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大小姐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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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已经靠岸了。
阳光正盛,照耀在这座巨大的船身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几乎将大半个码头都覆盖住了,码头上所有的人都仰起头来,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带来的阴霾,将他们遮蔽。
我和裴元修正站在舢板上。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给我的感觉越发的沉重了。
好像……我带来的,真的是阴霾。
裴元修也一直看着下面,对于他来说,这一片土地也是前所未见的,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了我的失神,轻轻的捏了一下我的指尖,我蓦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他眼角弯弯的:“没事吧?”
“……”
“青婴?”
“……”我张了张嘴,半天才有些沙哑的道:“没事。”
等到船工将一切处理好,我们也要登岸了。
这里三江汇聚,自然是水路交通的枢纽,人来人往,船来船往,货来货往,只站在甲板上看了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热闹和繁华。在一片喧闹声中,随行的侍从都先走了下去,在两边开道,裴元修和我一起,身后跟着素素,还有其他几个侍女,慢慢的上了岸。
从栅板踏上码头的那一刻,我的脚下终于踩实了,可人却微微的踉跄了一下。
裴元修急忙抓着我的手臂,有些紧张的看着我,我对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可这样的笑容,也掩饰不住脸色渐渐的苍白。
再转头看向这个码头、这里的道路、这里的人,还有远方那氤氲在淡淡雾气中的山川,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遥远,仿佛有一些东西,隔世相见,原来从未改变nAd1(
我,终究还是回来了。
曾经多少次在梦魇里出现,又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这个地方,逃离了十几年之后,我终究,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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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马车行到了我们面前,裴元修领着我走了过去。
马车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但车厢很宽敞,布置得也很舒适,毕竟从奉节到成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裴元修撩起帘子,刚抓着我的手准备带我上车,突然,背后一阵异样的动静让我和他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我回过头去,只感觉人头攒动码头上安静了下来。
有人往这边来了。
裴元修也感觉到了什么,依旧握着我的手,在马车边站定,然后看到码头上的人慢慢的往两边退去,一队人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那是一群年轻的男子,每一个都穿着紧身素白的长衫,显得身材矫健而精壮;他们都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容貌也称得上俊秀,这样一群人出现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自然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但更让人惊奇的是,他们的步伐几乎一致,前排的人走出一步,后排的人一步迈出,正好踩在前面那人留下的足迹上,晃眼一看,那简直像是一个人的无数幻影,让人一时间甚至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我们身后的侍从也看着他们,虽然没说话,但除了素素,明显其他的人都被震住了。
裴元修和我还站在马车便,一直到那些人走到了我的面前,然后全部的人都一撩前襟,朝着我跪拜下来:“拜见大小姐!”
码头上的人虽多,这个时候却连一声喘息都不闻nAd2(
他们没有摆排场,没有提前在码头安排人手,也没有禁止任何人到码头上来,但这些人一出现,所有的人都自觉的退到了一边,不敢再有任何响动。
这,就是颜家在西川的地位!
这,就是颜家!
而这一刻,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我有些麻木的站在那里,江风不算急,却足以将我的衣衫吹得猎猎扬起。风透过衣衫,好像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在抚摸我的身体,让我不自觉的,已经全身冰凉。
这些人跪下之后,便全都低下头,没有一个再敢抬头。我站在他们面前,只冷冷的开口:“我的女儿呢?”
“属下等奉家主之命前来迎接大小姐,请大小姐上车。”
几十个人同时开口,声音再是平稳,也足以激起所有人心里的千层浪。
码头上那些安静的人此刻已经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我的女儿呢?!”
“请大小姐启程。”
“……”
我没有能开口再说第三句,已经看到一队马车驶了过来。
大概有四五辆马车,前后的都算得上宽敞,而中间那一辆,不仅宽敞,而且舒适,甚至可以称得上精美,甚至连车厢上都还有精细的雕工,两边垂下的帷幔轻如云烟,被风一吹袅袅起舞,让整辆马车仿佛氤氲在云雾当中。
这里的码头是民用的,来来回回都是些粗狂的船工,大箱大箱的货物,空气里也弥漫着水腥和鱼腥气,可突然出现的精致的马车,就像是粗糙的沙砾中冒出的珍珠,让人一时有些应接不暇nAd3(
而这一刻,我感觉到的,却是后背惊起的一阵寒意。
任何一种派遣,只要出动的人马不少,必然会有一个领头的,我要说什么做什么,也必然会拿那个人开刀;可颜轻尘,却派来了一队完全一样的人,找不到执事者,这样一来,我要问什么,没有人回答,我要做什么,也不会影响到他们。
站在我旁边的裴元修也感觉到了这一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接应,却已经被压了一头!
颜轻尘,果然是颜轻尘。
我一直沉默着没说话,而这些人也就一直跪在我的脚下,没有一个人抬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最后,还是裴元修开了口,他轻轻道:“青婴?”
我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朝前走去。裴元修一看我是往他们带来的马车那边走,急忙上前两步抓着我的手:“青婴!”
我回头看着他,平静的道:“没关系。”
“可——”
“他比我想找他,更想快一点见到我。”
裴元修的脸色一沉,仿佛明白了什么,没有再开口,而我已经沉着脸,继续朝前走去。
跪在地上的这些人立刻起身朝两边退开,也给我开了一条路,然后跟随在了我们身后;而当我一步一步走向那辆马车的时候,也清清楚楚的看到周围那些老百姓震愕而惊奇的目光,一个个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听到人群后有人压低声音道:“那——那就是颜家大小姐啊!”
“是她,真的是她啊!”
“大小姐,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
“嘘!”
我下意识的朝那边看了一眼,只一眼,目光所及的人全都低下了头,小心翼翼的不敢与我对视。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也有几分脱力。
过去,那种让人连呼吸都无法继续的压抑感,在这一刻涌上了心头。
这,就是西川。
这,就是西川的颜家!
马车飞快的在山路上行驶。
拉车的马选的是能长途跋涉的千里马,四匹马拉一辆车,自然不费力。在这样的飞速前进中,日子也一天一天的过去。
我们行驶得很快,但旅途并不辛苦,颜轻尘的安排足以让我在途中都享受到很好的服侍。西川境内和中原所有的官道一样都设有驿站,每段路都会撤下疲惫的马匹,换上精神抖擞的骏马,而驿站也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休息的住所和珍馐佳肴,在休息之后,又能很快上路。
过了奉节一带后,山路渐渐平缓起来,马车的行进也更加快速。
渐渐的,崎岖的山路为宽阔的大道所替代,当我撩开帘子看向周围的时候,周围也不再是连绵起伏的高山,而是一马平川的宽阔原野。
成都,近在眼前。
我在中原各地,从北到南,也跑了不少的地方,那些城池也多有繁华热闹的景象,但不论城市多么繁华,在主城之外,多少有些凉薄之感。可这里却不同,即使还未到主城,周围却已经渐渐的热闹了起来,一些偏区小镇也同样有自己的繁华。
水旱从人,不知饥馑。
此地的富庶,也可想而知。
我们最后一天的歇息休整,是在常丰镇。这里名为常丰,取常年丰收之意,已经是最靠近成都主城的一个小镇。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晚,我和裴元修用过晚饭之后都直接休息了,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便起身梳洗,走出驿站的时候,那些人又已经候在了马车旁。
上马车的时候,我的脚滑了一下,裴元修没说什么,小心的扶着我上了马车。
等两个人都坐定,外面的车夫问了一声,便扬起马鞭,马车朝前驶去。
车厢里,仍然是平静的。
这一路行来,我的话越来越少,到这两天几乎已经不开口了,裴元修却也丝毫没有介意,就这么安静的陪我坐着。
但今天,我和他都一样,显然有些平静不下来。
就算我不说,他自己估算着也清楚,我们今天就要入城了。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车厢里越发的沉寂了,他做了一会儿,便伸手去撩起帘子往外看,马车已经走到了镇口,大路两边的行人看到我们这一队人马,也都纷纷的退开。
这时,一面旗幌从眼前闪过。
我一眼就看到,那旗幌上一个巨大的“铁”字。
是铁家钱庄!
我突然感觉一阵突突的心跳,下意识的伸手抚向了胸口,裴元修立刻转过头来看着我,柔声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我一时说不出话,只轻轻的揪着胸前的衣襟。
他看着我的脸色有些发白,以为我是因为越来越靠近成都,越来越靠近颜家而紧张所致,便挪过来轻轻的拥着我,柔声道:“你不要紧张,没什么好怕的。”
“……”
“记着,我在这里。”
我的手指还是近乎痉挛的捏着衣襟,磕得掌心有些痛,但抬起头来看着他温柔的眼神,终究点了点头:“嗯。”
我并没有开口说什么,那面旗幌也就这么一闪而过,很快被我们抛在了脑后。
马车一刻不停的往前行驶,到了巳时过后,我们的马车在一段时间飞快的行驶之后,慢慢的停了下来。
周围人声鼎沸,似乎也不像是普通的驿站。-#~妙?笔?阁?
我心念转动,侧过身躯,轻轻的撩起了一旁的帘子,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墙!
灰黑色的城墙带着风霜雨雪的痕迹矗立在眼前,有一种别样的厚重,只看一眼,都会压得人喘不过气,而在城门的两边,守卫正要走来询问,离他最近的一个白衣男子面无表情的道:“大小姐回城!”
这句话说得并不大声,甚至很快就湮没在周围的鼎沸人声中。
可是,却像是一个魔咒。
顿时,周围所有的人全都屏息安静下来,一个个像是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我们的马车,那个上前来询问的守卫一抬头,正正对上了撩起帘子往外看我的目光,立刻跪了下去。
就听见哗哗的声音,那些护城守卫在一瞬间,全都跪了下来。
“恭迎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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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8章 红颜楼 姊归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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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大小姐!”
随着这一声高呼,整个城门口都寂静了下来。
即使只是半掀扯帘,我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周围那些人呆若木鸡的表情,还有守卫们恭顺的模样,一时间,脚下几乎跪满了人。
阳光透过我撩起的帘子间隙照在了裴元修的脸上,虽然我没有刻意去看他,却也能感觉到,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作为曾经的天之骄子,天朝的储君,他当然很明白这种“大地在我脚下”的感觉,大概也就是这种感觉,才会让无数人对坐上皇城里那把冰冷的龙椅迷恋如斯,甚至连连裴元灏都会为此曾经放弃南宫离珠,可见那种感觉的诱惑了;但这种感觉一向只为九重三殿中那真正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所有。他大概没有想到,在西川,会有并非王姓的人,享受这样的待遇。
而我,却是不自觉的微微蹙了下眉头。
手缩了回来,帘子也垂下了。
外面的人一时没有动静,也没有人敢开口,都是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我并没有让他们起身,他们也不敢站起来。于是更加的索然无味,坐在窗边淡淡的说道:“你们都起来吧。”
这回,才听到他们起身的声音。
马车继续往前驶去。
还没进城前,就已经听到了城内热闹繁华的声音,这一回进了城,反倒听不到那样的声音了。其实是马车行到哪里,周围就安静到哪里,我没有再掀开帘子看外面,毕竟看那黑压压的人头也没什么意思,但随着马车前进,车帘晃晃悠悠的,也能看到外面那些老百姓站在街道两旁,一脸恭顺的表情望着这辆马车。
裴元修贴着车厢坐着,也透过帘子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半晌,转过头来看着我nAd1(
我已经有些无力了,对上他的目光,只淡淡的说:“怎么了?”
“我现在才真的感觉到,我娶了个大人物。”
“……”
他说的是“感觉到”,而不是“知道”。
我扯了扯唇角,并没有为这个“大人物”的身份有什么欣喜,只是之前心里就有的烦躁越发盛了几分,可不等我再说什么,他的手又伸过来,轻轻的将我揽进了怀里。
“不过,再是大人物,也是我的小妻子。”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对上他笑得弯弯的眼角,内中柔光潋滟,我的影子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在被那样的眼神抚慰着。
心中不由的一软。
虽然现在,还有太多的事桥我的心,没有办法开怀而笑,但心里这么一软,却也真的让我稍稍释怀了一些。
轻轻的在他怀里一点头:“嗯。”
他微笑着,探过来用下唇贴了一下我的额头。
马车还在不停的往前行驶,从入城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我已经能猜想出成都城平日的繁华盛景,必然也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马车要在这样的街道上顺畅行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今天马车的一路行进却是畅通无比,我当然也明白,是有人安排下来的。
但即使这样的畅通,马车还是走了大半天,才刚刚走了那贯穿东西两边的大道不到四分之一的距离。
而我记得,颜家的府邸,是在城中心的。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过了申时,再走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还未必能到nAd2(
我正担心着,感觉到马车的车头一拐,并没有沿着大道继续走下去,而是往北边驶去。
裴元修对成都并不了解,也只默默的坐着,我虽然仍旧被他温柔的环抱着,可随着马车一点一点的前进,我都不用去看,也能感觉到马车经过了哪些地方,现在慢慢的驶向了哪里。
马车,在往北前进。
越前进,越安静,不是周围的人屏息凝视的那种安静,而是这里根本就已经没有人了。
马车经过了几家藏书院,再过了一道牌坊,周围就已经不再是街道,而是宽阔的空地,马车驶过,几乎都能听到单调的车轮磕碰在地上夺夺声的回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惊人。
裴元修握着我手的那只手也在微微用力。
然后,马车停了下来。
我的眉心在这一刻,拧出了一个川字。
裴元修已经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刚要说什么,外面已经响起了那一群人整整齐齐的声音——
“恭请大小姐。”
我僵持了一会儿,并没有让自己更好过,反而脸色更白了一些,裴元修低下头来在我耳边轻轻道:“怎么了?”
在他看来,我已经答应来西川,那么所发生任何事,我当然已经有了准备。
只是,有的事,有准备也是不够的。
我还没有动,他伸手过来桥我的手,只一摸,就摸到我的掌心汗津津的一阵凉,他看了我一眼,我已经轻轻的说道:“咱们下车吧nAd3(”
声音,都有些异样的沙哑。
也是因为如此,他没有放开我的手,另一只手伸过去撩开帘子,自己先下了马车,而一抬头,就看到了马车正前方。
立刻,脸上一怔,露出了一丝愕然的表情,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瞪大眼睛看了看,然后转过头来看向了我。
我只是淡淡的,对着他勾了一下唇角。
我当然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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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楼。
那是在西川不知矗立了多久的一座楼阁,甚至在我懂事之前就已经有了。说是楼阁,其实是一座宅邸,富丽堂皇,宛如天宫。
不,也不应该说是一座天宫。
应该说是一个战场。
红颜的战场。
那里面所有的,不仅仅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红颜,更有看不见的红血,只在我的梦里会出现。
感觉到我的掌心越发的冰冷,裴元修下意识的抓紧了我的手,看向前方的目光也收了回来,却带着一丝奇怪的神情看向了我,但他也没说什么,只伸过手来,扶着我下了马车。
刚一站定,我也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
却在这一刻,愣住了。
眼前的,不是红颜楼,而是一座塔。
塔并不太高,只有四层,可占地极广,左右已有百步开外,塔座下是一方雪白的大理石平台,比第一层塔又开阔了近一倍,三面的石拦雕琢得极为精细,塔身正前方那一面这是层层阶梯,宽阔而干净。
而我一眼看到的,是在第三层塔身上,挂了一个巨大的竖匾,上书三个大字——
姊归塔。
看到那三个字的一瞬间,我的呼吸都凝滞了一下。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裴元修下车看到这里的时候,会愣了一下,看我的眼神会奇怪了。
这里,原本应该是红颜楼的所在,看来,在我离开西川之后,有人铲除了红颜楼,而在这一片空阔的土地上起了这座塔。
却偏偏,取名为姊归塔。
“姊……归……”
我下意识的默念着这两个字,其深意,不言而喻,也让我的心底涌起了一阵寒意。
不过,我的手一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着,也是那掌心传来的体温,抵御了我心里的那一阵寒冷。
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他温柔的眼神,对着我坚定的一点头。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从塔里走出了两个人。
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都大概四十来岁的年纪。那男人穿着一身天青色联珠团花纹锦袍,腰带上镶着三颗硕大的明珠,手指上也带着一个祖母绿的戒指,体宽微胖,个子也较高,他离我们也还有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脸,却隐隐觉得这个人很像艾叔叔。
而和他一起过来的那个女人,只是远远的看着,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大小姐!”
还未走近,就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也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红姨。”
一般的大家族,小姐公子出生后,都会有奶娘,还有一群丫鬟小厮簇拥着,颜家的人当然也不例外。
可我,还真的就是一个例外。
我出生之后,家中已经为我请好了奶娘,就是面前这位红姨。可是母亲却决定亲自喂养我,不过,红姨并没有因此失业,而是跟从母亲一起照顾我,从我呱呱坠地到四五岁可以活蹦乱跳的那些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也是在她的怀里度过的。
我依稀记得,她年轻的时候是很漂亮的,至少称得上秀丽,而且她的皮肤很白,像豆腐一样滑,一双眼睛总是弯弯的像豌豆,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动人。
比起我慈父严母的双亲,当初的她和艾叔叔对我,就是溺爱了,哪怕是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逼着小厮们拿梯子爬上屋顶去,在房顶吆喝半天直到我破涕为笑,才罢休。
而这些年过去了,她也老了。
原本苗条的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皮肤还是白,却掩不住淡淡的皱纹,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她的眼睛仍然是弯着,却是泪如泉涌。
“小姐,大小姐!”
红姨已经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我的鼻尖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熟悉的香味,她哀恸的哭声也响了起来。我的眼泪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极力的忍耐着,声音却已经沙哑了:“红姨……”
一听到我的声音,她哭得更厉害了。
脖颈处传来了一阵温热的湿意,是她的眼泪****了我的衣裳,站在旁边的裴元修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这么看着,倒是和红姨一起走过来的那个男人上前来拍了拍红姨的肩膀,沉声道:“红姨,先不要哭。先见过大小姐才是。”
红姨听着,哭声小了很多,但还是抱着我呜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终于和我分开了一些,眼睛已经肿了,热泪盈眶的看着我:“大小姐,终于见到你了,大小姐。”
“红姨,是轻盈不孝顺,这么多年没有来看你。”
“不……不!”
她抓着我单薄的肩膀,拼命的摇头,哀恸中透着说不出的痛苦。
我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她更伤心,于是轻轻的拿下她的手拍了拍,红姨还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转过头去看向了旁边的那个男人。
这个人,不算陌生,却也不怎么熟悉,只是他的容貌举止,都给我一种艾叔叔身上的熟悉感。
“你——”
“大小姐。”这个男人看着我,已经肃容抖衣跪拜了下去:“李过拜见大小姐。”
“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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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这名字有些熟悉,却不记得从哪里听说过,而红姨这个时候光顾着抓着我的手呜咽了,倒是一直远远跟着我们的素素这个时候走到我身后,对我说道:“大小姐,他是我表叔伯。”
我蓦地明白过来,这个人就是艾叔叔的外甥,难怪举止容貌看着这么像艾叔叔。
素素又轻声道:“爷爷出家之后,他就做了大管家。”
“……?!”
原来,是他。
我以前听过他的名字,听说是艾叔叔的姐姐跟着人私奔,几年后又带着一个孩子回来,把孩子交给艾叔叔之后自己跳了河,这个孩子就跟着艾叔叔过了。艾叔叔给他取名叫李过,不过因为他的出生不好,艾叔叔自己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所以很少让他出来见人,一家上下几乎都遗忘了这个孩子。.!
只是没想到,艾叔叔走后,他做了大管家。
颜家大管家不是普通的管家,身份地位注定了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可能是个普通人,这个李过出生那样,却能坐上这个位置,可见为人的厉害。
想到这里,我也不能怠慢他,便说道:“李管家,你起来吧。”
李过又跪在地上对着我一伏,这才勉强站起身来。这时红姨也终于止住了悲恸,放开我的手要朝我跪拜行礼,我急忙抓着她,却已经抓不住了,她噗通一声跪在我的脚下:“拜见大小姐。”
“红姨你快起来!”
她长胖了,我也费了些力气才把她扶起来。眼看着她眼睛又发红,几乎又要哭起来,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转过头去看向李过:“颜轻尘呢?”
这话一出,只觉得周围的风都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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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9章 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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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今天,整个西川能直接叫出这个名字的人几乎已经没几个了,而我偏偏是一见面,就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过,红姨素来知道我的脾气,并不为罕,连李过也没有太多惊讶,只毕恭毕敬的对我说道:“家主知道大小姐今日入城,让我们先来此处迎接大小姐。”
“他没来?”
“没有。”
“他在哪儿?”
“这,小人不知。”
我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一个疙瘩:“那我的女儿呢?!”
李过弯腰低头,恭恭敬敬的说道:“小人奉家主之命前来此处迎接大小姐,其他的事,小人一概不知。”
我又回头看着红姨,她也茫然的对我摇了摇头。
我皱了一下眉。
我都已经进了成都城,颜轻尘还用这个方法来敷衍我,是不是有一点黔驴技穷了?
一看到我皱眉头,周围的人呼吸都紧了一下,像是提防着我要发火一样,倒是身后的裴元修伸出手来轻轻的抚上我的肩膀,那温柔的力道和温暖的体温让我心里的毛躁平和了一些,回头看着他,他温柔的朝我摇摇头。
已经到了这里了,也实在不必。
他到底还是比我冷静一些。我轻轻的点点头,神情缓和了下来,周围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似得。
我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颜轻尘?”
“回大小姐的话,家主安排大小姐先在此处歇息休整,等到明日回府,家主还安排了一些人为大小姐接风洗尘。”
……
安排了一些人?
我当然知道,我这次回西川,必然吸引了不少的目光,也有很多人想要见我。只是,颜轻尘要如何自处,他又到底想清楚了吗?
见我没有拒绝,李过退后了一步,朝着姊归塔一抬手:“大小姐”
我没有再说什么,和裴元修一起进了姊归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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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一座塔,但里面其实一座楼阁,尤其当我迈进门槛,看到周围的一切还是很熟悉,仿佛是将当初那座红颜楼嵌入了这座塔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我抬起头,看着那些精致的雕梁,华美的摆设,一时间人也有些恍惚了,仿佛第一次走进那座恍如天宫的红颜楼的时候……
那是一个弥漫着淡淡薄雾的清晨,我因为眼睛哭肿了,看什么都看不清,只模糊的看到那精美的亭台楼阁,仿佛天宫一般,周围穿红着绿的女孩子就像是蓬莱仙子,一个个都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
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他们的脸了。
只记得他们的表情,都是冷冷的,看着我的目光,也是冰冷的。
这时,裴元修握紧了我的手。
从他的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背上全都是冷汗,可从他的手上渡来的力量终于让我没有再陷入那如噩梦一般的回忆当中。
他轻轻在我耳边道:“你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
“没,没事。”
才说着,李过和红姨已经走了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队个子娇小,容貌俏丽的侍女,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走路的时候连脚步声都不闻,上前来便分别服侍我和裴元修下去清洗。
我被几个侍女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浴池,刚好够一个人在里面沐浴。在温热的蒸汽中,我褪去了衣衫慢慢的走过去,赤足踩在雪白的大理石板上,那微微的凉意和蒸汽中的热激得人浑身细汗,我走了下去,将身体浸泡在雪白的浴汤中,才发现那是牛奶混合了中药,不算太热的温度,却堪堪让人觉得最舒服。
这时,红姨也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周围捧着衣衫鞋袜和盛着花瓣的金盘的几个侍女,一挥手:“下去吧,大小姐这里我来服侍。”
“是。”
几个侍女答应了一声,便走了下去。
红姨走到了我身后,小心翼翼的跪坐在我的旁边,一双温柔却有力的手伸过来,轻轻的帮我揉捏着有些僵硬的肩膀。
我的精神原本一路紧绷着,其实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我没有放松,却只是有些恍惚。
这一切,都像是隔世的记忆,又那么清晰的出现在今生的梦境中一样,让人既熟悉,又陌生。
我喃喃道:“红姨,我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带着我沐浴的吧?”
红姨像是笑了一声,可那笑声却又在像在哭,顿了一下,才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那个时候,大小姐哪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瘦。”
“是么……”
“那个时候,大小姐可是胖乎乎的,像个玉娃娃。”
我轻笑了一声:“人长大了,总是要抽苗子的,自然要瘦些。”
“可大小姐是吃了很多苦才这样的。”
“人本来就是要吃苦的么。”
“大小姐不应该的!”
听到她固执到近乎偏执的话语,倒让我想起了艾叔叔说的那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好像在他们的眼里,不管时间如何变化,周围的环境如何改变,我似乎都应该是那个享尽世间荣华,得到最多宠爱的人。
可,哪能尽如人意?
想到这里,我侧过身去,用*的手抚着红衣的手背,轻轻说道:“红姨你别这样,我并不难过。”
听我这么说,红姨气得手都哆嗦了起来,挣了半天,才咬牙道:“你,你怎么跟大夫人,一个性子!”
“她是我娘啊。”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而一滴滚烫的水珠也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回头看时,红姨又哭了起来。
这一回,我没有再开口安慰,只是在这热气蒸腾的房间里平静的望着她,沉默了下来。
提起我的母亲,只觉得有太多的话,几乎千言万语想要说,也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却又像是近乡情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从哪里问。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说道:“我娘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话一出口,虽然我还浸泡在温热的浴汤中,虽然房间里弥漫着温热的蒸汽,却有一股寒意从心底里升了起来,不仅是我,连扶着我肩膀的红姨都颤抖了一下。
我在浴池里慢慢的转过身,洁白细腻的浴汤拂过我的肌肤,明明是很舒服的熨帖,却在这一刻有一种刀割一般的错觉。我看着红姨霎时间苍白的脸庞,眼神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在还路上,就得到了你传来的消息。”
“是。是我传消息告诉大小姐,夫人去世了。”
“可你没有说清楚,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你都没有说,你只是让我不要回西川。”
“是。”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
红姨看着我,神情中多了一丝颓然:“自从大夫人离开家主迁住西山之后,我们这些人就成了二夫人的眼中钉。不过,幸得大夫人离开之前做了周全的安排,那个女人这些年来都一直动不了我们。可我们也就被完全的排挤出了主宅的中心,大夫人带着你走之后的那几年,我都几乎见不到家主。”
我沉默了下来。
母亲在带我离开颜家之前……
那个时候我还小,甚至不怎么记事,只依稀记得,每天都有很多人来见她。而现在我也很明白,颜家独踞西川,势力从士农工商各个方面渗透到每一个人的身上,其中的盘根错节,纷繁复杂不为外人道,人和人之间的牵制也比任何一张关系网都更复杂。
其中由母亲亲手提拔的,就有很大一批人,母亲失势之前对这些人就已经做了周全的安排,这种安排甚至周全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能安居其位,红姨的地位还能与李过这样的大管家相齐。
可是,也因为如此,他们就彻底的和那个女人站在了对立面。
“我只记得,小姐走的时候,是冬天。”
“对。”
因为选采女是春天进行,西川远离京城,必须提前几个月就要上路。
“西山那一年下了雪,很少见。”
“是。”
那一年西山的大雪是蜀地百年难得一见,漫天飘落的鹅毛大雪将整个天地都妆点得洁白无瑕,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一片莹白,那样粉妆玉琢的景致让人几乎忘记了世间的污秽,仿佛一切龌龊都被那皑皑白雪所遮掩,也就消失了。
“我们都被大夫人严令,不能靠近西山,所以不能见你们,只能在很远的山上站着,为大小姐送行。”
“辛苦你们了。”
“不苦。”
红姨摇摇头,周围的热气也没能让她苍白的脸庞恢复红意,反而更加苍白了一些:“我因为从小看着大小姐长大,格外的舍不得,所以他们都离开了之后,我还在山上又停留了一天,远远看着夫人和小姐住的地方,看着小姐离开的那条路,哪怕——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
“可是,就在第二天,”她的脸上升起了一丝近乎惶恐的神情,沙哑着声音道:“我看到西山上,到处都升起了白幡……”
第830章 第二层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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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第二天,我看到西山上,到处都升起了白幡……”
我的手下意识的抓紧了红姨的手。
“满山的白幡迎风飘着,把山都染白了。那个时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雪,可雪哪有那么白?”
“……”
“然后,我就听到了招魂歌。”
“招魂歌……?”
西川民俗,人死后会有至亲高举死者生前穿过的贴身衣裳,爬上屋顶,一边高呼死者的名字一边迎风高歌,诉别情,抚离殇,其歌声哀痛彻骨,名为招魂,是希望逝者能明白生者的难舍,能回头一顾。
“后来,大家都来了,我才知道,是夫人过世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哽咽难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说道:“我知道,依小姐的脾性和手段,路上那些人小姐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只是,大夫人去世,那个女人就更没了顾忌,如果大小姐再回来,只怕会更难,所以——”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
所以,她给我传了信。
她知道我得到这个消息,必定不会再乖乖的听话,但如果回西川,我一个人就要面对所有的一切,处境之难可想而知,所以才会在信中,反复叮嘱我,千万不要回来。
其实那个时候,从西川离开,我原本也没有打算再回头,得到那个消息之后,就更坚定了我的心。
所以,我没有再回西川。
我入了宫,低眉敛目的过了那些年,以为可以顺顺利利的出宫,拥有新的身份,拥有新的人生nAd1(
可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而已。
岂能尽如人意……
“大小姐,”红姨的手轻轻的覆上我的手背,和过去每一次扶着我蹒跚学步一样温柔:“你不要难过。”
我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的脸色虽然苍白,身上虽然一直在发抖,但我并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看起来,她比我更难过一些。
我不难过。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再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的:“那,我爹呢?”
红姨有些愕然的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大小姐,你都知道了?”
我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当初西山的人见到我,还称他为‘公子’,现在却已经称他为‘家主’。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红姨轻轻的说道:“老主人,也过世了。”
“是怎么——”
“抑郁成疾。”
“抑郁……成疾……”
“是。其实大小姐走后,老主人的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汤药不断,可都不见起色。七年前那个冬天,太冷了,老主人没有熬过去。”
七年前的那个冬天?
也就是,我在吉祥村,还曾经是刘家媳妇的时候,度过的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的确很冷,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在地牢里看到轻寒的时候,那种刺骨的寒冷渗透每一寸肌肤,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而当他离开我的那一天,冰雨滂沱,严寒刺骨,也几乎将我的血液都冻结成冰nAd2(
原来在那一年,我的父亲也……
“他葬在何处?”
“西山。”
“后山?”
“对。灵位在宗庙中供奉。”
“我娘呢?也供奉在后山?”
“……没有。”
我抬起头来看着红姨:“没有?”
红姨已经没哭了,可眼中全是哀恸的泪水,轻轻的说道:“老主人和那个女人没有供奉夫人的灵位……”
母亲的灵位,没有供奉?
“我们也找不到,夫人到底被葬在何处。”
“……”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小姐……”
红姨唤了我一声,已经控制不住又失声哭了起来,她的哭声中不仅仅是哀恸,大概也有这些年来经历的无助和看到我时的委屈,我看着这个从小抱着我长大,对我付出了一个母亲所有的全部的温情的女人,慢慢的从水中站起身来,不顾渐凉的空气将我湿漉漉的身体浸得发寒,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臂,将红姨抱进了怀里。
她在我的怀里,反倒哭得像个孩子nAd3(
可我,却哭不出来
我苍白的脸庞贴在红姨微微冲动的肩膀上,眼睛黑得一点光都没有。
我的母亲,没有被供奉。
身为曾经,又或许现在依旧是的颜家大小姐,我当然很清楚,颜家的人在过世之后都会葬在后山。但只有两种情况,灵位不会被供奉。
一,是表示这个人根本不属于颜家,被驱逐出了颜氏家族。
二,就是这个人死于非命,命中带凶,不能入宗庙。
我的母亲,是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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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红姨在浴室中耽搁了很久,直到最后浴汤都凉了,红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用柔软的毯子将我裹起来,轻轻擦干身上的水,然后几个侍女进来,服侍我穿上了衣服。
穿戴整齐,将头发弄得差不多快干了,带着一点润泽披在脑后,几个侍女才退下。
红姨带着我走了出去,在出门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我低声道:“大小姐,那些老家伙,都想拜见大小姐。”
我想了想,道:“现在不急于这一时。”
红姨的眼睛一亮:“大小姐是打算长留?”
“现在先暂时不说这些。”
没有找回离儿,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意义。
只希望,颜轻尘不要真的惹火了我。
红姨看了看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引着我走了出去。刚刚过了一道屏风,就看见裴元修站在那边的窗前,正在看外面的风景。
他似乎也已经沐浴完毕,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宽松的衣衽垂落下来,被腰带一系,形成了略带闲散的弧度。他的头发也披散在脑后,像一条纯黑柔软的缎子,更给他增添了几分雅致的仙气。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穿白衣,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穿西川的衣裳。
感觉,有点奇怪。
而这时,他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转过头来一看到我,就呆住了似得,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睛弯弯的盈满了赞赏的笑意。
我说道:“怎么了?”
“你真美。”
我穿的,也如他一般是一袭白色的长裙,宽松的衣衽露出了纤细的脖子和嶙峋的锁骨,衣裳没有束腰带,可垂落柔软的线条却衬得人的身体如流水一般颀长。
西川因为中原人所说的“未开化”,还保留着一些古制和旧物,这样朴素的阿缟之衣也只有西川的人还会上身。他从未见我穿过这样的衣裳,只是这么一赞,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幸好,红姨送我出来之后,一见到他,就自觉的退开了。
我轻轻道:“别胡说。”
他只笑了一下,没说话,还带着浴池温度的手紧握着我,已经有侍女过来,将我们引到桌边,那里也准备了精致的酒菜,用过一些之后,又带我们到了一个精致的房间。
我发现,这座塔相当大,里面被规划得井井有条,浴池、客厅、甚至卧室都一应俱全,只是除了浴室之外,许多房间的隔断不是墙,而是雅致的屏风,半透明的画屏上有水墨山水,人物花鸟,人在其中行走,就像是在画中游一般。只是,没有人带着,真的很容易迷路。
“大小姐,这是家主为你们准备的房间,请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会有马车来接大小姐回府。”
说完,那个侍女便退下了。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颜轻尘了。
我有些无力,刚叹了口气,就感觉身子一轻,被裴元修一把打横抱起,还来不及说话,他已经将我抱到床上睡了下去,自己也躺下,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元修!”
我低呼了一声,感觉到他的双手用力环着我的腰肢,一边将头埋在我的颈项间,深深的吸了口气。
顿时颈项一阵凉,一阵烫。
不仅我的味道被他汲取,他似乎也将他的气息染上了我的身体,隔着薄薄的缟素,我立刻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急忙回头看着他,一只手按上了他的手:“元修,我——我没有心情……”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后淡淡一笑:“我知道。”
“……”
“放心,我只是抱着你睡而已。”
“……”
“睡吧。”
说完,他滚烫的唇在我的后脖上吻了一下,就不再说什么了。
耳边是他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摇曳的烛火下,是最催人入眠的了。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睁大着眼睛看着这个精致的房间,听着头顶各层塔上挂着的铜铃传来的轻轻的叮当声。
在老人的眼中,悬在屋梁下的铜铃是聚阴之物,可许多佛塔上却都这样悬挂着,不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为了聚拢那些阴鬼,然后再灭掉?
和当初,红颜楼的做法一样。|
我一直听着,越听越无法入睡,索性也不睡了,轻轻将裴元修的双手从腰间挪开,我坐起身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的长途跋涉让他很累了,眼圈的下面是一层淡淡的青色,睡得很沉。我没有吵醒他,起身走了出去。
姊归塔里,到处都点着油灯。
灯火繁多,却不旺,明明灭灭的灯火照着周围的屏风,和上面半透明的画,让我有些分辨不清哪一面是画,哪一面是真实,只能这么慢慢的摩挲着往前走,拐过一个高大的屏风,就看到前面一道依墙的楼梯。
是通向第二层塔的楼梯。
说起来,我还没有上,这座塔除了第一层这些,上面到底还有些什么。
于是,我扶着木栏慢慢的往上走着,发现上面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却仍旧点着许多烛火,照耀着这宽敞的二层塔。
但,当我一走上第二层塔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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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1章 颜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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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无数的画!
这一层塔比起第一层塔方圆要小一些,可仍然十分宽敞,但这样宽敞的地方却几乎没有一点装饰,甚至连一个摆设都没有。但这里并不空旷,反而显得十分拥挤。因为无数的画卷从房顶上垂下来!
成百上千的画卷,雪白的画卷,这样垂在眼前,有窗户没有关好,那些吹拂过梁下铜铃的风也灌了进来,吹得眼前那些画翩翩飘飞,仿佛无数的白幡,在随风飘摆。
画上的人,好像也因此得到了生命,喜的,怒的,哀的,乐的,一瞬间都那么栩栩如生的呈现在眼前。
一时间,迷了眼。
而当我伸出手,捉住眼前最近的那一幅画的卷轴,看清画上的人时,,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画上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白皙的脸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粉红的小嘴,不仅漂亮,而且显得格外灵气。她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襦裙,显得格外窈窕;头上梳着双桃髻,两边垂着粉红的丝带,让她整个人都显得那么粉妆玉琢。
一阵风吹过,旁边的一幅画晃动起来。
我转过头去,看到上面,是一个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的女孩子,跪坐在古琴前,认真的拨弄着琴弦。这一次,她梳的是垂挂髻,但没有什么别的装饰。她低垂着脸庞,几乎看不到那张安静的脸上有什么表情,只有漆黑的,长长的睫毛,似乎给那张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我又看向了另一幅画,一个女孩子,手持双扇,在翩翩起舞……
一个女孩子,坐在亭子里,认真的练习针织……
一个女孩子,坐在窗前,咬着笔杆子写诗……
……
我往前走去,伸出颤抖的手,拨弄开眼前的画卷,看向周围,每一幅画都是人物画,千百种姿态,千百种表情nAd1(
却是画的同一个人。
同一个女孩子,在她或灿烂,或明媚,或晦暗,或阴霾的岁月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记录在了画纸上。
这一刻,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惊讶还是惶恐,又好像已经失去了那些感知,只静静的看着这些画,慢慢的在这些画卷中走着,一直走到塔的另一头,沿着楼梯往上走去。
第三层塔也和第二层一样挂满了画。
这个女孩子,长大了一些。
她被送进了红颜楼,那里也有别的和她一样大小,一样容貌秀美的女孩子,可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玩耍嬉戏,也没有争吵打闹,更没有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欢愉。
她们进入红颜楼,是为了活着出去。
只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红颜楼,其实这个名字并不完整,事实上应该是——红颜凋零楼。
而画上的这个女孩子,是唯一活着走出去的。虽然是活着走出去了,可她的青春年华,却早已经在红颜楼中凋零了。
我痴痴的望着那些画卷,一直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烫,发酸,然后又沿着楼梯继续往上走去。
第四层塔。
这是姊归塔的最高层。
当我走完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看到这层塔里仍然挂着无数的画,只是和下面两层不同的是,这里的油灯更多,列在塔的周围,一片灯光闪耀,走进去的时候好像置身于星河当中nAd2(而塔的中央,隐隐看到还有一张桌子,上面似乎还有一副画。
我拨开眼前那些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画卷,慢慢走过去。
那是一张书案,可旁边却没有椅子,好像使用的人并不需要坐椅子。而桌上,摆着一幅还没有画完的画。
画上,是一个女人。
身材颀长,有些消瘦,长长的头发好像柔软的黑色丝缎垂在脑后,柔顺的线条似乎也绵延到了身上,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阿缟之衣,整个人也被衬得素白而雅致。
她微微的扬起下巴,好像在跟什么人说着什么话,可画上却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幅画画得并不繁复,笔法也极简单,可画中的人却那么的栩栩如生,好像就活在人的面前。
而我一看到这幅画,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分明就是在今天我沐浴之后,穿着缟衣的模样!
怎么会——
我呆呆的看着这幅画,正好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阵风吹过,周围的几幅画都晃晃悠悠的动了起来,我急忙抬头去看。
左边的那幅画,画着我身上还披着风氅,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倦怠和急于见到女儿的焦虑,一只手朝旁边抬起。
这幅画原本没有什么问题,可这个手的动作,却让我整个人显得有些别扭。
但立刻,我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那是我刚刚从马车上走下来时的样子,我的手并不是抬起,而是被裴元修桥,可这幅画上根本没有画裴元修,连他的手都没有画出来,所以孤零零的我手这么抬起,才会显得那么别扭nAd3(
我又看向了旁边。
那边的画,画的仍旧是我,也是在沐浴之后,长发还带着润泽的湿度披散在脑后,一袭缟衣让我显得十分闲适,被风吹起衣袖和裙角,也撩起了我腮畔的一缕发丝。我一只手轻抚过那缕乱发,另一只手撩起裙角,小心的从台阶上走下来。
而这,正是我今天刚刚沐浴完,从浴室中走出来的时候!
这里的画,全都是今天,刚刚发生在我身上的!
一意识到这一点,我顿时一身冷汗。
我回到西川,并不是秘密,任何随行的人都有可能看到我,看到那些画卷里所画的任何一幕,可真正的,看到自己被事无巨细的这样刻画下来,却让我从心底里升起了一阵寒意。
我,在被人窥伺着!
而窥伺我的人,竟然这么快就将今天发生的事全都画了下来。我再走回到桌前,看到那幅我的侧面的画像,也明白了过来,这是我在沐浴之后,和裴元修相对交谈时候的样子,可画上仍旧没有他,只有我一个人!
这,不过是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
下意识的伸手去触摸,指尖立刻感觉到,画上还有些墨迹是湿润的,我反手一看,指尖已经被染黑了。
画这些画的人,才刚刚放下笔!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抚上了我的手心。
“啊——!”
我吓得低呼一声,急忙要挣脱那只手往后退,可那只手却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我不仅没能退后,反而一个趔趄被拉了回去。
一阵急风从塔四周的窗户灌了进来,吹得这里面的画凌乱飘飞,我被那只手拉着,好像一瞬间穿过了无数翻飞的画卷,也穿过了画卷上所刻画的这些年,我曾经笑过,哭过,痛过,伤过的记忆。
而我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些画卷的后面,一个人影蓦地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这一刻,我的心跳几乎都停了。
因为我知道,我见到了谁。
这个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很年轻,虽然我知道他也已经快近而立之年,可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俊朗和圆润。他和他的母亲很像,甚至英俊中也带着几分他母亲的美,柳眉凤目,既美,又带着几分凌厉。眉间隐隐一点血红的细痕,当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像是玉雕的观音。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可我知道,那一点细痕,是被他母亲硬生生打出的伤。
这些年来,都没有消退。
我看着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是狂乱,还是根本就停止了,只听着自己的呼吸乱得不成样子,伸出的手也忘了缩回来,还被他轻轻的抓着。
他抚过了我冰凉的掌心,同样是微凉的手指一直滑过我的手,移到了指尖,轻轻的一揉,便将我刚刚沾上的墨渍抹去。
然后,他抬眼看着我,脸上浮起了微笑。
“姐姐。”
我的指尖在他的掌心又是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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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2章 你的女儿,不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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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他的声音,即使分开了这么多年,再次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我也并没有觉得陌生,因为这个声音也曾无数次的在我的噩梦中回响,这一刻,也像是那些纠缠我多年的梦魇。我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颤抖了起来。
他似乎感觉到了,又向我靠近了一些,抬起另一只手,慢慢的伸向我的脸颊。
“姐姐……”
但这一刻,我已经完全没有余地去注意他的声音,去躲开他的手,因为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必须抬起头才能看着我,也必须抬高他的手,才能触碰到我。
因为他,坐在一张轮椅里!
“你——”
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他的手已经碰到了我,有些汗湿的掌心熨帖上我的脸颊,虽然没有那种滚烫的温度,却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好像激起了火花一般,让我猛地一颤。
“你的腿!”
“你终于回来了。”
“你的腿……”
“姐姐,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
还想要再开口,但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看着他看着我的目光,一如既往的专注,好像要把我的身影篆刻在他的眼睛里,就不肯再放出来一般。
那种让人恐惧的执着。
也不知是恐惧,还是震愕,我向前走了一步,颤抖的手也伸向他,慢慢的触摸到他的膝盖。
我不知道坐轮椅的人,和正常的人被触摸的时候有什么不同,或许根本就没有不同,至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改变,甚至没有丝毫为自己只能坐着,仰头看我而有什么失落,仍旧欣喜若狂的望着我,喃喃道:“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我慢慢的蹲下身,看着他规规矩矩摆在那里的两条腿,那曾经是多不规矩的两条腿,整天惹是生非,最喜欢满山野跑,都仗着这两条腿,甚至一次又一次的无视禁令,翻墙越户,也是仗着这两条腿。
我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会这样的?”
他微笑着看着我,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痛苦,反而闪烁着愉悦的光辉:“姐姐还记得吗,我以前最喜欢来这里。”
“……”
“还记得吗?”
“记得。”
“不过那个时候,这里不是姊归塔,而是红颜楼。我最喜欢翻墙进来,而且总是在这个时候,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可以见到姐姐。”
我扶在他膝盖上的手顿时变得冰冷了起来。
对,我没有忘。
在红颜楼渡过的那些日子,他时常会来,当然不是光明正大的进来,而是无视禁令,一次又一次的翻墙进来。第一次进来,当他站在我的床边,一直看着熟睡的我,直到我从梦中都感觉到那种炙热的目光而惊醒过来的时候,对上他在夜色中那双安静却精亮的蛇眼,让我几乎失声尖叫。
那个时候的他,只有十来岁。
却让我恐惧。
当然,恐惧的,并不只是在夜色中,凝视着我的那种眼神。
现在,他仍然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世事变迁,我和他都已经改变了太多,年纪、身份、地位,甚至是各自的身体,可他的眼神,却始终一成不变。
我颤抖着道:“我记得,每隔半个月,你都会来看我一次;每次,都是这个时辰,瞒着人翻墙进来。”
他微笑着看着我:“那姐姐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每半个月才来一次。”
才……
他说得,好像是他应该每天都来。
但对上他的目光,似乎真的本来就该如此。我沉默了一下,说道:“我知道,因为你每次看过我之后,都会被——被打一顿。”
他笑着看着我:“我就知道,就算姐姐在红颜楼,外面的事也瞒不过姐姐。”
“……”
对,瞒不过我。
我清楚的知道,每一次他看过我之后,都会被他的母亲罚跪,用藤条打他的腿,一边打一边问他还敢不敢再来,如果再来的话,就要打断他的腿。
当然,那个女人不可能真的打断他的腿,只是打伤了他,他养一阵子,能跑能跳了,就又躲过那些守卫,翻墙进来看我,然后再出去的时候,又被打伤腿。
有的时候,我会想他身上那种令我恐惧的执着到底来自何方,但仔细想想也许就能明白,血浓于水,他像父亲,也像他的母亲,并没有多少女人能真的忍心这样打自己儿子的腿,他不认错,她也不停手,一直打到伤痕累累,甚至当我出红颜楼的时候,发现他的腿已经落下了一些旧伤。
我扶着他的膝盖,说道:“我知道你的腿被打伤了很多次,但这么多年了,也该养好了吧。”
这一回,他沉默了下来。
低垂的眼睛在周围满满的灯火下显得有一时的黯淡,再抬起看向我的时候,平静无波,也漆黑无光:“那一年,父亲走了。”
“……”
一听到这句话,我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垮了下来。
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因为我硬不起心肠。
虽然无数次的哭过,甚至在许多个夜里,梦里,恨得咬牙切齿,但只是证实他已经过世的消息,还是让我痛彻心扉。
而眼前这个人,是和我有着同样血脉的人。
不管我对他如何,他对我如何,但在有的时候,也许天地间,只有我和他才是唯一相通的。
想到这里,原本的戒备也放下,我扶着他的膝盖,微微有些哽咽。
一只微凉的手慢慢的,温柔的抚上了我的手背。
他俯下身凑到我的耳边,用温柔得几乎不真实的声音,低声道——
“我也知道,你居然嫁人了。”
“……!”
我的心一颤,急忙抬起头来。
他就这么看着我,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映着我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那种无光的漆黑让我感到心悸,正想要推开,他轻抚着我手背的手却一下子扣紧了我,手上的力量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可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却还是那么的温柔。
“你嫁人了……”
被他的手这么触碰着,那种来自他的凉意从他的指尖染上了我的肌肤,很快遍及全身,有一种被噩梦蔓延,吞噬的感觉。
我的喉咙哽了一下:“那又如何?”
“……”
“我离开红颜楼的结局是什么你很清楚?况且现在,我又嫁了。我的丈夫就在第一层塔。”
他盯着我:“不一样。”
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很平静,但我分明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刀锋般的狠厉。
这时,我也慢慢的站了起身,一用力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肌肤上已经留下了刀刻一般的痕迹,我低头看了一眼,淡淡的用拇指抹过去,然后说道:“颜轻尘,当初那个书生有没有把我的话传回来。”
“有,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那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
身后的烛火将我的影子浓浓的洒在地上,也覆住了他的眼神,我看不清这一刻他的眼睛里是如何的神情,只是在一刻的沉默之后,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丝近乎孩童一般天真的笑意,然后将轮椅往前推了两步,又一次停在我面前,伸手捧起我的手,轻抚着刚刚被他弄出来的红痕。
他温柔的抚摩着,和小时候我照顾他一样,还轻轻的吹了一下。
我的手在他的掌心里,虽然极力的控制,却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轻颤了一下。
他微笑着抬起头来看着我:“姐姐说过的话,不好的,我都忘了。”
“……”
“我只记得好的。”
“……”
“我只记得,姐姐说过,会一辈子陪着我。”
“……”
“我只觉得,这一句。”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的眼睛,不管周围多少的烛火摇曳,如同这一刻我的心绪经历的狂风巨浪,可他的眼睛始终漆黑,甚至连一点光都没有,唯一的一点灵动,就是映着近在咫尺的我的影子。
纤细,弱小,被完完全全的映在那双眼瞳里。
好像,被他困在里面。
那种窒息感,又一次袭来,我只觉得呼吸都无法继续。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坚定的声音——
“她要一辈子陪着的人,是我。”
我的手一颤,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来,却被他也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我一回头,就看到在楼梯处,裴元修正站在那里,平静的看着我们。
“元修!”
我急忙叫他,他也立刻起步走了过来,一路上他目不斜视,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周围的那些画,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一伸手便将我的手从颜轻尘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大手一合,将我护在了掌心。
颜轻尘坐在轮椅里,平静的,淡淡的看着他。
裴元修说道:“别的人,可以拥有她的过去,拥有她的回忆,拥有她的画像,什么都可以。”
“……”
“但她是我的。”
颜轻尘坐在那里,平静的听他把话说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是吗?”
裴元修的脸色一沉。
这两个男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沉默的看着对方,虽然只是眼神,却让我感觉到仿佛有无形的刀锋在交击,那种尖刻和锋利几乎透过风已经袭到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轻尘。”
他微笑着转头看着我。
“我这一次来,不是来跟你做口舌之争的。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他的眼睛笑得微微眯起,让我看不清里面的神情,只看到他的笑容,还是和记忆中那个孩子一样,天真中带着一点说不出的邪魅。
“你的女儿,不在我这里。”
第833章 让我看看,你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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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女儿,不在我这里。”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就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整个人都僵着动不了了。
他说——什么?!
离儿……
就在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已经失去反应的时候,身后的裴元修皱了一下眉头,走上前来,一只手横过来将我揽在他的身后,盯着颜轻尘:“离儿怎么可能不在你这里?”
颜轻尘勾着唇角,毫无一点动容的抬头看着他。
被裴元修的一只手护着,但这一刻我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似得,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却有些踉跄的想要转身往回走,他感觉到了,急忙回头扶着我,诧异的道:“青婴,你怎么了?”
我惨白着脸,连看也不看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开口的时候连声音仿佛都支离破碎了:“我,我要去找离儿!”
“离儿?离儿不是被他——”
“不!”
我摇着头,失魂落魄的看着他:“离儿不在这里。”
“……?!”他皱紧眉头看着我。
“离儿不在这里。”
“……”
“他,他不会骗我。”
他的眼瞳蓦地缩了一下。
“他从来不会骗我。”我抓着裴元修的手臂,用力的抓着,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离儿不在这里。我们弄错了,我们赶紧去找离儿!”
裴元修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突然转头看向颜轻尘:“如果离儿不在这里,那你们的船为什么开得这么快,我们全速航行,也没有追上。”他走到颜轻尘面前,低头看着他:“你的人走得跟逃一样,为什么?”
颜轻尘淡淡一笑:“因为,我想快一点见到姐姐。”
裴元修一愣。
颜轻尘仍旧微笑着看着他,嘴角淡淡勾起的那一抹弧度,仿佛一道毫不起眼,却锋利的刃。
慢慢的,裴元修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带着寒意的笑影。
“不愧是颜家家主。”
颜轻尘看着他,冷笑着,道:“想娶姐姐的人很多,你得到了。”
“……”
“最好让我看看,你凭什么。”
|
最后那句几乎是挑衅的话,他却说得那么平静,可漆黑的眼瞳中那尖利的目光却像是能刺伤人一般,裴元修听到这句话先是僵了一下,然后脸上也慢慢的浮起了笑容。
对视了一刻,他转过身来,伸手扶着我。
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见颜轻尘在身后轻轻的说道:“姐姐,别走。”
裴元修停了下来,我的脚步也僵了一下,慢慢的回过头看着他。他坐在轮椅里,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仰起头来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满满的,映着的都是我。
一瞬间,我好像被拉回了尘封的记忆里。
眼前这个男人……好像我记忆里那个男孩子一样,不管遇到了什么,还是经历了什么,都会牵着我,固执的喊——
姐姐!
姐姐!
姐姐……
我在那样遥远又仿佛尽在耳边的声音里,恍惚得几乎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就在这时,裴元修突然伸手捏住了我的手腕:“青婴?”
“……!”我蓦地转头看向他,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他的眉头深锁,却还是柔声的问我:“没事吧?”
“……”
我说不出话来,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了颜轻尘。
一切,早已经不同了。
只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那不过是我的回忆残片罢了。
他早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孩子那么简单。
他想要见我,他要我乖乖的回西川,送那幅画就已经足以动摇我,而我们开始行船之后,他让他的人也全力航行,在那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我以为是我在追他们的船,但其实,我是在他的“催促”下,更快的回到他的身边。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根本就去了江南,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却把我牢牢的捏在手里。
我,连面都没见,就又输了他一截。
在这个人的身边,呆得越久,我越觉得冷,裴元修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战栗,伸手将我护在怀里,我说道:“我要去找我的女儿。”
颜轻尘淡淡一笑:“你要去哪里找?”
“……”
“又或者,你要去找什么人要?”
“……”
“你的女儿失踪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你现在就算能飞回去,又能有什么用?”
“……”
他淡淡的笑着,让轮椅行到我们面前,说道:“有的事,一时之间做不了;有的事,拖了太长就该了结。姐姐,你说是吗?”
没有离儿的下落,这一刻我已经心烦意乱,而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心头压抑不住的愠怒一点一点的腾起。
倒是裴元修,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
我抬起头,看到他低头在我耳边,轻轻道:“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
“既然当时我们没有找到离儿,现在,也就不是急能解决的了。”
“……”
我没有立刻开口,低着头看着他握着我的手的那只手。其实我并不是在看什么,只是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不是冷静去面对这件事,而是冷静去思考他们两的话。
的确,离儿失踪,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在我们全速行船到西川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多少事,她又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已经完全不是回到江南,派出人去搜寻就能解决的事。
裴元修柔声道:“我会传话回去,让他们去打听消息。这件事,急不来。”
“……”
“嗯?”
我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认真而专注。
我犹豫着开了口:“元修……”
对着他专注的眼神,我只觉得这一刻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下面响起,像是有人急急忙忙上了塔。
我和他都在这一刻震了一下,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急忙低头往下看去,却见一个人沿着木梯匆匆走了上来,抬头一看到我们,倒是惊了一下,但立刻周到的朝着我们行礼:“大小姐,裴公子。”
是李过,这个时候了,他跑上来干什么?
我疑惑的看着他,而他已经又走到了颜轻尘面前,毕恭毕敬的说道:“家主。”
颜轻尘显然也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何事?”
“三江峡那边拦下了一条船。”
“什么船?”
“官船。”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这轻描淡写般的两个字却像是在一潭静水中投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颜轻尘也抬起头来:“朝廷的?”
“确切的说,是扬州府的。”
“扬州府?!”
我大吃一惊,急忙走上前去:“你说扬州府的官船到这里来了?”
李过转过身来对着我,规规矩矩的说道:“回大小姐的话,是扬州府的官船。”
“船上的是什么人?”
“扬州府尹。”
我只觉得呼吸都沉了一下,裴元修也走到了我身边,若有所思的:“他?”
颜轻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有趣。”
原本已经混乱不已的思绪这一刻根本成了一团乱麻,我看着颜轻尘,又看了看裴元修,也已经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冷静,只循着潜意识开口:“他来干什么?”
李过看了我一眼。
我正为他的眼神微微蹙了一下眉,就听见李过沉声道:“他说,他是送离小姐来,与大小姐团聚的。”
“什么?!”
我失声叫了起来。
颜轻尘和裴元修也惊了一下,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我已经伸手抓住李过的胳膊:“你说——”
“离小姐,在他的船上。”
“……”
李过的话音一落,整个姊归塔都没有了声音,只剩下风吹着周围那些画纸飘飞,发出的沙沙声,却越发衬得这里寂静如斯,几乎连每个人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颜轻尘的绵长沉重,和裴元修的压抑起伏。
而我,这一刻,我的心跳几乎已经让我快要听不清任何声音了。
离儿!离儿在他的船上!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余地让我去想“为什么离儿会在他的船上”、“这些日子他们是不是都在一起”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我都来不及去想了,只有乍然的狂喜在心中翻涌,几乎要炸裂开我的胸膛一般,我一下子捂住了嘴:“离儿……!”
这个时候,裴元修转过头看着我,脸上也浮起了笑容:“看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将泫然欲泣的我抱住了。
颜轻尘坐在轮椅里,只是冷眼看着我们,这个时候李过俯身将一个东西奉到他面前:“家主,这是扬州府尹递上的拜帖。”
颜轻尘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
“他的船到峡口多久了?”
“算上帖子送过来的时间,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
“扣住了?”
“扣住了。”
“呵……”他淡淡一笑,看着指尖捏着的那张拜帖:“竟然有朝廷的人,来拜会我。”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姐姐,你说我见不见他?”
“……”我喉咙一哽,还没开口,李过又说道:“不过,他有个条件。”
一听这话,颜轻尘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条件?”
我的心情一时也有些复杂。
朝廷和西川的关系,已经不需赘述,尤其现在江南一分为二,药老叛出宗门,刘轻寒和裴元修,裴元修和颜轻尘,这之间的关系几乎是一动惊天地,他这一次远赴西川,已经在所有人意料之外,颜轻尘要怎么对他,完全取决于一时兴趣。
他怎么还敢开条件?!
颜轻尘道:“他的条件是什么?”
李过说道:“他的条件是,必须大小姐亲自去三江峡迎接离小姐。”
第834章 离儿失踪的原因
?
裴元修温热的大手撑着我的腰,借助他的力量终于攀上了马车。
我回头看他。
天色还早,昨天——或者说今天凌晨,我们几乎根本没有再休息,得到离儿消息的我已经兴奋得坐立不安,在他好说歹说之下才勉强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一睁眼,就到了卯时,急急吼吼的熟悉了一番,就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西川地势很低,这里常年云雾遮蔽,早上起来浓浓的雾气弥漫在周围,也染湿了他的鬓角。我看着他因为没有休息好也有些倦色的脸,不由的心生愧疚,轻轻道:“你回去再休息一会儿吧。”
“我知道,你别管我。接到离儿就马上回来。”
“嗯。”
说到这里,似乎就没什么话说了,但我看着他,又看了看颜轻尘,心里原本就沉闷的地方现在越发的窒息了。
几次,却欲言又止。
他不会跟我一起去三江峡接离儿。
他留在这里,说起来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毕竟颜轻尘不像别的任何人那么好糊弄,可对于这些日子还算新婚燕尔,几乎形影不离的我们两来说,分开的确不算是一件愉快的事。
但,这些都不是让我放心不下的原因。
我真正担心的是——
他,毕竟是裴元修,如今江南六省的主人。
而这里,是西川,是颜轻尘的势力范围。
如今天下三分,勉强达到了一种平衡的状态,可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清楚,三方势力的任何两方靠近,都会造成这种平衡的倾斜,甚至破坏nAd1(
而这种破坏,就意味着天下大乱!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越发沉重了。
车身晃了一下,素素也爬上了马车,小心翼翼的跪坐在旁边扶着我的胳膊,这个时候随行的人也都准备好了,裴元修桥我的手:“自己在路上小心一”
“我知道。”
我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这时,他又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背:“快去快回。”
说完,他便放开了我的手,素素也放下帘子准备扶着我坐好,可就在帘子刚落下的一瞬间,裴元修的手突然又伸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轻轻的捏了一下,然后便放开了。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卷着烟尘,朝着前方驶去。
aa
一转眼,又是十天过去了。
马车还在行驶中,而我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如龙吟虎啸的巨响,素素扒在窗口,一把撩开帘子往外一看,回头对我说:“大小姐,我们到了!”
帘子一撩开,有些刺眼的金红色的阳光照了进来。
周围山脉起伏,层峦叠嶂,处处都昭示着西川的凶和险,倒是挂在天边慢慢西斜的夕阳,给这一片风景镀上了一层温暖。
经过这些天几乎不眠不休的赶路,终于到了!
我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一只手捏着帘子不能放开,车夫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焦虑和急迫,将车赶得更快了一些。
马车卷着一路烟尘,驶向了那个码头nAd2(
熙熙攘攘的人声给了我一些真实的证明,只是让素素率先跳下马车,扶着我走下去的时候,脚乍一占地,还是有些虚软,但也来不及去感慨什么,素素已经扶着我的手臂,指着前方道:“大小姐,就是那个!”
我一转头,就看到码头上团那一艘高大的官船,在夕阳的照耀下,闪耀着炫目的金光。
其实,我见识过比这艘官船更大的船只,只是在这一刻,看到这一幕却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感。
而我更清楚的看到,船头上,迎着阳光,似乎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就在我看着那艘大船发呆的时候,码头上的一些人已经走了过来,显然是颜家的手下,早就在这里摆好了阵势,一见到我,立刻过来跪下行礼:“拜见大小姐。”
我这才回过神一般,一抬手:“起来。”
“是。”
“那就是扬州来的船?”
“回大小姐的话,是的。”
“那我——”
我刚要问我该怎么上去,就看到船上慢慢伸过来一条舢板,几个侍卫从船上走了过来,我身边的随从急忙迎了上去。
“什么事?”
“我们大人知道青婴夫人到了,特让我们来迎接夫人,去见离小姐。”
我便走上去:“你们带路。”
这些随从倒是踌躇了一下,一个人走到我身边,小声的说道:“大小姐,您就这么上去——”
“没事,我跟那位大人是旧相识nAd3(”我摆摆手,又回头对素素道:“我跟着我过去就行了。”
“是。”
这些随从显然是听命于颜轻尘,所以才会在这里扣着那艘船,现在看我要一个人登船,一个个都有些紧张,一直跟到了码头边上,看着我踏上了舢板,素素扶着脚步还有些虚软的我,慢慢的走了过去。
我们上了船。
走上甲板的时候,阳光正盛。
其实,已经是夕阳斜照,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是一天中最后的一点光明,才会显得格外的灿烂,甚至辉煌。风带着江水的生冷和腥味吹在我的脸上,拂开了额前的乱发。
在发丝飞舞中,一个消瘦的身影矗立在船头。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娘——!”
随着那一声熟悉的呼唤,那个消瘦的身影慢慢的弯下腰,将她放了下来,我就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展开双手,朝我飞奔了过来。
“娘!”
只觉得怀里一沉,她重重的撞进了我的怀抱里。
“娘!娘!娘……!”
她不停的叫着我,两只小手用力的环着我的脖子抱紧了我,整个人还不停的往我怀里钻。
就在刚刚,我还觉得整个人虚弱得有些发空,但这一刻,却好像整个生命都被她的一声声呼唤,被她身上的气息,被这个小小的身体给填满了。
两只有些颤抖的手收回来,轻轻的环住她的背,我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抱着她了。
“离儿……?”
“娘!”
那熟悉的呼唤,已经近在耳畔,可我还是不敢相信的,再用力的收拢双手,紧抱着那温热、柔软的小身子。
“离儿?”
“娘!你终于来了,离儿终于看到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稍微退开一些,两只小手捧着我的脸,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我,似乎原本是要忍着哭的,却在这一刻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着说完那两句话,已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有些手忙脚乱的急忙又将她抱进怀里,不停的轻抚她的背,轻吻她的小脸。
原本的烦躁,急促,甚至隐隐的怒意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的女儿,就是我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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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离儿就这么在甲板上不知拥抱了多久,她终于慢慢停止了哭泣,却还一抽一抽的,我将她抱在怀里,素素原本担心我长途跋涉身体虚弱,要将她接过去,被我轻轻抬手拦住了。
然后,我抬起头来,看向了船头。
那个消瘦的身影一直站在那边,没有过来参与我和离儿的重逢,也没有离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好像一个槛外人,在看着一场戏。
夕阳的盛光下,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当我走近了,才看清他脸上带着那个银色的面具,也难怪刚刚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阳光照在这样的银质面具上,反射出的淡淡的如同寒冰一样的气息,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清的。
而面对面,才能看到他那半边完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面对这样一般寒冰,一般温暖的脸庞,一时让我竟不知作何反应。
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二月红。
他交给我那一句“我已无心卿且休”,算是为我和他之间那段已经湮没的回忆画上最后一个圆点,我只当昨日种种如此刻脚下的江水,逝去不回,再相见,自然是新的开始。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新的开始,会来得那么快,甚至快得我没有一点准备。
他微笑着朝我们走过来。
等到两个人靠近了,我轻轻的说道:“刘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夫人,别来无恙。”他微笑着:“母女重逢,真是让人感动。”
“多谢大人这些日子照顾离儿了。”
“夫人不要客气,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这些日子大人长途跋涉来到西川,只怕路途劳累吧。”
“哪里,倒是一帆风顺。”
离儿原本趴在我的肩窝里,脸颊上湿漉漉的,也****了我肩膀,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着他,倒有些眼巴巴的,小嘴翘着轻轻嘟囔着:“三叔……”
我愣了一下。
三叔?
刘轻寒冲着她微微一笑,又看见我有些愕然的神情,便说道:“夫人不要见怪。”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哪里。不过,为什么让她这么叫大人啊?”
“哦,因为——”
“因为听傅大学士说,刘大人在他门下排行老三,所以京中熟识的人都称刘大人为‘三爷’。正好离小姐住在大人那里,就让她这么叫了。”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倒让我惊了一下,转头一看,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玉面风流,对着我淡淡一笑。
闻凤析。
他穿着一身白衫,腰带却是墨蓝色,显得格外的翩然风流,我正疑惑着他这一身装扮有些眼熟,再转眼一看,才发现刘轻寒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衫,腰束玉色的腰带,和这一位仿佛是一阴一阳两个篆刻出来的人一般;而刘轻寒岩石一般的气质和他男生女相的样貌,站在一起,颇有些趣味。
看到他,我不算意外,便从善如流的道:“闻大人,久违了。”
闻凤析也朝我一揖:“青婴夫人。”
话音一落,几个人站定在甲板上,一时倒都沉默了下来。
但很清楚,每个人心里的话都很多。
最后,还是闻凤析先开了口,他抬头看看已经没入山峦背后的夕阳,天边染得一片殷红,说道:“原本还有些话想要跟青婴夫人一叙,但今天天色已晚,夫人只怕也是日夜兼程的赶来,一定累乏了。不如夫人和离小姐先在船上歇息一晚,明早再说入川的事吧。”
说完,他还转头询问了一下刘轻寒:“你看呢?”
“这样也好。”
刘轻寒点点头,朝我说道:“船上简陋,夫人不要嫌弃。”
我抱着两只手环着我脖子就不肯撒手的离儿,其实这个时候也有些吃力了,而且,我也的确需要休息,需要和离儿单独呆一段时间,便微笑着道:“大人言重了,今晚,就叨扰了。”
素素一听,立刻道:“大小姐……”
我回头对她道:“你下船去跟他们交代一声,我就留在船上了。”
“哦,是。”
再回头的时候,闻凤析已经挥手招来了几个侍女,毕恭毕敬的对我道:“夫人请随我们来。”
我看了看微笑着的刘轻寒,又看了闻凤析一眼,朝他们行了一礼,便跟着几个侍女走了。当我进入船舱,回头看的时候,两个人负手而立,看着船尾后的层峦叠嶂。
在那样壮丽的山河面前,虽然这两个人是手握江南大权的重臣,也显得那样的渺小。
因为,那一边,是三江大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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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进了船舱,离儿还不肯放手,用力的窝在我的怀里。
其实,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不在我的身边,比起别的孩子应该是不那么粘娘亲的才对,但也许是因为重逢后的这一年多来,我和她几乎“相依为命”的关系,反倒让她更黏我了一些,离开了这一个多月,煎熬自然不仅仅是针对我一个人而言的。
但,我还是将她的两只小手从脖子上拉了下来。
一在我面前站定,对着我有些严肃的面孔,离儿的小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忐忑不安,睁大眼睛看看我,然后又低下了头。嫂索妙筆閣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我坐在床边,俯下身看着她:“离儿。”
“……娘。”
“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告诉娘了。”
“……”
“发生了什么事?”
“……”
“为什么娘到处都找不到你,而你却在刘轻寒大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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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5章 新婚之夜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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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儿规规矩矩的站在我面前,小小的肩膀都耸了起来。她忐忑不安的看着我,轻轻道:“娘……”
“离儿,回答娘的问题。”
我并没有声色俱厉,也没有温柔微笑的循循善诱,只是这样郑重的跟她说话,和过去每一次一样,她就明白,不是撒娇耍赖可以蒙混过去的。我没有生气,但我也并不高兴。
她又怯怯的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想了很久,突然涨红了脸,咬着下唇道:“我,我想去找爹。”
我的呼吸不由的紧了一下。
她要去,找她爹?
我沉默了下来,看着她两只小手不停的绞着,白嫩嫩的皮肤都红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并不奇怪。
虽然她平时很少提到她的爹,但仔细想来,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心里没有向往?尤其她曾经那么小心翼翼的问我关于她爹的事,问她爹是不是个好人,那个时候我就能感觉得到,虽然她嘴里不说,可心里,对于她的亲生父母,她是非常在意的。
她已经有了我了,那么生命中还有一个缺憾,她自然会想要去弥补。
只是——
这么说来,她不是被人劫走的?
我俯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如果你要找爹,为什么不告诉娘,不告诉你阿爹?”
一提起“阿爹”,她突然涨红了脸,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我也立刻察觉到了:“离儿,怎么了?”
“……”
她死死的咬着下唇,嘴唇都咬白了,却一个字都不肯说nAd1(
“离儿?”
“……”
“离儿,到底怎么了?”
我越来越觉得奇怪,一刻不停的追问,她的眼睛都挣红了,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看着我,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哽咽:“我……我看到阿爹,欺负你。”
“……”
我僵住了。
欺负我?她说的是……
离儿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脸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就是你们成亲的那天晚上,我去内院……我,我看到……看到阿爹他把你——”
我脸色惨白的一把抱住了她。
天啊!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看到了,看到了我和裴元修新婚之夜的那一幕!
她还这么小,原本对于我和裴元修的结合,她就并不愉快,可居然让她看到了那种事,她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我简直不敢想象,难怪她要离开!
这个时候我才回想起来,新婚之夜,当我在裴元修热烈的拥抱下几乎失控昏厥的时候,就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无暇去顾忌了;而新婚的第二天,我去离儿的房里找她,她会出现那么奇怪的举动,把自己的关在房间里不见人,甚至也不见我,还对我说,她要保护我。
原来她——
这一刻我只觉得心都绞痛了nAd2(
我和裴元修的结合……不能说有任何错,毕竟明媒正娶,如他所说,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床笫之事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被离儿看到了,这——
我的脸上也烧得绯红滚烫,踌躇了很久,我才双手抱着她的小胳膊,郑重的看着她的眼睛道:“离儿,你听娘跟你说。”
“……”
“那……那天晚上你看到的,不是你阿爹欺负我,不是欺负。我们只是——只是做了夫妻,这是正常的事情。”
“……”她怯怯的望着我。
“但这些事,你现在不应该知道,等你长大之后会明白。而现在,娘要你把你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都忘掉。”
“……”
“让你忘掉,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现在,你还没有办法分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自己的脸上也一阵灼烧,不用看也知道我的脸红成了什么样子,离儿怯怯的看着我,结结巴巴的道:“娘,你……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
我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可是,看着我的女儿那双干净的眼睛,我咬了咬牙,还是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眸,郑重的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离儿,你将来也会明白,这些事情在生活中都不值一提,只是为了让你,和你将来的爱人更加幸福,而已。”
离儿愣愣的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灵光,却又好像有些模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是这样的吗?”
“是的nAd3(”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轻的说道:“离儿知道了。”
其实,我知道她未必真的明白,我也不要她这么快明白,更多的时候,我希望她只有这么大,只有我掌心里一个瓷娃娃那么大,只享受我给她的保护和温暖,一辈子,都不要去经历成长后的酸甜苦辣。
但,这大概也就是世上每个母亲的妄想和痴梦了。
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之后,我也终于平静了一些,刘轻寒让几个侍女送了些茶点进来,似乎也交代了不要打扰我们,那些侍女放好东西之后都乖乖的出去了,我便抱着离儿坐在靠窗的卧榻上,看着外面渐渐晦暗的天色,喂给她吃了一些东西,自己也吃了一
这期间,她也断断续续的告诉我,她是如何趁夜离开江夏王府,自己一个人凭着记忆走到码头,混上船渡了江,到达扬州。
我听得冷汗直冒。
说起来,她是在江夏王府长大的,对那里的守备一清二楚,加上从小就调皮捣蛋,过去就经常晚上偷偷跑出去玩,有心要避开守卫离开也就不难了;一个人摸到码头,混上船,虽然不容易,但我看她当初在卧虎寨都敢爬窗逃跑,倒也不是什么奇事。
只是,回想起来,一个半大的女孩子就敢这么干……
真不知她是像我,还是像那个她想去找的人。
想到这里,我低头看着窝在我怀里,柔顺得想猫咪一样的女儿,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头亲亲的吻了一下她的发心。
离儿抬起头来看着我。
那双杏核眼乌溜溜的望着我,那么乖巧,全然想象不到她做那些事时候的胆大妄为,不过,我又想起刚刚她被刘轻寒抱着,那眼巴巴的模样,便轻咳了一声,说道:“那你又是怎么遇到刘轻寒大人的?”
她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说道:“城门关了,我偷偷溜上城楼,想看看,差点跌下去……然后,三叔就找到我了。”
我低头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沉默了一下,我问道:“他……他找到你之后呢?”
离儿想了想,胖乎乎的脸上浮起了笑容,但突然又瘪了一下嘴:“他骂我。”
“骂你什么?”
“骂我,不该一个人乱跑,让爹娘担心。”
“那他骂得对吗?”
离儿嘟着嘴,半晌才轻轻道:“离儿知道错了。”
听着她这么乖乖的认错,我倒有些意外。
离儿过去是无法无天的,后来跟我到吉祥村那近一年的生活,我慢慢的教导了她许多道理,她听话是听话了,但也仅限于听我的话,别的大人要教训她什么的,她不至于蛮横不讲理,但也不会那么俯首帖耳的听话。
离儿把手里最后一小块糖糕放进嘴里,嚼了嚼了,咽下去。我喂她喝了一口茶,轻轻说道:“那,刘大人……就是三叔,他知道你是娘的女儿之后,他说了什么吗?”
离儿想了想:“没有。”
“什么都没有。”
“嗯,什么都没说,关上门就走了。”她瞅了我一眼,趁我没注意舔了舔手指尖的糖粉,然后说道:“后来,他和闻叔叔就带着我过江,要找你,然后才知道,娘和阿爹为了找我,已经离开了。”
“然后呢?”
“三叔知道娘和阿爹到……西川,到西川来找我,突然就很着急,让他们马上准备船,要开船来追你们的船。谁知道,他们怎么追,都追不上。”
“……”
当然追不上。
我不知道轻寒到底是什么时候上的船,但算起离儿到扬州,被他救下,弄清楚身份,再到江夏王府得知我们远赴西川的消息,至少也是在几天之后,而那个时候,我和裴元修早已经逆江而上。
尤其,我还让我们的船全速前进,去追颜轻尘的船。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苦笑着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离儿已经吃饱了,打了个嗝,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转过身窝在我怀里,把脸埋在我的肩窝里,看着她红红的耳廓,问道:“那,你这个‘三叔’,对你好不好?”
离儿轻轻的点点头:“好。”
“怎么好?”
“先前他还骂我,后来不骂我了,对我可好了,给我吃了好多糖。”
“……”
“他陪着我一起玩。娘,你知道吗,三叔可厉害了,他会用那么长的草编促织呢!”
“是么。”
“他还带我一起看书。娘,他跟我一起念唐诗三百首。我又背会了一首哦。”
“是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诵道:“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风胡灭已久,所以潜其锋。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重——呃……呃——”
看着她吃力回想的样子,我淡淡的一笑。
“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诵完这句,我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心,离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我柔声道:“你不怕他啊?”
“我不怕。”离儿急忙摇头,突然又格格的笑了起来,一脸得意的道:“他才怕我,怕我扒他脸上的东西呢。”
小魔星!
我笑着把她抱进怀里,离儿也嘿嘿的笑着,过了一会儿,她从我的怀里抬起小脸,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我:“娘。”
“嗯?”
“人会飞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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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6章 宇宙正邪立,天地阴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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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起来:“人又不是鸟,怎么会飞呢。离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眨巴着大眼睛,像是看着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对着我呵呵笑着摇头:“没什么。”
我看了她一眼,却见这丫头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困了?”
“嗯。三叔前几天跟我说可以见到娘了,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好,今晚娘在这里,娘陪着你睡。”
“娘最好了!”
她笑嘻嘻的凑上来,在我脸上重重的亲了一记。
我放下她,出舱门去找侍女要了些热水洗漱。其实原本也该再去跟刘轻寒,或者闻凤析打个招呼,但看外面天色已晚,再去找他们似乎也不大和适宜,只能暂时作罢,反正接下来,我相信还有的是时间跟他们打交道。
带着离儿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抱着她上床睡了。
这丫头大概也真的是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才刚一躺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不一会儿就窝在我的怀里睡得呼呼的了。
我低头看着她可爱的睡容,只觉得一颗心都柔化了,低头在她的额前轻轻一吻,便也闭上眼睛,和她一起睡去。
|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的路上睡得太多了,加上和离儿重逢有些兴奋,我只浅眠了一会儿,就在江水潺潺流淌的声音中醒了过来。
万籁俱寂。
夜色中,只有舱房内一盏淡淡的烛火,映亮了我的眼睛。
低头看时,离儿还在呼呼大睡。
我笑着,低头吻了一下她红嘟嘟的脸颊,轻轻的将那搭在我身上的小胳膊和小长腿拿了下去,坐起身来,回头看见她嘟囔了两声,抱着我的枕头又翻身睡了过去。
我坐在床边,打量着这个不算狭小,虽然简单,倒也舒适的舱房,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或者想做什么,愣愣的望着窗外,才发现漆黑的山巅后,已经透出了一阵薄薄的光。
外面也传来了一些人小声走动做事的声音,我想了想,便起身走了出去,轻轻的关上了门。刚一转身,就碰上几个侍女,一见到我急忙走过来道:“青婴夫人,需要奴婢服侍梳洗吗?”
“不用了。”
“那夫人你——”
“我就四处走走看看。你们忙吧。”
她们还有些诚惶诚恐的,但也各自退下了。
船虽大,但船舱的结构倒是简单,没有弯弯绕绕的回廊,我很快就走了出去,一上甲板,顿时感觉一阵清冷的水汽迎面扑来,周围还是黑漆漆的,只有船上几挂红灯笼发出的殷红的光,风卷着江水的生冷之气掠过裙角,倒是让我更加清醒了一些。
抬眼望去,晦暗的天穹下,四周那高耸巍峨的群山,如同护法金刚一般,矗立在周围。
我扶着栏杆,沿着甲板慢慢的走着,头顶的红灯笼随风摇晃,将我纤细的影子拉得很长,沿着我的影子往前一看,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正坐在船尾。
似乎听到我的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
不远处廊下挂着的红灯笼散发出殷红的光,照在他脸上寒冷的面具上,倒是红映映的,多了一些往常没有的温度。
是刘轻寒。
他正盘腿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鱼竿,乍一看到我,也愣了一下,立刻笑道:“青婴夫人,好早。”
“刘大人,你在——钓鱼?”
“呵呵,闲来无事。”
“这,钓得到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扶着围栏往下看,现在的天色那么暗,鱼线垂下去根本就看不清了,那里还能看到水里的浮子?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人这是‘愿者上钩’啊?”
“哈哈,夫人不要说笑,本府何德何能去比太公?”
“我看大人刚刚的样子,还以为大人入定了呢。”
他笑着摆了摆手:“夫人取笑了,本府这种俗人,哪里随随便便就入定了?不过是睡不着,出来空坐坐,想点事情。鱼竿拿着也就摆个样子罢了。”
空坐坐,想点事情?
我笑道:“大人这是在冥想啊。”
他笑了笑。
我慢慢走过去,走到他身边站定,一只手扶着围栏,一边看着他面前对面对的黑黝黝的山影,说道:“那大人想到了些什么?”
“看山想山,看水想水。”
“愿闻其详。”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来指向岸边那些高耸的山谷,只是这个时候根本分辨不清哪里是哪里,在我们面前的只有黑黝黝的山影,却越发显得山川的险峻和巍峨。他说道:“夫人看这些山川江河,有多长岁月了?”
“这?可能,自盘古初开就有了吧。”
“那,天地宇宙呢?”
“呵呵,这可就说不清了。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的岁月,才有盘古。”
“是啊。”他点点头,看看眼前的山川,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那无边的天幕,说道:“我在扬州的时候,可谓一言九鼎,万人之上,但站在皇城当中,看着皇帝,他才是天子。但我想,就算是天下至尊,面对这些山川江河,也太小了……我说的不是个子。”
我低头看了他一眼。
天色尚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双眼睛格外的亮。
“而比起天地宇宙,好像这些山川河流也算不了什么了。”
“……”
“人生百十年,如白驹过隙,比起山川河流,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再要相比起那正襟危坐的天地宇宙,那就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我低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还有仿佛凝结了夜露的长睫,慢慢道:“大人这是顿开天眼看红尘么?”
他也抬头看向我,慢慢道:“可怜,身是眼中人。”
我笑了一下。
“大人今天怎么突然感叹起这个来了?大人少年才俊,又那么得皇帝的赏识,不正是春风得意、大展宏图的时候,怎么反倒学着那些老学究,开始悟道了?”
他也笑了一下:“宇宙正邪立,天地阴阳分。不悟,道也在。”
“……”
“况且,当官的未必不能悟道。我看天地宇宙,山川江河,这些都是天道纵之,吾辈无以施为。与其感叹天地之大,不如行言行之小。”
“……”
我没再说什么,只微笑着看着他,但脸上的微笑正在慢慢变淡。
你快被傅八岱带入魔障了。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抬起头来看着我:“刚刚夫人说什么?”
我一惊,才发现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急忙打了个哈哈混过去:“没什么。”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我掩饰的笑了笑。
他便也没有再说什么,我跟他谈了这么会儿,自然也没什么好冥想,好钓鱼的了,便将鱼竿收了回来,看他一扬手,熟练的收线、拿钩,倒像回到了当初那个还充满咸腥味的小渔村。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欢天喜地的将自己的收获捧给我看。
我看着那空荡荡的鱼钩,一时有些怔忪,他已经一边收线一边说道:“对了,夫人怎么起这么早?离儿呢?”
“……”
“哦,夫人不要见怪。本府这几天叫习惯了。离小姐她——”
“我不见怪,大人也不用见外。”我笑了笑:“照辈分,大人叫她一声离儿天经地义,况且这一次是大人对她,对我们母女有恩。”
“夫人言重了。离小姐——”他看了我一眼,便笑道:“离儿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真是很讨人喜欢。本府倒是很希望自己能有个这么乖的女儿。”
我握着围栏的手,从刚刚的用力,到现在,已经失去知觉了。
我不能去回想,什么都不想。
我没有听芸香的话,我已经失去了光明正大,去想念他的权力。
但此刻,他就在我的面前。
活生生的,甚至连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气息,都一如既往的,包围着我。
他已经忘了,甚至可以在我的面前这样轻松的说话,因为他丝毫不知道,他叫的这个名字,也有他的一分力,他喜欢的这个小姑娘,曾经就是他的女儿,在他的怀里哭闹,吮吸他的拇指,甚至尿过他一身。
他忘了,都忘了……
“……扬州府虽美,但是那些人都怕本府,站在我面前大气不敢出,搞得死气沉沉的。倒是有离儿在,才让那里有些活气。夫人,夫人不知道,离儿刚到府衙的第二天,就爬上楼顶去看风景,吓得府里管事的人,直接昏过去了两个。哈哈哈哈。”
……
我回过神来,他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离儿的“光辉事迹”。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像是渔村那个勤奋上进的刘三儿,不像是朝堂上谨言慎行的刘轻寒,也不像是扬州府杀伐决断的刘大人,倒像是个老头子,唠唠叨叨的说着一些无谓的小事,却像是自己的大事。
我微笑着看着他,等他唠叨完了,我笑道:“大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离儿啊?”
“我?”他想了想,自己也笑了一下,道:“本府也不知道,就觉得本府跟她投缘,好像上辈子就是叔侄一样。”
叔侄?
我淡淡的一笑。
也许,在将来的有一天,如果离儿认祖归宗,如果他迎娶了长公主,那么再算起离儿的身份,再算起他的身份,可能真的会是叔侄吧。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那一天……
他已经熟练的将鱼竿鱼线都收拾利落,又拎起一边显然空荡荡的鱼篓,便起身要离开,我急忙道:“大人。”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想了想,还是说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这一次的事,我还是真的要感激刘大人。”
他没说话,微笑着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道:“那夫人愿不愿意报答本府呢?”
第837章 入川 狂风骤雨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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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答?
听到这两个字,我一时间怔住。
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隐隐觉得他在微笑,但那半张冰冷的面具让这样的微笑也变得有些寒意了起来。
他问我,要报答?
我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的道:“我还以为,大人会是个施恩不忘报的人。”
他哈哈一笑:“本府岂是那一等的圣人?”
“那大人是什么人”
“俗人。”
我和他相视,都忍不住一笑,于是问道:“但不知大人要什么报答?”
他平静的说道:“夫人也知道,朝廷之前和西川交恶,以本府的身份入川,只怕没有多少人会欢迎,更可能是凶多吉少。所以这一次,本府请夫人拨冗亲自来接离儿,就是能有夫人相伴同行。”
“……”
他看着我,正色道:“这一次入川,希望夫人能护我周全。”
……
他要我,护他周全……?
其实,从来的时候,我的心里未必没有这个影子,但真正听到他说出来,还是有些沉重。西川的人对于裴元修都不那么欢迎,更何况他是朝廷命官,只怕他一入西川的境内,就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杀心了。
我想了想,道:“大人既然知道这一次入川可能凶多吉少,又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
他看了我一会儿,笑了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nAd1(西川和江南的动向,本府不能不过问。”
我也笑了笑——他倒是实在。
如果我和裴元修没有一路西行,他也不会到这里。
如果我和裴元修接下来不留在西川,他也不必要以身犯险入川。
说到底,他是来盯着裴元修的。
之前他们在望江亭定下的暂时的和平协议,是江南和朝廷之间的,可天下不只有这两家,还有和他们三足鼎立的西川,情况就复杂得多。这三方任何两方的靠近,都可能引起惊天动地的剧变,所以裴元修入川,朝廷必然不会轻视这件事。
也难怪,刘轻寒和闻凤析一起来了。
我看着他:“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不过,如果西川和江南之间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人让我长途跋涉到这里,我们再一同入川,这段时间里,该发生的,只怕都发生了。”
“没这么快。”
“哦?”
我挑了挑眉毛看着他,看到他平静而沉敛的眸子,倒也明白过来。
的确,西川和江南之间的关系,原本就很敏感,裴元修和颜轻尘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很清楚,这一点时间还不够他们建立信任;再加上他们之间横着一个我……刘轻寒入川会有的危险,也同样存在于裴元修的身上。
我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看着他:“可是刘大人,你入西川,有可能会坏我夫君的事,你让我护你周全,不是让我成了你的同谋了?”
“正因为如此,本府才星夜兼程,把离儿送到西川nAd2(”
“哦?”
他微笑着看着我:“夫人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我想这一点,我一定没看错人。”
“……”
看着他浅笑温文,却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却好像喉咙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沉默了许久,只淡淡的笑了一下。
心里,却觉得好冷。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根本没有失忆。
否则,怎会如此懂我?
可是,如果他没有失忆,眼前这个浅笑温文,但眼中却带着明显的疏离,笑容中尽是凉薄的男人,又是谁?
曾经的刘三儿,早已经不在了;可现在的刘轻寒,我还完全看不懂。
似乎感觉到我有些失神,他微微低下头来望着我,小声道:“夫人?”
“啊!”
我蓦地回过神,抬头看着他,急忙掩饰的笑了笑,又说道:“大人的考虑还真是周全,不过有一点,不知道大人考虑了没有。”
“是什么?”
“大人知道离儿的身份吗?”
这话一出,他的脸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那只完好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
我不信他不知道。
就算失忆了,但派他南下执掌扬州这么大的事,就算皇帝不提,周围的人也必定要给他分析清楚各方利害,离儿的身份必然是个不能回避的问题nAd3(裴元灏这些年来前前后后派了那么多人下江南,一直在找这个女儿,这早就不是秘密了,现在离儿到了他手里,他居然又硬生生的还了回来。
如果被皇帝知道了,只怕都不用西川的人动手,自然有人将他大卸八块。
我又追问了一句:“大人知道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我笑了一下。
“那大人怎么敢?”
“不是敢不敢,而是必须这么做。”
“哦?”
他坦然的看着我道:“不把离儿送回来,本府拿什么借口入川?皇帝陛下要找人,可本府却不是为了找人而南下的。”
“……”
我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一时怔住了,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对他释然,一笑。
现在,我有点明白为什么裴元灏一定要用他来执掌扬州了。
其实原本就资历、经验、人脉,各个方面来看,他和闻凤析都不是最佳的人选,毕竟一个出身寒微,一个羽翼未丰,而且都有攀龙附凤之嫌;但,也只有这样的年轻人,会有敢作敢当,雷厉风行的手段。设想若真的是一个老臣南下,截获到离儿,必然考虑的是皇室的颜面,是离公主的认祖归宗大事,肯定要将她送到皇帝跟前去讨皇帝的欢心,而这样一来,裴元修到西川做任何事,就已经不在朝廷的控制之下了。
可他却不会。
他要做的,不是讨皇帝的欢心,而是站在他和皇帝共同的立场,去做一件他们都想要做到的大事。
他不是弄臣。
裴元灏用他,用得险,但真的用对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他都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坐着,天色慢慢的变亮了,周围黑漆漆的山影也露出了本来巍峨的面目,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第一缕阳光照在了那张平静的,只有一半完整的脸上。
虽然知道他有半张狰狞如鬼的脸,但从这个角度看去,却觉得他的脸颊格外干净,从额头到下巴的线条清晰而明朗,有一种被流水冲刷过无数次,已经圆润却依旧坚毅的岩石的感觉。
以前,他是我的依靠。
现在,他是很多人的依靠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掩饰的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巨响。
轰隆——!
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一震,我和刘轻寒都愣住了,对视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船身在微微的晃动了起来。
是江水的激流!
我原本只是靠着护栏,被晃得有些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栽倒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横过来,一把护住了我!
“小心!”
我还有些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冲过去,撞进了一具熟悉,却带着凉意的胸膛,顿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愕然的惊喘!
“啊……”
脸颊擦过了他的胸襟,明明是光滑的缎面长袍,可肌肤触碰的那一刻,却好像从流水一般的滑腻中又带上了一点异样的,粗糙的质感,让我脸颊一烫,连带着整个人都酥麻了一下,僵在了那里。
我抬起头来,正正对上他的目光。
这一刻,他似也有些愕然,一只手握着栏杆,一只手环过来,似乎要护着我,却又没有触碰到我身上的任何一处,但——属于他的味道、气息,却在那一瞬间便将我整个人都笼住了。
“你——没事吧?”
我还望着他。
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不仅能看清他的脸,甚至连他眼瞳里映出的光,一分一毫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眼中的尴尬和惊惶都是那样的分明,却也只是一闪而逝。
好像有一根针,猛地扎了我一下。
“……!”
我的呼吸一促,但并没有太过激,只是站稳了脚步之后,慢慢的从他的怀里站了起来。
下一刻,他也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那只将要护着我,却始终没有触碰我的手收了回去,妥妥的放到了背后。
“失礼了。”他说。
我伸手扶着围栏,有些苍白的看着他,笑了一下:“是我失态了。”
……
说完这些话,两个人就好像没什么话好说了。
他弯下腰,捡起了刚刚仓促间丢在地上的鱼竿、鱼篓,等再直起身来的时候,又回退了一步,离我更远了。
而原本,那已经将我完全包围的,他身上的熟悉的气息,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我扶着围栏的手冰凉了起来,看着他拘谨而疏离的样子,突然笑了一下。
一个不算太尴尬的,淡淡的笑容。
他也笑了笑。
只是他不知道,我的指甲用力的掐着木栏,用尽了力气,才平复下刚刚那一瞬间几乎快要迸出胸口的心跳。
笑过那一下,我就像是有些虚脱一样,不说话也不动,他也没注意,转过头去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怎么回事?”
“应该是在泄洪。”
“泄洪?”
“每年这个时候,三江大坝都会开闸泄洪,释放多余的蓄水。”
只不过,每天开闸的时间都要控制,释放的水量也有限。因为一旦过度,就有可能造成沿江的灾患,江上的航船也会受害。
这么多年来,蜀人还是依循着过去定下的规矩,也才保有了西川“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丰饶富庶。
我翘首往船尾看着,不过这周围都是高耸的山谷,我们早已经拐进了这条航道,就算伸直了脖子也不可能看到的,刘轻寒回过头来看到我这个样子,说道:“你想看三江大坝?”
“嗯。”
“可惜我们的船——”他笑了笑,道:“不然都可以带夫人过。”
我心里虽惋惜,但也不好说什么,只笑了一下:“没什么,其实过去也看过,只不过离开得太久了,想再看一眼,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夫人以前来过三江大坝这里?”
“来过啊,跟我娘一起来的,她——”说到这里,他没说什么,我自己倒愣了一下,可看他,却还是很平静的样子,仿佛就是在跟我闲话家常一般,见我顿住了,还问道:“怎么了?”
我又笑了笑:“没什么。”
“……”
“那一带山谷里的云雾,就像是天公作画一样,特别好看;到了春天,青山绿水,草长莺飞,笔墨根本无法描画。我娘很喜欢三江大坝的风景,我记得我小时候,她每年都会带我去那里游览一番,她很喜欢钓鱼,几根蚯蚓就能钓满一篓子。”
“真的?”
“当然,大人——”我看了看他手里那空荡荡的鱼篓:“可还有得学呢。”
“哈哈。”
“那时候的鱼特别肥美,捞起来就用清水一煮,那香味惹得人简直忍不住……”
他兴致勃勃的听我说着,笑道:“说得我都忍不住了。”
我看了他一眼:“可惜大人公务繁忙,只怕没有时间去享受这样的——渔家之乐了。”
他看向我,想了想,笑道:“将来吧,希望将来有机会。”
我和他对视一眼,都笑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码头上渐渐热闹了起来,就连江面上也出现了许多船只,来往的号子响成一片,山谷里顿时就像一锅沸腾了的水。
刘轻寒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夫人看看离儿起了没有,咱们该——”
“娘。”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见旁边传来离儿粘糊糊的声音。
我们转头一看,却见离儿还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睡裙,头发也乱蓬蓬的,赤脚站在舱门口,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揉着眼睛,不甚清醒的望着我们。
“离儿?你醒了。”
“嗯。”
她闷闷的说着,就像是梦游一样的走过来,我怕她着凉,急忙将她抱起来,这丫头打着哈欠,看看我,又回头看看刘轻寒:“三叔……”
“离儿昨晚睡得好吗?”
“好。”她乖乖的点头:“有娘在,我睡得可好了。”
刘轻寒笑了起来:“有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理了理离儿脑后睡得翘起的头发,笑道:“那离儿乖乖的去洗脸,过一会儿,咱们就该下船了。”
“好。”
他说着,又看向了我:“我就和夫人,同行了。”
我点点头:“好。”
说完,正准备抱着离儿回去,刚一转身,离儿突然抬手指着前面:“彩虹!”
我和刘轻寒都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果然,在山谷的上方,横跨着一道巨大的七色彩虹,让人瞠目!
离儿高兴得直拍手:“真漂亮!”
的确很漂亮,这样巨大的彩虹,就好像天女所织的七色彩锦,妆点在蔚蓝的天空当中,色彩斑斓,如梦如幻,上承天际之浩瀚,下接山河之壮阔,仿佛一座天地之桥。嫂索妙筆閣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我看着,也为这样的美景所感慨。
转头看向刘轻寒,他也仿佛看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也看向了我。
两人对视,都笑了一下。
笑容中,却有更多的东西。
彩虹,从来都是雨过天晴的象征。
可这一次,却没那么简单。
对于离儿失踪这件事,也许是雨过天晴,可对于西川,对于江南,对于整个中原大地,我和他入川,才是狂风骤雨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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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8章 诡异的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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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路再走一次,心情却是完全不同。
之前入川的时候,我一路都是焦虑和不安,好像这颗心一直放在小火上炙烤一般,但这一次就轻松了很多,虽然仍然有一些未了之事挂在心头,可毕竟和女儿团聚,心里最大的这块石头放下来了。一对上离儿的笑脸,就什么烦心事都忘光了。
一路西行,仍然是那些漫长崎岖的山路,因为顾忌着孩子,刘轻寒也没有下令星夜兼程的赶路,用的时间比之前那次多了将近两天,之后便进入了一些城镇,渐渐的,路途变得平坦而热闹了起来。
这天一大早,我们的马车离开了驿站,离儿又在宽大的车厢里翻来跳去,绘声绘色的跟我比划着她是如何大闹扬州府,把刘轻寒和闻凤析都闹得不得安生的,素素在一旁听着直乐,车厢里不时飘出两个小姑娘清脆的笑声。
我坐在一旁,也微笑着看着他们,这时,突然听到一阵隆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恍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打雷。
素素一听,就说:“糟了。”
果然是糟了,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眼间就乌云密布,倾盆大雨骤然落下,敲在车顶噼噼啪啪的,好像珍珠滚落到玉盘里似得。不一会儿,整个天地间都结成了一片银灰色的,密密麻麻的雨幕,我们的车队行驶的路上很快就一片泥泞,车轮全都是滚着泥浆碾过去的。
西川的天气就是这样,疾风急雨。
我缩回来刚放下帘子,马车就停了。
前面的车夫冒雨跑过来,在窗外大声说道:“夫人,这雨太大了,马走不了了。”
“那就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话刚说完,素素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说道:“就在前面,我记得有一处凉亭,不远,我们可以去那里避雨nAd1(”
“好!”
车夫又一次扬起马鞭,这一会儿走得不快,车轮碾着泥浆一路摇摇晃晃的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素素说的那处凉亭,我们的马车正好停在亭子外。素素先跳下车撑起了雨伞,然后再把离儿抱下去,我也跟着跳下车,刚一站定,就看到前面的几辆马车都停在了路边的树下,刘轻寒和闻凤析也撑着伞走了过来。
离儿站在台阶上,一看到他,急忙挥手:“三叔,来这边,这边!”
刘轻寒抬头看到她,微笑着走了过来,一进亭子就收起了油纸伞,空中腾起了一些水星儿,离儿拿手一抹,整张脸都湿漉漉的了。
我也笑了起来,用手帕给她擦干了脸,再直起身来看了看刘轻寒,他笑道:“好大的雨啊。”
“是啊,早上还看不出来呢。”
“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
我想起刚刚听到的闷雷声,说道:“雷公先唱歌,有雨也不多。”
他一愣:“什么意思?”
“西川民谚,这雨下不长的。”
“哦?”他笑了笑:“有趣。”
亭子不大,只够我们几个人坐着,其他的侍卫和随从都站在周围。他们刚坐下,闻凤析就递给刘轻寒一张帕子,指了指他的脸,他伸手一摸,那张面具上全都是雨水。
只怕面具下也……
想起他那满是伤疤的半张脸,我不由的心里一紧nAd2(
他接过手帕,也下意识的看了我们一眼,离儿正窝在我怀里,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他犹豫了一下,只拿手帕擦了一下面具上的雨珠。
离儿看着他,突然说:“三叔你不擦脸嘛?”
“呃,不用。”
“可你的脸还是湿的呢。”
“一会儿就干了。”
“离儿来帮你擦吧——”
她的话音刚落,刘轻寒就像是被火烫着似得,整个人一下子从石凳上弹了起来:“不用!”
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反应,倒是惊了我一下。
他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什么,看着我和离儿大眼小眼的望着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了一声,周围的护卫随从全都像没知觉似得,一个都没回头,他这才讪讪的坐了回来,一只手还捂了面具一下,像是确保不会被人摘下来似得。我这才想起之前我问离儿怕不怕他的脸,离儿反倒说,刘轻寒怕她,怕她摘他的面具,果如其言。
低头看看我那嘟起小嘴,有些怨怼“好心没好报”的女儿,不由的在心里一笑。
小魔星!
外面虽然下着雨,但这小小的亭子里却因为有了离儿而满是温暖和欢笑,她也真是有活力,一会儿爬到我身上要抱抱,一会儿又缠着刘轻寒给她编促织,还要闻凤析给她讲紫玉韩重的故事。我倒没想到,闻凤析这么一个军人,居然会给我的女儿讲神鬼故事,离儿还趴在他的膝盖上听得津津有味,也是奇了。
一个故事没讲完,倒应了我刚刚的话,雨已经慢慢的小了。
就在这时,我们来时的那条大路上,远远的传来了一阵声音nAd3(
那声音,我们赶了这些天的路,倒也不陌生了。
是大队的人马。
这条路不算偏僻,自然也有很多商队、旅者来走,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人马过来了,是不是也来这个亭子这里避雨?这里地方狭窄,已经被我们挤满了,他们再要来,只怕也不好挤了。
想着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探头向那条路望去。
只见一片迷蒙的雨丝中,大路的另一头,慢慢的拐过来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很大,比起我之前见过的许多皇家的车驾都大,而且是仿古制,车厢封闭得极好,四周的车板上雕琢了精致的飞虎的花纹,还上了彩漆,被雨一淋,越发的鲜艳生动;马车是两匹很高大的白马拉着,马很漂亮,但现在也被雨淋湿透了,不停的甩着鬃毛水珠四溅,朝这边跑过来。
而那辆马车之后,还有好几辆马车,拉着长长的一个队伍,两边跟着一些骑马的护卫,倒是都穿着蓑衣带着斗笠,雨虽不大,但这些人一个个低着头赶路,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隐隐觉得,那个队伍气势非凡,好像有一团乌云朝我们这边飘过来了似得。
几乎是下意识的,围在亭子周围的我们的护卫全都严正了起来。
不一会儿,马蹄踏着雨水,车轮碾过泥浆,那支车队已经行驶到了我们面前,停了下来。
这时离儿跑到我身边,窝在我怀里,睁大眼睛看着。
只见那几个跟着第一辆马车的护卫放下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踩在泥地上激得泥水四溅,而我们这边守在亭子外面的几个护卫也已经迎了上去,站在石阶上一拦。
“什么人?”
那几个护卫也没有拿下斗笠,只感觉几道精光内敛的眼睛从阴影里看过来,扫视了这亭中的人一番,便毕恭毕敬的问道:“敢问,可是颜大小姐的车驾?”
我一听,顿时愣住了——找我的?
闻凤析和刘轻寒也看了我一眼,闻凤析已经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那些护卫让开到两边,闻凤析背着手站在亭子口:“你们是什么人?”
“我等是颜公子派来迎接颜大小姐的。”
“哦……”
闻凤析一听,倒有几分意外,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问“你知道吗?”。
我蹙了一下眉头。
颜轻尘派人来接我?
要说我之前离开姊归塔来这边,虽然他没有说,但我也知道,跟我过来的护卫也有西川颜家的人,其实进入西川境内之后,一切就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了,更何况,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也不可能再要逃避,现在他又搞这么一出,算怎么回事?
于是起身走了出去。
雨更小了,只有几缕凉丝丝的雨露被风卷着吹到我的脸上,我刚走到闻凤析的身边,那几个带着斗笠的人已经朝我俯身行了个大礼:“大小姐。”
我淡淡的一笑:“你们倒是懂规矩。”
“这一段路不好走,特来迎接大小姐。”
“路不好走,跟着你们就好走了?”
这句话自然是堵他们的,而这几个护卫竟也老实,一听我这话,竟然全都俯首帖耳的道:“大小姐请息怒。”
“……”
“路不好走,我们护着大小姐,路就好走了。”
“……”
“还请大小姐上车。”
我皱了一下眉头,没说话,离儿和素素都纷纷走上前来,站在我的身后,离儿扒着我的衣袖往外看着,大眼睛滴溜溜的直望着那辆大马车。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这时,刘轻寒也站起身,慢慢的走了过来。
他身上的长袍刚刚淋湿了一些,这个时候被体温一蒸,有一种属于他的气息慢慢的蒸腾起来,我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似乎就在刚刚,他已经取下面具,擦净了脸上的雨水。
此刻,他看了看那一支车队,又看了看台阶下的这几个护卫,平静的说道:“你们的大小姐和我们同路,路也好走。况且,已经离成都不远了。”
那几个护卫似乎气息都沉了一下:“朝廷的人来,路才变得不好走的!”
话音刚落,闻凤析的目光一横:“你们说什么?!”
周围的几个护卫已经摸上了刀柄,而那几个人的反应更快,苍苍几声,刀已经拔出了刀鞘几分,顿时寒光渗人!
亭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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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9章 马车里的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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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不仅周围的护卫全都拔刀出鞘,就连之前赶着马车到前方茅棚下避雨的护卫和车夫也全都跑了回来,一个个齐刷刷的拔出刀剑,只听苍苍几声龙吟,无数的刀剑出鞘,锋利的刀刃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的寒芒毕露。
一种腾腾的杀气,弥漫在亭子四周。
离儿一下子将脸埋进了我的衣裙里。
我一看情况不对,急忙上前一步:“住手!”
闻凤析的人当然不归我管,但他们到底也是护着我进川的,一听见我开口,一个个倒也没有再有什么动作,只握着刀柄盯着那些人,伺机而动;倒是那几个护卫,他们左右看了看,应该是估摸了一下双方的人数,他们的车驾虽大,但人数还是不及这一边,如果要动手,必然没有胜算,终究还是慢慢的将刀收回了刀鞘。
其实,我跟着哪一路人马回成都根本不是件什么大事,完全犯不着这样刀剑相向的,虽然刘轻寒这边的人马更多,打起来当然不吃亏,可这里是西川,是颜轻尘的地盘,真正要吃亏的,也就说不准了。
想到这里,我对那些人说道:“回去告诉颜轻尘,我是一定会进成都的,让他不要多此一举。”
那些人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还要告诉他,最好别在我在西川的时候让我发火,明白吗?”
“……”
那些人沉默了一下,全都毕恭毕敬的对我说道:“大小姐受惊了。”
“你们走吧。”
他们又看了我一眼,也看了看周围那些虎背熊腰,剽悍无比的护卫,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朝着我行了个礼,反身回去上了马nAd1(
这一回,我倒有些意外。
从之前和裴元修一起入川的时候起,我就一直落在颜轻尘的下风,可以说他有千百种方法让人乖乖的听话,也让我妥协,但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回,他的人会这么听话。
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样想着,我微微的蹙着眉头,看着那些人又一次策马前行,而那巨大的车厢微微摇晃着,车轮碾过地上的水洼,溅起的泥水几乎扑到我的裙角上,慢慢的朝前行驶去了。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自己的裙子一重,低头看时,却是离儿一直抓着我的裙角,睁大眼睛看着那辆精致的马车。我以为她是被刚刚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吓着了,便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离儿……”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瞪得圆圆的:“娘,那辆马车——”
“马车?马车怎么了?”
“那辆马车——”她结结巴巴的道:“那辆马车里面,有个人在看我们!”
“……!”
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
旁边的刘轻寒和闻凤析闻言,也惊了一下:“马车里?”
“嗯。”离儿点点头:“我看到那个帘子后面,有个人,在看我们。”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急忙转头去看,那车队走得不快,却也已经拐过了前面的弯道,只留下了一个匆匆的背影给我们。
马车里面有人在看我们?难道是——颜轻尘?
可是,如果是他的话,他怎么可能不下车来与我相见,而只派了这几个护卫上来,徒劳无功的请我一下nAd2(
难道,车里的人不是颜轻尘?
不是他,又是谁?
顿时我的眉头都拧紧了,刘轻寒似乎也感觉到一丝异样,走到我面前来:“怎么回事?他们,都是颜家来的人吗?”
“我,我也不知道。”
一边心烦意乱的想着,却什么都解不出来,我只轻轻的摇了摇头,刘轻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离儿,便轻声安慰道:“无妨。这一路上,我们小心一点便是。”
我看着他,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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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雨停了之后,我们便又朝前赶路,却怎么也没有赶上之前的那队人马,但因为路况不好,我们走得也不快,加上过了中午不久又下了场雨,便耽搁了下来,只能停留在常丰镇。
一行人找了一家客栈进去避雨,没一会儿雨停了,可太阳也开始西斜了,虽然时间算早了一些,还不到该休息的时候,可如果要继续走,只怕天黑了也赶不到成都。
闻凤析走到门口看看外面雨过天晴后的一片大好天光,回头看刘轻寒:“要走吗?”
我也看着他。
他也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没说话,突然听到楼上传来离儿的声音:“三叔,你猜我在哪儿。”
他笑了一下,只看了看我们,便起身往楼上走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离儿咯咯的笑声:“三叔耍赖,不可以挠痒痒!”
我和闻凤析对视一眼,也笑了一下,他便索性吩咐随从安顿下来过夜了nAd3(
我没什么可做的,仍旧坐着喝茶,听见楼上一大一小嬉笑了半天,刘轻寒把她抱了下来,离儿笑得小脸红扑扑的,玩了一头的汗,我便掏出手帕给她擦汗,一边擦一边笑道:“你别再闹你三叔了,安静会儿吧。”
她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乖乖的坐到我的身边。
闻凤析吩咐完事情之后,也坐了下来,店家立刻送上了茶点,我们便坐着一边喝茶,一边闲谈。
雨过天晴,外面倒又热闹了起来,沿街的小商贩又开始摆摊叫喊,连同一些小吃铺子也摆开了,外面传来了一阵阵鲜香酸辣的诱人味道。
离儿又坐不住了,看看我,又看看刘轻寒,但似乎还记着我刚刚跟她说让她别闹刘轻寒的话,自己憋了一会儿,突然,她眼珠咕噜一转,对着刘轻寒道:“三叔。”
“嗯?”
“我陪你出去逛逛吧。”
“……”
一桌的人都静了下来,我憋着笑看着我的女儿:“你再说一遍,谁陪谁?”
“嘻嘻。”
她耍赖似的笑笑,起身溜到了刘轻寒身边去揪他的衣角,刘轻寒也笑了起来,伸手桥她的小手:“好,你陪三叔逛逛。”
离儿笑嘻嘻的跟着他往外走,又回头朝我伸手:“娘也来。”
我也笑着起身,刚刚走过去,看到他们这么大手牵小手的样子,顿了一下,便笑道:“娘跟着你们就好。你啊,就‘陪’你三叔好好逛吧。”
离儿一听,立刻咯咯的笑着,索性桥刘轻寒跑了起来。
蜀地的丰饶富庶不仅表现在颜家的雄厚家资,也在整个西川的繁荣上,即使这么一个小镇都有这样热闹的集市,吃穿住用行样样俱全,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雨后,街道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青石板透着凉意,走在上面,别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我们一路走着,看着两边的繁华景象,离儿还缠着我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正吃得开心,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别有韵味的歌声,还夹杂着许多清脆的欢笑。
离儿一听,大感兴趣,急忙拉着我们往前跑了两步,就看到前方清凌凌的河流,横贯了整个常丰镇,河边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在清洗锦缎,一条条圆藕般的玉臂挽着七彩的缎子在清澈的河水中绵延伸展,随着一声声银铃般的欢笑,整条河好像都被染成了彩色。
刘轻寒一见这情景,便笑着弯下腰,对离儿道:“离儿,记不记得那天我们一起背的诗?”
离儿嘴里塞着两个冰糖山楂,一听他这话,立刻点头:“记得。”
说完,她咽下去,道:“濯锦江边两岸花,春风吹浪正淘沙。女郎剪下鸳鸯锦,将向中流匹晚霞。”
刘轻寒跟她一起默诵出来,然后两个人一击掌。
我笑着看着他们俩,对刘轻寒道:“你还教她念诗啊?”
“一起学么。”他笑道:“离儿可比我记性好多了,我要记半天的,她念两三遍就记得了。”
离儿一听他这么夸自己,立刻得意的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抚摸着她肉呼呼的小脸。
刘轻寒直起身来,看着河边那一片动人的风景,笑道:“不过说真的,这首诗倒真是应时应景。以前念过也就算了,现在才知道,西川被人称为‘女儿国’,还真的有道理。”
这话倒没错。
街上人来人往,男子却不多,多的是容貌秀丽的女子,燕瘦环肥,无一不具;而且蜀地因为气候温润,女子的肌肤被养得细腻嫩滑,白里透红的肌肤加上娇俏的眉目,一眼看过去,身边来往的倒构成了一幅千红万艳\/图了。
我看着他,道:“大人是不是觉得惋惜。”
“惋惜?惋惜什么?”
我淡淡的一笑:“订婚订早了啊。”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夫人就……不要取笑了。这话要传到宫里去,本府可难做了。”
看着他一脸羞赧的表情,连脸都有些红了,我笑了笑,但眼中毫无笑意,也没把这个玩笑再开下去。
离儿桥我们俩,左看看,右看看。
三个人又继续往前走着,也没再说话,但并不尴尬,毕竟有离儿这丫头在,没走一会儿,她却突然不动了,盯着路边的一个凉食摊子,拉拉刘轻寒的手,又拉拉我的衣角。
刘轻寒一看她那馋猫的样子便笑了起来,索性招呼我也过去,三个人坐下来,一人要了一碗凉粉。
东西送上来,一碗白嫩嫩的凉粉被切得细细匀匀的,整整齐齐的码在碗里,上面的浇头有红的鲜椒,绿的葱花,白的精糖粉,还有炸得焦黄喷香的豆沫,把酱油、滴醋拌匀了一吃,味道是酸辣可口,十分美味。
我多年没有回川,也少有吃到这样的故乡滋味,索性大快朵颐,可刚刚吃了几口,就听见对面的人直抽冷气的声音。
抬头一看,刘轻寒的眼睛都红了。
“怎么了?”
“我……”
下一刻,他已经眼泪鼻涕齐流,被呛得直咳,耳朵尖都红了。一边掏出手帕来擦汗,一边不停的朝店家挥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离儿茫然不知,嘴里还嚼着凉粉睁大眼睛看着他,我一见这样,急忙叫店家:“拿凉水来。”
店家也忙送了一杯凉水来,在旁边看到他大口大口的漱着,还辣得直伸舌头,也笑道:“哎哟,这位相公,这点辣都不能吃啊。”
“我——啊啊……”
他说不出话来,又灌了一杯水。
看到他这狼狈又痛苦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离儿虽然没到过蜀地,但之前跟我在吉祥村一年的生活,口味也随我,可以吃一些辣,但轻寒……我还记得当初他带我去赴裴元灏的宴的时候,也是辣得他眼泪直流,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笑过之后,却觉得有一点酸涩涌上心头。
倒是离儿,咽下一口酸辣凉粉,淡定的:“真没用。”
店家一边捞起围裙擦手,一边笑道:“就是,小姑娘都能吃。这位相公,你还不如你女儿呢。”
这话一出口,我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不是——”
“我们——”
我和他同时开口要解释,可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一个人走到了我们面前,低头微笑着看着我们:“青婴,刘大人。”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抬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笑得弯弯的眼睛:“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定睛一看,竟然是裴元修。
我一愣,急忙站起身来:“元修?你怎么来了?”
他穿着一身华丽的白色长袍,在这样平凡的小镇上出现,给人一种相当突兀的感觉,尤其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甚至有些回不过神。
“我来接你们——”
他说着,低下头看着离儿:“离儿,你终于回来了。”
离儿嘴里还含着一大口凉粉,这个时候忘了嚼,也忘了咽,傻傻的看着他,好像都失去知觉了一般。
裴元修伸手轻抚着她的头顶:“怎么了?看到阿爹都不会说话了?”
“……”
“离儿?”
“……”
离儿的小脸上一时间又红又白,惊愕、惶恐、不安、犹豫……各种表情闪了过去,我立刻想到她出走的原因,而再见到裴元修,难免会让她想起那一夜的回忆,虽然我之前跟她那样推心置腹的谈过,可她毕竟还小,未必能那么快就忘记那些东西。
这时,裴元修蹲下身看着她:“不想看到阿爹吗?”
离儿咕咚一声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看着裴元修的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细若蚊呐的道:“不是。”
“那你怎么了?”-#~妙?笔?阁?
“……”
离儿有些委屈的睁大眼睛望着他,又看看我,终于被裴元修轻轻的抱进怀里的时候,也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阿爹……”
我松了一口气。
裴元修温柔的抱起她,像抚摸一只猫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发,这才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刘轻寒:“这一次,劳烦刘大人了,这么远把离儿送来。”
刘轻寒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一家团聚”,这个时候用手帕擦了擦鼻子,朝他一拱手,道:“公子言重了。”
而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裴元修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人,其中就包括之前在码头上接迎我们的那一队人马,倒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裴元修微笑着看着我:“你们在哪里落脚?今晚先休息一下,明天一起入城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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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0章 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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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来,离儿要“陪着”刘轻寒逛一逛的行程自然就终止了,不过原本时辰也不早了,等我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闻凤析坐在大堂里吃着他的晚餐,一看到裴元修走进去,一时间也愣住了。
不过他反应也还快,急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还是礼节周到的行了个揖礼:“见过公子。”
裴元修温和的笑道:“这位是闻将军吧?久仰了。”
“不敢。”
裴元修道:“我们夫妻还有些话要说,就先失陪了。”
“公子请便。”
说完,他一只手抱着离儿,一只手伸向了我,我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站在楼梯口微笑着道:“怎么了?走啊。”
“……”
我捏了一下衣角,将掌心的冷汗擦干净,这才上前两步,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立刻被紧紧的握住了。
这时,离儿突然兴奋的冲着我身后扬手:“三叔!”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见刘轻寒正好从客栈的门外走进来,他也看见了我们,微笑着颔首致意。
“三叔,我先上去啦,待会儿我来找你玩。”
“好。”
我看了一眼那没有什么温度的面具,回过头来,裴元修仍旧微笑着,桥我的手又抱着离儿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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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关上了门,他一路将我拉到床边才放开,将离儿也轻轻的放了下来,离儿一路都窝在他怀里,刚刚还好,这个时候也不说话了,只红着一张小脸儿,神情显得有些怯怯的nAd1(
我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坐在床上,又看到我们两……
我生怕她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便说道:“屋子里有点闷,来窗边坐坐吧。我让他们送些吃的上来,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
我又走到门口,叫了小二过来吩咐了两声,他们的动作倒也快,不一会儿端上来了一些热茶点,东西当然很普通,也不过是果腹而已。裴元修一直抱着离儿,自己吃着,也拿一点喂她。离儿刚刚在街上已经吃过不少东西了,不过裴元修送到她嘴边的,她还是乖乖的张嘴吃下去。
这个时候,裴元修就笑一下,揉揉她的头发。
想来这样的戏码大概过去也经常上演,裴元修做得极为顺手,离儿在他怀里倒也乖巧,只是不怎么说话。
不一会儿,茶点就吃完了。
我拧了一张润湿的帕子递过去,裴元修给离儿擦擦嘴角,又仔细的给她擦指尖,一边擦拭,一边问道:“这些天,离儿跑到哪里去了啊?”
离儿嗫喏着,没说话。
“怎么,不能告诉阿爹?”
离儿埋着头,连耳朵尖都憋红了也不开口。而一想到她出走的原因,我也有些坐立不安,急忙说道:“是她自己乱跑,还混到了船上去,被一路送到扬州,幸好刘大人发现了她,把她截了下来,不然还不知道这丫头要跑到哪里去疯呢。”
“哦?”
裴元修挑了挑眉毛,低头看着离儿:“那,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nAd2(”
“有没有受伤?饿肚子?”
“没有。”
“让阿爹看看。”说着,他抱着离儿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才说道:“这就罢了。以后不要这么淘气了,你娘担心死了。”
离儿看看我,又看看他,小声的“嗯”了一声。
裴元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了,现在也不早了,离儿你该睡了。”说着,他点了点离儿的小鼻子:“今晚不会又乱跑吧?”
离儿乖乖的摇了摇头。
裴元修这才笑着站起身来来,对着我:“那我们——”
我看了离儿一眼,感觉到那张小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我柔声道:“我先陪着离儿,晚一点再说吧。”
他看了我一会儿,笑着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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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轻寒的人,加上裴元修这一次来带上的人,基本上这家小小的客栈就住满了,店家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好的生意,几个店小二上上下下的忙个不停,给裴元修安排了一间上房,而我还是留在离儿的屋里,陪着她洗漱完了,抱着她上了床。
离儿一直没什么动静,让她换衣服就乖乖的换衣服,漱口就漱口,躺在我怀里的时候,也安安静静的。
我被她柔软的头发摩挲着颈项,轻轻道:“离儿,娘和你阿爹,已经是夫妻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嗯”nAd3(
“很多事情,成了事实,就——”
“娘,离儿知道。”
她抬起头看着我:“离儿也不是怪娘,怪阿爹,只是……”
只是,那种难受的感觉,并不是安慰和快乐可以给她抹去的。尤其她现在是还未懂事,又将要懂事的年纪,任何一件事都会给她的将来带来无法评估的影响。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的阴影会笼罩我的女儿多久,又会给她以后的路带来什么坎坷,我都预测不到,也没有办法安慰,只轻轻的在她的眼睛上吻了一下:“离儿,把那些事忘掉,不要再去想,你答应了娘的。”
这一回,离儿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轻轻道:“娘。”
“嗯?”
“我可以去三叔的房里睡吗?”
“……啊?”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愕然的看着她:“你——你三叔?”
她点点头:“之前,都是三叔守着我睡的,我睡床上,三叔睡榻上。”
“你——”我还有些无法接受,好半晌,才轻轻道:“他的脸,离儿你不怕吗?”
离儿眨巴着大眼睛,想了很久,伸出手来抱着我的脖子,凑到我耳边轻轻道:“娘,我偷偷告诉你。之前我去到三叔那里的时候,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天晚上的事,老是做噩梦,三叔就一直守着我。一看到三叔的脸,我就不会去想了。我不怕。”
“……”
难道,是因为那一夜的情景对她震撼太大,而刘轻寒狰狞如鬼的脸反倒让她不会去乱想?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可看着离儿殷切的眼睛,又有些不知如何拒绝,便茫然的带着她起来,穿过走廊走到刘轻寒的门口,轻轻的敲了下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谁?”
门被打开,倒是一阵水气先迎面袭来。
我抬头一看,刘轻寒正站在门口,他似乎刚刚沐浴过,白衣黑发,像一幅工笔画一样显得格外简单,发梢还有些晶莹的水珠凝结着,随着他的动作点点滴落,濡\/湿了衣衫。
一看到这样的他,我顿时愣住了,离儿也看了他好几眼。
他手里拿着一张****的热毛巾,正擦着脖子,一见是我们,也愣住了:“夫人?离儿?”
“三叔。”
离儿仰起小脸对着他一笑,刘轻寒才想起了,急忙拿起毛巾捂住了自己受伤的那边脸,局促的:“什么事啊?”
我的喉咙哽了一下,勉强做出一个笑容:“抱歉来打扰你,离儿她要过来找你。”
“啊?”
离儿也桥他的袖子:“三叔,我要在你这里睡。”
刘轻寒一愣,立刻笑了起来,蹲下身看着离儿:“你在三叔房里睡,那你把三叔赶去哪里?”
“榻上嘛,你都是睡榻上啊。”
看她这样子,倒像理所当然的,我正要说什么,刘轻寒已经笑道:“那你还抱怨三叔打呼噜,吵着你吗?”
离儿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刘轻寒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看着我,还没开口,我已经有些歉意的道:“真是不好意思,我——”
“夫人不用客气。”他笑着道:“我也跟夫人说过,本府很喜欢离儿。如果离开西川,今后可以陪着她的时间怕也不多,倒要多谢夫人对本府的信任了。”
“不敢,不敢。”
我抚摸了一下离儿的头,这丫头已经蹦跶着进了别人的房间,看着她大摇大摆的样子,我和刘轻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青婴?”
我一回头,就看见裴元修站在他房间的门口,正看着我们。
我想了想,便对刘轻寒道:“叨扰了。”
“夫人客气了。”
说完,他点点头,客客气气的关上了门,我便转过身走了过去,他看着我,又看了看那扇已经关上的门,还是微笑着:“什么事啊?”
“哦,离儿要去找她三——找刘大人。”
“离儿找刘大人?找他做什么?”
“呃,离儿想他守着她。”
“哦?”他挑了挑眉毛,有些似笑非笑的:“离儿跟他,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
我倒有些说不出话来。
直到现在我也没把离儿出走的原因告诉他,一来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能说出口的事,二来——我也不希望他们这对父女有隔阂,这种事摊开来说,只怕他们父女将来见面会更尴尬。
于是我笑道:“你也知道离儿自来熟的,见谁都亲热。刘大人也是碍着我们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她了。”
他笑了笑。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妙
笑过之后,他伸手将门推开了一些,柔声道:“进来吧,天色不早了。”
我点点头,从他身边走了进去。
我刚走进房间,就听见门在身后关上,一双有些发烫的手从背后伸过来,一把用力的拥住了我。
我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炙热的唇已经印在了我的耳垂上,随之而来的是他低沉的喘\/息和轻轻的噬咬,那双手带着火焰一般揉搓着我的衣衫,不一会儿,整个身子都像是被火烤着了。
一只手拨开了我的衣带,沿着凌乱的衣衫抚摸了进去。
“青婴……”
他喘息着,在我耳边低低的唤着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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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1章 你出事了,才是真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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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修……”
我在他压抑的呼吸和急促的动作下轻轻的挣扎着,转过身面对他,也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炙热的唇熨帖上了我的锁骨,烫得我一阵哆嗦。
“元修……等等,我——”我躲避着他的唇,混乱的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急切的动作在这一刻微微一顿,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几乎都陷在他怀里,只能这样分开一点点清醒的距离,我低声道:“离儿她还小,可能对我和你的事,她还不是太能接受。”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们在孩子的面前,还是不要太——亲密。”
“……”
“好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离儿是因为这个原因出走的?”
我轻轻道:“她还小,我们突然成亲,她一时间可能有些难以接受。”
感觉到那双滚烫的手终于放开了一些,但仍然将我环抱在他怀里,低头看着我的眼睛:“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不能太亲密?”
“嗯,就当是为了孩子。在她的面前,我们不那么亲密就行了,好吗?”
他回过头,想是要看什么。
身后是关上了的房门,不过门后,走廊的另一头是刘轻寒的房间,现在离儿和他大概在玩闹吧,隐隐听到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和离儿嬉笑的声音。
我又看向了裴元修,但他还回头看着,却只是看着那扇房门。
“元修……?”
我轻轻的唤他,他怔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已经浮起了温柔的笑意:“好,我答应你。”
我放心的松了口气,而下一刻,已经一阵天旋地转,我被他打横抱起,几步便走到床边,将我轻轻的放了下去,随即他火热一般的身体压了下来。
“唔——”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陷落到排山倒海一般的热情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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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热的夜。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从一片雾茫茫的白光中找回自己的视线,我低声喘息着,好像一条脱水的鱼无力的躺在他怀里,汗湿的肌肤随着两个人的呼吸起伏而摩挲着,又像是要点燃火焰一般。
感觉到他的唇一点一点的从耳根吻到锁骨,再要往下,我抬起酥/软无力的手,轻轻的撑着他的肩膀:“元修……不,不要了……”
他轻笑了一声,撑起身子看着我,又低下头细细啄着我的唇角,喃喃道:“不要什么,嗯?”
“……”
我不敢搭话,只怕接下来又是一阵火样的热情。
偏过头去低低的喘息着,也平复自己的呼吸,原本想要跟他谈的事经过他几次的侵袭,连思绪都乱了,幸好这一刻他似乎也看出来我是真的累了,没打算再继续下去,只翻身躺在我的身边,一只手将我捞在怀里,用力的抱紧了。
我暗暗的松了口气。
终于等到两个人都平静了下来,他低头吻了吻我的唇:“要不要去清洗一下?”
身上汗津津的,的确有些难受,不过现在还顾不上这个。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这几天你在成都,怎么样啊?”
“没怎么。”
“真的吗?”
“我知道有人不喜欢我这个姐夫,可事实就是事实,回避不了。”
“那,颜轻尘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低下头来看着我,眼睛笑得弯弯的:“你觉得他会跟我说什么?”
“……,比如,关于我的事。”
他笑了笑:“你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自己告诉我。”
我埋头在他的怀里想了一会儿,终于轻轻的说道:“我是西川颜家的大小姐,我的名字叫颜轻盈。”
他没说话,只揽着我,一只手轻轻的摩挲着我光/裸/浑/圆的肩膀。
“我离家已经很多年了,现在回来,看到的一切,都好像变了……”
“你不是也变了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裴元修微笑着道:“你离家的时候是颜家大小姐,你现在回来,是我裴元修的妻子。”
我被他逗得笑了,他也笑着,拥紧了我。
两个人平静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一路车队,便问道:“对了,颜轻尘之前还派了一队人马来接我,你知道吗?”
“哦?不知道。”
“是么……”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上午。”
“这——倒没听说。”他想了想,笑道:“我看他也不会跟我说。”
我皱了一下眉头——颜轻尘要做什么是当然不会告诉裴元修的,只是,他的心思也从来没有人能明白。我想了一会,还是谨慎的说道:“我弟弟这个人……心思很深,这么多年了,他的心事我也完全看不懂。他对你有敌意,这他没有瞒我,那你在成都的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不要跟他太接近……”
“我知道。”
他轻抚着我的肩膀,喃喃道:“我知道他的心思……深。”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各有各的心思,而我也因为刚刚那场情事而疲惫不堪,在他均匀绵长的呼吸中几乎快要睡去,突然听到他柔声道:“这样的话,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轻盈’才对?”
一听到这个名字,猛的让我精神一震。
抬起头来,对着他含笑的眼睛。
轻盈……轻盈……
我叫轻盈……
轻盈……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是叫我青婴吧。那个名字,我不习惯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点点头:“好。”说完又吻了我一下,便说道:“时候不早了,睡了吧。”
“嗯。”
我埋首在他怀里,也不再说什么,裴元修看了我一会儿,才轻轻的转过身去,正要弄熄床边的烛台,可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躁动从外面传来。
接着,一个声音大声道:“什么人?!”
静谧的夜晚,安静的客栈里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如惊雷一般炸响,我顿时睁开眼睛,忽的坐起身,裴元修伸向烛台的手也僵住,回过头来看着我。
怎么回事?
不等我们回过神来,外面已经传来了一阵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在跑,又有人在追,立刻混乱了起来。
出事了?
离儿!
我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女儿的身影,顿时不顾一切的站起身来,抓起床边凌乱的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匆匆的冲向大门。
“青婴!”裴元修也跟了上来,一把抓住我:“外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你——”
“离儿!”
我大声的道,他也愣了一下,我已经打开门冲了出去。
整个客栈在我们各自回房之后已经熄灭了所有的灯火,打开门也只能看到月光透在走廊上映出的寂寞的影子,刚刚那个声音似乎还在二楼,但走廊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反倒是一楼大堂传来了声音。
裴元修也走到了我的身后,一只手握着我的手臂,浓眉微蹙的看着眼前晦暗的客栈。
大堂里更是一片漆黑,只能借着微弱的光线隐隐看到几个人影,像是在打斗,可到底是什么人,谁是谁的人,一样都分不清。
顷刻间,下面似乎已经经历了一场大战,我听到了桌椅被打翻,花盆摔碎的声音,还有人在大喊,呼和,一片混乱,而裴元修一直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将我护在身边。
不过,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下面。
抬起头,就看到走廊的另一边,刘轻寒的房间。
外面已经闹成这样了,他的房门却还是紧紧的关着,非但没有出来看,甚至一点响动都没有。
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背上都发麻了,急忙就要冲过去,却被裴元修紧紧的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动弹:“你做什么?”
“离儿,离儿在那边!”
“青婴,你别冲动!”
“我要去找离儿!”
“如果真要出事现在已经出事了。”他沉声道:“你先不要急,我们并没有听到离儿的声音不是吗?”
“可是——”
“听话!”他虽然没有声色俱厉,但严肃的表情在晦暗的光线下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你如果出事了,才是真的大事!”
“……”
我一僵,还来不及说什么,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低头一看,竟然有人从外面将客栈的窗户整个打碎,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月光照了进来,立刻看到下面人影晃动,而客栈外似乎还有人候着,凌乱的身影透过那个大窟窿映在客栈的地上,只觉得一片混乱!
这个时候,外面有个声音大声喊:“快退!”
话音一落,就看到一个黑影从那破开的窗户里窜了出去。
“别让他跑了!”
“快追!”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也不知道应该紧张还是放松,但裴元修已经松开了些,我立刻转身朝刘轻寒的房间跑去,一跑到门口就立刻拍门:“离儿!离儿!”
……
“离儿你在里面吗?轻寒,离儿在吗?!”
……
“离儿!”
我越喊声音越颤抖得厉害,心里那一团不安的阴影就越大。
离儿是不是已经出事了,这种猜测像个巨大的恶兽,在吞噬着我的心灵。
就在我几乎快要站不稳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慢慢的打开了。
原本拍着门的手一空,我趔趄着几乎要跌下去,就被门后伸出的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
是刘轻寒,他还穿着那一身白色的便褛,甚至连衣带都紧紧的系着,长发掩映下那半张银色的面具让他的气息透着一丝冷静,好像外面的一切都没有打扰到他,漆黑的眼瞳静静的看着我。
我的呼吸几乎都要断了,哆嗦着看着他,听见他有些清冷的声音:“夫人……”
我急忙道:“离儿呢?我的女儿呢?”
这个时候裴元修也走到了门口,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房间。
外面已经闹成这样了,他现在才开门,而且离儿也没有跟在他身边,我和裴元修对视一眼,我的脸色都发白了。
裴元修道:“刘大人,离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