死的拽着缰绳让他坐稳了,然后自己再翻身坐上去。
“抱紧我!”
我大声的说。
这一次,已经完全没有了在武威的时候那种闲暇和旖旎,裴元修一句话也不说,双手用仅余的力气用力的环住了我的腰肢。
我牵着缰绳,抬头看向裴元丰:“我们要怎么办?”
裴元丰俊朗的脸上满是血迹和尘土,眼睛通红中也透出了几分狰狞,道:“我们必须冲出去!”
“不行啊!”
他身边的人立刻说道:“将军,我们的人太少,根本冲不出去!”
“是啊,谷口那边,东察合部的军队已经开始集结了!”
“我们冲不出去的!”
闻凤析厉声道:“如果不想办法杀出去,我们在这里只能白白耗死!”
“可是我们人手不够,不可能冲破东察合部的包围!”
“他们可有二十万大军啊!”
……
在一片嘈杂声中,突然有人道:“我们请的援兵呢,为什么他们还没来?”
这话一提,顿时周围的人全都沸腾了起来——
“对啊,我们不是去请了援兵的吗?”
“朝廷的人呢?胜京的人呢?”
那一声声质问,此刻就像是重锤一样,一锤一锤的敲打在我的头上,我自己也感到一阵眼前发白,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战乱。
对啊,援兵呢?
我们离开武威的时候,洛什的态度还是很明白的,而且有黄天霸在,出兵应该不是问题,为什么已经到现在了,他们的援兵还没到?
还有,还有屠舒瀚呢!?
刘轻寒在临走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有裴元珍在京城做的那些事,难道真的一点作用都没有吗?!
周围的人已经吵成了一团,闻凤析浓眉紧皱,似乎也想问我援兵的事,可当他转头看向我们,突然问道:“他呢?!”
我一愣,立刻明白他是在问刘轻寒,顿时哑然。只见闻凤析的脸都沉了下来,又问了一句:“他人呢?”
第890章 援兵?一线生机
?
这时,裴元修在我背后气喘吁吁的道:“他抱着离儿先走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闻凤析一听就感到这话不对,可现在战况危机,也实在没有办法再去追究一两个人的生死,他狠狠的瞪了我们一眼。而这一次,所有的人都看向裴元丰——这里,毕竟他还是蜀军的统帅,他才能做最后的决定!
相比周围的一片混乱,裴元丰的身上却反倒有一种异样的平静,思虑的时间也并不久,可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旁边突然冲出来一队东察合部的骑兵,一见蜀军重要的将领和我们都在这里,立刻嗥叫着杀了过来。
裴元丰面不改色,拔出长剑指挥着部下的人迎了上去,顿时眼前一片刀光剑影,惨呼声声声不绝的在耳边回响着,顷刻间,他已经率部将那一队人马力斩马下,身上的血腥味又重了一层,头发里也满是泼洒的鲜血,沿着额发一缕一缕的往下流淌,不一会儿就迷了眼。
薛慕华坐在他身后,一直撑到现在,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有些恐惧的开口:“元丰,你没事吧?”
“没事。”
他简短的回答,将手中还在滴血的剑横咬在嘴里,然后双手扯着自己胸前的衣襟,用力一撕。
只听“呲啦”一声,他撕下一条衣襟,抹了两把脸上的血,稍微擦干净了一些后,便将布条绷紧在额头上,防止鲜血流下来流到眼睛里,然后,他又握紧长剑,抬头看着我们:“先冲出去!”
“不行啊将军!”立刻有人劝道:“我们人太少了,根本不可能冲得出去!”
“是啊
!我们这样是送死!”
“将军,不如我们——”
周围那些人嘈杂的声音和杀声混成一片,但此刻我完全不在意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什么,而是专注的看着地上,一地的鲜血、尸体、烧焦的牦牛、被火牛阵冲得稀烂的帐篷、染血的刀剑,还有——
刚刚裴元丰撕烂衣襟的时候,从他的怀里跌落出来的一样东西nAd1((
马蹄凌乱,已经将那东西毫无声息的踩碎跺烂,只剩下一地的零散碎片,却让我出了神。
那是——
这时,我突然道:“元丰,我们冲出去!”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坚定的一点头,又对那些人道:“你们相信我,只要冲到谷口,我们一定有一线生机!”
那些人顿时有些哑了。
毕竟,我的身份还是颜家大小姐,跟大将军都同时做出了一个决定,也就无人再好反驳,而且此刻,我口中的“一线生机”,已经是所有人心中最后的期盼了。
裴元丰脸色凝重,也根本没有犹豫,一挥长剑:“所有人,听我的号令!”
……
“冲!”
话音一落,他座下的战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猛地冲了出去,我和闻凤析也急忙跟上,那些部下一个个挥鞭策马,都立刻跟了上来。
这一路上,东察合部的士兵纷纷阻拦在我们的前方,裴元丰格外的沉着冷静,指挥着部下左右突击,眼看着已经到了前面的谷口。
只要冲出去,今天这一场就算是我们胜了!
裴元丰的眼睛都有些发红,指着前方:“快冲!”
可就在我们刚刚要策马飞奔过去的时候,突然,山谷的两边杀声震天,竟然横杀出了两支队伍,又截断了我们的去路,定睛一看,是东察合部南北两路的兵马
这些骑兵不愧是严格训练过的,竟然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撤回,而且迅速的拦住了我们的去路nAd2(
眼看着这些人挥舞着刀剑,长矛,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冲了上来,迅速将我们冲在最前面的一队骑兵撞了下来,我们的兵马像是钉上了盾牌的矛,被硬生生的挡在了谷口。(
一时间,战马长嘶,人声鼎沸。
裴元丰勒马停了下来,他的身后还坐着薛慕华,也被这一下吓得脸色苍白,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腰,而回头看时,营地那边已经一片火光冲天。
我们的队伍,被夹在了中间!
怎么办?!
我骑在马上,用力的抓着缰绳,可座下的马早已经被惊吓得长嘶一声,高高扬起了前蹄人立而起,几乎将我掀翻下去,我只能用尽全力抓着缰绳,只感到虎口剧烈的疼痛,似乎已经崩裂磨破了,但我还是大声的道:“抱紧我啊!”
身后的元修此刻没有说话,似乎已经顾不上开口,只能感到他的双手用力的抱紧着我的腰肢,那力道几乎要将我整个人从中间截断一般,炙热的呼吸急促的吹拂着我的颈项,能感觉到他也紧张万分。等好不容易制住了那匹马,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几乎都用尽了,只能挣扎着撑着自己疲惫的身体。
这时,人群中已经有人在大喊着:“怎么办?”
“我们失败了!”
“冲不出去了!”
“啊——!”
一声声颓丧的呼喊和惨叫声此起彼伏,像是一把把尖利的钢刀扎进了我的胸膛,裴元丰用力的杀退了眼前的敌人,也回过头来看着我,紧皱的眉头下,那双漆黑的眼睛被鲜血浸泡着,几乎狰狞nAd3(
我有些仓皇的,转头往谷口外看去
没有……
视线中,只有一片空白。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僵硬,身后的裴元修喘着气,低声道:“青婴,你怎么了?”
我咬着下唇,已经说不出话来。
难道——难道刚刚是我看错了?
我期盼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许诺的“一线生机”也完全没有出现。
难道,我们真的要命丧于此吗?
和我心中的焦灼相对的,却是裴元丰的冷静,他只看了我那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更紧的握着手中的长剑,正要下令,突然,就在谷口的另一面,传来了一阵闷响。
我们都以为是雷声,可仔细一听,那声音并不是从天空传来,而是从远处的草原上传来,而且,随着那闷闷的巨响,地面似乎也在微微的颤抖着,好像有一个巨人,正一步一步的朝着我们走来。
我全身一悸,急忙睁大眼睛。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剩下身后营地里腾起的火光,我们并不能看得更远,只能隐隐的看到,谷口的外面,一大片乌云从天地相交的那一线翻涌着,朝着我们飞快的移来。
地面不停的震颤着,连旁边的一些沙石都抖动了起来。
一看到那景象,我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狂喜,大声道:“我们快冲!”
裴元丰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大声道:“是朝廷的兵马!”
“……”
“是屠舒瀚,是屠舒瀚的人!”
之前那只机甲鸟,我原本以为是我放回去的那只,当我们回到蜀军大营的时候,因为要商量用火牛阵诈降的事,也来不及问那只小小的机甲鸟的问题,可就在刚刚,裴元丰撕裂他的衣襟,从他怀里掉出来的东西,虽然很快就被马蹄跺烂了,但我还是凭着那零散的碎片认出,那就是机甲鸟
全天下,那种机甲鸟只有两只,如果我放回去的那只一直被裴元丰收着,那么在我们面前坠落的那一只就是——
想到这里,我几乎是狂喜的大喊:“援兵来了!”
屠舒瀚,屠舒瀚的人来了!
我猜想,他率领兵马到了年宝玉则,一定会派遣先行军过来探查消息,而发现蜀军正被东察合部包围,我们又陷落在大营当中,他当然不会贸然进军,一来打草惊蛇,二来也有可能造成全局的混乱,依他这样的军人的思维,一定是想要跟我们里应外合。所以,他放出了那只机甲鸟,但又担心万一机甲鸟落入了东察合部的人的手中,会暴露消息,所以在鸟身上,他们并没有放置任何的讯息。
也幸亏如此,佔真和忽木罕没有看出破绽。
只是,对于那种机甲鸟,他们的操作并不熟练,所以才会让那只鸟还未飞过东察合部的大营,就坠落摔了个粉碎。
不过,却让我刚刚悟出来,他们应该要来了!
我的声音颤抖着在暮色中响起,在这样的千军万马中,只是一阵风就会被吞没的,却仿佛晴空霹雳一样打在了每个人的头顶,裴元修震惊不已的看着我,一下子也明白过来,大声道:“老五,是屠舒瀚的兵马过来了!”
裴元丰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举起长剑:“锋矢阵!”
原本听到我的呼喊,周围已经是群情激昂,而裴元丰一声令下,那些人全都虎吼了起来,纷纷聚拢,迅速结成了一道箭矢状的阵型,裴元丰和闻凤析就在这锋矢阵的最前列,东察合部南北两边的兵马还未来得及在谷口合拢,他们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直的穿刺了过去!
我们的人马和对面冲过来的兵马汇聚,仿佛两片带着万钧雷霆的云,猛然撞击到了一起,顿时惊雷撼天震地,发出了仿若龙吟虎啸的巨响。
而我在马背上颠簸着,也看清了,对面来的人马果然就是朝廷的人马,领头的真是那个胡人,他铠甲加身,却没有带头盔,一头卷曲的褐色长发在风中飘扬起来,手持一把寒光四射的弯刀挥舞在空中,口中发出了怒吼:“给我杀
东察合部的骑兵原本南北夹击在谷口合拢,正是要堵截我们,全然没有防备从另一边来的攻击,屠舒瀚这样杀出来,将他们的弄得手忙脚乱,彻底乱了方寸,一时间他们突然要面对正反两面的进攻,反倒将之前的优势损失殆尽,而在这一刻,落了下风!
这一次,是真的陷入了酣战!
有了屠舒瀚这一支生力军,裴元丰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开始指挥军队进行反击。霎时间,这个谷口又陷入了一片血肉厮杀中。
我抓紧了缰绳,指挥着座下这匹战马在人群中左突右闪。我和裴元修一个人毫无无力,另一个又受了重伤,根本无法参与战斗,唯一要做好的就是在这一片混战当中保护好自己。幸好,我们的周围一直有安阳十八骑,这些骑士们也已经没有了在成都时的潇洒和倜傥,一个个挥舞着利器,一刀,一剑,鲜血伴随着人的惨呼和尖叫,一波一波的喷洒到我的身上,脸上,浓浓的腥味迎面扑来,几乎窒息。
而更让我窒息的是——
离儿!
这里已经陷入了酣战,可离儿呢?|
刘轻寒带走了她,可他们现在到了哪里?刚刚我们一路冲到了这里,我一路都在看,却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俩的身影!
他们现在在哪里?
这里兵荒马乱的,会不会已经被——?
又或者,被佔真——
一想到那些可能的画面,我只觉得自己眼前阵阵发黑,恐惧几乎要将我击倒了。
就在这时,突然,又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隆隆的震响,仿佛惊雷一般,将我从噩梦般的恐惧中惊醒。我仓惶的回过头,参杂着血腥味的风也卷着炙热的温度袭来,只见背后的火光越来越近,将我们每个人的脸都照亮了,也带来了死亡的气息。
忽木罕已经集结了营地中的队伍,排山倒海般的杀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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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章 烽烟战火 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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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木罕已经集结了营地中的队伍,排山倒海般的杀了过来。
就像是往火堆里泼洒了桐油一般,整个战局腾的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虽然天色已晚,太阳也早已经落下了,却有一种战火映亮了整个天空的错觉,而我周围这一片山谷都变成了一个混乱的洪荒世界,没有安静,没有理智,剩下的只有杀戮,无休止的杀戮
惨叫,呼喊,吼声,在耳畔响彻天际。
跟在裴元丰身后的薛慕华,身为医者,也许见到过无数的病患,也见过许多受伤的,血淋淋的场景,但她一定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肉厮杀,人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只能靠互相撕咬,吞噬对方才能活下来。这样的惨景不啻人间地狱,她那清秀的脸早已经苍白如纸,惊恐的瞪大双眼,看着周围的一片血海,那血色几乎也染上了她的眼睛。
裴元丰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横飞,不管有多少人冲上来,都被他硬生生的踏了下去!
可是,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手持长刀的骑兵看到了他身后的薛慕华,而薛慕华此刻正看着那些倒地哀嚎的伤患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
那个骑兵一见此情景,就势一滚,翻身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猛地站起身来,趁着薛慕华还没回过神来,长刀一挥,直直的看向了她的脖子!
我在仓促间回过头,正好看见这一幕,顿时吓得尖叫了起来——
“小心!”
就在我的话刚刚出口的一瞬间,裴元丰似乎背后也长了眼睛,立刻挥起手中的剑反手一削。只见寒光一闪,那把几乎已经要砍到薛慕华颈项的长刀应声而断,刀锋激得薛慕华的长发都扬了起来;而同时,他侧过身去,另一只手一把接住了刀头,反手朝着那个骑兵的头一抡——
接下来的,我已经看不到了,只看见鲜血如雨一般,泼洒了他们一身nAd1(
薛慕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
她的整张脸,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了。
裴元丰那张俊俏的,也完全被鲜血染红的脸上满是剽悍的肃杀之气,狠狠的瞪了自己的马蹄下,那已经瘫倒的尸体一眼,又回头看着薛慕华:“你没事吧?”
薛慕华双手捂着脸,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她颤抖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没事。”
“别怕
!”裴元丰大声道:“抱紧我!”
那双原本白净的,悬壶济世的手一直哆嗦着,从她的脸上慢慢的放下来时,十指还在不停的发抖,但还是很快环住了裴元丰的腰。
下一刻,她将脸也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裴元丰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就在这时,前方的几个东察合部的士兵一起杀了过来,裴元丰挥舞着手中的一刀一剑,左劈右砍,两边的人纷纷应声倒地,可就在这时,一个原本已经受伤跌倒的士兵眼看着裴元丰座下的战马踩了过来,顺势操起手中的钢刀便对着那高高扬起的马蹄砍了下去。
只听一声凄厉的长嘶,那匹马重重的栽倒下去。
我吓得大喊了一声:“元丰!”
裴元丰的反应却是极快,就在战马一头栽下去的同时,他反手捞起薛慕华,从马背上纵身一跃,几乎跃出了两三丈远,抱着她重重的摔倒地上,险险的避开了在地上翻了个身压过来的马匹nAd2(
顿时烟尘四起,裴元丰手中的刀剑都掉了,两只手用力的抱住了薛慕华,他们两就地滚了几下,刚刚停下来,周围已经好几个人眼看着裴元丰落马,立刻朝着他们两杀了过去。
刀光,剑影,直直的指向了还护着薛慕华的裴元丰。
这一刻,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突然,一道金光闪过。
那速度极快,仿佛一道闪电,在一瞬间便划破了黑暗,也同时,照亮了裴元丰的眼睛!
我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当”的一声锐响,一把砍向裴元丰的钢刀已经被硬生生的打断,刀尖在空中翻滚了几下,哐啷一声掉在了裴元丰的脚边。
他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而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接连几道金光,快如闪电,嗖嗖嗖的从眼前闪过,那些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东察合部的士兵纷纷惨叫出声,一个个扔掉了手中的刀剑,捧着皮开肉绽的手腕哀嚎不已
裴元丰惊呆了,看着那些一反常态的敌军,急忙转过头,目光在地上巡梭了几下,立刻看到了映着火光,扎在土地里,反射着金光的那几个东西。
金镖!
是金镖!
这一刻,我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心中涌起了一阵狂喜,急忙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立刻看到了前方一座土丘上,一个清瘦而挺拔的身影傲然而立。
黄天霸!
他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一只手还停留在眼前,食指和中指间捻着一样东西,反射出刺目的金光nAd3(
他的金镖,刚刚救下薛慕华,也救下裴元丰的金镖!
我狂喜得连呼吸都窒住了,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个土丘。
周围的人原本已经对裴元丰这里的异样察觉出了什么,都纷纷的停下了手中的杀伐,而这一刻,我更是激动不已:“黄天霸……”
……
“黄天霸!”
……
“黄天霸来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无论如何又不能不去相信,那山丘上傲然矗立的人正是他,火光冲天,照亮了他的脸和他手中的金镖,风凛冽,吹拂过他单薄的衣衫,在空中猎猎飞扬,而他身后更是涌起了巨大的云团,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祗一般!
“是黄天霸!是他来了!”
我不顾一切的呼喊着,在这样的战场上,我的声音很快就被吞没了,而更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的,是他身后那涌动的云团,这时我们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云团,而是他带来的草原上的铁骑兵!随着黄天霸长臂一扬,铁骑滚滚从山丘上一跃而下,扬起漫天的烟尘,朝着我们的战场俯冲了下来。(
原本和我们杀成一团的东察合部的兵马这一刻全都惊呆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还未交手,但看着这些神兵天降,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俯冲下来的气势,先被击溃的,已经是他们的信心了
我只觉得心跳都停止了,眼看着那些骑兵长刀出鞘,映着火光挥舞的时候,仿佛整个队伍都成了一把利刃,带着雷霆之势,呼啸着插进了东察合部的队伍里。
寒光闪烁间,血溅三尺!
一夜过去了。
空气中满是鲜血的腥味、皮肉烧焦了的恶臭,人累得狠了的喘息声和马匹疲惫的嘶鸣,在草原上此起彼伏。
我慢慢的从马背上下来,脚一沾地,差点软得跌到下去,幸好后面伸过来了一只手将我用力的抱住了,只是抱住我的一刻,背后贴上来的那具胸膛似乎也颤抖了一下。
我回过头,对上了裴元修苍白的脸庞。
他后背的伤经过一夜,血终于止住没有再流了,只是被鲜血浸透了的衣裳,在干涸了之后,变成了褐色的硬块;因为失血,嘴唇也是苍白的,但那双眼睛映着远近不一的火光,却是熠熠生辉。
半晌,他说道:“我们赢了。”
“……”
我看着他,还有些回不过神,微微的喘息着,又听见他说道:“我们赢了
经过一夜的酣战,东察合部的二十万大军终于被我们打败,退出了年宝玉则。
地面上,满满的都是战死的将士的尸体,斜插在地上的战旗已经被撕得破碎不堪,疲惫的战马找不到主人,四处慢慢的踱着,马蹄踩进浸满鲜血的泥浆里,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声音。
但,不管怎么样——
我们赢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我,整个人都有些脱力,被裴元修用力的抱进怀里,他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在我耳畔柔声道:“没事了。”
这时,一阵马蹄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抬头一看,是裴元丰。
他身上好几处中箭,血沿着被他砍断的箭头流出来,又慢慢的干涸,脸颊上满是血污和尘土,却一点也掩盖不住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透出的胜利者的悍然之气,他翻身下马,看了我们一眼,没说话,又回过身去,双手将薛慕华从马背上半扶半抱着搀了下来。
几乎和我一样,薛慕华的两脚一落地,也软了一下,差点摔倒。
裴元丰急忙抱住了她,柔声道:“没事吧?”
“……”她无声的摇了摇头,裴元丰又转头看向我们:“你们呢?”
“还好。”
“幸好,幸好这些援兵及时赶到,否则——”他的话没说完,其实也不必说完了。如果援兵不到,也许这场战斗就会像当年一样,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只不过,被杀的,是我们自己。
几个人这么站着,都有些相顾无言的感觉。
这时,旁边的屠舒瀚和闻凤析,也都策马走了过来。
那两个属于朝廷的将领一见面,倒有几分尴尬,我只看着他们俩一拱手,来回说了什么,就不清楚了
只是,这样一场大战之后,人和人之间的那些情绪——愤恨、厌恶、妒忌、仇视,似乎都湮没在了战火硝烟当中,甚至连蜀军和朝廷的兵马,这一刻都不再分彼此,大家相视一眼,未必能一笑泯恩仇,但在最危险的时候,所能依靠的,也许只有彼此而已。
看着这一片战火后的场景,不由的有一丝感慨。
这时,来自草原的那批人马慢慢的往后退去。
我们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可要阻拦他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只能看着那些人慢慢的调转马头,朝着之前他们的来处,那座高大的山丘走去。
东方的天空,露出了第一道光。
山丘上的人马被照亮了。
我看到了那个寂寞而消瘦的人影,矗立在山丘上,座下的战马一边低头啃咬着脚下的青草,一边轻轻的跺着地面,倒显出了几分闲适之意。
整整一夜,他没有上前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好像一位远在云端的神祗,无悲无喜,站在这十丈红尘之外,远远的看着这一片混战。
但我不知道的是,这一夜,他的目光,是否只看着一个人。
随着阳光挥洒,他的身后慢慢的走出了另一骑人马,高大壮硕的身影十分熟悉,是前不久才刚刚在武威城挥别的洛什,离得那么远,我几乎看不到他的模样,只隐隐的感觉到他的目光格外的冷,瞥了我们一眼之后,伸手扶住了黄天霸的肩膀。
他应该没有用力,只是将手放在了黄天霸的肩上,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瞬间,好像有一座山,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肩上。
我看到那个原本傲然挺立的身影,微微的颓了一下。
然后,他们的马慢慢的掉转头,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就这么走了……
就这样,走了?
心里的酸楚比任何时候都更甚,一波一波的涌上来,几乎让人落泪,而这个时候,裴元丰远远的望着那个山丘上的身影,又看着那些退出战区的铁骑兵,若有所思
他的身边,薛慕华也看着那一幕,轻轻的说道:“元丰。”
“嗯。”
“那些——是些什么人?”
“是胜京的兵马。”
“胜京?那在山丘上的,我看见那边有个人影,看了我们一夜,也是胜京的人?”
裴元丰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复杂得仿佛千言万语都说不清,也道不明。
我也明白,这个时候,不管裴元丰说什么,都是错。
他只能沉默。.!
幸好,薛慕华也没有再多问,此时,那些咬牙支撑了一夜的伤兵终于撑不下去了,纷纷倒地,经受不住伤痛的呻吟了起来,她一听,急忙说道:“我过。”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元丰看着她很快便走近了那些伤兵,开始蹲下身来帮着他们一个个的止血、缝合伤口,撕下自己的裙角绷住伤处,忙得完全顾不上这里。他沉默了一下,再抬起头来,慢慢的看向了那个土丘上,晨光下,那慢慢消失的身影。
而这时,一阵风卷着远处的水气和清冷吹过,将大片的血腥味吹散,却也让我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我突然全身哆嗦了一下,裴元修立刻感觉到我的异样,低下头来看着我:“青婴,怎么了?”
“离儿。”
“……”
我的呼吸一下子僵住了,颤抖着一把抓住他的胸襟:“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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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2章 血河 离儿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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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云层中慢慢的露出来,万丈金光挥洒下来,将眼前的山谷和草地都照亮了
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朝周围看了一下。
刘轻寒呢?
之前是他抱着离儿逃避佔真的追杀的,现在怎么只看到离儿,他在哪儿?
我顿时紧张了起来,问道:“离儿,你三叔呢?”
离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又看向河面,那种感觉好像要把湍急的河水都看穿,看透一样,我蓦地感觉到了什么,也看着脚下那被鲜血染红了的河流
“你三叔,他,他是不是——”
刘轻寒毫不意外的病了。
他的身上除了几处擦伤,倒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我没有多问,多少也能明白这一夜他们经历了什么,抱着离儿,看着那些士兵用担架将全身脱力的刘轻寒抬回蜀军大营,他先还能勉强哼两声,但很快就失去了意识,身上烧得像一块火炭
我把裴元修交给了薛慕华,然后带着离儿去稍微的清理了一下,换了一件衣服,发现离儿的手背上,胳膊上也有些擦伤,我正要叫人拿点金疮药过来,这丫头却一转身又跑了出去。
我跟着她一路,跑到了刘轻寒的帐篷里。
离儿一跑进去,立刻扑到床边,探出头去,睁大眼睛看着刘轻寒。
这时,背后一阵脚步声,回头看时,裴元修和薛慕华也走了进来nAd1(我看到他的身上也缠上了绷带,急忙走过去,轻轻道:“你的伤——”
“都没事了。只是皮外伤而已。”
“疼吗?”
他低头看着我,仿佛笑了一下,伸出手来牵过我的手,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抬头看着他,却感觉到他的手指与我十指相扣,毫无一点缝隙之后,然后低下头在我耳边道:“好了,不疼了。”
“……”
我不由的有些脸红,瞪了他一下,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这么不正经。
不过,却没有放开他的手。
蜀军营地中的人很多,受伤的人也多,却异常的并不吵闹,反而十分安静。也许是大战之后,压抑的种种情绪都在心里显露出来,可以珍惜的,可以拥有的,甚至触手可及的,原来在有些时候,是那么的易碎易失。
不过,即使这样,我的心情也并不平静。
相反,心里有一个地方,比在大战之前的压抑,更加让我觉得沉重。
裴元修对着我微笑了一下,然后也看向了大帐的另一边,薛慕华正小心的用拧得湿漉漉的帕子给刘轻寒擦脸。他的面具已经被捡了回来,也清洗干净了,不过因为高烧的缘故,没有给他戴回去,而是摆放在枕边。擦净了血污之后,脸上的伤疤就露了出来。
那样狰狞的一张脸,可离儿却看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当薛慕华第二次用湿润的帕子给他擦手的时候,离儿突然小声的说:“我来给三叔擦。”
薛慕华看了她一眼,轻轻的道:“好nAd2(你轻一”
离儿点点头,接过帕子来,小心翼翼的捧着刘轻寒的手给他擦拭着,连指尖,指缝那些细微的地方都擦得干净。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女儿这么认真,这么细致的去做一件事,那张肉呼呼的,还带着稚气的小脸儿上,也全是郑重的神情。
裴元修忍不住笑了一下,在我耳边道:“离儿长大了。”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和你一样,温柔,又善良,还细心。”
温柔,善良,细心……
这大概是我对女儿所有的期盼和希望了。
但这一刻,看着我温柔,善良,还细心的女儿,我却只觉得心里沉沉的,好像有什么让我不安的阴影,在一点一点的扩大。
这个时候,离儿帮刘轻寒擦干净的脸手,突然发现了什么似得,回头道:“三叔为什么一直在发抖啊?!”
我上前了一步,只见刘轻寒脸颊被烧得绯红,嘴唇开裂,却在微微的颤抖着,薛慕华拿起他的手诊了一会儿脉,然后说道:“就是发热,有些怕冷。没事的。”
“怕冷?”
“嗯,他现在还需要发汗,我让人再给他拿一床被褥来。”
薛慕华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而离儿在旁边听着,眨了眨大眼睛,突然,我看到她弯下腰开始脱鞋,然后就要往床上爬,我急忙上去抓着她的胳膊:“离儿,你做什么?!”
离儿抬起头来看着我:“娘,三叔怕冷。我抱着三叔,三叔就不冷了。”
我突然觉得喉咙哽了一下,有些说不出话来nAd3(
这时,裴元修走上前来,柔声对离儿道:“离儿,已经有人去给你三叔拿被子了,不用你抱着他
离儿眨眨眼睛:“阿爹,被子没有离儿暖和。”
裴元修愣了一下,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
我们夫妻俩面面相觑,还有些回不过神,离儿已经转过身要爬上床去,我抓着她的胳膊一用力,将她拉了回来。离儿被我拉得差点跌倒,立刻撅起了嘴:“娘,你干什么啊?”
我蹲下身看着离儿的眼睛,口气也变得沉重了起来:“离儿,你已经大了,不应该和你三叔睡在一起了。”
“可是,上次在客栈里,离儿还跟三叔睡在一起的。”
“那一次,你三叔睡在榻上,可没有跟你同床!”
离儿愣住了,想了想,抬起头来看看我,又看了看裴元修,然后说道:“可是,娘和阿爹,不是都睡在一起的么?”
我的脑子嗡了一声。
我和裴元修新婚之夜那一幕被她看到,我也一直担心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却没想到——miao笔ge.com更新快
裴元修这个时候也蹲下来,这个动作牵动着他背后的伤,痛得他微微蹙了下眉,我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扶着他,他对我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抚摸了一下离儿的头顶,温柔的说道:“离儿,阿爹和你娘已经成亲了。成亲了,自然可以睡在一起。”
“……”
离儿愣愣的看着我们。
我也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连裴元修几乎都感觉到了我心里的担忧,反手也握着我的手,轻轻的捏了一下,这时,离儿突然想通了什么似得,抬起头来对着我们一笑。
我心里刚刚放下了一块石头,就听见她说道——
“那,离儿嫁给三叔就好了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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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3章 离公主回京?!
那,离儿嫁给三叔就好了呀。
离儿嫁给三叔,就好了呀……
离儿稚嫩的声音像晴天霹雳一下,在脑子里炸开,反反复复的回响,几乎令我窒息。
长久以来,盘旋在心头的阴影在这一刻成为了现实,并且化成了一只黑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一瞬间,我只觉得全身冰凉。
我一开始并不在意,毕竟——刘轻寒是个称职的长辈,曾经也是个称职的“父亲”。离儿对刘轻寒的亲近,天性也罢,缘分也罢,作为一江两岸两个敌对势力中间的缓和也罢,于人于己都有好处,所以,我一直放任着她对他的亲近。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女儿,居然会对刘轻寒保有的那样的“非分之想”!
比她大二十多岁的这个男人,她母亲曾经的——丈夫!
怎么可以!?
裴元修蹲在我的身边,饶是他那样沉稳内敛的一个人,这个时候也大吃一惊,半天缓不过神来,呆呆的望着一脸天真,甚至还带着几分企盼的离儿。
一时间,我们三个人都哑住了。
半晌,还是裴元修先回过神,他笑了一下,伸手一点离儿的小鼻子:“离儿,真不害臊。”
离儿眨了一下眼睛,却真的一点都没有羞怯,反而带着一点莽撞的天真道:“为什么要害臊?”
“……”
“阿爹喜欢娘,你们不是就成亲了吗?”
“……”
“离儿可喜欢三叔啦!”
“……”
这一次,我和元修是彻底的说不出话来了。
明明是大热的天气,帐篷里甚至有些高温,我却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几乎让我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帐子被撩开了。
薛慕华从外面走了进来:“我拿了被子过来,先给他——”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来,看见我们三个木然的样子,立刻感觉到了帐子里诡异的气氛,她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走到床边将被子抖开,给刘轻寒盖了上去。
等她盖好了,离儿牵着被角,小心翼翼的给掖严实了。
离儿,的确如裴元修所说,温柔,善良,细心,可这个时候,她越温柔善良细心,我的心里就越难受。
和刘轻寒的过去,我从不后悔,即使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痛苦,即使分开的时候曾让我痛彻心扉,可是我仍然感激,上天让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了我最美的回忆。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女儿,会牵扯进来。
我的女儿,居然会想要嫁给他?!
想到这里,我越发难熬,有一股说不出的怒火从心底里燃烧起来,我两步走上前去,将离儿从床边抓了回来:“离儿,跟娘回去。”
“不,我要陪着三叔。”
“跟娘回去!”
我没有声色俱厉,但已经隐隐透出了火气,离儿从来都最怕我生气,这一次却出乎意料的固执:“三叔为了救离儿才生病的,离儿要留下来照顾三叔!”
“你——!”
我瞪着她,几乎要发火。
这时,旁边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背。
温柔的力道,像是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唯一的一点缓和,转头一看,却是裴元修。他对着我们笑了一下,然后对离儿道:“离儿真是个孝顺的好姑娘,这么心疼长辈,你三叔知道了,病一定马上就好起来。”
离儿立刻笑得眼睛都眯了成了一条缝。
“那,阿爹和娘就把三叔交给你了,离儿要好好照顾他。”
“离儿知道了!”
裴元修笑着摸了一下离儿的头顶,然后站起身来,将我从大帐里拉了出去。我不悦的挣扎了两下,可挣不脱他看似温柔却有力的手,气咻咻的道:“你干什么!你还让离儿——”
“青婴!”他看着我,像是有些哭笑不得的:“难道,你还真的把离儿的话当真了?”
“……”
“孩子的话,就算是真的,也不要跟她认真。”
“可——”
“离儿才多大,她懂什么呢?”
他笑着看着我:“人的一生有多少变数?就算她现在是认真的,也许明天就抛到脑后去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小孩子能有什么长性呢?”
“……”
“更何况,刘轻寒,他可不是小孩子。”
“……”
“离儿这一头热,热不了多久的。”
我怔了一下,心里的症结倒是被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解开了。
也对,离儿还这么小,她懂得婚嫁,但她哪里懂得情/爱?更何况,刘轻寒毕竟是个大人,他也的确是将离儿当做自己的晚辈来疼爱,也许因此才给离儿造成了一些错觉,如果他知道离儿的遐想,又怎么会放任呢?
想到这里,我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笑了一下,也不知是笑我自己的过度紧张,还是笑离儿的天真莽撞。
裴元修捏了一下我的指尖:“你太紧张离儿了。”
我苦笑:“谁让我是当娘的。她说出这种话来,我又怎么能够不心惊?”
“若是个儿子,你就不用这么紧张了吧。”
“……嗯?”
我茫然的看着他,却见裴元修微笑着看着我,眼中似乎带着一丝深意。
他的意思是——
我蓦地明白了过来。
“青婴,我们——”
他在我的耳边还要低声说什么,可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我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抬起头来看向前方,那淡淡的笑容很快敛起。我也抬起头来,原来是屠舒瀚正在集结他的人,走到营地大门口站着,正看着我们。
他也是经过了一夜的混战,一身铠甲沾满了血迹,甚至连卷曲的头发在阳光下也泛着血色,却越发衬托出这个人的剽悍和精干。我隐隐感觉到,裴元灏提拔这个胡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那双轮廓深邃的眼睛,看着我们,若有所思。
我轻轻说道:“你还是先回避一下。我过去跟他说两句。”
裴元修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也没有坚持,便转身朝营地另一边走去。我这才走到屠舒瀚面前,微笑着说道:“大将军,这一战辛苦了。”
屠舒瀚收回了如猎鹰一般的专注的目光,看向我,微微一笑:“义之所在,本将军不言苦。”
我笑了一下。
他也不会言苦,这一仗打退了东察合部二十万大军,还硬生生的活捉了一个擅攻坚战的佔真,可谓大获全胜,他要是回朝,裴元灏是少不了封赏的,而他那个充满了野性魅力的妹妹,自然身份也会水涨船高。
义之所在,是大义的义,只怕也有利益的益。
但,不论如何,他来,已经是我们莫大的幸运了!
我微笑着道:“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大将军之前的决定。”
对于我问出这个问题,屠舒瀚似乎也并不意外,但他也没有回答,而是笑着看了看周围,说道:“刘大人呢。”
“他,他受了点伤,现在正在疗伤。”
“他没事吧?”
“没有大碍,大将军放心。”
“那就好。”
他好像真的很关心刘轻寒的状况,听说他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抬头对上我专注的看着他的眼神,又笑了起来,道:“驸马身处龙潭虎穴的事,只怕长公主也早已知晓,若驸马身有不测,本将军在长公主面前可不好交代。”
“哦……”
他这话既是解释了为什么自己会关心刘轻寒的身体,也同时回答了之前我的问题。他要向长公主“交代”,这就已经向我们表明,他现在已经,或者说准备站在长公主和刘轻寒这一阵营了。
看来,裴元珍给尤木雅的那点甜头,没有白给的。
我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夜的混战让我的体力透支,到了极限,突然之间觉得全身脱力,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便只是做出了一个笑容。
不过,屠舒瀚看着我身后刘轻寒休息的那顶帐篷,目光却久久没有收回来,反而越发深邃:“刘大人,也是伤得其所啊。”
“什么?”
“刘大人保护的那位离小姐——就是离公主吧?”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愕然的看着他。
他的脸上慢慢浮起了一缕高深莫测的笑意,说道:“皇上下令,寻了这么多年的离公主,没想到竟然会让本将军在年宝玉则遇上。夫人,这到底是本将军和离公主的缘分,还是离公主和皇上的缘分呢?”
我的脸色顿时变了。
“屠舒瀚,你想干什么?!”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但他身后那些已经列队整齐的士兵这个时候早已严阵以待,只等他一声令下!
糟了!
我竟忘了还有这一点!
屠舒瀚虽然跟我们结盟,但一切都是在不背叛朝廷的前提之下,他始终是忠于皇帝的。而这些年来,裴元灏一直在寻找离儿,不论我在他身边与否,这都是他的骨肉,以他的帝王之尊,必然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一直流落在外,要找,也是理所当然的。
屠舒瀚从我,从刘轻寒手里都得到了不少好处,但如果他把离公主找回去,那才真的是大功一件!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都沉了下去。
昨夜那一战,虽然屠舒瀚和洛什都出了兵,无疑作为主力的蜀军伤亡是最惨重的,屠舒瀚如果要在这个时候动手,虽然我们未必会让他捡什么便宜,但这必然造成蜀军的第二次重创。
而离儿,我更不能保证,在兵荒马乱里面,她不会出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到了我的身边。
还没回头,那股浓浓的血腥味立刻钻进了鼻子里,刺得我微微瑟缩了一下。
而屠舒瀚一见来人,脸色也微微的变了一下。
“看来,屠舒瀚将军留在年宝玉则,还有所图啊。”
一听这声音,我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是裴元丰。
现在,在年宝玉则,唯一还能跟屠舒瀚对决的,也许就只有他了!
一看到他,屠舒瀚的脸色也变得复杂起来,显然,皇帝没有跟这个“齐王”彻底翻脸,让所有的朝臣面对他都有些不知所措,而我立刻意识到,现在裴元丰的双重身份,正是我们最大的保护伞!
屠舒瀚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道:“末将所求者,离公主也。”
“我不知道什么离公主,我只知道,那个帐篷里的,是西川颜大小姐的女儿,谁碰,谁死!”
第894章 一触即发!
?
裴元丰这句话一出口,惊得四野无声。
他的身上还带着一些伤,可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强悍,而他这一上前,周围那些蜀地的士兵也纷纷围了上来。原本在大战之后松懈甚至有些颓靡的气息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腾腾的杀气,透过每个人的眼睛,表情渗透出来,弥漫在这片营地里。
我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我并不愿意引起战争,但我也不会束手就擒,就这样让人抢走我的女儿。如果真的要打起来,只怕这又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想到这里,我尽量平息心中的惊和怒,也让自己放缓口气,正想开口劝开他们,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嗡嗡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的朝着我们逼近。
这些士兵经过了一夜的大战,原本已经很放松了,可突然传来这样诡异的动静,立刻让这些还淫浸在血腥味和伤痛感的士兵提起了警惕,就听一阵苍苍的声音,他们全都立刻拔剑出鞘,一个个紧张的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我也抬起头来,就看见几个黑影从空中嗖嗖的飞过,快如闪电,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又远远的旋了回来,在这个营地的上空盘回。
定睛一看,那竟是七八只机甲鸟!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唐家的机甲鸟!
这些机甲鸟没有之前我用的那么精细,但每一只都有真的喜鹊大小,御风飞行得也算平稳。屠舒瀚见识过之前的那两只机甲鸟,已经大大称奇,突然见到这么多,也给惊住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蜀军的士兵似乎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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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些机甲鸟绕着我们头顶飞了几圈,好像在探查着什么似得,很快又绕了回去。
大家的目光随着那些机甲鸟看过去,只见远远的走来了一个高挑的女人,一身黑衣紧装,勾勒得她的身形曼妙无比;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的束在脑后,被机甲鸟飞过时翅膀扇起的风一掠,袅袅飘扬在空中。
她一边走过来,一边轻轻的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那竟是一只机甲手!
我分明听到屠舒瀚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精铁打造的机甲手原本就给人诡异的感觉,如今竟然出现在这样一个美人的身上,那种反差更令人惊恐。而那些机甲鸟就像是有生命,受到召唤一样,纷纷飞回到她的身边,围着她来回的绕圈子。
这一幕,看得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而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蜀地唐家的大小姐,唐婷!
没想到,她来了!
不,不止是她。
就在她的身后,山谷中又走出了一支长长的队伍,一看那旗帜和着装,正是成都的军队!而领头的几个将领中,我一眼就看到了玉面白衣的安阳公子!
屠舒瀚一看到这些人,顿时变了脸色。
裴元丰看到他们,倒没有什么表现,但站在他身边的我,分明感觉到他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顷刻间,唐婷和安阳公子已经走到了营地门口,而那支队伍就停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队伍的后尾还未走出山谷,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只看是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在着山谷里隆隆回响着,好像惊雷一般,声势震人nAd2(
裴元修一看他们,立刻道:“你们来了?”
那一边,安阳公子的座下那匹雪白的骏马还没停下,他却已经纵身一跃,腾空跃起了老高,然后稳稳的落在了唐婷的身边,好像一只雪白的鸽子一样轻盈
唐婷连眼睛也不眨,一扬手,那七八只机甲鸟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牵引着,朝她身后飞去,被几个衣着与她相仿的侍女伸手接住。
两个人朝着裴元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我拱手行礼:“大小姐。”
“我们是奉家主之命,迎大小姐回成都的。”
我和裴元丰对视了一眼,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而屠舒瀚,他虽然没有什么动作,可眼神明显沮丧了一些。
这两个人的来历,他未必清楚,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身份地位和身手都不一般,加上他们带来的那些人马——年宝玉则这里所有的人都经过了一夜的大战,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疲惫不堪,但这些人却是精力充沛,如果要打起来的话,他们的胜算几乎没有。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微微勾起了一边嘴角,客气的对唐婷和安阳公子道:“辛苦两位了。”
“大小姐言重了。”
“不敢言苦。”
这个时候,我再转过身去对着屠舒瀚,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得色,微笑着说道:“屠舒瀚大将军,看来,离公主和皇上的缘分,还没到啊。”
屠舒瀚的脸色原本就很阴沉了,听到这句话,更是目露凶光,我几乎听到了他咬牙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这时,我的掌心也满是冷汗。
就算我们人多势众,就算打得过,但归根结底,我不希望开战,尤其是为了我的女儿,死伤了别人,就是在给她造孽!
想到这里,我平静的说道:“大将军此战已为朝廷留下大功,何苦再节外生枝nAd3(若再添死伤,又无功而返,岂不毁了大将军此次出征,歼灭东察合部二十万骑兵的威名?”
我这话,显然是在为他考虑了。
屠舒瀚皱紧了眉头不说话,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朝周围看了看,也明白这一刻势比人强,僵了半晌,终于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我,道:“不过夫人应该明白,有的缘分,是不会断的。”
我平静的说道:“我当然明白。”
“……”
“若上天安排,该他们父女相见的那一天,我也甘之如饴。”
屠舒瀚又看了我一眼,便冲着我拱了拱手,转身便要走。我突然上前一步:“大将军请留一步。”
他停下来,回头不解的看着我。我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既然离公主和皇上的缘分还没到,那大将军也就不必提起在年宝玉则遇见离公主的事,也免得皇上空劳牵挂。不是么?”
屠舒瀚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向了我身后刘轻寒和离儿共处的那个帐篷,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冷笑了一声,说道:“夫人多虑了。本将军率千军万马而来,却不能将离公主带回宫中,让皇上与公主父女团聚,是本将军的失责。本将军,也实在羞于再提此事。告辞!”
说完,他转身上了部下牵过来的一匹马,又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一挥手中的马鞭:“走!”
话音一落便策马冲了出去,而他的那些部将也纷纷上马,跟着他扬尘而去。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彻底的松了口气。
回头看向裴元丰和唐婷他们,似乎也都暗暗的松了口气,我轻轻的说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唐婷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的性格冷傲跋扈,但其实长了一张白皙的娃娃脸,尤其是肉嘟嘟的嘴唇,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上边两颗虎牙,反倒有些孩子气,给人一种春暖花开的意境,令人见之忘俗。
也难怪她不常笑,而且那么傲气了。
笑过那一下之后,她果然立刻就敛起了笑容,回头看了一眼。
随着她清亮的目光看去,是他们身后那支人马,浩浩荡荡的从山谷中走了出来
我才刚庆幸他们带来了这么一大队人马,不用打,只震就震住了屠舒瀚,却发现,那队此刻已经完全走出了山谷!
只有——这么一点人?
我顿时有些傻了,看着刚刚还显得浩浩荡荡的大队,原来其实不过只有两三千人,但因为列队太长的关系,之前又一直没有走出山谷,所以看起来好像人很多的样子。
我有些愕然的看向唐婷和安阳公子,这时安阳公子笑了一下,说道:“这是临行前家主吩咐的。他让我们进入年宝玉则的时候,一定要把队伍拉长,而且要慢慢的走,不看到朝廷和胜京的兵马退,我们就不能把队伍都拉出来。”
“哦……”
我心情复杂的笑了笑,又看向了他们身后那支不过几千人的队伍,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
原来,他们是有意让队伍拉长,最后的人马迟迟不走出山谷,这样的障眼法看起来似乎来了千军万马一般,倒是把屠舒瀚给弧了。
这些人还真是能沉得住气,万一屠舒瀚凶性一发,真的打起来,我们就吃亏了。百度嫂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不过,让我震惊,却并不意外的,是颜轻尘。
他的心思细密,已经到了让我震惊的地步。
虽然远在成都,但年宝玉则这里的每一场战事,甚至我们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谋算在心里,他必然已经料定了屠舒瀚会在战后为难我们,意图夺走离儿向皇帝献功,所以才会正好在这个时候派出唐婷、安阳公子,和这几千人的兵马,而且还特地嘱咐他们用这样的阵型,瞒天过海。
我不能不承认,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一点,我实不如他!
我不如他!
这时,旁边的安阳公子已经走到我面前来,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说道:“家主让我们来请大小姐回成都,看到大小姐无恙,我们就放心了。不知何时可以启程?”
我想了想,道:“先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处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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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5章 他这样做,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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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宝玉则这场仗,不是打完了就完,要提防东察合部的人杀回马枪,前面还需要再布防。军队中有不少伤兵,有的需要养伤,有的也需要带回成都去,这些都需要一定时间的调配。
昏睡了一天之后,刘轻寒终于醒了过来。
我站在帐篷中央,忧心忡忡的看着一直趴在床头,连吃饭睡觉都不肯离开半步的离儿,那双大眼睛都熬红了,却反而更亮了,忽闪忽闪的,看见刘轻寒蹙了下眉头,慢慢的睁开眼睛,小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意:“三叔!”
刚刚醒来的刘轻寒还有些回不过神,就被耳畔的喊声震了一下,蓦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才迷糊的笑了起来:“离儿。”
“三叔你终于醒了!”
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伸过去,捧着刘轻寒黝黑的脸颊:“三叔,你难受不?还痛不痛啊?”
刘轻寒还躺在床上,大概人还有些不清醒,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离儿的脸蛋:“三叔没事。离儿好吗?”
“离儿一点事都没有。全靠三叔那天把离儿背着游过河,离儿才没有被他们伤到。”
刘轻寒笑道:“你的这声‘三叔’,不能白叫啊。”
说着,他便想要起身,但毕竟病了这么久,身上早没了力气,刚一撑起身子手上一软就又倒了下去,额头上出了不少冷汗。离儿吓坏了,急忙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三叔,你怎么了?你痛是不是?哪里痛?”
刘轻寒气喘吁吁的,有些接不上话。
我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走上前去抚着离儿的肩膀,说道:“离儿,你三叔是这几天都没吃过东西,饿得没力气了。你有孝心的话,就去火头军那里给三叔拿些热汤饭过来。”
“哦,离儿知道了!”
她立刻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刘轻寒还有些回不过神,但一看见我站在床边看着他,虽然身上没力气,也还是咬着牙勉强坐起来,我也没有去扶他,只等到他坐稳之后,才轻轻的说道:“谢谢你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一笑。
“这次如果不是你,离儿只怕——”
“我答应了夫人要护她周全,自然要尽力。”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僵硬的肩膀,然后稍事活动了一下,神情倒是比较放松,抬起头来问我道:“现在的局势如何?”
“东察合部战败,已经退兵。屠舒瀚原本想把离儿带回宫,但没能得手,也已经回陇南了。现在年宝玉则没事了。”
“哦……”
他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帐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安静也是必然的,可在这样狭小闭塞的空间,时间一长,安静就成了让人窒息的压抑。我和他上次这样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情景不由的就从脑海里浮现了出来——上一次,是在武威。他在追问我那些我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几乎将我逼上绝境。
不过,有了上一次的经历,他大概也知道,要从我的嘴里问出真相来,很难。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抬手动了动,确定自己行动没有问题,便对我说道:“嗯——夫人,如果没别的什么事的话,我想起来,洗一洗,换件衣服。”
我还是站着没动。
“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哦?什么话?”
“是关于离儿的。”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浮起了一点笑容,然后说道:“不用谢我了。就算你没有把她托付给我,我也会好好保护她的。”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嗯?”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我咬着下唇,踌躇了一下,说道:“你——”
“……”
对着他近乎无知无觉的眼睛,我咬咬牙,索性开门见山:“离儿她跟我说,想要嫁给你。”
刘轻寒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什么?!”
“……她说,她要嫁给你。”
我听见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绷在那里似得,没有了反应。
帐篷里顿时陷入了一阵寂静。
而下一刻,他突然爆出了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
刘轻寒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和身体,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只手下意识的拍着胸口。
一直到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他才勉强停住,肩膀还在不断的抽动着,而一抬头看见我尴尬的脸色,急忙止住了笑容,却还有些喘不过气,半晌才轻轻的说道:“抱歉,我——”
我脸色有些难看:“你觉得很好笑?”
“不,我只是——呵呵,离儿真是太好玩了。”
“她说要嫁给你,你怎么看?”
“呵呵,夫人,小孩子的戏言,怎能当真?”
他说着,忍不住又笑了两声:“离儿这丫头,真是人小鬼大,太会胡思乱想了。”
……
这个答案,正是我希望的。
裴元修说得对,刘轻寒是个大人,离儿的单相思对他来说连烦恼都称不上,更不可能放任她的这种想法。离儿的一头热,热不了多久。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像是苦涩?酸楚?
似乎感觉到我的脸色不大好看,刘轻寒慢慢的敛起了笑容,看了我一会儿,小心的说道:“夫人,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
“夫人不会觉得我——?我对离儿可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打断他的话,看着他道:“刘大人觉得,离儿很可笑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笑得那么开心?”
“我——”他被我问得一时哑口,不知如何以对。
是的,人人都当她是玩,觉得她小,说出来的话也不用介意,反正她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
没有人……
即使眼前,这个她一本正经想要嫁的人;时时刻刻,心里都挂记着的人;看不到他,就连哭都不敢哭的人,也不认为那是真的。因为身份,地位,年纪,相貌,他们没有一样合适,所以不用别人阻拦,他自己就先把整件事当成了一个笑话。
只因为他不信,所以别人的一切真心,就都不重要!
可是,拿什么去和他计较?
所以她珍惜的,捧在手心里爱护的,都是他不要的。
不管别人再如何努力,再祈求,只要是他认为不可能的,他就会全盘否定。
他这样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依旧不希望刘轻寒和我的女儿有什么可能,只是——我疼惜我女儿的感情,她如此珍视,却被弃若敝履。
那种感觉,我太明白了!
刘轻寒何等敏锐的人,他立刻察觉到了我心中的幽微思绪,沉思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也多了几分凝重,说道:“我明白夫人的意思。抱歉,我不应该像刚才那样取笑离儿。”
“……”
“不过,夫人和本官都应该很清楚一点——我迟早是朝廷的驸马。”
“……”
“但,我要娶的,是长公主,而不可能是离公主。”
“……”
“夫人要我怎么做,我都会极力配合。离儿现在还小,不论身体还是感情,我这个做三叔的,也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
我沉默的看着他那双郑重而清朗的眼睛,想说的话,该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半晌,我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容,说道:“也不劳烦大人多做什么。大人就做好离儿的‘三叔’,就可以了。”
我的话音刚落,帐子被撩开,离儿从外面哒哒哒的跑了进来。
“三叔!”
她快乐的声音立刻将这个沉默得有些压抑的帐篷里填满了,带着一股浓郁的咸香味袭来,正是她手里端着的满满一碗的热汤饭,端到床边高高的举起:“三叔,你闻闻,香不香!”
是薛慕华之前就给火头军打过招呼的,特地打了野鸡来熬汤给他做饭,也算是这个荒山野岭里难得的“特权”了。
离儿还是和之前一样,莽撞的天真着,别的人看到她这样有活力的女孩子,也许都会喜欢。可,在知道了她的心思之后,再面对她的热情,刘轻寒也难免有些不自在。他看了看一脸期盼的离儿,又抬头看了我一眼。
离儿催促道:“三叔!”
他收回目光,对着离儿道:“嗯,真香。”
“嘻嘻,三叔你快吃,你吃了就不饿了,就有力气了。”
“离儿真乖,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他加重了“孝顺”两个字,抬起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离儿的头顶,笑道:“将来离儿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细心温柔的好姑娘。不知道谁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娶到离儿做媳妇了。”
离儿听得一愣,立刻道:“三叔,我——”
“离儿。”
我打断了她的话,离儿回头看着我,我轻轻的说道:“让你三叔好好的吃饭,不要打扰他。你跟娘出来,娘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可是——”
她还有些恋恋不舍的,刘轻寒笑着说道:“离儿,要听你娘的话。”
这一次,她才无可奈何的答应了,走过来牵着我的手跟我走了出去,刚刚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三叔,你好一点了要告诉我,离儿待会儿再回来照顾你。”
我站在帐外,看着坐在床边的刘轻寒,他和我对视了一眼,目光都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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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大营里休息了两天,战后的各种创伤、萎靡,也终于在年宝玉则温润的风中被吹远了,到裴元修和刘轻寒的伤病都渐渐恢复了一些之后,裴元丰挑选了一些人马继续驻扎守卫,其余的人便准备启程返回成都了。
当然,也包括押解佔真。
对于怎么处置他,大家一时都还拿不定主意,但至少先要带回成都,有些事情,也必须要跟那位“家主”商量才行。
而有了安阳公子和唐婷的护送,这一路,就比来时更容易一些。
不过,越往蜀地走,山路变得多了起来,每天最多的时间就是骑在马上钻林渡水,还好我座下的是一匹壮硕的白马,也还温顺,有的时候信马由缰的任它跟着队伍走,倒也清闲。
走着走着,突然,就听见我身后传来了一阵很低很低的低呼。
急忙回头,就看见骑马走在我身后不过两三步的裴元修,正皱紧了眉头。
我忙道:“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做出一点笑容来:“没事。”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这一路上骑马颠簸,他的伤又复发了好几次,平时都勉强撑着,有的时候晚上露宿我揭开他背上的绷带,会看到里面血肉模糊的一片。急忙道:“疼的话就停下来歇歇啊!”
说完,也不等他开口,我急忙转过头去,正要叫前面的裴元丰他们停一下,立刻被他伸手阻止了:“没事的!”
“可是——”
“别担心。再说了,这荒山野岭的,停下来也没用。”
我想了想,只能作罢,轻声道:“受不了的话,叫我。”
他对着我温柔的一笑。
马队继续在丛山峻岭间前行,脚下这条长径如盘蛇一般,几乎把人头都转晕了。就在我们拐过一个大弯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的青山绿水,如画的风景突然出现在了前方。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前方的美景。
就在这时,一声悠长而浑厚的钟声,从前面的苍翠密林中传来。
我的心猛地一颤。
那是——
周围的人似乎都被这钟声震了一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而紧接着,天空中又传来了一声钟鸣。
我的浑身都颤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尘封的记忆里挣脱了出来,那么猝不及防的,浮现在了我的面前。
似乎感觉到我的异样,裴元修看向我,问道:“青婴,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抖了一下缰绳,座下的白马慢慢的朝前踱去,而前方的人也像是有了默契一般,都纷纷让开一条路来给我。
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出现在了眼前。
而在那座山峰靠近顶峰的位置,一座宏大的寺庙矗立在云雾当中。
隔得太远,看不清那青砖红墙,但远远的看到那座宏伟的寺庙巍峨的轮廓,看着它矗立在山峰之上时,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云雾缭绕中俯瞰着红尘万物,世间苍生。
天目寺!
天目……
似乎是直到此刻,我才有些明白,这个名字的来历。
原本走在最前面的裴元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情似乎显得有些复杂,半晌,轻轻的说道:“全速向前,我们今晚去天目寺休息。”
第896章 你个混账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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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暮色降临的时候,我们终于从蜿蜒的山路上下来,沿着一条溪流慢慢的往前走去,一路分花拂柳,终于在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芒被天边云层吞噬之前,走到了那一处寺庙所在的山脚下。
溪水淙淙,林间鸟雀悠鸣,越发显得这里寂静如斯
我们一行人到了山脚下,全都下了马,裴元丰命令部下的将领就在溪边安营扎寨。这些人的训练有素,不一会儿河滩上就已经升起了许多帐篷,篝火突突的燃烧着,倒为这寂静的山岭增添了几分生气。
我没有立刻沿着山路往上走,去寻找记忆里那熟悉的景物,那熟悉的人,而是一个人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清水轻轻的泼在脸上。
溪水的凉意刺激得我一凛。
有一些感觉,有一些记忆,好像一条灰狗,沿着岁月的味道又咻咻的嗅着,找了回来。
稍事清洗了一下之后,我才慢慢的走上了河滩,虽然这里不过是在山脚,但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已经足以让我明白,我离我的过去,近在咫尺。仰起头,看着那云雾密布的山顶,在暮色中越发显得晦暗,我的心情也沉淀了下来。
这时,裴元丰也已经跟部下的人交代清楚了,带着薛慕华走了过来,看了看我,又抬头看了看那山巅。
半晌,他说道:“我们走吧。”
沿着山路往上走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一座宏大而庄严的寺庙出现在眼前。
这座寺庙,从小在我的印象中就十分的恢弘大气,现在想来,西南其实少有这样巍峨的建筑,整座寺庙依山而建,每一座佛寺依山势逐阶而上,最后最高的那一座佛塔处理在山巅,给人一种俯瞰众生的宏大气势。
而在恢弘气势之中,它其实又兼具了南方建筑的精巧秀丽,每一处廊檐都精雕细琢,寺门外不远的地方甚至还有一座玲珑精致小亭,而漫山遍野的花朵更给这座寺庙增添了几分秀致和雅意nAd1(
我们慢慢的走到了寺庙前,只见大门的上方挂着一个牌匾,是我曾经无数次见到过了,每一个字都熏染着香火气,透着一股子静谧。
天目寺。
一看到这三个字,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回头,就看见刘轻寒站在石阶上,正一脸凝重的望着那块匾。
我想起来,闻凤析说过,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但说是恢复,更有可能是接受了别人告诉他的一些事实,不过,不知道对于天目寺,他还记得多少
“天……目……寺……”
他轻轻的念着这三个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伸手拍了拍身边的闻凤析的肩膀,闻凤析用眼角瞟了我这边一下,然后对他说道:“嗯,这里就是之前傅大先生跟你提过的,他给你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
“啊……”
他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看看我的反应,而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从寺里匆匆的走了出来,一到门口看到我们这么多人,倒是吓了一跳:“这是——”
裴元丰上前一步:“让你们住持出来。”
那小沙弥在门口站定,朝着我们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行礼,然后说道:“檀越,住持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粗狂而浑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像是晴空打了个霹雳似得,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什么人,这么大的排场,一来就要见住持nAd2(”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壮,如同黑铁塔一般的僧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这个僧人大概五十来岁的年纪,风霜岁月的痕迹全都一笔一笔的刻在脸上,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好像黑夜里的明灯,宽鼻阔口,下颌留着浓密的胡须,看起来不像个出家在外的僧侣,更像是一个山匪似得。
一看到他,在场的人都被那种匪气所慑,连那个小沙弥都颤抖了一下,小心的朝他行礼:“无畏师叔。”
“闪开些,别挡着我说话!”
这个“无畏师叔”人匪气,做事也不斯文,一张蒲扇大小的巴掌一挥,硬生生的将那小沙弥整个扇到自己的身后,差点站不稳跌倒了,而他已经大步走到我们面前,低头打量着我们。
突然,那精亮的目光落到了刘轻寒的脸上
“小鸡崽子,是你啊!”
刘轻寒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无畏和尚已经大步走过来,一把搂着他。刘轻寒的个子也不矮,可被他这么一搂,整个就像被人抱在怀里的孩子一样。只听见这人爆出一阵霹雳般震耳的笑声:“怎么,这么多年了,倒是混得人模狗样的,这一身衣裳,哈哈……还戴个劳什子面具,怕洒家认出你来,打你吗?”
说完,他就要伸手去摘刘轻寒脸上的面具。
刘轻寒大概自南下扬州以来,还没碰见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一时都傻了,直到那只手伸到脸上的时候,他才急忙伸手去挡。而旁边的闻凤析也立刻伸手过来,架住了无畏和尚的手腕:“你是什么人,敢对大人无礼!”
“什么?!大人?”无畏和尚一听,盯着刘轻寒已经有些不好看的脸色,立刻就怒了,浓眉倒竖,一把抓起他来:“就说你跟那老屁虫一去京城准没好事nAd3(做了什么狗屁官,连爷爷都不认得了!”
他说的话又粗鄙,又无礼,在场的人也实在没听过这样的话,连离儿都皱起了眉头撅起了嘴。
眼看这个大和尚就要发怒闹事,一巴掌朝刘轻寒的脸上扇去。
“无畏叔叔。”
就在这时,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唤响起。
那发怒的僧侣一下子僵住了,巨大的巴掌硬生生的停在了刘轻寒的脸前,激起的风都吹得他头发飞扬了一下。
无畏和尚傻了一般,整个人僵硬的停在那里,半晌,呼哧呼哧的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满满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看着他一惊一乍的,像个孩子,忍不住轻轻的笑了。
他看了我许久,才迟疑的开口:“你,你叫我?”
“是啊。”
“你叫洒家——叔叔?”
我笑了一下:“我从小到大不都是这么叫的?”
“你——”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是——”
我笑道:“当初,无畏叔叔每次把吃的喝的送给我娘和我,都要我不要忘记无畏叔叔对我的好
怎么现在我还记得,无畏叔叔却把我忘了?”
他这一回是彻底的傻眼了。
那只手不知不觉的放开了刘轻寒,壮硕如山的身躯颤抖了起来,慢慢的朝我走了过来,我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几乎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抖。等他终于走到我的面前,一道阴影遮住了我的视线,也让我看到那双眼睛微微发红,几乎含泪。
半晌,他说道:“大小姐?”
我说道:“是我。”
他的呼吸窒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似得,又问:“真的是大小姐?”
“当然是我。”
这一回,我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了,只见他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神情,快乐的,狂喜的,沮丧的,懊恼的,好像一瞬间将十几年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全部经历了一边。
然后,他猛地一顿足:“哎呀!”
就听“咔嚓”一声,寺庙门口的青石板都被他踩裂了一块,可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一把抓住了我的两只手,又是笑,又是流泪:“大小姐,你回来啦!”
他大概是太激动了,也控制不住力道,我的两只手被他握在手心紧紧的攥着,几乎都要折掉,可看他这个样子,像个小孩子,和我几十年前的记忆分毫不差,差别只是,他曾经在母亲面前天真无邪,如今,在我面前也丝毫没有遮挡,我就连痛都忘了,只有眼泪一瞬间盈满了眼眶,微笑着看着他:“无畏叔。”
这个无畏和尚,我对他的记忆深刻,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个性是我所识人当中十分特殊的一个,还有就是——在我和娘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对我们接济的不仅有西山书院,也有他。我记得幼年的记忆里,他也是这个样子,说话跟霹雳一般,经常一开口就震得我们的小房子都在瑟瑟发抖,而我娘,那么喜欢清静的一个人,面对他时却总是微笑不语,任他嬉笑怒骂,看他的目光就跟看个孩子一样
当初刘轻寒跟我说,天目寺里有个荤素不忌的大和尚,经常找傅八岱喝酒,我一听就想到了是他。而且听说,他曾经真的是个山匪,但怎么来到天目寺,怎么出家当了和尚,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这个人性情刚烈,豪爽直率中还带着一丝孩童的天真,在这寺庙里算是个异类,也不知天目寺这些谨言慎行的僧人是怎么容下他的。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甚为惊奇,半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等到这个无畏和尚握着我的手,痛落了几滴眼泪,还委委屈屈的对我说:“我当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大小姐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说着,费力的从他的手心里拔出自己受尽磨难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只是,他的手委实太大了,捏起来也像个醋钵儿,我拍他的手,不像安慰,倒像是给他掸蚊子。
其实,见到他,不算太意外,毕竟这里是天目寺,我曾经最熟悉不过的地方,这里也有我最熟悉不过的人,只是,直到见到他的面孔之前,我甚至都还想不起他这个人来。的确是过去的记忆,过去了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模糊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忘记,也不避嫌,抓着我的手不肯放,还直直的看着我的脸:“大小姐可知道夫人的事?”
我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眼角飞快的看了周围一眼,然后对他说道:“无畏叔,我们都是刚从年宝玉则回来的,那里打了一场大仗,大家都困饿得很了。你让人收拾几间屋子出来,给我们休息一下好么?”
“好好好!”
他迭声答应,也不松开我,立刻拉着我就往里走,其他的人无法,也只能跟上来。迈过寺庙的大门,我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山下还有我们带回来的一些士兵,你也让人送些米面下去。回头——我会让轻尘把东西送来。”
“大小姐,跟无畏叔见外了不是?再说了,那些东西不也是他们送来的么?来来来!”
我像只小鸡一样被他揪了进去,裴元丰他们无话可说,也已经明白了这个人的脾性,只能摇摇头跟了上来
一进大门,就看到前方一尊韦陀,双目怒睁,手中的金刚杵着地,十分威严,表示这座天目寺是不接待外来的游僧的,所以寺中空闲的厢房也不多,幸好那个小沙弥还算懂事,叫了几个沙弥过来帮忙,乱哄哄了一阵,总算把大家都安顿了下来。
无畏办事快,也孩子气,毫不避讳的把一间最大厢房给了我,还一个劲的踢打那些小沙弥,让他们去山下提水来冲洗地面,熏香,骂骂咧咧的,离儿看着甚为纳罕,而我也只是笑了笑,等他急着离开要去做什么,我便带着元修和离儿进了厢房。稍事整顿了一下之后,离儿揪着几个小沙弥要出去逛逛,我也索性任她去,然后便扶着元修坐到了床边。
一直没来得及顾他,他虽然没有抱怨,但脸色苍白,也知道痛得不轻。
小心的帮他褪下衣裳,就看到绷带已经透出了血色。
我顿时皱紧了眉头:“怎么,伤口又裂开了,你怎么不早说?”
他笑了笑:“一路上骑马,难免有些牵扯。”
我叹了口气,他已经受伤了,也不好说他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将绷带拆下来,难免牵扯到伤处,也不见他叫疼。擦洗干净伤口之后,又给他上了药,然后在小心的用绷带封好。|
做完这一切,我轻轻的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烛光下他笑得弯弯的眼睛:“你现在是越来越熟练了,将来我再受伤,都不用请大夫了。”
我嗔了他一眼:“有人这么咒自己的吗?”
他呵呵的笑了。
我也无奈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帮他把不方便拉起的袖子往上拉了一下,可还没穿好衣裳,门砰地一声就被人“撞”开了。
还没回头,我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大小姐?我——”
话没说完,就感觉他僵住了,立刻,耳边响起了那霹雳一般的声音,勃然怒吼:“你个混账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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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7章 隐蔽的禅院 再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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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听着背后风声呼呼,我急忙转身挡在元修的面前,无畏和尚的大巴掌又一次停了下来,风袭到了我的脸上,吹得发丝飞扬。(小说
他急得眼睛都红了:“大小姐!”
“无畏叔,你别乱来。”
“他这个登徒子,怎么敢跑到你的房间来,还在大小姐面前袒胸露臂的!”
我哭笑不得:“无畏叔,他是我夫君。”
“……”
无畏和尚一下子僵住了。
我回头看了裴元修一眼,又看了看他,他的表情好像吞下了一个鸡蛋,眼睛都瞪圆了,也是看看我,再看看裴元修,半晌,不敢置信的开口:“他是——”
“我相公
“他——”
“我的夫君。”
无畏又看看我,再看看裴元修,半晌:“姑爷?”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称呼还算正常,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不是那个滋味,尤其是他这样的“出家人”,裴元修一听倒是笑了起来:“这位大师真是有趣。”
“什么有趣没趣的!”无畏一听,暴脾气又上来了,大手一挥,差点扇到我的脸上。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小腿都碰到了床沿,然后看见他背着两只手在床前来回疾走了几步,像是非常烦躁似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双虎目盯着裴元修不肯放,半晌,又说道:“你,娶了我们大小姐?”
“已成婚半年nAd1(”
“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但有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无畏和尚眼睛微微一眯,倒褪去了几分凶相,又打量了他一会儿,伸手指着他道:“大小姐嫁了你,你可不许欺负她!要不然,洒家撕了你!”
面对他这样的威胁,裴元修却一点都不生气,笑得眼睛弯弯的,还点头道:“嗯。”
无畏这才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愈发哭笑不得,拉着他的袖子:“无畏叔,你别这样,他对我很好!”
无畏和尚再转过头来向着我时,脸又跟翻书一样和颜悦色起来,一只大手拍着我的手背,絮絮的说道:“大小姐不知道,这些长得花哨的男人舌头上抹了蜜,最会哄人的。我怕大小姐被他哄了去,将来欺负你怎么办?夫人那么聪明的人,也被哄——”
“无畏叔,”我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说道:“我这么久没见你了,也怪想你的,还想这寺里的茶
有好茶给我吃么?”
无畏和尚一听,立刻正色道:“当然有,洒家让他们备下了。”
我笑道:“还是无畏叔最心疼我。”说完,我回头对元修道:“你伤还没好,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我和这寺里有些故人许久不见了,想去和他们叙叙旧。”
裴元修点点头,将衣衫理好,柔声对我道:“也不要去得太晚,早点回来休息。”
“嗯。”
说完,我稍微帮他理了一下床铺,便转身离开了,无畏叔一脸不悦的看着我动手做事,看得出来好几次他都憋不住想要发火的,但看着我毫不在意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气鼓鼓的,临出门的时候还重重的摔了一下门nAd2(
暮色降临,山上的空气越发潮湿起来,透着阵阵凉意的。
跟着无畏和尚一路往山上,也是往寺院的后方走,登上一阶阶的山石,走过一块块园圃,听着幽静的山岭里传来的一两声清越的鸟鸣,不一会儿,裙角就被青草尖上凝结的露水濡\/湿了,拂过脚踝,传来阵阵凉意。
我们终于到了住持的禅院。
这里已经是天目寺很深的地方了,往前方一看,便是一片森然林立的佛塔,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双手合十,轻轻的念了一句佛。
正在这时,禅院的门嗡的一声开了。
两个身着灰色僧袍的年轻僧侣从里面走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朝无畏和尚行礼。无畏和尚走了进去,大声问道:“住持呢?颜家大小姐来了,想拜见他。”
“住持在清修,不见客。”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无畏和尚脾气已经炸了:“什么见客,大小姐是客人么?”
那两个僧侣被他吼得愣了一下,都没反应过来,无畏和尚已经大手一挥,差点将其中一个掀翻在地,道:“洒家自己进去跟他说
!大小姐,你等着!”
说完,大步一迈便进了禅院。
那两个僧侣也吓了一跳,来不及招呼我,又急忙跟了进去。
我一个人站在门口,不由的有些哭笑不得。
让无畏和尚带我来拜见住持,也真不知道是对是错,他这样的爆炸脾气,也亏得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天目寺里,没有多少香客见到,否则,怎么说也是“佛门之耻”了nAd3(
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也听不见他在禅院里面做什么,我便也安安静静的站着,看着禅院门口那两株被啃得有些光秃秃的山茶,还有地上凌乱的脚印。
不一会儿,院门又打开了。
那两个僧侣走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朝我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然后说道:“檀越,住持请檀越进禅院一叙。”
我也双手合十朝他们回了礼,这才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
走进禅院的大门,就看到一个清净简洁的小院子,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应该是经常用水冲刷的,几乎纤尘不染,还透着丝丝凉意;院内除了一个水缸,墙角一把扫帚,几乎别无他物,只有一株山茶花种在屋檐下,也早就开败了,倒让这个小小的禅院透出了几分枯槁之意。
一间禅房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大门虚掩着,无畏和尚正站在门口,回头一见我,急忙朝我招手:“大小姐,这边请。”
我忙疾步走了过去,上了台阶。
门开了。
一股淡淡的,仿佛记忆中蒸腾出来的檀香味,慢慢的萦绕在了我的身边。
眼前是一间干净简洁的禅房,禅房的中央放着一张桌子,上面一只香炉,青烟袅袅的从炉顶升起,在门窗透进的阳光下,仿佛人的幽微思绪一般轻盈而难以捉摸。
而靠墙的位置,是一张石床,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僧正坐在蒲团上
那,就是正觉和尚。
比记忆中消瘦清隽的模样,他现在老了很多了。面孔枯老,须眉斑白,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和大红色的袈裟,越发显得身形干瘦。他盘坐在蒲团上,屋子里一丝风也没有,他的脸上也静默得没有一丝表情。
我站在门口,一时间,整个人仿佛都僵住了。
那只在于记忆中的脸庞,此刻,蓦地真实了起来。
沉默了一刻,正觉和尚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灰色的,有些混浊的眼睛,花白的眉毛垂下来,几乎遮住了里面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的光,却掩不住腾起的淡淡的笑意。
半晌,他道:“你来了。”
我扶着门框的手微微用力,终于撑着自己走进了禅房,朝着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拜见住持。”
他静静的看着我,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了。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说过那句话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就算要说什么,这个时候喉咙也已经完全哑了,倒是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对着门口的无畏和尚道:“无畏,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们叙一叙。”
“哦。”
无畏和尚脾气虽然又怪又臭,但对他倒像是还很服气,竟也没有多说,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便将门慢慢的合上,然后退了出去。
听着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都远了,我这才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老僧。
他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佛像,只有眼中,还染着一点凡尘。
我慢慢的走过去,还未开口,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记忆中熟悉的慈爱:“轻盈,你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声音已经颤抖着,哽咽了起来:“二叔,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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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8章 我娘,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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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我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禅房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那从青铜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在空中微颤了一下,然后悠悠然的散开了。淡淡的烟色弥漫在那双沾染着半分红尘的眼睛前,似乎连他的目光也变得朦胧了起来。
但我知道,他一直注视着我。
我也默默的看着他。
沉默了许久,正觉和尚轻轻道:“这一向,走了多久?”
“十六年。”
“走了哪些地方?”
“天南地北。”
“可曾觅得什么?”
“……没有。”
“那,可有失去什么?”
我想了想,仍摇摇头。
他微笑着看了我一会儿,苍老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道:“你长大了。”
只听到这一句话,我就觉得眼泪止都止不住的往上涌。
在西川,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多了,虽然,眼前这个也是最有资格的人其中之一,因为他就是颜家的第二子——颜贻之。
我对他,并不能说太熟悉,因为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他就已经身在佛门,成为了天目寺的一个僧侣,当我知道他的身份其实是我二叔时,已经是在我娘被驱逐出颜家主宅,带着我到西山脚下单过的时候了。他隔三差五,会和无畏和尚一起带着米面来周济我们,也是在无畏和尚和母亲的谈话中,我才知道,那个看起来年少俊美,却有着异乎寻常的老沉持重的和尚,是颜家庶子,我的二叔。
只是没想到,十六年不见,他已经苍老成了这样。
就连眼前,他要慢慢的从蒲团上站起来,动作都显得那么迟缓,那么吃力,我急忙上前扶着他,感觉到肘弯里那只胳膊细瘦得很。
扶着他慢慢到桌边坐下,我自己拎起茶壶到茶,却发现茶水都是凉的。
他的身边还是有两个僧侣一直护着,这样茶水都是凉的,可见平日他都是吃的冰凉的茶了。
我双手握着茶杯,静静的看着他:“二叔这些年来,过得好吗?”
“每一天,都是一样。”
“我记得当年离开的时候,二叔在为残缺的和补遗,不知现在是否已经完满?”
“事已毕。”
“恭喜二叔了。”
“我心如镜,何悲何喜。”
我倒不是第一次跟一个僧人对话,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似近实远的对话,他显然句句都在跟我打禅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那映着摇曳的烛火,仿佛明镜一般的茶水,顿了一下,将茶杯送到正觉和尚的手边。
因为捂了一会儿,茶水没有刚刚倒出来的时候那么冰冷了。
正觉和尚低头看着那茶杯,眼角堆起了细细的皱纹,仿佛含着一抹笑意的眼睛望向我,柔声道:“你越来越像你娘了。”
烛火扑的摇曳了一下。
我抬起眼来,看着正觉和尚那苍老的面孔,半晌,轻轻道:“二叔还是记得我娘的。”
“不能忘。”
“那二叔记得多少?”
“该记得的,都记得。”
“……”
我只觉得喉咙哑了一会儿,那许许多多的话,许许多多的疑问,在这一刻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就好像,当初对着太后的时候,那些话,那些疑问,我也一个都说不来。
回想起来,太后和眼前这位二叔,原来是那么的相似,都是身在繁华锦绣之地,都是可以享尽荣华富贵的人,可他们却在世人最艳羡的目光中,投身佛门,守着这一盏青灯,岁月就如同流水一样,潺潺自走了。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轻轻的问道:“二叔为什么要出家呢?”
“为何有此一问?”
“二叔是颜家的公子,在常人看来,这未免有些——”
我的话没说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听见他淡然一笑,然后说道:“在常人看来,贫僧做了一件笨事,对么?”
我尴尬的笑了一下。
正觉和尚也笑了,却是坦然的一笑:“不过,‘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连死都可以,那么舍弃俗世的荣华富贵出家,又有什么不可以的?贫僧从来不认为自己做了一件笨事,贫僧自认,这一生朝夕之间,无一息虚度之时。”
我愣了一下。
对于他的出家,我曾经有过许许多多的猜测,但真正听到他这样坦荡的回答,反倒让我有些诧异了。
这个世界上,有人好食猩猩之唇,隽燕之翠,有人则好就着烧刀子咽酸齑,但其实,只有吃过猩猩之唇,隽燕之翠的人,才真的资格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好烧刀子咽酸齑的。
我二叔,这位正觉和尚,就是如此。
他得到过世人所认为最好的,却真正明白,什么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原来,他和太后完全不同。
佛门对他来说,不是逃避尘世苦痛的去处,而是真正得到大欢喜的所在。
不过,我却问道:“二叔这一生,没有遗憾么?”
“……”
那张苍老的面孔在一瞬间黯然了一下。
我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虽然这样问,我只是想求一个内心的平静,却没想到,似乎那颗小小的石头冲破了水底天,让他如镜的内心激起了涟漪。
这时,我蓦地想起了小时候,听说的一些事。
难道——
不容我去细想,正觉和尚已经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没有无憾的人生。”
……
这世上,没有无憾的人生?
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会,也一定会有遗憾。
只是,回首这一生,总会要做出这样和那样的选择,残缺什么,完满什么。
二叔用他半生的时间完满了和,那么就必然有一些残缺是无法弥补的。
譬如,他的亲情,他的爱情……
这时,正觉和尚已经平复了他的心绪,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道:“你从何处来?”
这一回,我没有跟他用“来处来”打禅机,而是老老实实的答道:“从年宝玉则来。”
“为什么去哪里?”
“那里打仗了。我和我的夫君,还有我的女儿,我们一同过去帮忙。”
“你已婚嫁?”
“是。”
“嫁了个什么人哪?”
“……”我想了想,道:“前朝太子。”
正觉和尚看了我一会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哪?”
“他,对我很好。”
正觉和尚沉默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你像你娘。”
“……”
“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好。”
我听着这句话,心里顿时疑窦丛生,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思来想去,还是把我最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二叔可知道,当年西川——我爹曾经带着人,跟东察合部的骑兵在年宝玉则打过一仗?”
“记得。”
“为什么打?”
正觉微微蹙眉,看着我:“为什么问?”
“这一次,我在年宝玉则遇上了当年参战的东察合部的将军,他说了一些往事给我听,让我心中很生疑惑。”
“什么样的疑惑?”
“那个将军说,他说那一仗,像是我爹为了我娘打的。”说到这里,我微微顿了一下,看着眼前摇曳的烛火,正觉的目光似乎也被那烛火所侵,微微的闪烁了起来,“二叔,事实是这样么?”
正觉淡淡道:“你爹的心思,没有人猜得出来。”
我微微蹙眉,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又道:“不过,你娘的心思,你应该可以揣摩得出来。”
“为什么?”
“你有一颗菩萨心肠。”
“……”
“而你娘,是菩萨。”
“……!”
我只觉得心里突的一跳。
这句话,是当初素素告诉我,艾叔叔曾经说过的,而现在,二叔居然又在我面前说了同样的话。
我有菩萨心肠,而我娘,是菩萨。
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这句很简单的话,仿佛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意,暗示着一些很明显的事情,可我却又完全悟不出来?
我的眉心几乎拧出了一个“川”字,沉默了许久之后,我慢慢问道:“那二叔能不能告诉我,我娘是个什么样的菩萨?”
正觉一愣,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继续问道:“我爹和我娘是在西山云赤峰遇见的,那个时候,我娘在西山做什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觉看了我一会儿,那双青灰色的眼睛慢慢的平静了下来,道:“轻盈,你今天是来看望你娘的?”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只是想认清她。”
“……”
我知道,这件事太滑稽了。这世上哪有一个女儿去问别的人,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人,尤其我并不是和她从小分别,而是在她身边长到十几岁,却问出这个问题来,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但,我却实在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从小到大,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母亲,颜家的主母,后来历经磨难却始终微笑着面对所有坎坷的女人,我从没有意识到过,原来我的母亲身上有那么多迷,她的背后,有那么多我看不清的阴影。
所以,我只能去问,问每一个当年可能知情的人。
我又一次,沉静的发问:“二叔,我娘她,究竟是个什么人?”
第899章 禅院中的禅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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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沉静的发问:“二叔,我娘她,究竟是个什么人?”
正觉平静的看着我,虽然烛火摇曳,可他的目光再没有一丝闪烁,甚至连声音也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听不出任何波澜:“轻盈,你一定听说过,你二叔在刚剃度时,就受了十重戒。”
“知道。”
“十重戒的第四戒是什么?”
“第四戒,不妄语
“对,不妄语。”他平静的微笑着道:“所以,你问的问题,贫僧不能回答。”
“为什么?!”
“因为,关于你母亲的事,本就不是贫僧所能说明的。”
“……”
我只觉得受到了无比的震撼,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正觉说他受了十重戒,所以不能妄语,这也就意味着,刚刚的那句话,也是真的!
关于我母亲的事,连他,作为同龄的旁观者,十丈红尘中的清明者,也完全无法看清,说明!
我突然觉得,我似乎更加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娘的过去,她和我爹之间发生的许多事,的确如我所猜想,并不简单。
只是我不知道,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弄明白这些事了。
抬起头来看着这位近在咫尺的长辈,心中也不免有些无力感,我知道他这样的高僧大德,如果做出了一个决定,就不会轻易的改变,那么我要想从他最里再掏出什么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nAd1(
不过,未必完全不可能。
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虽然现在天气炎热,可这样冰冷的茶水滑进喉管,还是激得我一个哆嗦,正觉立刻察觉到了,微笑道:“你不习惯的话,贫僧去给你烧点热水来。”
“不用!”我急忙阻止他,又趁着他开口的机会,说道:“二叔既然不愿意说我娘的事,那愿意说说自己的事么?”
他抬起花白的眉毛看向我,眼中浮动着笑意:“你想知道什么呢?”
“二叔是什么时候成婚的?”
“……”
他也许想不到,我第一个问题就如此直面,几乎有些刺人,猝不及防的,那双还浮动着笑意的眼睛忽闪了一下,可我明白的看到,他并没有腾起怒火,只是在那一刹那间,失神了
片刻,正觉道:“癸巳年。”
癸巳年……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正想着,那居然是我爹在西山云赤峰遇到我娘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二叔……比我爹先成亲?”
不对,他是庶子,而且年纪比我爹小,正常的家规,他不应该比我爹早成婚才是。
正觉微笑着摇摇头:“并不比他早。”
“嗯?”
“我们两兄弟,是一同拜堂娶亲的。”
“什么?!”
我愕然大惊——他们是一起娶妻的?可是——
“可是,那个时候,我娘——”
“那个时候,你娘并不是你爹的新娘子,”他平静的道:“那个时候的新娘子,是薛家二小姐nAd2(”
“……!”
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您是说,我爹——曾经娶了薛——娶了他的未婚妻?”
正觉的脸色微微的一黯,思虑了一刻,才慢慢道:“原本是该娶的。那个时候,父亲大人想要双喜临门,所以让我们两兄弟一起拜堂成亲,没有与兄长商议便直接定下了婚期。可兄长他,从西山匆忙赶回,却不肯拜堂。”
只觉得头脑又被重击了一下似得,我半天都回不过神,吃吃道:“父亲他,是在喜堂上,抛下薛二小姐的?”
“……”也许是因为不愿出恶言的缘故,正觉又顿了一下,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下意识的想问为什么,可话刚到嘴边,却止住了,改成了:“你们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九月初九
“……”
我皱了一下眉头。
九月初九,也就是在父亲于西山云赤峰遇见母亲的三天之后,他赶回成都,拒绝了那门亲事。
仅仅三天的时间,而从西山赶回成都,大概就需要三天的时间。
我几乎不敢去想象,他那时是怎样的心情nAd3(
在喜堂上,抛下了一身红衣的新妇,而后,又撕裂了云赤峰的那一抹霞影。
可薛芊的这些年,心里只有对他的爱,和对母亲的恨。
想到这里,不由苦笑。
为人子女,不能议父母之过,可在人的心里,又怎么能没有那一杆公平的,衡量是非对错的称?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心中那一点隐隐的羞怒,正觉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道:“身历十万八千劫,而知皆是幻相。轻盈,你可明白?”
我点点头。
“既然,兄长是薛二小姐的劫难,薛二小姐应此劫,完此缘,验此证,方得娑婆世界,宝象庄严。”
“二叔觉得,颜夫人如今得到的,是婆娑世界么?”
“心安处既灵山。各人有各人的修罗场,自然,各人也有各人的婆娑世界。”
各人有各人的修罗场,各人也有各人的婆娑世界。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明明很淡,可听在耳中,却仿佛雷霆万钧,震得我一时间有些发聩。
颜老夫人的爱恨,我所眼见于前,但实际身处千里之外,未必真能见闻体验。
而我自己的酸甜苦辣,也绝不是别人的一言一语,所能说明的
我蓦地明白过来。
难怪,十重戒的第四重,是“不妄语”。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淡然一笑,抬起头来看着正觉和尚那清净无波的双眸时,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道:“那——二叔是谁的劫数呢?”
我问这句话,其实是有些冒犯的。
对于一个已经出家多年的高僧大德,或许出家在世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区别,如他所说,心安处既灵山,所以他也并不讳言称呼自己的父亲、兄长,可是,要问起他是谁的劫数,这显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所以,他有了一时的怔忪。
沉默了一晌,他慢慢的说道:“贫僧,大概就是阿娴这一生的劫数吧。”
阿娴……?
我几乎是愣了一会儿,才茫茫然的想起来,这似乎是他的妻子,我的二婶的闺名。
阿娴。
不怪我对这个长辈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她在我记事之前就已经过世了。而二叔出家为僧,自然不会有人闲的去谈论他在世时的妻子。
虽然,我现在也突然很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有这样娴静的名字,嫁入颜家之后,却几乎没有留下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我轻轻的问道:“二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正觉淡淡道:“她是个浣纱女。”
浣纱女?
“她在染坊做工,那家染坊会染一种很特别的红色的纱。那种红——蜀人称为‘柔胭’。”
柔胭?好美的名字。
我的脑海中几乎浮现出了那样一幅画面,清凌凌的河水中,一团柔柔的,仿佛胭脂落入水中渐渐化开一般的轻纱,被一只白玉般的手轻拂着
那纱仿佛也有了生命,每一波,每一漾,都随着柔软的指尖流动。
我下意识的轻叹了一声。
可坐在我对面的正觉却自始至终只是淡淡的,仿佛夜来风凉一般,轻轻的拢了一下僧袍。
连他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丝倦色。
我也知道不应该再继续打扰了,可一回想,发现今晚他都在跟我打禅机,又有些不甘,想了想,咬咬牙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二叔。”
“何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道:“当年,我爹他是不是从海外引了一批洋货入川?那个东西叫佛郎——”
我的话没说完,突然看到他的眼神变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凶神恶煞一般,那种惊恐的眼神让我顿时心里一悸,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他断喝道:“住口!”
“……”
我吓了一跳,惊呆了。
怎么也想不到,正觉会在听到这件事的一瞬间,态度剧变,而且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一时间,我的声音也哽在喉咙口。
火焰在我和他的视线中不断的扑腾,好像这一刻各人的心绪,我也分明能感觉到,他所受到的惊吓和震撼。
“二叔,你——你知道?”
他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几乎是用力的瞪视着我,胸膛也急剧的起伏着,沉默了一下,他开口,声音也低沉得几不可闻,却字字落在我的心上:“轻盈,你可知孔子删述的目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说起这个,但还是很快答道:“正人心,存天理,去人欲。”
“不错,去人欲
他又喘了一口气,脸色微微的发白,道:“这天底下,有多少违背天理良心的事,孔子将其略去不详,是恐时人较而法之。”
“……”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字一字的道:“人事如此,器物亦是如此!”
“……”
“此事,切莫再提!”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的意思是——如果这些器物还在,有可能……
这时,正觉已经一挥手:“夜深了,你回去吧。”
我只觉得胸口突突的跳得发疼,好像有什么东西澎湃的涌动着,几乎要崩裂我的身体一般,脑子里一片潮涌,却麻木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正觉已经起身,慢慢的朝着石床走去。
他的脚步,甚至还有些踉跄。360搜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更新快
我也知道,今晚的他不会再开口,而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已足以让我彻夜难眠。
我起身的时候,人也有些踉跄,扶着桌沿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走过去打开门,一阵夜风卷着凉意突然袭来,院落里一片静谧,一片晦暗,只剩下周围的灰墙默然矗立,不知为什么,看得我心里一惊。
我突然回过身去,看着正觉扶着床沿慢慢坐下,那苍白的脸庞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更加的晦暗难明。
我突然道:“二叔,你说没有无憾的人生,您的一生,抱憾为谁?”
“……”
他一言不发,只低着头,坐在那里。
风已经吹透了我的衣衫,明明只是微微的凉,却让我有一种彻骨的寒意,我慢慢的说道:“是轻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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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0章 你为我娘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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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轻涵吗?”
这句话一出口,就感觉身后一阵疾风吹来,房中那一盏微弱的烛火在努力的挣扎了一下之后,扑的一声熄灭了。
整个禅房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站在房门口,暗淡的天光几乎已经照不亮任何东西,只能隐隐看到房中那个消瘦而孤独的身形,仿佛完全枯槁,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你回去吧。”
那苍老而枯槁的声音说完,就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我慢慢的退出去,关上了门。
转过身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了这个静谧而空旷的禅院,风吹过树梢传来的沙沙的声音,衬得这个小小的院子越发的安静,在四周灰墙的包围下,好像一座毫无声息的古墓。
我站在台阶上,那种属于夜晚的凉意又一次袭来,吹拂着裙角微微的扬起,我下意识的抱紧了双臂。
等我们洗漱完毕,一出门,迎面碰上了裴元丰他们,大家打了个招呼,便由一个小沙弥领着,一同往斋堂去了。
这个时候,和尚们已经做完了早课,都纷纷过来用早膳。天目寺的斋堂很大,能同时容纳百人,十几条宽大的长桌列成两排,中间是供人行走的过道,我们刚一进门,就看到靠门的那一张长桌上已经摆放了好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细粥,几碟小菜。
刘轻寒坐在靠墙角的位置上,正看着眼前的粥碗出神。
离儿一看到他,立刻高兴的走过去:“三叔!”
刘轻寒抬起头来看到我们,也微微一笑,对着大家点头示意,看见离儿已经爬到他身边的板凳上了,便微笑着道:“小心一点,不要摔了nAd1(”
大家走过去,都纷纷落座。
我一边接过盛满粥的碗,一边看了刘轻寒一眼,说道:“刘大人起得这么早。”
“嗯,在寺里逛了一圈。”
“哦?看什么呢?”
刘轻寒又展眼望了一下四周,道:“这里是我过去曾经呆过的地方,想四处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旁边伸过一双筷子,将一片嫩笋夹到我的碟子里,回头一看,是裴元修,他微笑着看着刘轻寒道:“那刘大人想起什么来没有?”
刘轻寒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覆在漆黑的眼上,显得有几分落寞。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薛慕华看到他黯然的眸子,柔声道:“不要担心,总会想起来的。”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静了一下。
若是别的人说这话,或许只是简单的安慰,可薛慕华说这话,显然和常人的安慰不同,毕竟,她也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更能明白那种脑海中一片空白,对自己从何处来,将要去向何处都完全无从把握的空虚感。
裴元丰不动声色的也夹了一块两面都煎得金黄的豆腐放到她碗里,道:“多吃一”
“嗯。”
他又转过头去看着刘轻寒,微微笑道:“难怪早上都没在南厢看到刘大人,原来刘大人是四处看风景去了nAd2(”
刘轻寒也抬起头来,脸上做出些笑容,道:“本官昨夜也不是睡在南厢。”
“哦?那刘大人是住在——”
“在家师过去的住处。”
……!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他。
却见他反倒无话了,默默的低下头看着粥碗上面浮起的一层乳白的米汤,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得他的轮廓格外清晰,尤其那安静垂下的长睫,此刻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我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夹起那片嫩笋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用完了早膳,纷纷离桌。刘轻寒刚起身,离儿立刻从板凳上蹦了下来:“三叔,你去哪里?”
刘轻寒微笑道:“三叔想去山上走走。”
“我也去
“啊?”
刘轻寒看了我们一眼,我想了想,回头看了裴元修一眼。
他立刻就会过意来,便笑道:“刘大人这么好的兴致啊?”
“难得来这里,看看这边的风景,也长长见识。”
“那,不介意的话,我与刘大人同行。”
“这是再好不过了。”
裴元修微笑着,又低头看着离儿:“离儿,阿爹和你们一起去,好么?”
“当然好啦!”离儿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一只手桥刘轻寒,另一只手过来捞过裴元修,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看着我:“娘不去吗?”
我坐在原处,微笑着摇摇头:“娘想休息一会儿nAd3(”
“哦,我看娘昨晚也睡得不好。那娘要好好休息哦。”
“知道了。”
得到我的保证之后,她才又蹦蹦跳跳的桥两个大男人的手一起出了门。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一幕,我有些感慨。
我的女儿,再是贴心,再是乖巧,也终究,不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的。
就在我的思绪有一些模糊混乱的时候,洞开的大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高大如山的身影,一下子将阳光都挡住了,定睛一看,却是无畏和尚,他一见我,立刻高兴的走过来:“大小姐!”
“无畏叔,早。你都没来用早膳。”
“洒家到山下去看了看你们带来的人,放心,送下去的米面都够用。”
“无畏叔费心了。”
“大小姐,跟洒家还客气这个?”
我笑了笑,道:“我倒是不客气,还想问无畏叔讨好茶吃呢
天没有来得及。”
“那好,那太好了!”
他一听我这么说,又立刻站起来,转头便叫两个小沙弥立刻去准备,然后便带着我往他的禅院走去。
比起正觉的禅院,他的住处就没那么深幽了,这个小小的院子倒是收拾得蛮干净的,不过我想也不是他自己的功劳,院墙角还有一个铁架,上面放置着月牙铲、铁棍等钝兵器,看得出来,他平时也是勤于练武的。
院子的另一角种着一颗枫树,树下立了一张石桌,几个圆石凳。
两个小沙弥端着茶盘过来,将杯子和小炉都一一布好,然后退了出去。
“大小姐来,坐。”
他招呼着,我们两便坐到了石桌的两边,各倒了一杯香茗。
喝着茶的时候,感觉到热气随轻烟袅袅升起,熏得人眼睛一热,而我的心里还在掂量着许许多多想要说的话,想要问的问题,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无畏和尚已经先看着我,说道:“这么多年不见大小姐,大小姐变漂亮了。”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妙
听着他这么一句憨憨的赞美,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淡淡的笑了一下:“无畏叔不要取笑我。”
“没有。洒家虽然不守清规,但还是不打诳语的。”
我笑道:“我也奇怪。无畏叔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家呢?出了家,还不肯守清规。”
他伸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有些不好意思,也带着几分怀念的口吻,说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夫人么。”
“因为我娘?”
“对。”
我一愣,看着他:“因为我娘?你是为我娘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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