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你可不可以,放弃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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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芸香离开之后,我并没有离开,而是又掉头走了回去,沿着河边一来一回,慢慢的走着,好几次也因为漫不经心又踏进了水里,到最后裙角已经湿得拧不干了,鞋袜也被沾湿了,拖着有些冰冷的脚踝,我推门回了家。
院子里的人手,好像增添了不少,就连周围护着我的家的人手,都明显的加了一倍。
我自然知道这样安排是什么意思,但只是心里淡淡一笑。
一推门,就看到屋子中央的桌上,一盏孤灯如豆。
烛火随着突然大门打开灌进的风而摇曳了起来,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着那张俊朗的面孔,似乎连那张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让人一是看不清他的喜怒。
我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才轻轻道:“你还没睡?”
裴元修扶着桌子,似乎想要站起来,但我一看他吃力的样子,便立刻过去抓着他的胳膊:“你别站起来了,小心伤口。”
他笑了笑,又顺势坐了回去,看着我道:“我在等你回来。”
“你应该早点休息。”
我这么说着,却并没有扶他回床上,裴元修似乎也并没有要去睡觉休息的意思,而是坐了回去。我也坐到了桌子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暖暖的茶喝了下去,也让我一直冰冷的身体回暖了一些。
抬起头的时候,他正看着我。
“你去哪儿了?”
“去河边走了走。”
“走了这么久?”
“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我就是怕你这一走,就走到扬州去了。”他说着说着笑了一下,嘴角一道笑纹让他这淡淡的一笑中多了许多未曾宣之于口的东西。
看着他这样的笑容,我想了一想,便开了口。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两个人同时开口,我愣了一下,也看到他的目光一凝,但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他说:“你先说。”
这个时候,我反倒有些犹豫。
跟他同时开口,却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应该让他先说才好。
这一刻,两个人这样近在咫尺,明明只是一场普通的谈话,却突然好像变成了一场赌局,赌的是一生的幸福,赌的是这一片大好河山。
我恍惚了一会儿,眼前的烛火似乎也随着我的心思不定而摇摆着,好像今天看到的河中的点点粼光,也让我回想起来,我在河边那一来一回,仿佛没有尽头的徘徊,才终于做下的那个决定。
不管他的决定是什么,但我要做的,不会为别人而改变。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道:“你可不可以,放弃扬州?”
他的目光随着烛火一闪。
他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许是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这一刻的寂静,我又开口了,一字一字的道:“然后,我跟你过江。”
“……!”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我隔着那忽闪的烛火看着他眼中的惊愕,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吗?”
……
这一回,寂静了很久。
听不到他的呼吸,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只有风声在耳边吹过,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恍惚的明白,那也不是风声,而是我听到的自己的血液奔流的声音。
原来我的心跳,也已经剧烈得好像要迸出心口了。
那种痛楚,和压抑,让我有些难受,可不管怎么难受,我都面不改色,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的紊乱,只是这么看着他。
这个赌注,我已经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他微微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开口了,却半晌都没有声音,直到他轻咳了一声,才发现他的嗓子都有些破了。
“你说,你愿意——”
“……”
“你不是——后——?”
我淡淡的一笑:“是不是药老告诉你,我后悔了?”
他一时无言,只看着我,目光中却充满了小心翼翼,似乎担心眼神沉重一些,都会把这一刻碾得粉碎。
“我的确是后悔了,但后悔,并不代表我就会食言。”我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就算我是个女人,也懂得人无信不立的道理。一诺千金,说出口的承诺,我不会轻易收回。”
他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无措的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满怀期待的望着我,轻轻道:“你,真的肯跟我走?”
“嗯。”
当听到这一个字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那双眼睛里全是漫漫不禁的喜悦。
一时间,仿佛冬夜也变成了春暖花开。
看到这个样子的他,我也笑了,只是笑容中,却有一丝不知为何的酸涩,不知是为我自己,还是为他。
笑过之后,我轻轻的说道:“元修,你告诉我,如果我真的后悔了,你会怎么做?”
“……”
“你会让我后悔吗?”
“……”
他平静的看着我,看了很久,目光温柔,却一个字都不说。
在他温柔目光的注视下,我心里也有了一点淡淡的清明。
其实,就算不问,我也明白——如同之前他对我说过,只要我说“不”,他就不会对我做什么,可那一夜,他始终没有让我开口说出那个“不”字。
而现在,就算我真的后悔了,他也不会让我的路有任何改变。
因为对我,他从来没有打算回头。
想到这里,心中涌起了一点不知为谁的凄凉,我淡淡的笑笑,他也笑笑。
然后,我说道:“不过,我还是有件想跟你商量。”
“你说。”
“我希望,你能放弃扬州。”
“……这,是条件?”
“不,这是希望。”
他的眼角还带着未褪的喜色,神情却分明凝重了起来,沉思了一番,轻轻道:“为什么?”
我说道:“其实,我更希望的,是你能放弃江南,放弃那些刀兵,放弃那些权势,放弃——你曾经身为太子的一切牵绊。”
“……”
我看到他的眸子冷了下来,心里苦笑了一声,又开口道:“但易地而处,我知道这不可能。你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我一直看得很清楚,让你放弃江南,无异是让皇帝收你的命。”
说到这里,我淡淡的一笑:“既然不能后悔,那么我当然不想当寡妇。”
他的目光忽闪,似要笑出,却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一般,只这么看着我。
“可是——”我看着他微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你有扬州在手,就注定跟皇帝还有一仗要打。”
更有可能的是,不止一仗。
当初刚刚听说江南六省叛乱,而扬州府的态度暧昧不明时,我们就已经看穿了这个布局,他之所以没有让扬州公开脱离朝廷的统治,就是让扬州像一根打进天朝身体里的钉子,进可依仗扬州攻中原,退可凭借长江守南方。
扬州,就是为了进攻存在的。
听着我的话,他一直沉默着,直到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来望着我,目光灼灼:“青婴,你的这个——希望,是为了谁?”
为了谁?
看到他眼中闪烁的不安的光,我立刻就明白了。
他虽然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但人的心,又怎么可能真的那么云淡风轻,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即使如他,也会有担忧,也会有不安,更何况我在今天,得到了扬州的消息,就突然提出要跟他渡江,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法?
我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我这个希望,是为了某一个人?”
“……”
“因为他到扬州了,所以我要你放弃扬州;因为他来了,所以我要跟你渡江。”
“……”他沉默着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青婴,我知道我不应该问,因为——你的心还不在我身上。但,正因为如此,我没办法不在乎。”
没办法不在乎。
听到这几个字,明明只是很轻的口气,却让我莫名一颤。
恍惚间,我想起南宫离珠曾经说过的话,她说,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裴元修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他的喜怒哀乐从来都像是隔着一层纱在眼前,永远看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当他们新婚之夜,当她听到酩酊大醉的裴元修口中喊出我的名字,说着想要给我幸福的时候,她才恍然感觉,原来这个人是如此的真实。
那一刻,她的感觉,似乎我也能在此时,感同身受。
他说,他没办法不在乎。
就算,他可以平静的说我不爱他,就算他可以在生死关头仍然坦然的希望我给他一个机会,让那颗种子有机会成长,但其实,他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样的淡然以对。他也会有迫切的期望,他也会有担忧,会有放不下的东西。
他没办法不去在乎,我现在对他提出的希望,到底是为了谁。
我反倒笑了。
看着我淡淡的笑容,他有些怔忪,似是无措,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离开江南的时候,跟你说过的那句话?”
“……十步之内若只有你,要我再行十步?”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战火一起,百姓流离,尸横遍野,苍生何其无辜。”
“……”
“我不是为哪一个人来求你。”
“……”
“我是替所有可能遭受战火蹂躏的人来求你。”
“……”
“元修,免除一场战争,相当于救万千人于水火,比你造亿万级浮屠,是更大的功德。”
他静默着没说话,从他漆黑无光的眼睛里,我也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用更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你说,希望我能养大你的那颗种子,但这颗种子能不能长,能怎么长,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我想,若你能修这些功德,老天不会负你,也许这颗种子长大了,还能相守更久一些。”
他沉默了许久,又重复道:“你希望我放弃扬州,退回江南?”
“对。”
我点点头,也有些急切的望着他:“你已占据长江天堑,皇帝之前不敢随便动你,正是因为这个最好的天然屏障,况且你的水军营寨,朝廷一直避忌三分。你退回江南,他不好打,也不敢轻易打;你也不要再北进了,好吗?”
从古至今,也有不少的例子,一江之隔,便是两个完全独立的政权,虽然这样,也许会有分裂天朝之嫌,但比起战争,比起他们兄弟相残,比起千万人沦陷于战火,我还是更希望保留眼前的平静。
若将来,能有和缓一些的方法统一南北,缔造裴元灏,裴元丰所期望的盛世,那自然是锦上添花,可眼下,我只希望不要雪上加霜。
裴元修沉默了下来。
刚刚他也一直在沉默,是听我说,而现在的沉默,则是他在想。
我甚至能透过摇曳的烛火,看到他眼中激烈碰撞的光芒。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着,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深沉,寒气袭人,我的手指尖都已经冰凉了,下意识的抬起来拢上了烛火,感觉到一点暖意的时候,裴元修抬起头来看着我。
“青婴。”
“……!”我也紧张的看着他。
“我答应退回金陵。”
“真的?!”我大喜过望,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袖子:“你真的答应我?!”
“嗯。”他点点头,相比起我的狂喜,他虽然微笑着,却还带着一份冷静:“不过,他南下,在扬州要做什么,谁能保证?”
“……”
我一愣,抓着他衣袖的手也松开了。
是啊,谁能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杀了裴元修在扬州府所有的人,颁布的新的条令,这是他的开始,他接下来呢?
闻凤析也跟着南下了,一个武将的南下,难道只是为了开城门吗?
就在我心中涌起的不安越来越甚时,裴元修道:“其实,你也想见他,不是吗?”
我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头,突然又觉得这句话不对,愕然的望着他:“什么?”
“我刚刚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是什么事?”
“就在今天,我已经派人去给他下了帖子。”
“……”
“三日后,望江亭。”
“……”
“我要与他一晤。”
第798章 你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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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裴元修仍然在吉祥村修养了一天。
当他一大清早慢慢的走出房门的时候,院子里那些护卫、侍从全都吓了一跳。倒不是被他出现吓着了,而是这些人都还算是“戴罪之身”,一看到他,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裴元修也没说什么,只站在屋檐下,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手臂,我看着他微微蹙眉的样子,便上前扶着他的手:“怎么?伤口碰着了?”
“没事。”他微笑着,捂着胸口:“只是有点喘。”
“你不该这么急于求成。”
我说着,便拉他回屋,他竟也乖乖的跟着我走,好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被我拉到桌边坐下,给他端了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他一看,立刻大皱眉头,苦着脸抬头看着我:“这么大一碗啊。”
我心里不由的好笑。
看来,不管男人长多大,又或者有多大的本事,怕吃药似乎都是共同的毛病。不过我心里虽然好笑,却也没有露出来,只将碗往他面前推了一下:“快喝了。”
“哎……”
他端起来,送到嘴边又顿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举起碗扣在脸上大口大口的就喝了下去,喝完了之后,脸已经皱成了一团,苦得他说不出话来,我一边笑着,一边将手帕丢给他擦嘴,便拿着碗出去洗。
刚拿出去,立刻就有侍女走过来接过空碗,小心翼翼的道:“夫人,这些让奴婢来做就好。”
我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轻轻的放开了手。
什么都交给下人去做了,我是轻松了,但一回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一整天,就这么无所事事的nAd1(
到了下午,实在闲来无事,索性打开库房,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绷子,几团绣线,坐在屋檐下开始绣花。天气正好,阳光正好,江南微凉的冬天也让针没那么涩,一阵穿花引蝶,细细的绣线就幻化成了一番别致的风景。
“你绣的什么?”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是裴元修倚门站着,我笑了笑,举起绷子对着阳光:“好看吗?”
他看了看,立刻点头:“嗯,很漂亮!不过这块手帕——是粗布啊?”
我笑着把绷子放下来,觉得眼睛有些涩,便轻轻的揉了揉眼睛,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他看着我这样,立刻道:“怎么?不舒服?”
“没有,只是眼睛有点涩,手有点酸罢了。”
我说着,轻轻的揉着手腕,裴元修看着我放在膝上的绷子,说道:“平时看到有人绣花,觉得不过就是捻一根针罢了,原来也这么不容易。”
我笑了起来:“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你试试几个时辰都只盯着一根针看看,眼睛涩得,有的时候看东西都会变模糊;还有,经常一不留神就扎手上了。上次有个绣娘在绣花的时候,不小心刺破了指头,血弄污了绣品,幸好她机灵,在血迹上面绣了一只彩蝶,才遮掩过去。”
“……”
“对了,你知道的吧,我开了个绣坊——虽然,是不成样子,但也算个绣坊吧。”
“嗯。”
一提起绣坊的事,我的话也多了起来,兴致勃勃的告诉他,我们是如何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摆下将近二十个绣架;在时间紧迫的时候,大家如何彻夜赶工;我还要大半夜的给大家沏茶倒水,烧艾草驱蚊,有时还讲笑话给他们听,逗乐大家不要打瞌睡,继续赶工nAd2(
回想起那些事,的确是辛苦,我被那些老板催促,绣娘又不肯努力的时候,也受过不少夹缝气,可现在想起来,更多却是辛苦后收获时的甜蜜,我甚至还记得有一天晚上赶工,怕大家看不清,我特地买了好多蜡烛在院子四周钉着,大家绣到大半夜,抬头一看,模模糊糊的好像数不清的萤火虫在身边围绕,那种美景,让我一直难忘。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低下头擦了擦手,继续绣。
裴元修一直静静的听着,这个时候他说道:“将来,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嗯。嗯?”
“过江之后,你就不用做了。也不要再这样辛苦了。”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道:“可这个绣坊——”
“不要再管了。”他看着我有些懵懂的眼睛,说道:“我要你今后,都幸福快乐,而不要这么辛苦的做事。”
“……”
我愣了一会儿,只是看着他注视着我的温柔的目光,原本有什么话,到嘴边也没说出来,只淡淡的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继续绣我的花。
裴元修道:“这是你绣的最后一件了。”
我没有抬头,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傍晚的时候,药老来了。
不仅他来了,还带来了一队人,我一看到乌泱泱一群人走进院子的时候也给吓着了,急忙问:“怎么回事?”
药老对着我笑了笑:“帮你搬东西nAd3(”
“啊?”
我还有些发蒙,他们已经走了进去,才知道裴元修已经下令,明天就要渡江,让人过来把我这个家搬过去。
“你要带走什么,只管告诉他们就好。只要你喜欢的,都可以带过去。”
“……”
“内院还留着,要怎么布置,等你过去再看?”
我站在屋檐下,手里还拿着那个绷子,看着一大群人站在院子里望着,只等我一声令下,似乎就要将这个地方搬迁一空似得。
我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屋子。
回到吉祥村快一年了,院子扩了,加了库房,许多地方也整修了,但房子里面没有改,尤其是里屋,甚至还是当初刘大妈在的时候的老样子,外面那间小屋虽然被素素清理了一番,大致也没有动,和过去还是一样的。
甚至,有的时候午夜梦回,会感觉这些年其实都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刘大妈还病恹恹的躺在床头,慈爱的微笑着看着我;殷皇后还疯疯癫癫的跟着人不松手;而那个人,推门进来,黝黑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笑容仍然温暖灿烂。
阳光正好。
……
“青婴?”
我还在出神,一个声音将我唤了回来,我回过头,看到裴元修正站在我身边,温柔的道:“哪些你要带走的,告诉我。”
带走?
我能带走什么呢?
就算我可以把这个房子带走,但有一些东西,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哽咽了一下:“算了。”
他看着我:“嗯?”
“这个房子,不要动。”
“……”
“我没什么要带走的。”
听到我这么说,裴元修眼中的笑容深了几分,便挥手让那些人退下了。药老又走上来帮他看了看,说他脉象平和,体内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现在只等外伤痊愈。
药老收拾着自己的药箱,说道:“到底是年轻,恢复得也快。若到了老头子这把年纪,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趁着他低头装药箱的时候,裴元修凑到我耳畔,轻轻道:“我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被他说得淡淡的笑了一下,正好药老收拾完,抬起头来看着我们,我急忙掉过头走了。
刚走到里面撩开那道蓝布帘子,就看到里面的一只箱子,顿时又停了下来。
裴元修一直看着我,这个时候也慢慢的走过来,看到我看着那只箱子出神,便轻轻道:“怎么了?”
“……”
我没说话,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把这个箱子搬走吧。”
他看着我,也没问,只点了点头,便回过头吩咐道:“把这个箱子搬回去。”
外面的人听命,立刻走进来,小心翼翼的抬着那只并不贵重的箱子搬了出去。
那些人倒是浩浩荡荡的来,原本以为是要把这个家都搬走的,谁料想只搬走了一只小箱子,我走到村口,看到那艘船慢慢的离岸驶远了,船影悠悠,荡入了前方一片粼粼波光中,慢慢的消失了踪影。
我在河边站了好一会儿,等我回过身的时候,就看到芸香站在我身后,夕阳微红的光照在她的身上,连她的脸也有些发红,那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的,正忧心忡忡的望着我。
我微笑着道:“你来了。”
“嗯。”她点点头。
刚刚,是我让一个侍女过去请她到河边来见面,她也依约来了,但似乎她也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看着我脸上淡淡的笑容,她的眉心蹙得越发紧了,走到我面前,轻轻道:“轻盈,你是有什么事?”
我笑了笑,捧着手里的一个小木盒递给她:“这是给你的。”
“给我?”
她疑惑的接过来,锁扣我并没有锁上,所以她轻轻的一拉便打开了箱子,一看到里面的东西,顿时大吃一惊:“这——你这是干什么?!”
那里面是一摞银票。
我平静的说道:“做生意要本钱的。况且,说句不好听的话,天有不测风云,绣坊的生意不可能一直那么顺利,你做老板的,总要有些钱来应应急。”
她脸色都变了,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是我做老板?什么绣坊的生意?轻盈,你到底在说什么?!”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还是很平静,甚至连一丝动容都没有。
“我是说,绣坊,我就交给你了。”
“……!”
芸香已经惊呆了。
她捧着那个盒子,半天都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结结巴巴,但口气中微微有些怒意的:“你说什么?交给我?这个绣坊你不要了?!”
“不是我不要,而是——我没办法再做下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看着我,急急的说道:“什么是没办法再做下去?谁逼你不让你做的吗?”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
“芸香。”看到她越来越急,我打断了她的话,平静的说道:“我要走了。”
“走?!”她又大吃一惊,这一回更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要走?去哪里?”
“我——要嫁人了。”
哐啷!
那木盒从她手里落下来,差一点砸到我的脚上,幸好盖子摔得合上了,里面的银票没有散出来。我弯下腰去将盒子捡起来,打开来理了理里面的银票,慢条斯理的说道:“这里一共三百两,我留给你的不多,可大凡小事应应急是够了。你现在对绣坊的操持其实也很熟悉了,不用我再交代。那些跟绣坊来往的老板,我都写在这张纸上,你回去仔细看看,跟他们谈生意的时候要注意的事,我都录下来了。有不认识的字,去岐山村找那个算命的帮你看看,但我想你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扬州那边有个祥和绸缎庄定了今年有一笔生意,你过了正月去找他们就好,可以直接写契约的。至于王老板他们,你也都见过,知道他们的秉性。我不能帮你的,你自己要努力,想办法。我家的钥匙,我也放在这个盒子里,你要用那个场院,随时都可以,所有的东西都在库房,全都交给你了。”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她充满焦虑的眼神,轻轻的说道:“你一定——你最好——你,还是好好经营这个绣坊吧。”
说完,我将盒子又送到了她手上。
芸香的手直发软,要不是我在下面托着她的手,几乎又要把盒子摔了。
她没说话,只是眉头紧拧着,脸上满是茫然无措的神情,又充满的焦虑,无助的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我,像是不知道该看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似得。过了好久,才终于找回一点平静,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你要嫁人?”
“……”
“你要嫁人?轻盈,我没听错吧?你要嫁给谁?”
“……”
她看着我,脸色已经明显变了:“是不是,你屋里的那个——”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的垂下眼睑。
芸香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她顿时好像哽住了一般,睁大眼睛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沙哑着声音,轻轻的说道:“为什么啊?”
“……”
“轻盈,我不懂。”
“……”
“你才跟我说,三哥到扬州了,他当了大官了,怎么你要嫁给别人了?”
“……”
“轻盈,我不懂,你们到底怎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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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9章 天下人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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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盈,我不懂,你们到底怎么了?”
听到她一遍一遍的问,我自己也觉得越发的无助,甚至有想要逃走,避开她所有的问题的冲动。但芸香却一反常态的强硬,她抓着我的手腕用力的捏着,认真而焦虑的看着我的眼睛:“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避无可避了。
不仅是她在问,那一声声的追问,似乎也是我的心底里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
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看着芸香,说道:“你说你不懂,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些年来,在我身上,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芸香皱着眉头看着我。
“多的,我也不想再说,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
“他如今,已指婚长公主,将来迟早要做皇帝的妹夫,要做天朝的驸马爷。”
芸香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驸马?!”
说完这两个字,她又像是不敢置信,慌乱的看看周围,似乎想要看看周围,从那些熟悉的景致里来寻求一点慰藉。无措了一会儿之后,她仍然是乱的,又抬起头来看着我:“驸马?”
“嗯……”
“他,他要娶皇帝的妹妹?”
“嗯。”
“……”芸香沉默了一会儿,脸上不自觉的浮起了怒意:“他真的负了你?他是要去攀龙附凤,所以他抛弃了你——”她说着,又有些混乱:“可是,他不是这样的人啊nAd1(轻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三哥他——他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是不是弄错了?”
“……”
看到芸香那样惊愕而仓惶,却还是相信轻寒,下意识的维护他,我不由的有些酸楚。回想起当初在拒马河谷,我却还会怀疑他,相比之下,我还不如芸香。
我吸了吸鼻子,轻轻道:“他的确不是那样的人,他,也没有负我。但我和他分开,已是事实。”
“……”
“很多事情,我和他,都已经回不去了。”
“……”
“所以,你不要再多问了。”
芸香一直看着我,听我带着哭腔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沉默了很久,才又说道:“好,你和他,我不问。但我问你,为什么你突然要嫁人了?为什么你不要绣坊了?”
“……”
“轻盈,你来村子快一年了,我们朝夕相对,这些日子你连提都没提过那个人,现在就突然要嫁他了,到底是为什么?还有绣坊,你辛辛苦苦操持至今才建立起来的绣坊,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
我被她说得心烦意乱,只觉得每一句话都像是尖刀一样扎在我的心口上,看不到伤,可自己却能感觉到血流如注,痛不欲生。
我突然爆发似得大声说道:“他是他,我是我!他已经有他的长公主了,我嫁别人,能怪得了我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问问他是怎么对我的?”
“是他不要我!他不要我!”
芸香被这句话一下子震住了nAd2(
她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有些惊恐,甚至陌生起来,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从她惊恐瞪大的眼睛中,我也看到了自己,消瘦苍白,仿佛幽灵一样的身影,脸上却是扭曲狰狞的表情。
我气喘吁吁的,看着芸香那惊恐而陌生的眼神,也几乎脱力。
是啊,不仅她没有看清我,也许连我自己,都一直没有看清我自己。
也就是在刚才,我才明白,原来我不是菩萨,我也不是菩萨心肠,我并不是真的那么逆来顺受,也不是个以德报怨的烂好人。其实被他推开,被他固执的拒绝,我也并不是没有委屈,看到他跟裴元珍朝夕相对,知道裴元灏给他们指婚,听到傅八岱那些痛心疾首,却实则句句诛我心的话,我也并不是没有愤怒和嫉恨。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要分开我和他!
所有人,都给我我完全不想要的。
但我最恨的,也是他。
因为连他,也是如此!
只是,这些年来,我太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情感,不管是爱还是不爱,我都已经习惯性的压抑在心底最深处。
无从发泄,而逼着自己平静。
到了今天,芸香的一句一句,问的是我,伤的也是我,终于让我忍无可忍,说出那些泄愤的恶语。
但是,一句恶语出口,却发现还未伤人,先伤了自己,说出这句话只让我胸口痛得厉害,甚至让自己瞧不起自己。
看着我有些懊恼的低下头,芸香似乎也明白了过来nAd3(
她平静了一会儿,轻轻的说道:“抱歉,轻盈。”
“……”
“我不该对你的事指手画脚。其实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完全一无所知,也实在不应该指责你什么。”
“芸香……”
“但是,绣坊。”她说着,眉宇间浮起了一缕不解:“你真的就这么丢开?”
“绣坊……”
这两个字让我原本已经痛得有些麻木的心,又一次抽痛了起来。
如果说我的感情被人支配,被人放弃,被肆意的践踏,被破坏,那么绣坊就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唯一的建设,在我的手里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天一天的成长,就好像另一个“离儿”。
但现在,我连它,也没有办法再保留了。
想到这里,心中涌起的酸涩几乎要冲垮我所剩无几的平静,只能红着眼睛哽咽道:“交给你,我——我放心。”
“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绣坊,你真的就这么不要了?”
我勉强笑了一下:“他说了,嫁给他之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芸香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如何以对,就在我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说道:“你真的觉得那是辛苦吗?”
“……”我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芸香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真的觉得辛苦?我不信,轻盈,每次忙起来的时候你比任何人都累,里里外外都是你在打点,但你从来不叫苦,相反,我觉得你很快乐,甚至比每次结账数钱的时候还快乐。”
“……”
“你不知道你在为绣坊操持的时候,笑起来有多开心。”
“……”
“现在,放弃这个绣坊,你真的——真的甘心吗?”
我的心被她的话,每一个字都揪得疼,疼得我直哆嗦,当看到她还想要劝我的时候,我打断了她的话:“芸香你不要再说了。”
“……”
“有的事,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
“……”
“我答应了要跟他走,那是我的承诺。”
听到承诺两个字,芸香终于不说话了,她低着头看着手里那只小木盒,指尖下意识的在木盒上抓着,好像心里难过得厉害,但说不出来。过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道:“那好。”
“……”
“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绣坊,我会尽力的。”
“谢谢你。”
她说着,眼圈也像是有些发红,看了我很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哽咽,却硬逼着自己平静,道:“轻盈,不管你和三哥走到什么地步,也不管你们俩一娶一嫁,是不是真心实意,作为你们的朋友,我都希望看到你们两找到好归宿,有真正的幸福。”
我忍着眼中的滚烫,低下了头。
“轻盈,你一定要幸福啊。”
说完这句话,她又用力的抓着我的用摇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始终没有抬头,只是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还有风中传来的,她沉沉的叹息,最终都慢慢走远了。
而我也最终,将眼里的滚烫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不论如何,这个承诺已经做了,我不能再有退缩,裴元修已经答应我放弃扬州,这已经是目前来说,对南北双方都最好的局势了。
不能再变,不可再变!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往回走,可刚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红色的倩影晃晃悠悠的出现在眼前。
这个人是——
我愣了一下,眼睛还以为一阵水雾而有些看不清楚,我揉了揉眼,才看到一个妖娆的身影站在前方,不是她晃晃悠悠,而是风吹着她一身红衣飘飘,给人一种如火焰般炙热燃烧,却又浓艳得让人不顾一切想要靠近,赏玩的感觉。
是阿蓝!
我一阵惊喜,急忙上前:“阿蓝!”
她站在那里没动,夕阳最后的余晖照在她的身上,越发红艳似火。
可她那张艳丽动人的脸上,却是如冰的冷笑。
一看清她脸上的表情,我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脚步也僵住了:“阿蓝?你怎么了?”
她冷笑着看着我:“没什么,回来看看,没想到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我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了,刚刚我跟芸香说的那些话,她都已经听到了。
“真是恭喜了。”
听到她妖娆,却带着讽刺意味的话,我蓦地的打了个寒战,这个感觉,和当初在裴元修别苑的竹林中遇到她时一样,让人觉得像被针扎着。
我不知道又是哪里不对,之前她来吉祥村在我家中住了几天,明明是为了保护我,我还以为她跟我已经和解了,可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她又故态复萌。
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勉强笑了笑,也有些陪笑的意味,刻意讨好的道:“阿蓝,你怎么了?”
“能怎么?不过是知道妹妹有喜事了,来道贺一声。”
听她的话越来越不是滋味,我只能换个话题,她之前离开,是我拜托她帮我寻找静虚,她现在突然回来,是找到了吗?
想到这里,我急忙道:“阿蓝,你是不是有我那个朋友的线索了?”
她一听,笑了一声:“你都要成亲了,还嫁给那个大人物,这些小事你还关心吗?”
“……”
这一回我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冷嘲热讽,是因为——
就在这时,阿蓝转身便走。
我急忙上前:“阿蓝,你要去哪里?”
她停下来,微微耸动了一下肩膀,有些好笑的回头看着我:“我要去哪里,难道还要你来管?”
“我——”
“且不说不是你花钱请的我,就算真的花了钱,这钱,我也赚得糟心!”
说完这句话,她便回过头去,只见眼前红影一闪,她人就不见了!
我顿时慌了手脚,急忙跑过去,可不管我怎么怎么叫她的名字,朝周围张望,阿蓝已经消失了踪影,当我回过头,江岸便一片寂静,空中只剩下一些她留下的淡淡残香。
我站在江边,看着夕阳慢慢的落下,最后一点余晖终于消失,而整个大地,慢慢被黑暗吞噬。
仿佛,那一夜的梦境……
第二天,我们离开了。
村子里早就已经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飞,当我跟着裴元修离开这个家的时候,也看到周围有不少人远远的看着。
这个时候我已经没办法去顾忌他们的目光,只是一眼看过去,看到了赵大娘,还有赵家二哥,他们站在自家的院门口,远远的看着我,当对上我的目光的时候,赵大娘皱着眉头,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脸上萧索而失望的表情,像一块石头,压在了我的心上。
而赵家二哥并没有说什么,甚至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朝着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我已经无言以对,再看向周围,终于不再有任何牵挂,跟着裴元修转身走了。
人群里,没有芸香。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又或者昨天已经是她最后跟我的道别,但我却知道,不管他们怎么看,怎么想,我的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离儿知道要搬回当初的大宅子,又是高兴,又是疑惑,直问我为什么,又问我将来还回不回来,她还想跟村子里的小伙伴一起玩,我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办法去保证什么,只是站在船尾,感觉到那一根竹竿在岸边轻轻一点,船身便悠悠的荡入江中,渐渐的,远离北岸,也远离了那一片已经熟悉的,宁静的风景。
一只小手轻轻的伸过来,抓住我的手指。
一低头,就看到离儿圆乎乎的脸颊,那如蝶翼一般忽闪的睫毛下,水汪汪的眼睛正望着慢慢远离的吉祥村。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娘,我们还能回来吗?”
“……”
我终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轻轻的揽住了她的小肩膀。
船,渐渐的远了。
回到了江南,又是一片热闹繁忙。
韩若诗和韩子桐早几天回来,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内院似乎也一直有人收拾着,竹林仍然繁茂翠绿,青石板路仍然干净,屋子里还是那样的静谧雅致,空气中染着淡淡的熏香,一切,都像是离开之前的一幅画卷,静止不动。
也许,只是在等待一个人。
而我——回到金陵,也在等待一个人。
到了第三天,望江亭之约的日子,也到了。
望江亭,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但听名字也知道是一座江边的凉亭。而等马车将我们接过去,我才知道,那就是一个渡口,当初我坐私船偷偷渡江时停船的渡口,裴元修特地让人将那里收拾了一番,一大丛的芦苇被拔掉,铺成了平整的道路;那一座简单的栈桥被重新修葺了一番,加宽铺平,能任马队在上面奔驰;而桥尾,立起了一座凉亭。
临江而立,听着风声呼啸,看着眼前一片烟波浩渺,宽阔的江面仿佛没有边际,只有一片粼粼波光,水声涛涛,绵延千年不绝,被阳光照耀着,又仿佛是一江的星河,灿烂夺目。
我恍惚间,想起了艾叔叔,他让素素将他死后的骨灰撒在长江里,因为他说,那不是一江的水,而是流不尽的英雄血。
而这一江的英雄血,又将流向何方呢?
我站在栈桥头,听着水声潺潺,一时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看到韩子桐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
今日望江亭之约,是她和她的姐姐,以江夏王的名义向扬州府尹下帖子相邀,她们自然也要来的。
韩若诗禀性柔弱,受不得江风,跟裴元修一样,都坐在亭子里,只有韩子桐,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以为她必然又跟之前一样,对我不满,甚至会有恶言相向。
但意外的是,她只是冷冷的看着江面,说道:“那个扬州府尹,会来吗?”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平静的道:“不知道。”
“我看,他是不会来了。”
我看了她一眼:“为什么?如果你觉得他不会来,那你又何必还来?”
她冷笑了一声:“不过是来看个笑话罢了。”
“笑话?”
“看看朝廷的府尹,敢不敢过江。”
我听着这话不对:“什么意思?”
她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笑道:“你不知道吗?我们下的帖子,是让扬州府尹只能孤身赴约。”
“什么?!”
我一惊,他们竟然下的是这样的帖子?!
“你说那个扬州府尹,有这样的胆子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勾起一边的唇角,冷笑着看着我:“还是,他们根本就没这么胆量,那我看我们今天,要白等一场了。”
“……”
我咬住了下唇。
现在长江两岸的势力虽然没有打起来,但到底已经是势如水火,轻寒一入扬州就杀了裴元修安排在那里的所有官员,用几乎血腥的手段收复扬州,他未必不知道这边对他一定是恨之入骨,如果孤身前来,无异于羊入虎口。
这一晤,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利益可言,他还会来吗?
韩子桐,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慢慢的说道:“你们是为了羞辱扬州府的人?”
韩子桐挑着一边的眼角,冷笑着。
“因为他夺了扬州府,所以你们下这个帖子。因为帖子是女人下的,如果他看了帖子也不敢来,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百度嫂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韩子桐冷笑道:“他可以不做天下人的笑柄,他可以来啊。”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可以来,他当然可以来。
但这样孤身一人过江,跟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一阵光火,正要斥责她,突然,面对着长江而立的韩子桐仿佛看到了什么,原本冷笑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
我一愣,也急忙回过头。
就在那一片烟波浩渺的江上,一叶轻舟,慢慢的朝着我们驶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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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0章 刘轻寒,你够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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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水并不湍急,这个时候更像是一池静止了的凝冰,阳光照在江面上反射出点点粼光,晃花了我的眼睛,我微微的眯起眼,只看着那近乎灿烂的光芒中,一叶扁舟慢慢的,朝着我们驶来。
船头,还有一个消瘦的身影,迎风而立。
我站在栈桥头,已经挪不开脚步,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叶扁舟带来的风,将水波吹得荡起,一波一波的拍打着江岸,栈桥下的波浪渐起,激起的水花几乎沾湿了我的裙角。
那种冰冷的湿意,仿佛那一天我在吉祥村外的河边,一步一徘徊,做下那个艰难的决定时一样,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忍不住用一只手捏紧了裙角。
站在一旁的韩子桐原本也是震愕不已的望着那条已经行驶到江心的小船,这个时候感觉到身边的异样,转头看向了我,看着我几乎失神的目光,她微微蹙了下眉头,疑惑的望着我苍白的脸庞。
就在这时,一件厚厚的风氅披到了我的肩上。
暖意袭来,却不知为什么让我微微哆嗦了一下,一回头,就看到裴元修不知什么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容,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柔声道:“别站在这里了,回去坐吧。”
一旁的韩子桐已经无声的转身就走。
我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看着已经驶到江心的那一叶扁舟:“可是——”
“你答应了我的,今天来,一定要听话。”
“……”
“江上风冷,我可不想你着凉。”
“……”
“青婴,听话。”
在他温柔的声音和有力的手掌下,我知道,他今天是一定不会让我站在桥头去迎接那艘船的,我终于妥协,转过身跟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亭子。
走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侍从跟着上来,走到了栈桥前,静静的守候。
等我们走回亭子,韩若诗正坐在那里,看见我们走进来,她轻轻的将一杯热茶摆到我的面前,柔声道:“姐姐来喝杯茶吧。”
“多谢。”
说起来,我也的确有些惴惴不安,不仅心跳得厉害,手脚也冰冷得厉害。
就在我刚刚端起茶杯的时候,隐隐好像听到一阵风声,有什么东西靠上了栈桥。
那两个侍从说话的声音在风中,听着有些模糊。
我是背对着栈桥而坐,看不到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坐在我对面的韩子桐眼神冷冽,带着一丝犀利的望向我背后,她的目光由远及近,慢慢的移动着,风声和水浪声中,也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正慢慢的朝我们靠近。
茶杯里的水微微荡漾着,险些溢出来。
最后,那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后。
“公子,夫人,两位小姐,扬州府尹刘大人到。”
话音一落,裴元修、韩若诗和韩子桐都相继站了起来,朝着我身后一拱手:“刘大人。”
“拜见两位江夏王女……”
这个声音……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只觉得胸口好像被人狠狠的擂了一拳,心脏都要爆开的感觉。
这个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坚硬的质感,好像能从那话语中感觉到岩石的粗粝而刚毅,明明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的遥远,曾经日/日相伴,夜夜入眠的,此刻都变成了隔世相见,仿佛已经是前世的记忆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结成了冰,而再次流动的时候,几乎都能听到血液在身体里奔流的声音,在耳边一阵一阵如同擂鼓一般,轰鸣声不绝于耳。
半晌,才恍惚的明白,那是江水的澎湃。
又好像,是我的心跳。
我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两只手握着那杯茶,明明茶杯是放在桌上的,却已经随着双手的颤抖,茶水四溢。
而我一抬头,就看到站在我对面的韩若诗。
这个时候她正看着我背后的人,我见她眉间微蹙,眼中满是惊愕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很惊人,又很骇人的情景,连她旁边的韩子桐,都睁大了眼睛。
她们——怎么了?
我下意识的想要回头,却发现自己全身都僵得厉害,连动一下都动不了了。
而这时,那个声音已经又一次在身后响起——
“拜见公子。”
一听这句话,韩子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公子?刘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知道你面前的是谁?!”
“本官当然知道。”
“知道?那你是应该称呼公子,还是——太子?!”
江水越来越急,扑打在栈桥上,激起了一人多高的水花,仿佛这一刻心跳的感觉,澎湃而激烈。
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可以真的孤身一人渡江,但他渡江之前一定,也必须要想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然后,就听见一声仿佛轻笑的叹息。
“请公子恕罪。”
裴元修一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一种凝固,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影响不了他,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眉间微蹙,甚至微微的有些扭曲。
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会让他如此愕然。
“本官当然知道,站在本官面前的是何人。只不过,一个月之前,当今圣上已经颁下圣旨,立皇长子为太子。当今天下的太子,是皇长子裴念深,本官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明白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道理。太子,也是只有一个的。”
韩若诗和韩子桐都变了一下脸色。
我听着,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裴元灏已经册立念深为太子了?!
……
不知为什么,也许我心里早就有了这样的猜测,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吃惊,只是,也有些意外。
当初我离开皇宫的时候,常晴已经怀有身孕,到现在也早就应该生了,难道她生的是位公主?所以裴元灏才会册立念深?
不知为什么,我会有些不安的感觉。
心里还有些乱的时候,已经听到他的声音又一次在身后响起——“请公子恕罪。”
直到这个时候,裴元修才淡淡的一笑:“你是朝廷命官,依朝廷规矩办事,何罪之有?”
“谢公子。”
说完,他顿了一下,似乎将要开口,但又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望江亭都安静了,只剩下风声,水声,充斥在周围湿润的空气里。
我一直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起身,这在别人眼里,自然是不知进退,而现在就算背对着他,我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看到我身上,背后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让我微微的颤抖着。
“这位是——”
“……”
终于,到了不能不面对的时候了。
我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转过身去。
在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我僵住了。
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轻寒!还是和记忆中一样,黝黑的皮肤,明亮的眼睛,仿佛岩石一般粗粝而坚毅的气质,这些都没有改变。
但他的脸——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不能不信,眼前看到的,他的左边脸颊,竟然有一大块狰狞恐怖的疤痕!
怎么会这样?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拼命的眨了一下眼睛,甚至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却越发清楚的看到他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疤,几乎蔓延了大半个额头,和左边一半的脸颊,伤疤一直延伸到了眼角下。
幸好,他的眼睛还完好无损,但正因为完好而明亮的眼睛,越发显得周围的伤疤狰狞恐怖!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难怪刚刚,韩若诗和韩子桐的眼神都那么惊愕,他们都是被这块伤疤给惊住了!
可是,他的脸为什么会——
我傻傻的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那狰狞的伤处,突然,脑海里闪过了之前杨金翘对我说过的话——
“尤其,他还受了伤。”
“听说是宫里走水倒了一座大殿,他在里面,正好被一个塌下的梁柱砸中了,所以——”
……
难道,这就是他受的伤?!
这就是他当初为了救我,火烧集贤殿,被倒下的梁柱砸中,烧伤了脸?!
“怎么,会这样……”
我看着他,之前在心中不断涌动的,所有的恨意,愤怒,不甘,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有心疼,酸楚,无奈,阵阵涌上心头。
难怪……
难怪,扬州城的人说他是“面厉如夜叉,心慈如菩萨”,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面厉,如夜叉……心慈,如菩萨……
原来,夜叉和菩萨,居然可以这样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存在着,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了我,受这样的伤害?
这一刻,我只觉得心痛如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下意识的抬起了手,颤抖着想要去抚摸他的脸,想要知道,他到底为了我,还受了多少伤,承受了多少苦。
可就在我一伸手,就快要靠近他的脸颊的时候,轻寒突然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悦的神情,似乎还瞪了我一眼。
那一眼,像是一盆冷水,猛地迎头浇下。
我满腔的酸楚仿佛被那一眼冷冰冰的神情浇熄了,伸出的手僵在空中,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难道,他在怪我?
“轻——”
我正要开口叫他,话刚出口,就看见他正了正脸色,然后朝着我长身一揖:“见笑了。”
轻寒……
我看着他平静得仿佛结了冰的眸子,心里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我几乎快要忍不住眼中的热泪夺眶而出,而就在这时,他转过头去,对着裴元修询问道:“不知这一位是——”
第801章 裴元修的绵里藏针
?
我的耳朵里嗡了一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刚刚说什么?
他问裴元修,我是谁?!
这一刻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反应,又或者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这么直直的看着他。他感觉到我直勾勾的,完全没有回避的目光,眉间微微一蹙,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甚至带着淡淡的不悦,但脸上的微笑还是没变。
裴元修也愣了一下。
但,他终究还是冷静的,对上那双狰狞伤疤衬托下越发清亮的眼睛,他勾了一下唇角,淡淡的说道:“她是青婴。”
“……”
“将为吾妻。”
“哦。”
我已经顾不上不想这个“将为吾妻”的身份,只看着他,看着他的脸上没有一丝震惊,愤怒,甚至连动容也没有,只挑了一下眉毛,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然后笑着抖了抖长袖,朝着我一拱手:“原来是夫人。幸会,幸会。”
这一回,裴元修也看了我一眼。
我一动不动的站着,脸上的震惊,愕然,甚至心痛,在这一刻慢慢的沉了下来。
一股无名——不,应该说是愤懑的怒火,从心底里烧了起来。
刘轻寒,你够狠!
你这算是什么?装作从来不认识我?装作素味平生初次相见?难道我和你就一定要走到这样形同陌路的地步?你这样平静到冷酷的样子做给谁看?给我看吗?你是用这样的态度来说明什么,说明你庆幸终于摆脱了我?还是说明你的愤怒?
难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一个人的过错吗?
心里的那股业火越烧越旺,我用力的捏紧了拳头nAd1(
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拳头。
是裴元修。
他站在旁边,温柔的看着我,他的手掌并不算太用力,只是温和的力度,我咬着下唇,终于慢慢的松开了拳头。
然后,他的手指趁机与我十指相扣,恰了我的手。
我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这样,但这一刻,迎着那双清亮的眼睛,看到他仿佛了然一切的淡淡一笑,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这么被裴元修拉着走回到桌边坐下,然后对着他也笑道:“刘大人,请坐。”
“多谢公子赐座。”
一时间,几个人都坐定。
我挨着裴元修的主位,韩若诗和韩子桐两姐妹分别做在我们两手边,而刘轻寒,就不可避免的坐到了我们的对面。我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望着大理石的桌面,可即使这样,也抑制不住全身都在颤抖,好像下一刻,我整个人就会粉碎一般。
不一会儿就有下人上来,奉上了芬芳浓郁的热茶和精致甜美的点心。
这亭子里的气氛,还算好,毕竟三个女人的存在,让原本可能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都降到了最低,他这一次孤身过江,也许事先想过无数次的应对,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但也很难想得到,来面对的,是这样恍若春暖花开的场景。
毕竟,除了我寒着一张脸,韩若诗和韩子桐虽然被他的脸吓了一跳,到底都是难得的美女,待客有道,也都笑颜如花,加上桌上的热茶,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精致的点心上,甚至还装饰着小巧的花朵nAd2(
只这样看,就好像是我们几个人坐在江边欣赏风景,闲谈度日一般。
但,亭子之外,却会让人不寒而栗。
裴元修的几队侍从,都规规矩矩的站在望江亭外十步以外的地方,沿着才铺好不久的青石板路,一直到那宽阔的栈桥,两边都站着随时听候调遣的侍卫。
而沿着江岸,透过重重水雾,还能看到那座浩大的水军营寨。
裴元修将和他相会的的地点定在这个渡口,看起来是心血来潮,甚至还临时搭建栈桥,凉亭,有些劳师动众,远远不如在正式的港口上见他来得方便,但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的。这里虽然偏僻,但远离港口,也就远离了水寨,他还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实力让对方看个清楚;但另一方面,要在谈话中夺得主动,不仅仅要有一个主人的身份,还需要一个阵势,这个渡口虽然简陋,却能远眺巨大的水寨,看不清虚实,却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这,是压阵。
裴元修对今天要谈的事,是势在必得。
坐定之后,当然是喝茶,只是江风凛冽,不一会儿便将杯中的茶吹得微凉,韩若诗和韩子桐喝了一口,都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
但我冰冷的喝下去,却没有任何感觉。
也许,心里更凉。
裴元修放下茶杯,微笑着看着对面的那个人,笑道:“我在江南,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刘大人的传闻。”
刘轻寒笑了笑,道:“只怕是以讹传讹。”
“哦?”裴元修挑了挑眉毛:“我还没说什么,怎么刘大人就认为是以讹传讹了?”
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nAd3(
刘轻寒仍旧轻轻一笑,道:“一江之隔,通讯不便,任何人事过来,只怕都会面目全非。本官今日渡江之时,整衣衫,理冠帽,谁知上了岸,却已被江风吹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了。本官的衣帽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
裴元修看着他,笑道:“的确,但那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有一件事,我想,是没有变样的。”
“哦?不知公子所言是何事?”
“刘大人即将迎娶舍妹,可有此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
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说到了这件事上,而刘轻寒听到这句话,倒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伸手扶了下额角,似乎是下意识的在掩饰脸上的疤痕。
若没猜错,那应该是他受伤之后,就开始有的小动作,过去,就算再不好意思,他也没有这样做过。
我原本放在桌上,捂着茶杯的手,这个时候慢慢的放了下去,吹在身侧轻轻的颤抖着。
听见他道:“能得长公主垂青,是本官三世修来的福气。”
“我这个妹妹虽为公主,但性情温顺,并无半点骄纵之气。还望刘大人好生待她,不要辜负了她。”
“这是自然,本官必不辜负长公主的深情厚意。”
说到这里,他的身份已经不仅仅是江夏公子,更是对方的大舅子,又压了人一头。
我过去还从来不知道,裴元修原来是个如此伶俐,甚至说凌厉之人,一言一语间,虽然微风和煦,却步步为营,完全掌握着这场谈话的主动。
只是——
我对面的这个男人一直微笑着,若非脸上的伤疤太过骇人,甚至称得上温文雅致,不卑不亢中,又透着一丝坦然。
如果说,裴元修是绵里藏针,那么他,就是一团没有针的棉花。
似乎,连裴元修都感觉到了,这一回,他抬起头来,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那目光,像是想要从他身上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不管怎么看,刘轻寒就是刘轻寒,只是一个普通人,却和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一样。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他一样,让我这样怒火中烧,即使凉透了的茶水和凛冽的江风,都扑不灭,吹不熄。
我突然举起茶杯,对着他笑道:“刘大人,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他惊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来这一句,也急忙端起茶杯,我高高的举着杯子,温柔的笑着说道:“听闻刘大人在扬州府内一夜之间,斩杀数名朝廷大员,连旨都没请一个,可见皇帝对刘大人的信任了。如此雷霆手段,当初皇帝南下扬州时,也未曾施展,实在令我等瞠目。只怕将来刘大人要在扬州大展拳脚,取申氏而代之,指日可待!”
我这几句话一出口,亭子里一时都静了下来。
裴元修也有些愕然的看着我。
其实,这些话明摆着是他要说的,就算不是他,也是韩氏姐妹的词,却没想到被我抢先一步说了出来,只是话语中几处带刺,明褒实贬,刘轻寒纵然有涵养,这个时候也不由的有些冷了脸。
然后,他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说不出的冰冷,我原本已经手足冰凉,而被他看这一眼,更像是被一根冰针硬生生的扎进胸口。
痛……
痛得连呼吸,都无法继续。
但,他冰冷的眼睛又微微的弯了起来,眼角淡淡的笑纹,显出了一种别样的平静和温文,仿佛刚刚那冷冰冰的一眼,只是我的一种幻觉。
他微笑着道:“可见这一江之隔,讯息不通,果然容易以讹传讹了。本官杀那几个人,虽然没有请旨,但本官南下,是带着皇上的旨意而来。况且那几个贪官污吏欺压良民,贪赃枉法,他们的罪行实在是四曲难数,罄竹难书。本官斩他们,是为国锄奸,为民除害,手段虽为雷霆,心肠实为慈悲。还望公子和夫人不要误会。”
我微笑着看着他:“原来是这样。”
笑容,已慢慢变冷。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妙
他的口气,他的神情,好陌生。
陌生得让人觉得发寒。
我喝了一口茶,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茶水好像已经结了冰,冰冷的从嗓子里滑落下去,将心都冻僵了。我再一次将手从桌上挪下来,轻轻的垂在身侧,却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温柔,却有力的握住了我的手。
是裴元修。
他没有看我,脸上还保持着公事的笑容对着刘轻寒,但他的掌心温热,熨帖着我冰冷的手背,粗大有力的拇指轻轻的揉着我挣得发白的关节,让我近乎痉挛的指尖慢慢的缓和下来。
我轻轻的低下了头。
裴元修的手还抓着我,又对着刘轻寒微笑道:“原来刘大人此次下扬州,是为了惩恶除奸来的,倒是我等孤陋寡闻了。只是不知,刘大人除了这一害,还打算在扬州如何施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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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2章 你——你是我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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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为?”
刘轻寒听到这两个字,倒像是意外的笑了笑。当然,那不是真的意外,而是一种让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意外。他拱了拱手,笑道:“本官才疏学浅,此行南下,不过托着皇上的旨意,惩奸除恶,摒除扬州城内的禄蠹罢了。能守住扬州,已是皇上天威浩荡,本官又如何还能有甚施为呢。”
“哦?”
韩子桐看着他,嘴角噙笑,道:“刘大人如此雷霆手段,难道不想在这江上有一番大作为?”
“大作为?”刘轻寒听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韩氏姐妹对视了一眼,没说话,而裴元修的眉间不经意的微微一蹙。
过了一会儿,他的笑声渐缓,才微笑着说道:“年前皇上曾赐宴,请名伶入宫演了几出戏。其中有一出好戏叫做,不知几位可曾听过?”
他刚刚突然大笑,现在一开口又说了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着实令人费解。况且——听戏?坐在这里的除了我和他,都是皇亲贵胄,从小听的都是好戏,那出更不可能没听过了,怎么他现在突然说这个?
果然不出所料,韩若诗的眼中都露出了一丝蔑意。
刘轻寒立刻笑道:“本官愚钝了。公子和两位王女博览群书,自然不可能没听过这出戏。本官倒是前些日子才听过,更听老师解了戏文,字字珠玑。不过中间有那么一句,戏文虽浅,韵味却深。”
裴元修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突然饶有兴致的道:“哦?是哪一句?”
刘轻寒慢慢起身,望着眼前一片烟波浩渺的长江,半晌,慢慢吟道:“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我听得心头一跳nAd1(
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这句戏文,也是艾叔叔曾经说过的。
也许每一个男人,不管高低贵贱,不管这一生所任何职,都会有这样的英雄情结。所以,他要素素将他的骨灰撒在长江里,因为这里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英雄血。
也只有这样的人,称得上男儿!
至于那些每日沉溺于温柔乡,只顾着儿女情长的男人,不过白生了一张须眉皮罢了,又何尝配得上这样的豪情壮志!
“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裴元修也慢慢的吟着这句话,眉尖若蹙,似别有滋味在心头。
过了一会儿,刘轻寒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本官今日虽然孤身渡江,但自问不是关大王那样的盖世英雄。这一片长江上,还未有本官的一杯水,本官又何德何能,敢妄言在长江之上一展抱负?”
这一回,大家都没说话。
而韩氏姐妹的眼中,已经透出了淡淡的笑意。
刘轻寒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此次下江南,只是要惩奸除恶,说白了,就是要除掉裴元修安插在扬州府内的那些人,要收复扬州,要守住扬州;但,他不会在长江之上一展抱负,也就是说,他的手脚不会伸出江岸之外。
换句话说,他背后的朝廷,还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向江南开战。
不论如何,这短期的和平,是达到了。
不过……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澄清无比的眼睛,不管经历了多少岁月,多少风霜雨雪,仍然透亮,虽然眼角满是狰狞的伤疤,却更衬得那一对明眸像是落入了泥沼里的两粒珍珠,不管周围的环境如何恶劣,都丝毫无损那双眼睛的内秀nAd2(
我几乎,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江面上映着阳光反射出的点点波光。
裴元修微笑着说道:“刘大人这么说,也实在是妄自菲薄了。我听说大人师从蜀地贤者傅八岱,近年来在朝廷更是连连高升,势如青云,有这样的老师,又有皇帝的眷顾,大人何愁不能在长江上一展抱负?”
刘轻寒摆摆手,谦逊的笑道:“本官生性愚钝,虽师从名门,学问上却毫无造诣,连老师都说,本官败了门风。”
“哦?傅大先生如此严厉?”
“是啊。老师还说,本官若不好好修行,实难成大器。”
“修行?”裴元修回味着这两个字,眼中含笑:“那不知刘大人打算在扬州,修行多久呢?”
“多则十年,少则三年。”
这一回,裴元修呵呵的笑了,道:“刘大人的修行,竟然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呵呵,资质愚鲁,难堪大任。”
“……”
裴元修看着他,那双平和的眼睛里透出了几分犀利的光,似乎要看穿人的外壳,一直看到人的内心。我不知道在这一刻,他到底看穿了什么,只是刘轻寒的微笑淡然,目光却在这一刻变得很深很深,一眼望去,竟有一种千里无垠的苍茫。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修慢慢的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对着刘轻寒道:“我以茶代酒,敬刘大人nAd3(”
刘轻寒一听,也急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端起茶杯向着裴元修道:“不敢。公子请。”
两个人长身一揖,同时喝了一口。
茶水早已经冰冷,但我看到他们喝下这口茶,却像是吞下了一块火炭,或许会灼伤,甚至会在不知何日的将来引起一场参天大火,此刻,却是让双方都得到了暖意。
喝完这杯茶,所有人也都明白,今天这一场,已定局。
虽然我不知道裴元灏给了他多大的权,又或者在他南下之前到底谈妥到了什么地步,让他今天敢孤身一人渡江,和裴元修谈定这个期限,至少目前看来,南北不开战,对天朝是有好处的,连魏宁远都说,裴元灏的新政不是时候,万一在他内部新政实施遭到豪强士绅的反抗同时,裴元修和洛什又发难的话,朝廷的局面就很危险了;但如果这一回真的能给他一段“修行”的时间,贯彻新政,拔除弊病,未必不会有一番新景相。
喝了茶,刘轻寒放下茶杯,似乎也轻轻的松了口气,微笑着看着我们。
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虽然从他一进望江亭就一直保持着微笑,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分明没有笑意,只在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一点淡淡的笑容。
他,也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正事谈完,自然大家都放松了一些,又闲话了两句,他回头看了看天色,便笑道:“天色不早了,本官也该告辞了。”
他一边说,一边抖抖衣衫站起身来,裴元修也带着我们站起身,朝着他一揖。
刘轻寒也俯身一拜,又笑道:“公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说完,他便转身要离开,刚走到亭子出口,就看见我已经站在那里,脸上还浮着一点冷淡的笑意,说道:“刘大人,我送你。”
他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看着我,而我已经一伸手:“请。”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身后默然的裴元修,也只能笑道:“劳烦夫人了。”
出了望江亭便直接走上栈桥。这座栈桥比起之前已经扩建了好些,宽阔的桥面被江露冲刷得干干净净,还带着凉意。
两边原本站着的侍从,这个时候似乎听到后面的号令,全都整齐的往回走去。
当我和刘轻寒走到栈桥的一半时,桥上已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
这张脸,的确称不上美男子,比起黄天霸,比起天家那几位骄子都逊色,但仍然是俊秀的,尤其完整的右脸丝毫看不出另一边狰狞如鬼的恐怖伤疤,额头上的疤痕看不大清楚,因为清瘦,眉骨和鼻梁的沟壑显得格外分明,给人清朗的感觉,下巴微微有些小巧,让这张脸如岩石般的刚毅又添了几分柔和。
我曾经,无数次的回想过的面容,这一刻近在眼前。
可是,却让我觉得好远。
他的表情和之前一样,带着几乎公式化的平静和浅笑,但眉宇间微微的褶皱能看得出,他有些不耐烦,或者说,不快。
但,他的脚步是很快的,虽然刻意的配合我放慢的脚步,仍然能感觉到他的急促,好像恨不得几步就走到桥头上船离开。
那种急促,只让我的心越来越沉。
这条栈桥并不长,就算长,也终究有个尽头。
当我和他终于走到了桥头,他看到前方候着的小船和船夫,眼中才浮起了一丝笑意,转过头来朝着我一拱手:“夫人,多谢相送。告辞了。”
说完,就要转身往前走去。
这一回,我已经完全按捺不住,几乎咬着牙叫出他的名字:
“刘——轻——寒!”
他的脚步一滞,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他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我。
那张半是俊秀,半是狰狞的脸上,冰冷的表情还未褪去,却也没有更多更温暖的表情对着我,尤其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更是添上了一抹不加掩饰的不快,微蹙眉心的看着我。
我瞪着他,那一股火烧得心里一阵焦灼。
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狠狠的打他一耳光,或者,从他的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一定要让那张只有凉薄的脸,露出痛的表情!
这样,他才知道,我有多痛!
与我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轻笑了一声,但笑容中却并没有多少愉快:“夫人。”
“……”
“本官今日渡江,的确是来做客的。按理说客随主便,这也是应该。”
“……”
“但夫人,你对本官,未免太不客气了些!”
他突然加重语气,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一句义正词严的责备,让我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呆住了。
眼前的他,面色阴沉,衬得那狰狞的伤疤越发可怖。
风卷着带着腥味的水雾吹到我的脸上,一时间眼前也蒙上了一股雾气,唯一分明的,只有他愤懑不快的神情,和强压怒火的眼睛,一分一毫,却都那么清楚的映在我的心里。
我的心突然颤抖了起来。
他,他不是……
他不是在装作陌生……
若真的是装作陌路,他也不必与我起这样的争执,应该从头到尾都不理睬我,即使我找他的茬,他也转身就走才是。可从他一入望江亭,我的怒火和对他的针锋相对,他每一样都有反应,都是不快,都是愤懑,却都有他这个身份地位该有的忍耐和场面话。
这一切,都是一个与我初次见面的人,该有的反应。
他的不悦,是因为一个陌生人不礼貌的直视他的疤痕。
他的漠然,是因为我站在江南的立场,对他针锋相对。
他的冷淡,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带着愤懑和怒火在面对他,他当然会对我的情绪有所回应,所以他的回应,就是越发的冷漠和不快,直到此刻,按捺不住的厌恶。
我只觉得心跳在这一刻都停止了,全身发寒的看着他。
“轻寒……”
“……”
“轻寒……”
他又皱了一下眉头,眼中虽然满满厌恶不悦的神情,但开口还算客气:“夫人,本官与你还是初次相识吧,本官的名讳——”
“你是真的,真的——”我几乎不敢说出那几个字,只怕我一说出口,一语成谶,就真的成真了。
他微蹙眉心,仿佛也看懂了这一刻我眼中的痛苦和挣扎,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只沉默着望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的将已经被江风吹得冰冷的手指捏紧,微微颤抖的嘴唇张开,好几次,却都哑然得说不出话来。
真正开口的时候,我的声音已经在凛冽的风中支离破碎,几乎连我的心,都要粉碎。
“你是真的,不记得我?”
一听这句话,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满是不敢置信和近乎惊喜的神情:“你,你是说——”他突然上前一步,几乎要撞上我的身体:“你认识我?你以前认识我?!”
“……”miao笔ge.com更新快
听到这里,我的心已经狠狠的沉了下去。
一切,都已经明白了……
他——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可明明那么近,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却完全看不清,眼眶中的滚烫让他熟悉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模糊了,扭曲了,甚至,变得陌生了……
他……
他有些不顾一切的走过来,似乎想要抓住我的手臂,但一伸手,却还是因为避忌而缩了回去,只是脸上的伤疤因为焦急越发变得狰狞扭曲起来。他急切的问道:“你认得我?我们以前认识?你——你是我什么人?”
这一刻,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傻傻的看着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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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3章 “我要你忘了他!”
?
他,真的不记得了……
和当初的我一样,对于前尘过往,曾经的一切,都忘了。
一切,所有的记忆,我和他的过去,他全都忘了。
难道,是因为那场大火里,他受了什么伤,所以让他失去了记忆?
我看着那张分明熟悉,又分明陌生的脸,一时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这么傻傻的看着他。
风,越来越凛冽,将我身上的锦袍吹得翻飞起来,在空中猎猎作响,也吹凉了我的手指,我的脸颊,甚至——我胸口那个还在跳动的东西。
刘轻寒还皱着眉头看着我:“夫人?”
“……”
“夫人!”
他一声比一声沉的呼唤,让我慢慢的找回了知觉,只是再抬起头看他的时候,不由的颤抖了一下。
好冷。
原来冬天的江南,是这么的冷。
和当初那个下着冰雨的冬天,看着他挣脱开我的怀抱,一步一步的走远,一步一步的离开我的世界一样,冷得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了。
他,又一次走了。
之前以为他装镊样,以为他故意疏远冷待我而燃起的一腔怒火,这一刻被冰冷的江水浇熄了,熄灭了怒火的同时,也将我的心冻僵了。我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一瞬间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也有太多的心情想要告诉他,可临到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轻寒,轻寒……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
我的嘴角突然一抿,露出了一抹笑意nAd1(
看着我突然这样的笑,他有些不知所措:“夫人?”
“……”
“夫人,你还没有回答在下。我们是不是曾经相识?夫人你跟在下是什么关系?”
“……”
“请夫人实言相告,在下的确忘了一些事。”
“……”
“夫人?”
看着他有些急切的眼神,之前我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我张了张嘴,才发现唇瓣几乎干涸,有些发涩的开了口:“刘大人。”
他紧紧的盯着我。
江风凛冽,江水被吹得不断翻涌,仿佛这一刻的人心。
可我和他,就这么站在栈桥上,一动不动。
衣袂飘然,他的衣衫被吹得不断打在我的身上,明明只是轻轻的拂过,却仿佛在被重重的抽打着,每一下,都几乎让我的人和心都轰塌。
如果可以,我宁愿留在这一刻。
心碎也好,痛苦也罢,至少,我还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我。
……
但,终究不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终于从周身冰冷的梦境中醒来,是被身后那远远的,却不能不去注意的脚步声惊醒的,刘轻寒也抬起头来看向我的身后,脸色微微有些迟疑nAd2(
我张开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开阖了许久,终于哑然道:“不送了。”
“啊?”他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必须走,我不能再在他身边停留,哪怕再看他一眼,哪怕再一眼——我也许都会承受不了。
只是这一刻,我真的走得好难,几乎每走一步,身体里的力气就被抽走一点,可心里那一股酸楚的热流涌上来的时候,我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压制,任由眼睛里盈满了滚烫,将视线内的一切都模糊了。
就在我踉跄着,几乎撑不下去要跌到的时候,一具宽阔的胸膛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一下子将我抱住了。
眼泪,也在这一刻夺眶而出,洒落在他的怀里。
我抬起头,无助的看着那张平静而温和的面孔,他无悲无喜,只是那么温柔的看着我,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便双手一用力,将我抱了起来。
这一刻,我也终于忍不下去,泪洒怀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抱着我,让我紧贴在他的胸口,感觉到那具坚实的胸膛下阵阵有力的心跳,伴随着头顶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脸上,我终于不再说什么,无力的倒在了他的怀中,被他抱着,大步的走下了栈桥。
就在我们离开的那一刻,我最后一次回头。
栈桥的另一头,恍惚间,似乎还有一个消瘦的身影立在桥头,却在我们慢慢远去的时候,消失在了满江粼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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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内院,似乎已经早有人来做过安排,还将离儿也带走了,精舍内空无一人,但暖炉热茶一应备齐,裴元修一直抱着我走到床边,才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回到床上。
我轻轻的靠在了床头。
眼泪,已经流干了,脸颊上满是泪痕,我不知道自己这一刻到底有狼狈,只是看到他一条腿跪在床边,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探过来,小心翼翼的捧着我泪痕斑驳的脸颊,用拇指轻轻的抹去眼角的泪水。
我抬眼,看着他温柔的眸子,不知为什么,又是一股酸楚涌上来,几乎让我又要落泪。
“对不起……”
我明明已经答应了他,现在我的身心应该都在他的身边,却还在为另一个男人流泪,是我对不起他。
裴元修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拇指移到了我的唇上,轻轻的抚弄着我的唇瓣,半晌,慢慢道:“不要说对不起。”
“……”
可是,我还能说什么呢?
看着我无助的眼神,他似乎也明白这一刻我心中所想,就在我刚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倾身过来,一下子擭住了我的唇。
“……!”
我猛地睁大眼睛,还来不及反应,所有的喘息和声音都被他一下子吞没。
就在我下意识想要退缩的时候,那只手转而捏住了我的下巴,轻轻一抬,让我沦陷得更为彻底。
他并没有深入,只是不停的碾压厮磨着我的唇瓣,几乎夺取了我的呼吸,他并没有太用力,甚至没有弄疼我,却分明能感觉到这一刻他的霸道。
但也许,正是用这样的霸道,他想彻底切断一些东西。
他说过,他并不是不在乎。
不知与我唇\/舌\/缠\/绵了多久,最后一口气几乎都被他夺取而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慢慢的放开了我,看到我脸颊苍白,还有些湿润的羽睫低垂着,他轻叹了口气,又一次贴近。
但,就在刚刚要碰到我的时候,就看到他突然捂着胸口,皱紧了眉头:“唔——”
一看他这个样子,我急忙伸手扶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似得软了下来,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我的身上,额头靠进了我的肩窝里,我看到他脸色发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这个时候才猛然回想起来,他的胸口还有伤,虽然目前看来已无大碍,行动也自如,但这样抱着我走下栈桥,坐车回到府里又抱着我一路走回内院,这样剧烈的动作,是不是让伤口裂开了!
我急忙问道:“你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我去找药老!”
我说着,急忙就要推开他下床,却被他一用力轻轻的将我锢在身下,我一阵惊愕,就听见他轻轻道:“没事,只是有点痛罢了。”
“可是——”
我还不放心,却看见他慢慢的躺了下来,躺在了我的身边,我一时愕然,睁大眼睛看着他,就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点淡淡的笑容:“你陪着我躺一会儿,就好。”
“……”
“好不好?”
“……”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其实,知道他的心意,又答应了他之后,这些事情迟早都是要发生的,只是眼下——这样与他同榻而眠,还是让我有些不自在。我迟疑的望着他,他也微笑抬头看着我,并不催促,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床榻。
我咬了咬下唇,终于慢慢的,躺了下去。
仰面躺在床上,看到头顶的帷幔微微的晃动着,仿佛那些淡雅的绣花都会飘落一般。我没有看他,却能分明感觉到他的眼角弯了起来,嘴角噙笑的样子温柔至极。
像是觉得很舒服,他又轻轻的朝我靠了过来,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
这一下,两个人已经相贴无隙。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吹在我的颈项间,烫得我的肌肤微微颤抖,还有他的体温,一点一点的熨帖上来,好像要将我的每一寸肌肤都染上他的味道。
一只手横过来,搂住了我。
虽然曾经被他强吻过,就连刚刚那一吻,唇齿间也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但都比不上这一刻给我的撼动,我甚至有一股冲动,想要立刻起身逃走,但那只手,温柔而有力的环抱,却将我的所有退路都截断了。
就连那个我曾经无数次凝望的背影,也消失在了栈桥的尽头。
我没有退路,也逃不出生天。
不知这样被他搂着,注视着,过了多久,我慢慢的回过神,才感觉到吹拂在耳边的呼吸还是有些不匀,便轻轻的问道:“还痛吗?”
“不痛了。”
“……”
其实,这样抱着我回来,怎么可能不痛?我柔声道:“对不起。”百度嫂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他仿佛又轻笑了一声:“我说了,你不要再说对不起。”
“……”
这几个字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低沉却凝重,我微微一震,转过头去看着他。
他的眼神仍然温柔,却在温柔中,依稀能看清几分我早已熟知的执着,仿佛第一天开始,不论经历了多少世事变迁,仍一成不变。
那只环抱着我的手微微用力,将我锢在他的怀中,不知是因为那只手,还是那双眼神,让我几乎窒息,耳边在阵阵轰鸣之后,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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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4章 你们睡在一起吗?
?
我要你忘了他!
我要你忘了他……
这句话一直在耳边萦绕,声声不绝,几乎缠绕着我入梦,而在梦中,也还不停的在耳边回响着,仿若一句魔咒。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我从软枕乱发中慢慢的抬起头,迷迷糊糊的看着窗外透入的阳光,似乎还有清风吹拂竹影一摇一晃,给人一种还身在梦中的感觉。我张眼睛,看着那晃动的竹影,好一会儿,才慢慢撑起身子。
但刚一坐起,就感觉身上一沉,低头一看,一条胳膊还压在我的身上。
我怔了一下,就看到躺在身边的那个男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微笑的看着我。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脸色也好了很多,不像昨天那样的苍白,反倒泛着健康的红晕,嘴角噙笑,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闲的模样。
我之前还不甚清醒,但一看到他,立刻还是清醒了过来:“你——”
“早。”
他一边笑着说着,一边收拢了那只手。
我就被他抱进了怀里,整个人不自觉的紧紧贴上了他的胸膛,感觉到他胸口炙热的温度和平静的起伏,我才真的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推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翻身压在了我身上,在我的耳垂上轻轻一咬。
那种痛楚里带着酥\/麻的感觉,让我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我猝不及防的发出了一声低呼:“啊——!”听到这个声音,他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在我耳边轻笑了一声,滚烫的嘴唇往下滑移,落在了耳垂下细\/嫩敏\/感的颈项上,轻轻的吮\/吻了一口nAd1(
“别这样……”
又痒又痛的感觉让我不断的颤抖蜷缩,只能偏着头不停的推着他的肩膀,他倒也没有强行再做什么,只是覆在我身上,看着我脸颊发烫发红,不停退缩躲闪他目光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睡得好吗?”
“……”我被他压在身上,呼吸都有些局促了,他明明也能感觉得到,却偏偏不让。我只能偏着头,看着窗外晃动的竹影,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我也睡得很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看着我:“有你在,梦都美了很多。”
听到他的声音那么愉悦,也让我不由的看了他一眼,轻轻道:“你梦到了什么啊?”
他微笑着,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拂开了我额头上的乱发,掌心贴上了我的脸颊,柔声道:“我梦到,你穿的衣服,比你的脸还红。”
“……”
我立刻明白过来,脸颊顿时更红了,偏过头去不肯看他。
他却不肯到此为止,又貌似认真的问我:“若选嫁衣,你喜欢什么花纹?花开富贵好?还是龙凤呈祥好?”
“……”
他居然已经开始关心起嫁衣的花色了。
说起来,虽然已经答应了他,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甚至脑子里没有过那样的场景,只是到此刻,被他这一提,我才有些恍惚的明白过来。
这件事,是已经被他提上日程了。
难怪,他会那么快乐nAd2(
面对这样快乐的他,我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只是被他压在身上有些难受了,便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好重……”
原以为这么说他就会让开了,谁知一推之下,这个人却纹丝不动,反倒低下头来抵着我的额头,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我:“我重?有多重?”
滚烫的气息喷在脸上,我的脸都红透了,又推了他两下:“你快起来啊。”
“压着你了?”
“嗯。”
“难受啊?”
“嗯。”
“怎么难受了?”
“……”
我抬眼看了他一下,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是在逗我,而更清楚的意识,是他滚烫的身体在一呼一吸之间,那种澎湃得几乎无法掩饰的欲\/望……
一感觉到,我顿时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他还微笑着,但笑容中,却已经分明有了一些紧绷的感觉,连呼吸都越发的滚烫了,喷在我的脸上,分明有了被灼伤的错觉。
“青婴……”
他的声音模糊了起来,而那双比呼吸更滚烫的大手,已经慢慢的伸向了我的身上,最隐秘的地方。
我蓦地打了个寒战,急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
这一回,两个人都没有再动了nAd3(
他近近的看着我,眼中几乎全都是我苍白的身影和惊惶的神情,而我在他的注视下,原本就羸弱的身子越发蜷缩紧绷了起来,沉默了半晌,我终于抬眼看着他,轻声道:“别这样,好吗?”
“……”
“我们,快要成亲了啊。”
“……”
这句话,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一片宁静的湖中,激起的阵阵涟漪,也抚平了他紧绷的呼吸。
他在我的耳垂上一啄,笑着自己坐了起来。
我躺在床上,因为他突然起身而感到一阵凉意,我长长的松了口气。
昨天两个人都没有洗漱,连外衣都没有脱就这么睡了,幸好屋子里暖意十足,倒没有着凉。他一起身,侍女们也端着热水毛巾进来了,服侍我们俩洗漱了一番,还带来了他的衣服,等到他换好衣服一身整洁,人也精神了不少,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伸了个懒腰。
这个时候,我也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侍女帮我梳理头发。他回过头来看我,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以为他离开了,等到头发梳好了,那个侍女朝我行了礼,便要出去,一走到门口却撞上他手里拿着几片细小的竹叶又折回来了,急忙俯身向他行礼。他只摆了摆手,便微笑着走了进来。
我还坐在那里,见他走到我背后,那张愉快的笑脸也映在了铜镜里,我也笑了笑:“什么事?”
他没说话,却拿着手里的竹叶往我的头上插。
我下意识的动了一下:“干什么?”
“别动。”
他用两根小指头按在我的脸上让我定住,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一片竹叶插进了发髻里,插好之后,他左右端详了一下,又将另一片竹叶小心的叠在上面,插入发髻。
我明白他是在做什么了。
外面的阳光正好,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在梳妆台上,还有带着竹叶清香的风也吹了进来,吹得我脸颊边的碎发轻抚着肌肤,带来阵阵酥\/痒的感觉。镜中的他还一门心思放在我的头发上忙碌着。
我早已经不是什么二八少艾,自然也不是他口中的“女孩子”,有了离儿那么大的女儿,自然头发是挽起来的,但我从来怠于梳妆,也几乎没什么首饰,一头长发绾上去黑黝黝的,发髻虽然简单别致,也只是一头黑而已。
而他的手指两三下,便给我一头乌发上添了几叶新绿。
等到他弄完了,抬起头来看着铜镜里的我,笑道:“怎么样,好看吗?”
别致端庄的发髻上被他簪上几片竹叶,顿时变得有些俏皮,又有些清新亮眼,一两点新绿点缀在右边发髻上,几乎将我整个人都衬托得白皙清新了起来。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由的有些发愣。
“喜欢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还沾着竹叶上清露的手指点着我的两边脸颊,清凉沾湿的感觉让我颤了下,好像猛然醒悟过来一般,看着铜镜里他微笑的眼睛,迟疑了一会儿,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扶着我的肩膀看向铜镜,笑道:“你说你不是什么女孩子,但你也没有你说得那么老气横秋的。这样打扮一下多好?”
“……”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秾艳的妆容,其实,我也更喜欢你这个样子。”
“……”
不知怎么的,我有些脸红。
原本白皙的脸颊,红起来就很显眼,被绿色的竹叶一衬,更加明显,我偏过头去,喃喃道:“谢谢。”
“谢我?呵呵,你不知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嗯?”
我又转过去看着镜中他带着几分狡黠的眸子,他笑道:“你是我的人,当然要漂漂亮亮的嫁给我。”
这一回,我的脸越发红了起来,也不想跟他再说什么了,只怕扯下去他还能说出更没皮没脸的话来,索性将身子都转向一边坐着,道:“怎么你今天没事啊,还在这里磨蹭?”
他笑道:“是啊,没事可做了。”
“……?”
我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笑吟吟的眼神,倒是有些明白过来。
昨天在望江亭,他已经和轻寒达成了口头协议,不管将来的路要怎么走,至少短期内,他和朝廷不会宣战,这样一来,可能之前他的很多安排都要放下了。说他“没事可做”,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还在想着,他突然一拍手:“哎呀,还真的有件事得做了。”
“哦,什么事?”
他笑而不答,却走到另一边的书桌前,拿了笔墨和一张小小的纸笺走过来放到桌上,将笔递给我,我疑惑的道:“这做什么?”
“写你的八字。”
“我的八字,这是——”话没说完,我立刻明白过来了。
他要我的八字,自然是因为我们的婚事他已经要提上日程,就要让人来合八字了,这是婚礼的第一步。
我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有些不大习惯这件事是真的要实实在在的进行了,他的一只手又伸过来捧着我拿笔的手:“要不,你说,我来写。”
我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伏到桌边,轻轻的在纸笺上写下了我的八字。
虽然没有抬起头,但也能感觉到,铜镜里映出的他的笑容,笑意越发深了。
等我写完,他迫不及待的拿起来,对着还未干的墨迹吹了两下,然后笑道:“好了,我去找人合八字,你呢,就有一件事要你来决定了。”
我坐在凳子上,轻轻的道:“什么事?”
他低下头来看着我,笑道:“花开富贵,龙凤呈祥,你的嫁衣上,到底要什么花色啊?”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脸又红了起来,带着愠怒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他已经哈哈的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我心里犹有些好气又好笑,可笑过之后,转过头去,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虽然整个人都被那一点竹叶的妆点衬得清亮了起来,眼睛里,却还是有些沉沉的霾。
其实我知道,他在尽力的驱赶。
有的时候,甚至连我自己,也在试着驱赶。
那转身,那坚持,在栈桥桥头的固执相送,我也在试着努力,原本以为笑容中散尽的雾霾,却在笑过之后,又一次聚拢。
仿佛那个人的身影,我以为自己已经消失在了栈桥的尽头,却在一回头,发现他从未走远。
我,真的做得到吗?
就在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的时候,一个轻轻的,细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娘。”
我急忙回头,看见离儿扶着门,站在门口,小脸上满是茫然的神情。
一看到他,我立刻笑了起来,急忙走过去抱起她:“离儿。”
“娘。”
她双手抱着我的脖子望着我,看到我头上的竹叶,倒是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娘,你今天好好看啊。”
我笑了一下:“是吗?”
“嗯,娘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我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也没有问她到底我是哪里不一样了,将她抱着回到梳妆台前坐下,这孩子还看着我发呆。
母亲的敏\/感,我立刻感觉到她有些不对。
这孩子平时没有这么木讷的。百度嫂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于是,我将她抱着坐到我的膝盖上,让我面对着我,柔声道:“离儿怎么了?”
她望着我,小脸圆嘟嘟的,脸颊却有些微微的发凉,那种感觉越发让我不安了起来,我用温热的掌心摩挲着她的脸颊,又问了一次,这一回,她才有些迟疑的看着我:“娘,刚刚,我看到阿爹从这里离开。”
“……!”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还来不及说什么,离儿已经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开口道:“娘,昨晚,阿爹是跟你在一起的吗?”
“……”
“娘,阿爹昨晚,是跟你睡在一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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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5章 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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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阿爹昨晚,是跟你睡在一起的吗?”
我只觉得喉咙一哽。其实昨天,除了裴元修吻过我之外,整整一夜他只是抱着我,两个人什么都没做,但面对女儿那双干净而充满疑惑的眼睛,我却突然觉得抬不起头来。
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又能怎么说?
见我一直愣着却不说话,离儿又轻轻的拉了我一下:“娘,昨晚阿爹是住在这里的吗?”
“……”
我终究做不到欺骗我的孩子,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嗯。”
离儿看了我好一会儿,越发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娘是跟阿爹睡在一起的?”
“……嗯。”
离儿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她虽然只是个孩子,但到底这么大了,三纲五常也懂得一些。听到我这么说,她像是有些着急的望着我:“可是,娘,你不是应该跟爹睡在一起吗?”
我越来越难以开口了。
我从来没有告诉她,我和她的父亲之间发生过什么,现在又处在什么位置上,但作为她来说,爹和娘应该是在一起的,而我和裴元修之间,不应该有这样的关系才对,所以,她才会急。
小孩子,尤其小女孩的心思是敏感而脆弱的,看着她焦急的眼神,我尽量让自己不要比她还难过,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才轻轻的说道:“对,娘原本是应该跟你爹睡在一起的,但是——离儿,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什么事啊?”
“你爹——已经把娘废了nAd1(”
“废了?什么是废了?”
“就是,休了。娘不再是他的妻子。”
离儿一下瞪大了眼睛,好像不敢置信一般,呆呆的看了我好一会儿,越发着急的抓着我:“为什么啊娘?爹为什么要废,要休了你啊?”
“因为一些……误会。”
只误会两个字,当然不足以将我和裴元灏之间的一切都说清楚,更不足以让离儿明白,为什么她的父亲要休掉她的母亲,她垂着头想了很久,又抬起头来看着我,难过的说道:“娘,爹是不是不喜欢你啊?”
不喜欢我?
我听到这句话,倒有些愕然。
其实,从认识裴元灏到现在,我是很少,或者说根本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对于他这个身份的人来说,喜不喜欢其实并不重要了,他想不想要,或者需不需要,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这种情况,也许只是对一些特别人的除外。
但是……
看着离儿那双干净的眼睛,我还是轻轻的说道:“不是啊。”
“那——”
“只是,你爹有更喜欢的人。”
“啊?”
我将离儿轻轻的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发心,柔声道:“你爹他,已经给了很多幸福给娘了,所以现在,他要去给别的人幸福了。”
离儿傻傻的望着我:“他给了娘什么幸福啊?”
我笑道:“就是离儿啊nAd2(”
“……”
“有离儿,就是娘这一生最大的幸福了。”
离儿那张懵懂的小脸上原本满是焦虑和哀伤的表情,一听到这句话,又像是绽开了一朵花,笑了起来。
可是,她的笑容只持续了一刻,突然又浮起了焦虑的神情看着我:“那——娘跟阿爹呢?”
这一回,我也迟疑了。
我知道她喜欢她的阿爹,但喜欢阿爹,跟知道阿爹和娘睡在一起,是两回事。
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应该让她有最正确的伦理纲常的认识,将来长大了才能自尊自爱,我做得不够好,也没办法做得更好,我和裴元修昨夜那样根本是不对的,我更不想让离儿的心里蒙上这样的阴影。
于是,我认真的说道:“离儿,娘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啊?”
“你——”
我踌躇了一下,看着她干净清澈的眼睛,咬咬牙还是说了:“如果娘和你阿爹成亲,你愿意吗?”
离儿的眼睛睁了一下,然后就没声音了。
我低下头仔细的看着她,看着她一张脸木然着,大眼睛忽闪的光芒,一时间,竟也分不出那里面到底是喜欢还是生气。
我屏住呼吸的等了很久,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感觉怀里这具小小的身体僵得厉害。
我轻轻道:“离儿?”
听到我的声音,她才恍惚的动了一下,还是不开口nAd3(
“离儿,你怎么想的,都跟娘说。”
“……”
“娘想知道,离儿是怎么看的。”
她还是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抬起眼来看着我,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我:“娘,中秋节的时候,你说,阿爹将来会有自己的家人,他要娶亲,生子,可是为什么,是你呢?”
我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一夜我跟她说过的话。
只是现在,这话听来,只让我觉得满腹辛酸。曾经的期盼,到现在都成了一场空,我的离开,最后成了一场笑话,怎么逃,都好像逃不掉似得。
我在心里苦笑着,但脸上还是很平静,柔声道:“因为,你阿爹选择了我。”
“阿爹喜欢娘吗?”
“……是的。”
离儿又沉默了下来,我以为她还要想之前那样沉默很久,可不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望着我:“那娘呢?”
我愣了一下:“什么?”
“娘喜欢阿爹吗?”
“……”
“喜欢吗?”
听到她的问题,我一时间都呆住了,只有耳边来来回回的响着这个稚嫩的声音,却问出了让人振聋发聩的问题——
娘喜欢阿爹吗?
喜欢吗?
我恍然间才想起来,我这半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却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身边来来回回,形形色色的人,甚至都嫁过两次,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喜欢那个人吗?
所有的人关心的,都是我该不该嫁,能不能嫁,配不配嫁;所有人考虑的,都是我嫁了会如何,不嫁会如何;所有人看到的,都是那个男人有多好,有多坏,有多值得,有多不配……他们看到的,都是我的对方,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的来关心过我。
没有人问过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竟然是我的女儿!
看着离儿的眼睛,我只觉得一阵心酸,又是一阵欣慰,眼泪盈眶几乎要涌落出来,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离儿……”
“娘。”
她在我的怀里,似乎还有些呆滞,但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双柔嫩嫩的小手伸过来环住了我。
这一刻,不管裴元灏曾经给予我的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但我真的感激他,感激他给了我这样一个女儿,有了她,就算把过去所有的痛苦再经历一次,我也不在乎!
我们母女这样不知相依了多久才慢慢的分开,离儿的双手又捧着我的脸,还执着的问:“娘,你还没回答离儿。娘喜欢阿爹吗?”
“……”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我又一次伸手,将我的女儿抱进了怀里。
有些颤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娘,也许会喜欢上他的。”
自从知道了我和裴元修会成亲之后,离儿的心情一直很沉默,说不上她是高兴还是难过,这么小的小姑娘,她的喜怒竟然也让人看不透了。
有的时候,她甚至给我一种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的错觉。
我甚至会看到我的女儿坐在屋子里出神,一出神就是好一会儿。
我也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突然知道自己的母亲被从未谋面的父亲休了,而母亲又要嫁给从小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养父,这其中的滋味任何人都不能体味,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是——我能感觉到她是受了些打击,甚至也有些敏感的伤处。
而这些,也都只有她自己能够抚平。
现在的我和裴元修,所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的,不再让任何人和事伤害到她。
那天拿了我的八字之后,过了几天,裴元修来内院告诉我,我们的婚期定在三月初二。
我正端着茶杯喝茶,听到这个日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微笑着说道:“有些东西,我已经让他们下去准备了。”
我笑了笑:“为什么定在那天啊?”
他也笑了笑:“他们看过了,说那天日子合适。”
“哦……”
我笑着没再多问什么,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说道:“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他微笑着伸出手来桥我的两只手,轻柔的摸索着我的指尖,柔声道:“你要准备,做全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
不知是因为指尖的缠绵,还是因为他的这句话,我脸红了一下,低下了头。
他看着我的样子,眼中的笑容更深了,倾身过来,就要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但我已经察觉到,轻轻往后一退避开了他。
“不要这样。”
“……”
“不要让离儿看到了。”
其实这个时候,离儿已经被带去他专为请来的夫子那里念书了。我和他的婚事将近,自然离儿的一些事我不能,也不必要再亲力亲为。他听我现在这么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只低着头,轻轻道:“在——在成亲之前,还是不要这样。”
“……”
“我不想,让离儿知道得太多。”
“……”
他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起了了然的笑容,握着我的手:“我明白。”
说着,他却好像又管不住自己似得,凑到我的耳边,轻轻道:“我等得的。”
他说等——自然也不是光指等婚期。-#~妙?笔?阁?
我被他说得脸都通红了,他在我耳边轻笑了一声,然后在我的耳鬓轻轻落下一吻,笑着道:“我去让他们接着准备了。”
说完,便离开了内院。
等他走后,我看了一眼黄历。
三月初二。
壬寅日。
宜冠笄、出行、祭祀。
忌上梁、动土、婚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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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6章 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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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三月初二,时间其实就很宽松了。
不过,时间虽然宽松,准备得却一点也不马虎,裴元修直接将我现在居住的内院定为新房,和我们俩将来的居所,自然又要有一番新的布置。府内那些下人们也一个个喜气洋洋的,整天爬上爬下,又是打扫卫生,又是修葺房顶,换灯笼,漆瓦面,忙得不亦乐乎。
搬出内院之后,我暂住在之前住过的那间屋子里,又因为最近这些准备的工作,我不想让离儿接触得太多,加上这丫头也的确长大了,不能总跟着我睡,我和裴元修成亲之后,就更不能了,所以裴元修让她住回了过去的房间,还让素素也住在她的外间,方便照顾她。
这天早上,刚一出房门,就看到十几个仆从每人怀里抱着一大团的红艳艳的绸子走过去。
我问道:“这是做什么?”
那些仆人一见我,急忙停下来朝我行礼,领头的说道:“青婴夫人,这是公子让我们找出来备用的。”
“这么多绸缎,拿来干什么啊?做衣服?”
那仆人还没回答,就听见裴元修带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们的喜服,可不能这么马虎的做。”
转头一看,他背着双手,笑眯眯的走了过来,那些仆人也急忙朝他行礼,他摆了摆手让那些人下去继续做事,微笑着走到我面前:“睡得好吗?”
“嗯。”
“精神不错。”
“你也说么,人逢喜事精神爽。”
听到我这么说,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又问道:“对了,你让他们拿那么多绸缎出来做什么啊?”
他神秘的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nAd1(”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嗔了他一眼,却见他又笑道:“不过,我们俩的喜服,也的确该准备了。”
“让他们准备吧。”
“唔,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我们自己动手才是。”
“自己?”
我愣了一下,就看见他笑着说道:“这边的绸缎庄都送了料子和花色过来,我看过了,都不怎么样。其实要说绸缎和绣品,还是扬州的好。”
我心里一动,看着他。
裴元修笑着看着我:“要不然,今天你去逛逛?”
我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明白过来:“你让我去扬州?”
“嗯。”
“可是……”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扬州和这边,已经通航了。”
“……”
我愣了一下,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在我们的婚期定下来之后,我也跟他提了一次这件事,但当时他并没有表态,我也知道南北通航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急不来,所以并没有要求他做什么。没想到一个月之后,他竟然真的松了口。
裴元修笑道:“我跟你说了,自然就是真的。不过,并不是完全恢复航运,允许小型的渔船和商船渡江,超过三十人的船要靠岸,必须经过检查才能通行nAd2(”
我立刻惊喜的笑了起来:“这已经很好了!”
其实,只要他肯允许小船渡江,不再封航,就已经是一件利民的大好事。
也希望,不会再有家离人散的悲剧了。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不由的湿了一下。
他看着,还以为我是太高兴了,微笑着走上前来,捧着我的脸:“看你高兴得。”
我笑了笑,低下了头。
他的指尖轻抚过我的脸颊,柔声道:“今天我还有别的事要安排,不然我们应该一起过去的。”
“哦。”原来,他不去。
“其实,我不太想让你过江,不过,我希望我们的婚礼是全天下最好的,喜服,自然也要是最好的。”
我沉默了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明白。”
我当然明白,他希望的最好——我和他,都不是第一次成亲,都有过去,彼此皆非白纸一张,所以,他所说的“最好”,对于我们而言,都有一层特别的含义。
他低头看着我,道:“你带来的那个丫头,素素,让她陪你过去。我还会派人跟着你,但你放心,不会是大队人马的。”
我柔柔的一笑,为他的体贴,点头:“嗯。”
到了江边,就看到裴元修让人准备的船,也不算大,但刚刚好能坐下我和素素,还有那些侍卫,而侍卫中,自然也有顾平。
这孩子——现在也已经不能叫孩子了,他自然也知道我的婚期将近,一见面,还先给我道喜,倒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nAd3(
天气很好,阳光照在江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船靠岸的时候,已经能看到那边的大码头上人山人海,看来江上通航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远远听到那边人声鼎沸,甚至有人高兴得都哭了起来,一回头,就看到顾平有些黯然的眼神。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他家中的惨剧。
我轻轻的伸手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柔声道:“平儿,别再想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半晌,吸了吸鼻子:“我知道。”
我还扶着他的肩膀,这个时候船身一震,才知道船已经靠岸了,顾平也像是从往昔的回忆中抽身出来了一般,对着我勉强作出一个笑容:“青姨,我真的没事了。我们下船吧。”
“嗯。”
我点点头,便任他扶着站起来,素素也急忙走过来搀着我,一行人下了船,便沿着栈桥上了岸。
此时的扬州,跟往日大有不同。
上一次来的时候,虽然街市也热闹,但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这一次却不同,行人的脸上不再有阴霾,街道两边的商铺也几乎全都开了张,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几乎让我看到了当初初下扬州时的盛景。
我们一到街市上,除了素素和平儿,其他的侍卫全都散开了,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但我知道,他们一定都在附近保护着我。
其实,我想裴元修自己也知道,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虽然我的身份如今对于扬州来说是特殊的,但鉴于南北双方之前的协定,扬州府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我,毕竟,动我,就等于向裴元修宣战,而按照目前的局势,开战对双方都没有立刻的利益可得。
战争,会因人而起,却非因人而战。
况且——
我回想起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不由的心中一悸。
那天在望江亭一别已匆匆月余,我没有机会再见他,虽然知道他忘记了过去的事,但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现在又如何了,我都一无所知。在南岸的时候,我拼命的让自己不要去想他,可现在,已经到了属于他的地方,关于他的记忆就不停的从脑海里涌现出来。
有他在扬州,我相信,不论如何,我都是安全的。
我正想着,就听见顾平道:“青姨,到了。”
我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我们停在一家绸缎庄的门口。
这家绸缎庄名为宝意,是扬州城最大的了,听顾平说,他们还藏有江南制造局当年遗下的一些珍品,在扬州市面上非常有名,听说,他们还经办过贡品,今日一见,庄内客似云来,货架上的绸缎每一匹都色泽清亮,细腻如玉,的确是金陵那边没有的好货色。
素素扶着我走进去,一看里面的东西,也喜道:“大小姐,这里的东西不错啊。”
我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便立刻笑着一拱手:“这位夫人,不知要选些什么,可否让在下为夫人介绍?”
我笑着道:“做嫁衣的。”
“哦,嫁衣。”
那掌柜的急忙一抬手:“请来这边看看。”
我跟着他走进了一旁的偏房,果然看到那里面一片红艳艳的,都是鲜红的绸缎。看来做嫁衣的布料几乎在这里都齐备了,龙凤呈祥花开富贵,每一样都那么喜气,也明艳照人,挑来挑去,反倒是我挑花了眼。
到最后,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了。
反倒是素素,还不停的挑选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爱买东西的时候,又是给我挑嫁衣,更是不遗余力了,最后连老板都累坏了,陪着我坐在一旁喝茶,任她自己挑去。
我看了看这个绸缎庄里里外外,便笑着对那掌柜的道:“掌柜的,生意不错啊。”
“哪里,托福托福。”
“年前我来过,倒还没看到您这里。”
他打了个哈哈,笑道:“是啊,年前原本已经打算离开扬州了。”
“哦?为什么?这么大的生意。”
“是啊,不瞒您说,这个生意还真是丢不下,只是年前一直传要打仗。客人您也知道,一打起仗来,遭殃的都是咱们,不走,怎么做?”
我点点头:“嗯。”
“不过现在好了。”
“哦?”
“府尹大人一来,局面就安定下来了,而且大人还下了告示,免除了我们这些商户一半的捐税啊!”
我拿着茶杯的手一动。
半晌,我抬起头来,微笑着道:“这样真是太好了。”
“是啊是啊。”那掌柜的直点头:“这几年,扬州就没这么好过,前几任的府尹,一个个贪赃枉法,把我们这些商户欺压得不成样子,不开门做生意倒还好,一开门,多少的苛捐杂税,每天赚的还不够交的税呢。后来那位魏大人倒是不错,可惜也没做长,而且——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啊……”
说到这里,那掌柜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了,看了我一眼,讪讪地闭了嘴,我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的一笑。
“听说,最近来了一位新的府尹大人。”
“是是是,刘轻寒刘大人。”
“……”我看着杯中荡漾的水光:“这位刘大人——如何?”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是个好官,好官!”
这掌柜的连说了两个好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思来想去,却好像又不知该如何说,想了一会儿,说道:“他就跟当年的刘世舟大人,还有刘毅大人一样,是江南的青天父母官啊!”
他的话音刚落,站在一旁正扯着一匹绸缎的素素转过头来,笑着道:“咦?都姓刘啊?”
那掌柜的也笑了起来,道:“是啊。大家也都说,怎么这么凑巧,扬州来的好官都姓刘,还是只有刘家的人,才真的能管好扬州。”
我平静的听着,一动不动,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手中的茶杯,茶水微微荡漾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个掌柜的一抬头,看向我身后的偏门,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急忙站起身来,诚惶诚恐的拱手行礼,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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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7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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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蓦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素素和顾平一听到那掌柜的这么称呼,也吃了一惊,顾平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来,摆出戒备的神情望着门口。
掌柜的丝毫没有察觉出我们的异样,拱手上前陪笑道:“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我还是坐着没动,但只这么短短的一刻,掌心全都是冷汗。
“不知大人前来——”
“无事。本官今日不过是闲来逛逛。”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原本几乎沸腾的血液又在一瞬间凉了一下。
这个声音……
身上还有些脱力,勉强转过头去,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青衣翩翩的男子,秀致的容貌显得有些女气,但身形魁梧矫健,所散发出的气息,比起那些壮汉还要剽悍些。
“闻——凤析……”
站在门口的,正是当初在拒马河谷一鸣惊人,如今朝中新崛起的少年骁将闻凤析!
听到我喃喃的念出了他的名字,那个掌柜的顿时惊了一下,惊恐的望着我,而闻凤析却是一脸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我,还慢慢的走进一步,说道:“久违了。”
我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看着闻凤析,沉默了下来。
不是他……
不是他……
刚刚那一瞬间,听到那掌柜的叫“大人”的时候,我几乎就以为来的人是他了,却忘了,在这江南,可称为大人的,不是只有他一个nAd1(
那掌柜的左右看看,立刻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急忙伸手将他请了进来:“大人请。来人,奉茶。”
这个掌柜的显然是个有眼色的,一见此情景都明白,闻凤析不是来闲逛,必然是来这里有话跟我说,让伙计进来奉了香茶糕点之后,便吩咐将门关起来,把这个侧厅留给我们说话,我也让素素和顾平先出去,让掌柜的带他们去库房里选料子。顾平原本还有些不放心,但见我和闻凤析的神情淡然,不像是要出事的样子,便勉强答应了,守在门外。
门一关上,外面喧嚣的声音便被隔去了。
闻凤析走过来坐在我对面,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而我一直没开口,只是沉默的坐着。
说不失望,是骗人的。
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有些难受,就算知道他已经前尘尽忘,但终究……
还是想见他。
我沉默着,闻凤析一时也没开口。
我和他不算太熟悉,甚至可以说陌生,但我知道,能在裴元灏的手下做大,这个人必然不简单,只怕我今天一上岸,他就已经知道我的行踪,才会便装到这里来见我。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见我要做什么?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到了不能不开口的时候,闻凤析轻轻的道:“你——”
终究还是生疏,说了这个字,他就又踌躇了起来。
倒是我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平静了下来,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闻大人。”
闻凤析看了我一眼:“我倒是一直想着,要再见你nAd2(”
“哦?”
“那天他回来,一见我就问我认不认识一位青婴夫人,我猜他过江一定见到了你,我就知道,我们总会要见一面的。”
我的呼吸一滞,声音也干涩起来:“他——”
“没错,他出了些问题,忘记了很多事。有一些,还在京城的时候就慢慢的恢复了——也可能,不是恢复,而是接受。”
“接受……”
“对,有人告诉了他,他的过去,他就这样接受了。”
闻凤析说得很平静,我也听得很平静,但谁也不知道,我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有人告诉他那些过去,于是他就接受了。
可,那是什么样的“过去”?
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他的过去,只是某些人希望他要记住一些,更必须要忘记一些的——“过去”。
而那个“过去”里,一定没有我!
“但你——”闻凤析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他还是到了这里,才第一次知道。”
我心里的冷笑几乎不动声色,却分明感觉胸口一阵刺痛:“这么久了,就没有人跟他说过?”
闻凤析道:“皇上有圣旨压着,谁在他面前提你,夷三族。”
“……”
虽然心里那么难受,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看来,裴元灏还真的防得紧nAd3(
害怕他想起我,害怕他知道我,甚至连提都不让人提起我,岳青婴这个人,就这么从他的世界里活生生的被抹煞了。
不过,抹煞掉我的,不是裴元灏的圣旨。
我问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闻凤析喝了一口茶,在茶杯里升起的袅袅轻烟中看着我,微微蹙眉道:“就在你逃离的那天晚上,集贤殿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等火扑灭了之后,里面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而他——他是被一根倒下柱子打中了头部,就昏了过去,因为失去了知觉,所以一直靠在一根被烧红了的柱子上,没有躲开……你也看到了,半张脸都毁了。”
我没说话,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十指近乎痉挛的扯着衣裙。
是的,我看到了。
他的脸——那么恐怖狰狞,的确如扬州百姓所传言,面厉如夜叉。
可是,我还记得他完好的样子。
那张脸,是健康的黝黑肤色,轮廓很深,不像大多数南方人的长相,额头饱满,鼻梁挺直,又俊朗又充满活力,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样子,雪白的牙齿露出弯弯的一道,整张脸都在发光,好像冰面上的阳光,甚至会让人觉得灿烂,觉得辉煌。
那是曾经无数次在我最失落的时候,带给我力量的模样。
现在,全都变了。
他的脸上,只剩下冷漠,和疏远的凉薄。
那可恨的凉薄!
看到我平静的,却已经挣得发红的眼睛,闻凤析皱着眉头,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当初在拒马,他连命都不要那么去救你。所以这一次,他回来提起你,我知道你在江南,我想,你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还会过江,你跟他,一定还有些事没说完,就一直派人在江边巡视。”
难怪,他这么快就找来了这里。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虽然人还平静,但开口的时候却已经带着浓浓的鼻音:“那你是有话要跟我说了?”
闻凤析点点头,又顿了一下,才说道:“集贤殿大火之后,他虽然失去记忆,但朝中还是有些人抓住那场火和你的出逃这件事不放,一定要皇上严查严惩,是长公主出面,一力担下。这一年多来,皇上也没有亏待他,就连如今让他执掌扬州,也顶着很大的压力。”
“……”
“他的确有胆识,敢这样孤身入虎穴收复扬州的,找不到几个,也是因为这一次成功,朝中的人才闭了嘴。”
“……”
“但是,他做的这一切,都可能被你的出现毁掉。皇上对你们的关系,还是很猜忌的,不然,也不会下那一道旨意……”
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个时候索性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话是谁要你说的?”
闻凤析一愣,又沉默了下来。
虽然当初在拒马,他在河边的时候的确看穿了我和轻寒的关系,但也仅此而已,我和他并没有什么深交,何至于他来我面前说这些话,还句句都点到。
我皱着眉头,说道:“是傅八岱?”
闻凤析没说话,是默认了。
我用力的咬着牙,却因为全身脱力,牙都有些咬不紧了,闻凤析似乎沉吟了一番,然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说道:“傅老对他——呃,意见也很大。”
这话,倒让我有些意外。
我诧异的看着他,却见闻凤析一直沉稳的神情中也带着一丝忧虑,仿佛刚刚那句话,他还有些没出口的,不由的蹙了蹙眉头:“什么意思?”
闻凤析又看了我一眼,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斟酌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虽然,我不怎么了解傅老这个人,但他作为贤者,还是多少有些耳闻。不过这一次,刘大人重伤未醒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去大人府上探望,傅老也去了。”
“所以——”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这么发脾气。”
“……”
我有些意外的睁大了眼睛。
他说的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这么发脾气,而不是说第一次看到傅八岱这么发脾气,也就是说傅八岱当时的状况,是前所未见的?
“他,他怎么发脾气了?”
闻凤析的脸色这一刻也有些发白,沉默了很久,慢慢道:“傅老他,他倒也没有骂人,没有打人,但他站在床前,整个人好像都没有活气了,大家都担心他会不会昏倒。结果,他就指着还昏迷不醒的刘大人,说了四个字。”
“什么?”
“不得好死。”
“……!”
好像有一个重锤狠狠的砸在我的后脑,震得我全然无措,我瞪大眼睛看着闻凤析,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么?”
“不得好死。”闻凤析又重复了一遍:“傅老,是这么骂他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虽然我并不同世人一样,将这个蜀地贤者真的当做神仙看待,但,对于他这样一个老人,我多少还是敬重推崇的,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位“贤者”,竟然会对自己的入室弟子,说出这样的话!
这,甚至不是责骂,在我看来,根本是一种“咒骂”了!
我只觉得全身都是冷汗,也有些急了:“他为什么这么骂他?”
闻凤析双手交握,粗大的指头也挣得有些发白,道:“我们几个以为傅老是气糊涂了,而且当时长公主也急了,我们就急忙把傅老请了出去,大家原本都在劝傅老,就说一座宫殿烧了就烧了,只要人没事就好。况且那集贤殿,皇上立刻颁旨重修,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傅老说,他根本不是为集贤殿被烧的事生气。”
“那他是为什么?”
“为了他的古籍。”
“古籍?!”我的心突的跳了一下。
古籍!集贤殿中,那些旷世经典!
傅八岱千幸万苦从蜀地带到京城的古籍,在那一场大火中,全都化为灰烬了。
是的,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夜火龙咆哮,但若不是因为轻寒点燃了那些古籍,火不会烧得那么快,硬生生的挡下那些前来缉拿我们的宫廷卫士,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逃离囹圄。
之前,一直都是在关心轻寒的伤势和病情,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个小小的细节,但现在一提起来,我只觉得心一下子变沉了,连呼吸都是一窒。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傅八岱会那样咒骂了。
闻凤析说道:“傅老说,他并不是骂刘大人,也不是生气,而是——”他说到这里,却好像有些说不清,也说不下去了。
但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那些古籍,其中大多数,都已经是残存于世的孤本,是先古时期圣人所著的经典,中原王朝几经战火,许多文化文明都已经消失殆尽,而唯有蜀地避过了数次战火侵袭,也因为一些文人携带这些古籍逃入蜀地避难,而幸运的留存下来了一部分。
那不是几本书那么简单,而是先古圣人的智慧结晶,是民族的文化命脉!
可现在,被刘轻寒,付之一炬!
他烧的,不仅仅是几本书。
他烧的,是文化!
他点燃的那一场火,救了一个人,却让一种文明,永远的断层!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那一夜他点燃了集贤殿之后又回到我的身边,当他抱着我的时候,整个人哆嗦得好像寒风中的叶子,那种近乎疯狂的无助,我以为是他是在害怕。
他的确是在害怕,但他并不是怕裴元灏,他甚至也不怕傅八岱。
他怕的,是自己,是自己竟然会做下那样的恶孽,那是比杀人,比谋逆,比任何十恶不赦的大罪,都更重的罪!
他是文化的罪人,是民族的罪人!
所以,傅八岱说他不得好死,那不是咒骂,而是一种断言!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一阵寒气入骨,几乎让我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
难道,真的吗?
为了我,犯下了那样的大罪,轻寒他,真的会——
不得好死?!
看着我整个人都在哆嗦,闻凤析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我和他没到那个份儿上,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来安慰我,只是静静的坐着,沉默了许久了之后,他才又开口道:“之前这些话,是傅老让我带来的,但其实,我也想跟你说——”
我还有些仓皇无助,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的看着他:“说什么?”
“我和他,还有很多事想在江南做,可朝廷里的声音很多,有的不满我,有的更不满他,我们能南下,皇上顶着很大的压力。但如果连皇上都不再支持我们,那——”
他的话没说完,但看着他蹙起的眉间和深邃的眼睛,我也完全明白过来。
闻凤析的崛起,是在当初拒马河谷铲除申家的时候,裴元灏算是花了大力气栽培他,可皇帝的力气在军中是使不出来的,他没有军功,也没有任何治世之功,朝廷里那些其他的将领自然对他不服;而轻寒,他的情况更难,闻凤析虽然战功不大,多少还有个官家子弟的名头,轻寒却是那些人嘴里的泥腿子,这几年来裴元灏接连升他的官,在外人看来,就是仗着长公主的势,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在朝中,自然会受到很多敌视。
申恭矣虽然倒了,但妒贤嫉能,这是人的劣根,换了谁都一样。
所以,这两个青年的官员想要在江南大展拳脚,堵住悠悠之口。
我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看着闻凤析,说道:“所以,我是你们的绊脚石?”
闻凤析沉默了一会儿,道:“也可以这么说。”
他到底是出身军中,说话做事虽然懂得迂回,却也有直的时候。
也许,他没错。
我不在他身边,他只会走得更好。
没有我,他会更好。
虽然从来都知道这个事实,但意识到,只会让我更加痛苦。
闻凤析看着我的样子,也没有再说话,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过,我是朝廷的钦犯,你难道真的不抓我?”
闻凤析摇了摇头:“我们这一次南下,皇上并没有交代你的事。他只是反复提醒,此次南下,务必宽以待之,不能让江南再起战火。你既然已经要嫁给——嫁给那个人了,抓你,只会挑起战争。”
我笑了一下,笑容中,满是惨然。
闻凤析道:“总之,我希望你就算出现在他面前,也一定不要提起你们的过去。你要知道,他已经忘记你了,就算提起来,也不过是让他白白难受。但,你们一出事,牵连的是长江两岸数的千万黎民。”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虽然是笑,却好像在哭。
“难得你身为武将,还能这样想。看来皇上把你们俩派来江南,是对的。”
他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说到这里,我和他几乎也已经无话了,只是我想了想,说到:“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你说。”
“皇后娘娘,她现在还好吗?应该已经生了吧?”
闻凤析诧异的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那一眼看得心中一颤,不知怎么的立刻涌起了一股不安的情绪,急忙道:“怎么了?”
“原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皇后娘娘出什么事了吗?”
闻凤析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当初集贤殿那场大火,加上你出逃的消息传到宫中,皇后娘娘大为震惊,虽然她的身体不方便,但还是坚持陪着皇上到集贤殿来看,结果——”
“结果怎么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家姐说,皇后娘娘是因为忧心过重,而且进集贤殿废墟搜寻的宫人只说里面都塌了,结果她的肚子突然就痛起来,虽然马上传了太医,也没有薄。”
“……!”
好像有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我整个人都震懵了,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闻凤析看着我,一字一字道:“皇后娘娘,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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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8章 我们俩会仳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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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的船离开北岸,往南行驶的时候,下起了雨。
冬天的雨,即使在江南,也是冰冷的,我坐在船舱里,即使素素看出了我的脸色巨变,一直小心的半扶半抱着我,还是抑制不了我微微的颤抖。
船靠岸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整个天地被一片银灰色的雨幕笼罩,显得压抑而低沉,素素和顾平这一路都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扶着我,刚刚走上码头的台阶,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马车边,撑着一把雨伞。
一看到我,他立刻走了过来:“青婴。”
我有些仓皇的抬起头,入目是那张熟悉的,温柔的面孔。裴元修似乎立刻就发现了我的异样,微微蹙眉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
我没说话,是说不出来,只这么看着他。
他也看了我一会儿,却没有再问,而是伸手从素素怀里接过我:“我们先回去。”
我被他抱着上了马车,在车厢里他仍然一直抱着我,一路上听着车轮滚滚,很快便回到了家,当他撑着雨伞送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刚走上长廊,我头也不回,只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道:“你不用送我了,我一个人回去。”
“青婴。”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难道你不打算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
“……”
“我的新娘子这么不开心,难道我不能知道原因?”
“……”
我站在长廊边上,甚至还能感觉到细雨迷蒙,出落在脸上带来的凉意,慢慢的回过身,看到他还撑着伞站在我的身后,目光温柔而坚定:“你难道,不应该出了任何事,都来告诉我,有任何伤痛,都第一个让我知道?”
我被那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却觉得好痛nAd1(
痛得我几乎要落泪。
我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然破碎:“你真的还要娶我吗?”
他的目光一凛:“什么?”
“你不要娶我了。”
“青婴!”
“接近我的人,都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青婴!”
“我是个不祥的人,我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的。”
他的眸子骤然聚拢,眼睛深黑的看着我:“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
滚烫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的落下,我几乎站立不住,裴元修一看我脆弱得快要倒下,立刻丢开手中的雨伞一把抱住了我。
我在他怀里颤抖得厉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汩汩而出,哽咽着道:“我没有胡说,是我害了他们,我也会害了你的。”
“青婴!”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为了我,轻寒也不会在集贤殿点燃那场大火,如果不是那场大火,他不会受伤,不会被柱子打中头部失去记忆……而常晴,更不会失去她的孩子!
我现在才想起来,在她刚刚怀孕之初,言无欲就说过,她的命格中有食伤星冲败之象,为了薄腹中的胎儿,宫中不能有大型的祭祀庆典,尤忌烟火,而她,是看到那一场大火,又听侍卫禀报说我可能在集贤殿内,就突然腹痛不止,但即使那个时候,她还不停的叫人去灭火,去证实我在不在里面,等到御医来的时候,已经保不住了!
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而在迷蒙中,我似乎也能看到集贤殿前那一片皑皑的白雪,她倒在雪地里,身下一片血红!
难怪,难怪当初知道她怀孕的当天,我在宜华殿看到那一丛火红的枫叶,觉得像是一团火,会那么的不安……
原来一切,早已命定nAd2(
是我害了她!
还有……
还有轻寒!
一想到傅八岱口中那四个诅咒一般的字眼,我只觉得心都被掏空了,而掏空我心的那个男人,却已经不再记得我了!
他忘了我!
他忘了我了!
看到我在他怀里哭得发抖,听着我哽咽的倾诉,裴元修一直沉默着,直到我说完,他才用力的将我抱在怀里,双臂的力量几乎让我窒息,却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温暖,还有他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那不是你的错。”
“……”
“你没有错。”
“……”
“青婴,你善良,但你不能事事都怪在自己的身上nAd3(”
“……”
“别人为你做的事,造成的后果不能由你来承担,因为人是人,不是佛陀,不可能没有原罪。如果事事都要这样寻根问源,这个世上全都是罪人,没有一个不该死。”
“……”
“人只有死了,才能彻底杜绝这样的罪孽。”
“……”
“可是如果你死了,我会心痛,这难道不是你的罪孽?”
他的话似乎点醒了我,我轻轻的在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听见他说:“你拒绝我,也是在伤害我,这难道不是你又一次的罪孽?”
“……”
这一次,我终于说不出话来,只含泪望着他。
虽然没说话,他却能感觉到我的气息不似刚刚那样绝望无助,却还是哀恸,索性一把打横抱起我,将我抱回屋里,小心的放到床上。
屋子里很暖和,和刚刚从雨地里带来的凉意交击,让我有些颤抖,他小心的拉过被子给我盖上,柔声道:“先不要想太多,好好的睡一觉。你现在太伤心,才会什么事都去胡思乱想。”
他说得对,我的确是太伤心了。
我蜷缩在被子里,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伸手抚过我的脸颊,将****的发丝拂开,柔声道:“睡一觉,醒来再说。我会陪着你的。”
“……嗯。”
在他温柔的目光中,我闭上了眼睛。
即使在梦里,也能感觉到他温柔的目光,似乎也是这样的目光,驱散了我乱梦中那些恐怖,虽然梦境中有那么多混乱的场景,但我还是慢慢的平静了下来。等到一觉醒来的时候,感觉人轻松了不少。
而一转头,对上的还是那样的目光。
裴元修坐在床头,低着头温柔的看着我:“你醒了。”
我模糊的看了他一会儿,喃喃道:“你,就一直在这里?”
“我怕你做噩梦。”
他一边说,一边扶着我起身靠坐在床头,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精神虽然平静,但身体有些软绵绵的,他转身去端了一杯热茶递到我嘴边,让我喝下去,人稍微舒服了些。
“好一点了没有?”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的确,是我太过悲伤,有些钻牛角尖了。就是在过去,要嫁给轻寒的时候,那些村妇将我说得污秽不堪,我也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受害者,并不应该因为受到过伤害就要被千刀万剐。这一次也是一样,不应该我被人爱过,被人关心着,就将那些意外都堆在我的头上。
只是——
想到常晴小产,心里还是痛楚不已。我经历过那样的伤痛,就更清楚这对于一个女人的打击,而我又不在她的身边,我不知道她要怎么样才能熬过那段时间,她又到底有多痛苦。
一想到这里,即使已经想通了,可心里的痛,还是避免不了。
还有一点让我感到不安的是,闻凤析似乎还透露了一个讯息——
对于皇后小产,最震怒的除了皇帝,还有皇帝的岳丈。
而朝中上下都有揣测,这场火,是轻寒放的。
所以,轻寒和闻凤析这一次南下,裴元灏顶着很大的压力,来自何处,我多少也有些明白了。
我正出神的想着,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揉了揉我的眉心,我一抬眼,就看到裴元修看着我,柔声道:“都说了,不要皱眉头。”
“……”
“不管那些事有多惨,都已经是过去的了,你再难过,也是枉然。”
“……”
“更何况,那是别人的人生。”
我怔怔的看着他,只见他握着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道:“你现在要想的,是自己的人生。你的人生最大的事就是要嫁给我了,难道你不应该多放一些心思在我身上?”
“……”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点点头。
裴元修的话,也有些有道理的。
说到底,那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无法再改变了,不管我在江南有多难过,痛不欲生,也不能让京城的常晴好受一些。
而轻寒……我和他的路,走到现在,分开已是事实。
眼前我和裴元修的婚事,的确是一件大事。
那天我们过江,因为闻凤析的出现,到最后素素也没有挑选出满意的布料,又过了几天,等裴元修将手上的事安排下来,索性亲自陪着我过江去挑选。
我原本还觉得他这样有些小题大做,毕竟以他的身份,这样轻易的渡江实在不应该但看到他饶有兴致的模样,背着手走进绸缎庄的闲散模样,又让我有些忘记了他的身份。
“青婴,你看看,这匹喜欢吗?”
我蓦地回过神,已经被他拉过去,将一块鲜红的丝绸放在身上比划。
那掌柜的在旁边服侍着,只翘大拇指:“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块绸缎可是本店的镇定之宝了。您看看这质地,这做工,滑得跟水一样,颜色是纯得不得了。不瞒公子说,寻常人来,本店根本不会拿出来,配不上啊。倒是夫人,如此雍容华贵,倾国倾城,若穿上着绸缎做的衣裳,那可是相得益彰啊!”
我低头看了看,那块绸缎还是上一次来没看到的,看来这个老板也有些眼色,一看裴元修就知道他身份不一般,才将真正的好东西拿出来了。这块绸缎柔滑细腻,能染出这么纯正的红色也很不容易,的确是好东西。miao笔ge.更新快
裴元修看着我,柔声道:“喜欢吗?”
我点点头,又有些担心:“这个颜色,会不会太艳了。”
“哎哟,看夫人说的。”那掌柜的急忙接过话头,笑道:“办喜事可不是要喜气?人家还怕不够艳呢。两位这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正是该红红艳艳,越喜气的才好啊。”
被他这一顿说得,我也有些脸红,只低头看着绸缎没说话。
裴元修倒是听得高兴,完了低下头在我耳边戏谑的道:“都说了你不要那么老气横秋的,我们是成亲,你当是仳离啊。”
我抬起头来嗔了他一眼:“我们俩会仳离?”
他眼角弯弯,但眼睛里却透着坚定的光:“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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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9章 大婚之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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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角弯弯,但眼睛里却透着坚定的光:“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看着这样的他,没有说话。
平时他看我,跟我说话,总是温柔如水,几乎能让人溺毙其中;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和口气也是温柔的,可在那如水的温柔当中,我却好像看到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占有欲。
好像……好像要把我整个吞下去。
我一时没有反应,只看着他,他已经微笑着转身对那诚惶诚恐伺候的掌柜道:“掌柜的,我们就要这种绸缎。”
“好的,不知公子要多少,小的立刻让人准备。”
我还是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微微勾起的唇角边一点淡淡的笑纹,显得温柔而雅致,仿佛刚刚眼神口气中一闪而过的狂热只是我的错觉,他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道:“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啊?”
“啊?”
我和掌柜的都愣了一下,我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要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只是做喜服,用不了那么多的。”
那老板也有些诧异,陪笑着道:“公子,这料子虽金贵,小店倒也还存着一些,只是您要这么多——”
“我说要,就是有用。你放心,价钱必然不会少你的。”
他都这样说了,那老板也无话可说,只陪笑着道:“多谢公子光顾,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裴元修听着,脸上满是笑容,吩咐了随从几句,也就是让他们去取那些料子,然后带着我走出了绸缎庄,我原本以为是该回去了,谁知他桥我的手,竟然又朝另一边大街上溜达了过去nAd1(
我奇怪的说道:“我们还要去哪里?”
他说道:“出来逛了半天了,你不饿吗?”
“呃?”
“我们先吃点东西,再回去。”
“哦。”
“喜宴的酒菜,也该订了。”
“啊?”
原来,他还打算来订喜宴的酒菜。
可是,虽然扬州这边有很多不错的酒楼,也许有些上佳的菜肴,但到底是一江之隔,这么订酒宴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我轻轻的说道:“这样也太麻烦了。再说,府里的厨子手艺不差,就不要这么劳师动众的了。”
“是不差,但不够好。”他笑着看着我:“我们的喜宴,不能‘不差’就行。”
“……”
我皱了一下眉头。
就算是如此,但又有哪一家酒楼有那么好的手艺,值得他放弃自己府里的厨子,隔着一条江来订喜宴呢?
难道是——
我的心里闪过一道光,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带着我拐过一个路口,就看到前面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座雅致的酒楼立在那里,门口的红灯笼晃晃悠悠,带着热闹和喜气,站得那么远,已经能闻到里面飘出的酒香了。
门口进出的,也全都是身穿绫罗绸缎的富人,体面人nAd2(
是,二月红。
我顿时愣了一下,没想到裴元修竟然是要到这里来订喜宴。
看着那熟悉的店铺,我还有些回不过神,裴元修已经带着我走了过去。
到了酒楼的门口,刚一上台阶,里面的老板就已经迎了出来,满面堆笑的道:“公子——”他一转眼看到我,倒是惊了一下。
这位老板,我跟他见面次数也不少了,第一次是被黄天霸带着来的,后来又和裴元灏来过,而这一次,是跟着裴元修来的,不止是他,连我自己想到,都在心里笑了。
却是苦笑。
注意到他的眼神,裴元修也看了我一眼,但他似乎立刻也明白过来什么,只是淡淡的一笑,没有多问。那老板立刻陪笑道:“两位请上楼。”
我之前也来过,自然知道他这里的规矩。不过这一回,他引导着我们上了二楼,就没有再往上走了。裴元修只往楼上看了一眼,也没有生气,只淡淡的笑道:“有客?”
老板诚惶诚恐的急忙说道:“公子,今日是真的不知公子会来。三楼,已经被人包下了。”
“哦?是什么人啊?”
“是——”
老板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从上面慢慢的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说:“我等都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请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准备好的。”
“大人请留步,留步。”
大人?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凉薄的声音慢条斯理的道:“那么就辛苦各位了,恕本官不远送nAd3(”
一听到那个声音,我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
抬起头,就看到几个穿着便服的人从楼上慢慢的走了下来,对着站在上面的人拱手道别之后,纷纷转身下楼去了。
送他们下来的人还站在楼梯上,虽然隔着木梯看不见我们,却似乎对我们也有些感觉,一时没有下楼,也没有立刻返身走回去。
还是二月红的老板先迎了上去:“刘大人。”
“老板,辛苦了。”
“大人吩咐,不敢言苦。”
他似乎笑了笑,又沉默了一下,终于像是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不能忽视一般,往下走了两阶。
我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
陌生,并不是他的容貌陌生,而是那半边满是疤痕的脸上带上了一张银色的面具,堪堪遮住了他的额头和小半边脸,露出一只有些沉沉黑意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冷冽而阴寒。
我几乎颤了一下,但立刻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翘了起来,笑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真是巧遇啊!”
裴元修也不动声色的笑了:“刘大人,这么巧。”
“呵呵,今日借此地设宴,会了几位故友,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公子和夫人,真是荣幸。”
他说着,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像是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客客气气的朝我拱手:“青婴夫人。”
“……刘大人。”
老板让人重新布置了一番之后,我们上了三楼。
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这里遇见了,自然也不好意思就走,索性一叙。三个人走到窗边坐下的时候,老板已经让人又送上了小菜。
轻寒微笑着走到窗边,道:“今日公子和夫人也得闲,来扬州逛逛?”
裴元修笑道:“倒不是得闲,来办事的。”
“哦?不知何事,是否需要本官——”
“刘大人不必客气,不是什么大事,而是——”他微笑着低头看了我一眼,道:“我和青婴的婚期将近,来扬州城采买的。”
我抬起头来,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轻寒倒是有些意外的睁大眼睛,看了看我们两,像是有几分诧异:“原来二位还不是——”这话没说完,他就立刻笑道:“原来是二位的好事将近了,恭喜恭喜!”
裴元修笑着道:“多谢。”
说着,他看了我一眼,我也微笑着朝对面的那个男人拱了拱手:“多谢刘大人。”
正好在这个时候,酒送了上来,他举起酒杯,对着我们道:“本官借此水酒一杯,先提前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我和裴元修都举起酒杯,和他共饮。
送来的酒,应该是制过的,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和清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太新的缘故,一口喝下去,像是一把火从嘴里一直沿着喉咙烧到了心里,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眼角有些发红。
裴元修急忙道:“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我捂着喉咙,淡淡的一笑:“可能是喝急了。”
他笑了一下,伸手轻轻的帮我抚了一下后背顺气,刘轻寒坐在对面看着我们,虽然脸上的面具透着寒冷的银光,银光中那双眼睛却像是带着一丝艳羡,道:“两位如此恩爱情深,真是神仙眷侣。对了公子,不知二位的婚期是何时?”
裴元修笑道:“今日若没遇上刘大人,原本也是要下帖子请刘大人的。我们的婚期是三月初二。”
“三月初二?”
刘轻寒一听,倒是愣了一下,低头默算了一番,道:“是寒食节啊。”
“嗯,是啊。”
“这……”嫂索妙筆閣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他像是有些犹豫,沉默了一会儿,才笑道:“不瞒二位,寒食节那日,本官打算在扬州城举办千叟宴,与万民同乐。帖子已经下了,告示也已经贴出去了。”
“这样啊……”
两个人说着,都像是有些踌躇了起来,裴元修一时微蹙着眉头,没有开口,还是刘轻寒起身,拱手道:“公子请恕罪,可能到时候,下官无法亲至府上,为二位贺喜了。”
“刘大人快别这么说。大人此举利国利民,是大好事,我也不能因为一场喜宴,就让大人因私废公。有大人今日之贺,我和青婴已经心领了。”
他们两个人说了几句客气话,气氛倒也不是很僵,甚至——有些其乐融融的意味。
我一直坐着没开口,等他们又喝了一杯酒,才微笑着说道:“大人这个千叟宴倒是有些意思。”
他笑道:“说起来,千叟宴后,下官还会命人在扬州城开仓济民,张灯结彩,以贺我朝社稷安定。既然两位是那一天成亲,那到时候,扬州城必定是个不夜城,也算是下官为公子和夫人大喜之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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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0章 千叟宴前,我会向你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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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上的笑容静得像一潭死水,说道:“多谢你的贺礼了。”
他看了我一眼,只笑了笑。
不一会儿,酒菜就上齐了,我原以为他说相请不如偶遇,坐下一叙什么的只是客气话,毕竟刚刚他还在上面请了客,应该吃不下什么东西了,谁知酒菜上来,他还真的和我们一起吃了起来,似乎刚刚根本没有吃过东西。
老板送上来的酒菜自然也都是好东西,三套鸭、葵花蟹粉肉丸、摸刺刀鱼,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还有一碗文思豆腐羹,更是精妙无比,千万根细如发丝的豆腐在汤水里轻轻的荡漾,如云雾一般,仿佛也有百转千回的心思溶在里面。
轻寒喝了一勺,便赞不绝口。
裴元修笑着也对我道:“你也喝一碗汤羹,暖暖吧。”
我摇摇头,他仔细看了一下我的脸色,柔声道:“怎么了?我看你好像不大舒服?”
我轻轻道:“好像昨夜有些着凉,胃不舒服。”
“那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用。”我摇着头,轻轻笑道:“只是小事,喝点烧酒暖暖就好了。”
他一听,便立刻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店家便送了一壶温好的酒上来,是合欢花侵的蒸酒,浓香四溢,我热热的喝了一口,烧酒*辣的从喉咙一路冲下去,一时间呛得我差一点流眼泪,好像在身体里放了一颗火苗,焚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他急忙问道:“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我忍不住淡淡的笑了一下。
又不是老君的仙丹,哪里这么快就见效了,不过那种被焚烧着的感觉,倒是让我心里好受了一点,看他的样子,大概也是关心则乱,便微笑着点头道:“好多了。”
“那你再喝一些,舒服了就先吃点清淡的东西。”
“我知道,你别光顾着我,快吃你的。”
他答应着,又看我喝了一口酒,这才转过头去继续吃自己的东西,而我拿着酒杯,就听见对面叮的一声。
抬头一看,是轻寒手里的勺子碰到了碗沿。
他也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脸上的表情还是重逢以来从未有过的茫然,我心尖一颤,放下酒杯:“刘大人怎么了?”
“……”
他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似得,自己只愣愣的坐着。
我和裴元修对视了一眼,裴元修又探过头去,问道:“刘大人?”
这一回,他才像是突然被人惊醒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眼神却还有些恍惚:“啊?”
“刘大人怎么了?”
“你,脸色不太好。”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裴元修,然后又看了看我。
裴元修也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他,微笑着问道:“刘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像是自己感觉了一下,才说道:“可能是——最近公务繁忙,有些累着了。”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鼻梁,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笑道:“见笑了。”
“哪里。刘大人如此辛劳,乃是百姓之福啊。”
“公子莫要取笑。”
他说着,又看了我们一眼,便说道:“本官突然想起府内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就先告辞了。”
裴元修一听,也不挽留他,只站起身来,刘轻寒已经朝着我们长身一揖:“不劳二位相送。告辞。”
“刘大人慢走。”
我坐在坐位上没动,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还有他的脚步声,也慢慢的消失,裴元修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坐回到我的身边,看了我一眼,柔声道:“再喝一点,就吃饭了。”
“嗯。”
我点头,拿起桌上那杯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他都没有人再开口,席间只有碗筷的声音,但楼下的车水马龙,加上卖唱女那些软糯的歌声悠悠,倒也并不沉寂。
吃完饭之后,他问我:“你觉得酒菜如何?”
“是比咱们的好。”
“那我——”
“依我看,你也别订酒宴了,来来回回的送,不方便,还累人。倒不如问老板包下这酒楼一天,把厨子直接接过去,又便易,又不兴师动众。”
他笑道:“到底是你细心。这样也好。”
“嗯。”我点点头:“我还想坐坐,你处理完了来接我。”
“好。”
他起身,还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无碍,他这才放心的下了楼。
而等他的身影一消失在楼梯口,我脸上的笑容就慢慢的淡了下来。
也许,再多一刻,哪怕一刻,我的笑容都已经无法再坚持了。
和那个人相对,就算只是他的呼吸,也足以击溃我所有的平静,更何况,看到他苍白的脸,疲惫的神情——我知道,这些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有别的人,比我更有资格去心疼他。
我只是……心疼而已。
我默默的坐在桌边,看着外面的风景,听着那些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喧闹的声音,又斟了一杯已经微微凉的酒,轻轻的喝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反倒让自己好受了一些,可还想喝的时候,却发现酒已经喝完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店家再送一壶上来,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难道裴元修这么快就处理完了,回来接我?
我作出一点笑容来,正要起身去迎他,却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的走了上来,一身藏蓝色的袍子,不若裴元修一阵白衣的清雅,却显出了一种异样的低沉?
一看到那个消瘦的声音,我的脚步便顿住了。
他一上楼,立刻看到我站在那里,也愣了一下:“夫人还在这里?”
我看着他,一时没说话,只等到他一步一步的走近了,才有些艰难的开口:“你,回来做什么?”
他是不是……
我的心里几乎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就看到他转头看了桌上一眼,立刻露出了一点笑容,伸手从他刚刚坐的那个地方的茶杯后面拿起了一个东西,喃喃道:“幸好还在。”
只一晃,但我也看清了,是个翠玉扳指。
他拿起来顺手便套在了大拇指上,然后捏在手心,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见笑了,刚刚落下了。”
我也笑了笑:“大人是个细致的人,怎么也会忘东西?”
“可能是在下刚刚有些不大舒服,疏忽了。”
我微笑着看着他那张掩盖了几乎半张脸的面具:“大人现在好些了吗?”
“多谢夫人关心,好些了。”
“大人应该多休息才是。三月初二也不远了,大人还要办那么大一场千叟宴,若身体孱弱,可怎么办得好?”
他看了我一眼,脸色又有些变了,像是转身要走,可走了一步,终究又像是有些迟疑,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一时间,他不开口,我也没有声响,两个人就这么平静的对视着。
也许,是对峙着。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其实楼下,还很喧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加上卖唱女的歌声,小贩的吆喝声,那那么多的声音传到这里,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明明那么热闹,却似乎一点都无法渗透进我们的周围。
我看着那半张面具,从来没有觉得,江南的冬天是这么冷。
他有些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头,慢慢的走了过来,我的心跳也随着他的脚步一声一沉,几乎将我窒息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
这么近的距离,我也看着他,看清了他的那张面具,简单而冰冷的扣在他的脸上,虽然堪堪遮住了他那些狰狞的伤疤,却并没有让人好受,相反,那种寒冷的温度几乎已经从面具里渗透了出来,一直透进人的心里。
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青婴夫人,在下知道这么问有些不合时宜,但——在下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
我说不出话来,楼下的鼎沸人声在这一刻好像一根针猛地扎进我的耳朵里,顿时一片脑海里喧闹嘈杂,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有我的呼吸声,干涩的在耳边回响。
他的脸,和那张面具,好陌生……
他看着我木然的样子,又有些急切,低沉着声音道:“夫人!既然你与在下相识,为何不与在下相认?”
他的声音,好陌生……
“上次一别,在下问过身边的很多人,他们都是在下的老友,但都不认识夫人。夫人是何时与在下相识的?”
他,好陌生……
“夫人,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
我一直沉默的看着他,没说话,当听到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我抬起头来笑了一下。
他一愣,定定的看着我。
“刘大人那么想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吗?”
“请夫人明示。”
“好说,其实我跟刘大人没有什么太大的纠葛,只是,有些债务上的纠纷罢了。”
“债务……纠纷?”他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对他淡淡一笑:“我是你的债主。”
“债主?”
“对。”
我点点头,看着他一脸诧异的表情:“我是大人的债主,可大人这一忘,就什么都忘光了。”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接下来应该如何跟我应对,又立刻向我拱手行礼:“失礼了。”
我笑了笑。
“既然夫人是在下的债主,不知在下到底欠着夫人什么?是钱财?”
钱财?
呵呵,是啊,男女的关系若真的最后只落到这一样上,那是再好不过了,简单干净,清清白白。
可惜,我跟你之间,还真的没有办法用钱财来算,也算不过来。
我笑着说道:“大人不用太担心,我没有催着大人还,就不是什么要紧的。”
“那——”
“不过,还是要还的。”
他听着我这模棱两可,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微微有些无措,但他到底是个当官的,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看着我的目光也透出了一点疏离——一个做官的,自然不会让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完全处于被动和下风,即使当初他和裴元修在望江亭边,都能感觉到他的谨慎和不卑不亢,现在我这样的举动,反倒让他竖起了身上的刺一般,不仅是眼神,连那半张完好的脸,也透出了和面具一样的凉薄。
看来,他的为官之道,学得不算差。
我……真的不用再担心了。
他问道:“夫人要在下还什么,不妨明言。”
我笑了笑,转身朝楼梯口走去,他跟在身后,有些不悦的道:“夫人?”
我已经准备下楼了,却在下了一阶之后,又驻了足,一手扶着木栏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大人放心,你我之间的债务,千叟宴前,我会问大人
第811章 老天的安排,真是有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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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下楼,正好遇见了裴元修,他似乎已经跟老板说妥了,准备上来接我,却见我自己下来了,急忙迎上来:“你好些了吗?”
我笑了笑:“不过是点小事,你别老挂着。”
他也笑了:“我的新娘子,我能不挂着?”
“肉麻。”
我笑着摇了摇头,他看着我,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伸手揽着,也是半抱着我,转身走出了二月红。
那老板还站在大门口恭送,而前面,他安排的侍从和马车已经停在了对街,我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在上车的时候,忍不住回过头,看向了那酒楼的三楼。
那个身影还立在窗边,只是阳光太盛,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阳光反射下发亮的面具,透着一点寒光。
而他的手里,似乎还轻轻的转动着那个翠玉扳指。
这一路回去,我都没有说话,裴元修只当我是还不大舒服,便让我坐在他身边,一只手伸过来抚着我的脸颊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睡一会儿。”
我的脸上浮起了笑容,没说话,只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但闭上眼睛,并不代表什么都看不到,一片黑暗中,还是浮现出了那半张面具,那半张脸。
如果说,在望江亭之后,我还有些怀疑,现在,我是真的相信了。
他忘了我了。
即使看到我和裴元修那样柔情蜜意,他会有下意识的不悦,即使知道我和他曾经相识,会不断的追问,但他真的忘了我了。
彻彻底底的忘了。
我忍不住,又轻轻的勾了一下唇角。
老天的安排,真是有趣,当我最需要人搭救的时候,让他出现;当我彻底对裴元灏死心的时候,让我爱上他;当我在宫中痛苦挣扎的时候,让他入宫……
当我身边有了裴元修的时候,让他忘了我。
一切的一切,好像一场戏。
比当初戏台上,黄天霸和常晴那一抬手,一投足,更行云流水,更水到渠成,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唱词,所有的情结,所有的结局,都早有脚本的,已做安排,容不得人更改,也容不得人回首。
这,就是我和他的戏。
在我的生命里,他的戏份已经结束了。
可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呢?他又要往哪里去?又要写出如何的戏文?
今天在二月红,他宴请的那几个客人,虽然只是在楼梯间匆匆一面,但我已经看出来,那些人不是本地人,口音就不对,而像是舟山、松江一代的;虽然穿的都是寻常的便服,走在大街上也很容易湮没在人群里,但我看到,其中一个跟他拱手道别的人,腰间系的那个黑漆漆的牌子,其实是墨翠玉牌。
隐隐能看到,玉牌上雕琢的,是玄武。
在天朝,很少有人带玄武的饰品,但有一种人是除外的——靠海的人。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扬州在忙碌,金陵也在忙碌。
裴元修和我的婚礼已经越来越近,府里的人也越来越忙碌,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那些侍从们上上下下的穿梭,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可看到他们行色匆匆的样子,又不好拦下来问。
所以,虽然所有人都在为我忙碌,但我,反倒是最清闲的一个。
在这期间,我也听说,江上通航后的确方便了长江两岸的老百姓,大家都拍手称快,来往讯息通后,也更多的能听到扬州的消息。
据说,刘轻寒的千叟宴帖子已经都下了,不止是扬州,临近州府的百岁老人都受到了他的邀请,还派人特地驾了马车去请那些老人们,甚至有两个隐居深山的老人,是刘轻寒亲自去请,如今暂居官邸的。
民间的传言很多,自然说好的有,说坏的也有,但大多数还是称赞他尊老敬贤,廉洁奉公,有当初刘世舟大人和刘毅大人的风骨。
而他这一举措,的确稳了民心了。
我听着那些侍女侍从们七嘴八舌在窗外议论的声音,淡淡的笑了笑,仍旧继续坐在窗边,静静的绣着花。
等我终于把最后一针绣完了,抬起有些发酸的脖子往外一看,已经中午了。
天色,却变得不那么好。
层层暗色的云团聚拢来,将上午的大好的阳光也遮了去,一阵风吹过,卷着院子里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而裴元修,就是带着风的凉意来的。
他一进门,就看到我坐在窗边,微笑着走过来,一眼看到我手里的绷子,一怔:“这是——”
我笑了笑,将那块帕子从绷子上拆了下来,放在手心里:“好看吗?”
他没立刻说话,辨认了一下,才说道:“是之前你绣的那块?”
“嗯。”我笑着点头。
当初他在吉祥村中箭后,在我家里养病时,我偷闲绣的这块帕子,不过那个时候并没有绣完,倒是今天得空,把最后几片枫叶绣了出来。颜色正好,花色正好,托在手里看着,也觉得十分艳丽。
裴元修低头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开怀笑着称赞我的手艺,而是平静的说道:“为什么,在粗布上绣?”
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道:“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用。”
“那为什么要绣?”
我笑了笑,却岔开了话题:“对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待会儿,准备过江。”
他愣了一下。
我说的是,我待会儿准备过江,就是告诉他,而不是问他。他倒并没有动容,只坐到我身边,道:“有什么事?”
“去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要紧?不能过几天去吗?”
我笑了笑:“过几天,就来不及了。”
我说着,柔声道:“你放心,很快就回来。也不用给我带多少人,叫平儿陪着我过去就好。”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道:“外面起风了,记得加件衣服。”
“嗯。”
看得出来,他并不太愿意我在这个时候出门,毕竟已经二月底了,再有两三天就是我和他的大婚,这个时候过江,原本也没有什么事要做,他还要白白吊一颗心起来。
不过,我已经开了口,他就没有再阻挠。
不一会儿,马车已经在门外守着,平儿站在车边,小心的扶着我上了车,我坐到床边,一撩起帘子,就看到裴元修还站在门口,平静的说:“早一点回来。”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马车便朝前驶去。
到了码头,换了船,还是之前的那个船家,又稳妥,又安静,平儿一直陪着站在船头,看到对面江岸慢慢的靠近了,他终于像是忍不住似得,转过头来看着我:“青姨,你今天过江是要做什么啊?”
我看着前方,没说话,平儿看了我好一会儿,也没有再开口,可是等到船已经要靠岸的时候,我突然喃喃道:“平儿,青姨给你一样东西。”
他看着我:“什么啊?”
我捏着手伸过去,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来。
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沉甸甸的落在他的手心,平儿愣了一下,抬起手来正准备去拿,就听见我轻轻的说道:“等我走了再拆。”
“为什么?”
我愣愣的看着前方,这个时候船已经慢慢的行到了栈桥旁,船身震动了一下,我也一颤,仿佛这个时候才幡然清醒一般,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我怕我舍不得。”
平儿微微诧异的看着我。
船一靠岸,我便自己上了栈桥,让平儿和船夫在这里等着我,原本平儿是想陪着我进城的,但被我拒绝了。
一个人慢慢的往城里走去,这条路我也并不陌生,虽然天气不好,可扬州人的心情却似乎很好,大街小巷照样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也许是因为千叟宴的关系,街上也真的能看到不少的老人,似乎也不想一年前我来到扬州时,虽然没有打起仗来,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阴晴不定的,现在,倒像是云层破开,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只是,今天的天气,却没有那么好。
我慢慢的走到二月红门口,那老板一见我,立刻迎了上来:“夫人?怎么今日夫人又来了?我们明日就已经准备关店,要过江准备夫人和公子的喜宴了。”
我往楼上看了一眼:“带我去三楼。”
“三楼?”老板看了看我,声音下意识的低了一些:“刘大人,正在三楼。”
我淡淡一笑:“我知道,他这些日子每天都一个人来喝酒,对吗?”
老板惊了一下,一时没说话。
“我有些事要跟他谈。”
那老板又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小心的给我引路:“夫人请。”
我跟着他上了楼,听着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响着,我还从来没有感觉到脚步是这么响,也可能是因为脚步太沉了的关系,走上三楼的时候,我微微有些喘息,扶着木栏才站定,就看到那巨大的窗边,一个人正坐在那里,面前的桌上空空的,只有一壶酒,一只杯。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也转过头来。
那半张完好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而另外那半张脸上的面具,却像是凝结的冰。
如斯凉薄。
一看到他,我笑了笑,便走了过去:“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