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2章 “我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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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没多久,就过年了。
入冬之后绣坊就已经很少接生意了,到了过年前后基本上活计已经清了,我听了芸香的意见,按照各位绣娘平时的表现和她们的技艺能力,每个人都给了一个红包,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本村的几个绣娘还送了些水产过来,以示感激。
而芸香作为二老板,除了年底分红,我还偷偷给了她一个大红包。
我在刚刚开始持家的时候,银钱上比较计较,但接受了艾叔叔的馈赠,又加上素素开始持家,也就稍微宽松了一些;素素从颜家出身,加上奉我为大小姐,奉离儿为孙小姐,必然不会让我们生活再有清苦;况且艾叔叔给我的那些钱全都是红票,一张就已经够我们这个三口之家舒舒服服的过十几年,更何况那大大的一摞,简直好像守着一座金山过小日子,自然过得十分滋润。
趁着过年,屋里屋外重新刷了一遍,变得亮堂整洁,素素又请教了别的村民,将那些水产晾晒起来,院子里弥漫着河鲜特有的咸腥味,而离过年还有两三天,她已经备好材料,准备除夕的大餐了。
我和离儿,自然帮不上忙,她也不让我们插手。离儿倒是高兴,跟着一伙小伙伴爬上爬下,就差飞檐走壁了,整个村子,和我的家,都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
转眼间,到了除夕。
一大清早,就已经闻到厨房那边飘来的鸡汤的鲜香,我起床走出去一看,素素将原本就干净的院子又打扫了一次,看到我站在门口,眼睛笑得弯弯的:“大小姐!”
“素素,你这么早啊。”
“过年了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笤帚,洗了洗手走进来,我才看到桌上又是大包小包的,素素一边拆一边说道:“昨天有货郎路过,我看着他的东西还不错,又买了些nAd1(”
我一看,那又是木犀糕、雪花糖,还有松子糖、桃酥,有些无奈的笑道:“家里还有那么多。”
“孙小姐爱吃嘛。再说了,大小姐你那么多朋友,摆碟子请客也是好的啊!”
我无奈的笑了笑,这丫头倒是大气。只是,太大方了些。
既然已经买回来了,自然就只能如此,我和她一起拿出碗碟放好,离儿也已经起了床,看到素素买的那些糕点,高兴得眼睛都快笑没了。她因为之前换牙,我一直不让她吃太多糖,现在牙也长好了,又到了过年,自然是让她敞开肚子吃,哪有不高兴的?
到了过年,家家户户都是喜气洋洋的。
一出门,见到的都是大家的笑颜,一见面就立刻拜年问好,还有人记得我会写字,都纷纷拿着红纸来敲门求春联的,我倒也不含糊,摆开桌子就在院子里给大家写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小院子都是热热闹闹的。
等闹完,已经中午了。
吃过午饭之后,就有一群小孩子跑过来将离儿卷走了,我给了他们一人一块糕,让他们仔细不要碰着别家院里的火烛,也不要胡闹惹大人生气,他们远远答应着,便跑远了。
素素这个时候已经全身心的投入到除夕“晚宴”上去了,大砂锅里的鸡汤熬得浓浓的,整个小院子都弥漫着香气,还要杀鱼剁肉,看她忙得热火朝天的,却偏偏不让我动手,我也闲得没办法,坐在屋里看她忙来忙去更不像个样子,索性躲出去,溜达溜达。
素素几乎是谢天谢地的将我送出了门。
我苦笑着,摇着头慢慢的踱到了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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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到处都是热闹的气氛,这里反倒安静了下来,只有潺潺的河水,带着冷意缓缓向东流去。
我站在河边,感受到那一阵水寒气,下意识的抱住了胳膊。
这样的寒意,我又想起了一年前……
集贤殿那一场参天大火,火海中那个清瘦的身影,还带着冰雪的寒冷的河水,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这一年来的平静,几乎让我快要忘记,原来我的生命还曾经那样激烈过。
还有一些,我没忘,却已不敢再去想……
他的伤如何了,伤到了哪里?还有没有大碍?跟皇帝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他烧了傅八岱那么多古籍,有没有被那个老头子为难?
而我最不敢去想的,是那一道指婚。
仅仅是一年的时间,我和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已经融入到了这里的生活,曾经属于他的生活,更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即使生活那么难,他仍会救下我和殷皇后,仍然这样顽强的,笑着活下去;可我却不能明白,他接下来,会走向哪里……
被水寒气凉透了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伸向胸口。
我从来都知道,没有什么人是非其不可的,如他所说,人可为情而死,也不必为情而活;只是,心里的那种痛苦,无奈和空洞,不是一两句豁达的话就可以救赎的。
就像现在我的生活,平静,幸福,充实,几乎是将过去的美梦都变成了现实,对我来说,应该已经是——十全九美了。
唯一的缺憾是——
没有他nAd3(
没有他,没有那个在院子里劈柴,挥汗如雨的宽阔身影;没有在夜里紧握我的手,让我在他的体温中平静入睡的温柔;没有那个每每翻看书本,读到精辟之处会惊喜的与我分享、讨论,甚至争辩的睿智头脑和敏捷才思;也没有,每每静谈到最后,那种无需说服自己,也不用勉强彼此的契合感。
我的生活,是很幸福。
可是,他不在身边。
这个事实,就一直那么清楚的恒在眼前……
我站在河边,望着悠悠的河水,突然,原本静谧缓缓流动的河水晃悠了起来,阵阵涟漪随风起伏,扑打到岸边,一阵水花溅起,湿了我的裙角。
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就看到一艘大船驶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忘了反应,脚边的水浪越来越大,很快江水阵阵涌来将我的裙角都打湿了,我却一动不动,看着那艘不属于吉祥村的近乎华丽的大船慢慢的靠近,风吹动着船舱的帘子,晃晃悠悠的。
然后,一只手将帘子一把撩开,一个熟悉的,雪白的身影从船舱内走了出来,站在船头望着我。
脸上,是平静的笑意。
他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袍,肩膀上蓬松柔软的皮草衬得他的笑容越发温柔而温暖,却也平添了几分贵气,一条玉色的腰带松松的搭在腰间,显出了几分随意和慵懒,只有他那双眼睛,微微的弯着,看着我,目光却丝毫没有那样的随意和慵懒。
反而,郑重得仿佛要将我的影子都烙印下一般。
我一时失去了反应,眼睁睁的看着船靠岸,他带着一队人马下了船,慢慢的走到我面前:“青婴。”
“……”我还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的样子,也没有说话,却是一低头,将手掌轻轻的合上了我的手,立刻蹙眉道:“这么冷,你站在这里很久了吗?”
这个时候,我好像才回过神:“公子?”
站在我眼前的就是裴元修,好像身边还弥漫着水雾的寒气,可他的掌心却是那么暖,暖得几乎发烫,让我微微的哆嗦了一下,有些愕然的看着他——他,怎么会出现的?
他微笑着:“嗯。”
“你,你怎么来了?”
这么直接的一句话,倒让我怔忪了,这个时候感觉到他掌心的暖意,在肌肤熨帖间源源不断的传来,我的指尖被他捏在了掌心:“你啊,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周围是他带来的人,护卫,侍从,婢女,却不闻一声咳嗽声,他已经将我的双手合拢捧起,轻轻的放到嘴边呵气揉搓着:“好一点没有?”
指尖暖了起来,我也清醒了过来,急忙将手抽了回来。
他却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不知为什么,我却好像有些不敢抬头,去迎视他的眼神。
因为我知道,这样的目光,和中秋之夜,在那漆黑的夜色中,乘船渡江,只为放那一只精美的河灯,只为暖鸳鸯二字的执念一样,不肯放弃。
仍未放弃。
想到这里,我有些慌乱的:“你,为什么来?”
刚刚已经问过了,他却没有不耐烦,甚至听到他轻笑了一声:“我想见你。”
“……”
“青婴,我来不为什么,只为见你。”
“……”
“我想,跟你和离儿一起,过一个年,好吗?”
他温柔的声音甚至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在这样的冬日,还带着水寒的河边,几乎任何人都无法拒绝,我抬起头来,还未开口,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尖叫:“阿爹!”
我和他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就看到离儿带着一群小孩子从村口跑过来,一看到裴元修,她都惊呆了,立刻展开双臂飞奔过来:“阿爹——!”
裴元修也展开笑颜,弯下腰,一把将飞扑过来的离儿抱了满怀。
一时间,两个人笑成一团。
离儿双手紧紧的环着他的脖子,好像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用脸颊亲昵的摩挲着他的脖子:“阿爹,阿爹,你来了!”
“离儿,有没有想念阿爹?”
“当然,离儿天天想,离儿好想见阿爹!”
“那阿爹来了,离儿高兴吗?”
“当然高兴!”
……
我傻傻的站在一边,几乎和被离儿抛下的那一群小伙伴一样,比起他们却还好,这群孩子还没见过这么富贵的人,这么大群的仆从,一个个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出的远远站着,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们。
裴元修搂着离儿,又笑道:“今天过年,阿爹给你带了好吃的,还带了烟花,喜欢吗?”百度嫂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烟花!喜欢喜欢!离儿今天就是想看烟花呢!”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娘,阿爹的烟花最好看了,很漂亮很漂亮哦!”
“……”我一时无言,看她的样子好像在诱惑我一般,而在她后面,那微笑着,仿佛春风拂面一般的笑颜也这样对着我。
半晌,我终于轻轻笑道:“好啊,娘也想看离儿放烟花。”
“好哎!”
她高兴得差点从裴元修的怀里蹦出来。
裴元修也笑着看着我,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我笑了笑,平静的说道:“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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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3章 我想被你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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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修抱着离儿,一路跟着我走回了村子。
他的身后跟着带来的大批侍从,还有那群从一开始就目瞪口呆的小孩子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来,离儿趴在他的肩膀上,对着那群娃娃不停的做鬼脸,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吉祥村以往不过是个平静的小山村,大概这里现在最富有的人也就是我了,村民们能接受我的存在,却对突然出现的这样一个体面富贵的大人物无比震惊。也幸好今天是过年,家家户户还有自己的事,不然可能我们这一路人周围都要被挤得水泄不通了。但即使如此,当裴元修抱着离儿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周围也已经有不少人伸长脖子来看热闹了。
而我知道,他的出现,自然又会引起新的议论。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些,我在前面带着路。到了家,推开院门,回头道:“进来吧。”
说完,我进了院子。
就在我迈进院门的一刹那,我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感觉到我脚步一滞,裴元修在身后关切的道:“青婴,怎么了?”
“……”
我回过头看着他,离儿窝在他怀里像一只冬日找到暖炉舒服得直眯眼的猫咪一样,一大一小都不解的望着我,而我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刚刚那一闪而过的不安是怎么回事。
还是,我今天心事太重了?
于是,淡淡的一笑:“没事。进来把。”
说完,我走了进去,裴元修也跟着我进了小院子。
幸好我之前扩大了庭院,加上素素这些日子的收拾打扫,这里还算整洁,所以虽然来了这么多人,还好勉强装得下,但对裴元修这样的人来说可能也太简陋了nAd1(头顶上拉着几条麻绳还晾晒着咸鱼和一些干菜,都让他和他带来的人视为奇事。
离儿则毫不讳言的抱着他的脖子,指着那鱼干大声说:“阿爹,这个咸鱼用来烧茄子,可好吃了!”
“哦?是吗?”
他笑容有些僵,转头看着我,我也微笑着道:“你还没尝过吧?”
“呵呵,没有。”
“如果有空的话,来这边坐坐,家常菜嘛,可以尝个鲜。”
他看了我一眼,微笑着点头:“好。”
正说着,素素端着一只大砂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看到院子里突然多了这么多人,也给吓了一跳,幸好看见我,愣愣的道:“大小姐,他们是——”
她叫我大小姐,自然是因为被艾叔叔带出来的习惯,来了这里这么久,我不想拂她的意,所以也没让她改这个称呼。裴元修显然也听到了,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微笑着逗弄怀里的离儿,点她的鼻子,离儿嬉笑着躲着,两个人其乐融融的。
我便微笑着对素素说:“来客人了。”
“啊?”
素素毕竟是从颜家出来的,就算年纪小,眼睛也早就在油锅里炼过了,一看裴元修的气度和他带来的人,也知道这些不是普通客人这么简单。
她将砂锅放到一边,上前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裴元修微笑着看着她,却是对我道:“这个丫头好机灵。”
“多亏了她在,这个家才像个样子nAd2(”
“你原本也不该太累的。”
我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只转头对素素道:“素素,今天客人多,记得多加几个菜。”
“是,大小姐。”
她说完,便准备准备继续去忙她的去,裴元修对着身后的几个侍女做了个眼色,那几个侍女急忙上去要帮忙,有一个正要去端那个又大又沉的大砂锅,被素素拂开她的手,正色道:“过门是客,我们家没有让客人动手的规矩。”
说得那几个侍女一愣。
这丫头,到底是艾叔叔的孙女儿,虽然做侍女,但脾性刚硬还是和她的爷爷如出一辙。
连裴元修都愣了一下,那几个侍女回过头来,有些为难的看着我们,还是我上前一步,说道:“素素,他们也是来帮忙,你就让他们帮帮你吧,到底这么多人的饭菜呢。过年,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素素听了,驻了一会儿,才对着我点点头:“是,大小姐。”
然后便转过头去,对着那几个侍女道:“你去把那边的柴火添点,记得用文火不要太急;你会杀鱼吗?门口木盆里,杀三条鲤鱼……不不,杀四条,鱼籽记得都清干净,孙小姐不能吃的;你,来这边跟我择菜。”
她倒是清楚,那几个侍女也立刻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裴元修欣赏的看着素素点了点头,我便对他道:“进屋坐坐吧,外面冷。”
“好。”
一直进了屋他才把离儿放下来,但刚一坐下,离儿又像只猫一样爬进他怀里,裴元修笑呵呵的将她搂着。也幸好,素素买了那么多糕点,今天上午招待大家用的是那些糕点,现在他来了,自然就用我之前做好的nAd3(我把碟子摆出来,也让他带来的那些人用,但当然,那些人是不敢跟他一起用的。
想来他也是过着富贵以极的生活,我摆出来的糕点茶水自然是平时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但这个时候却拿起一块桂花糖糕,咬了一小口,立刻眼睛一亮:“唔,味道不错。”
离儿一听,立刻骄傲的道:“当然,是娘做的呢!”
“哦?”
他有些意外,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只淡淡一笑:“吃着哄哄嘴吧。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
他笑了笑,又咬了一口,喃喃道:“我倒是想被哄一辈子。”
“……”
我听着,脸色微微一僵,没接这个话,只沉默着继续摆碟子,就看到他又伸手拿了一块,细细的品了起来。说起来,我的手艺又怎么会比当初御膳房那些糕点师傅好呢,可他一个,裴元丰一个,却好像都认定我的手艺很好一般,吃得津津有味的。
连我拿出来的普通的茶,他喝着,也没有抱怨,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只是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看周围,他对着狭小的房子,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间房,连素素都会嫌小的,他自然更不满意了,离儿却一点都不觉得,等吃了两块糕,便拉着他里里外外的看:这里是我和她的睡处,这里是放玩具的地方,这里是收藏绣品的地方,还有那里……
正说着,离儿突然说道:“对了阿爹,我还有个好东西给你看呢!”
“哦,什么?”
离儿说着,便要去开墙角的一个大箱子,我一看,便说道:“离儿,别乱翻东西了。”
离儿听了,回头望着我:“可是——”
“要吃饭了,你还不去洗手吗?”
她有些委屈的嘟嘟嘴,但还是乖乖的走了过来,我微笑着对裴元修道:“咱们也去洗手吧。”
他点头:“好。”
几个侍从捧着盆子走进来让我们洗过手,刚一坐定,素素便带着几个侍女轮流将菜端了上来。今天这一桌宴席十分丰盛,除了一大锅黄澄澄香喷喷的鸡汤,还有樟茶鸭、卤猪脚、扣香肘、红袍鳝段、西湖醋鱼、麻婆豆腐,完了又是几道热腾腾的素炒青菜,桌上顿时像开了花,五颜六色明悦可喜,让人食指大动。
但,对裴元修来说,只怕也是些平时根本不会碰的东西了。
我微笑着:“粗茶淡饭的,不要介意。”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碗,微笑着看着我:“能吃这一顿,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看着他愉悦的笑容,我也笑了笑,又让其他的人坐下,但那些人显然是不敢跟他同座的,我倒也不勉强他们,免得大家过不好一个安稳年,便让素素另外给他们摆了两桌,还开了一坛绍兴黄酒。
作为主人,我还是举杯先敬了他一杯,裴元修握着杯子,一仰头,干了。
我原本小嘬了一口,看到他这样,倒是一愣。
也太豪爽了吧。
但是,他似乎是真的高兴,酒到杯干,到后来我也不大敢给他倒酒了,他还是自斟自饮,喝不少。不过他的酒量倒是好,喝了那么多还是很清醒,只是喝鸡汤的时候,因为砂锅上面封了一层厚厚的油,热气冒不出来,看着不怎么热,一匙子下去,烫了嘴。
“唔——!”他一下子丢开勺子,捂住了嘴。
我原本还在吃菜,一抬头就看到他被烫得眼睛都红了,直吸冷气,那样子格外有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他捂着嘴唇,抬头看着我,也笑了。
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这个人总是不沾人间烟火,仿佛谪仙一般雅致,可到了江南,我看到了他天家骄子的另一面,会被街边小贩赚便宜;会看着卖艺的不眨眼,被火烧掉头发也不知道躲;也会连喝汤之前吹吹凉都不知道,烫了嘴还那么无辜的样子。
若说他当初真的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那么现在,他也已经落入凡尘了。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离儿捧着碗,一手扒拉着筷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们俩,裴元修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便转过头去逗她:“离儿喝鸡汤吗?”
离儿点点头,自己舀了一勺鸡汤,嘟着小嘴呼呼的吹了半天,然后喝下去。
这丫头这样,简直就是当面打脸了,裴元修不仅嘴被烫红了,脸也红了。我忍着笑,小心的递给他一块浸了凉水的丝帕,道:“凉一凉吧。”
他接过来捂着嘴,眼角弯弯的看着我。
“看来这汤是不给我喝的。”
看着他故意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笑着,也不好在离儿打脸之后再对他这么“残忍”,便拿过一只小碗来,用汤勺将砂锅面上那一层油拂开,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旁边,道:“凉一些再喝吧。”
他看着我,眼中的温柔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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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4章 惊变 血染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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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吃得很慢,大家笑笑闹闹的,等终于吃完,外面的天色都黑了下来。
等那些侍女跟着素素来把碗碟都撤下去,裴元修还在洗手,我已经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夜幕深深,好像天空垂下了一道厚重的深蓝色的帷幔一般。
天色晚了。
他刚来这里就说要给离儿放烟火,这样算来他至少要呆到亥时过后才会回去了。
我不由的蹙了下眉头。
亥时,那就太晚了。
要说这么晚了让人走自然不对,可他留下来,就这么两间小屋,还有那么多人,怎么住?
不过,新年的晚上是要守夜的……
但是,周围的村民呢,他们会不会又要误会我和他……
我还在想着,一阵熟悉的气息已经围了上来,他站在我的身后,微笑道:“在想什么?”
“啊……?”我回过头看着他,虽然夜幕深沉,可他的眼睛却格外的亮,这样看着我的时候,满是愉悦的光彩。
那种愉悦,让我刚刚的满心忧虑也微微的放松了一些。
到底,是过年啊……
于是,淡淡的一笑道:“我在想,你给离儿带来的那些烟花,有多美。”
他一听,眼睛也亮了起来,便笑着一挥手。
那些侍从们立刻将装着烟花的箱子搬了过来。
离儿高兴得都快发疯了,蹦跶着上去就拿起来要玩,那些侍从们急忙上来带着她,自然也是害怕她灼伤自己,点燃第一支烟花,立刻就在小院子里升起了一棵火树一般,灿烂的烟火骤然绽放,噼里啪啦的,将整个院子都照亮了nAd1(
接着他们又放了好几支,周围那些小孩子们一看到这边的火树银花,万紫千红,一个个都惊喜的涌了过来,却不敢进门,趴在院门上眼巴巴的看着。
离儿急忙招手:“你们也来玩啊!小柱子,豆豆,你们都来啊!”
那些孩子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也许是裴元修的存在让他们有些畏惧,但到底敌不过烟花的诱惑,都欢笑着跑了进来,离儿倒也大方,把烟花分给大家,孩子们各处去放,一时间天花绽放,珠帘四落,将整个小渔村都点燃了一般。
到最后,连素素也按捺不住,跟着玩了起来。
我倚门而立,看着眼前这一片火树银花,映着不夜天,仿佛整个寒冷天地都在一瞬间回春了一般,充满了快乐和欢笑,可我的视线,却在这样一片灿烂的烟花下,模糊了起来。
其实,这一年来,我已经很幸福了,不仅身体上的创伤,就连心上的伤,也在这样平静的生活,细水长流的幸福中愈合了。
只是,伤过,就是伤过。
更何况,那是我作为一个不称职母亲的第一道伤口,哪怕伤好了,结了痂,也还有一道疤痕在那里,平时不去触碰,不去细看,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但在这样的烟花下,就被照得一清二楚。
仿佛曾经的那种痛,也在隐隐的作祟。
“你在难过?”
裴元修的声音一下在耳边响起,立刻将我从回忆中惊醒,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被烟火照亮了的眼睛,也许还有流光闪烁,我急忙低下头,掩饰的揉了揉眼角:“没有nAd2(”
“说谎。”
两个字,简单却笃定。
我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他平静的看着我,道:“我看得出来。”
我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仿佛被这样明艳的烟火所映照,他的目光都显得炙热起来,有一种要被看穿的炙热的痛楚,我偏过头去,淡淡道:“那也过去了。”
一句话,也是我将自己和那些曾经的过往彻底隔开。
都过去了,提起来,再痛,再难,都已经不会流血,甚至不会让我彻夜难眠,只是那种隐隐的痛楚,提醒我那些事的真实。
也更让我,明白一件事。
活着的人,有责任比死去的人,更幸福。
裴元修还一直看着我,而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开始真正的欣赏起那些烟花的绚烂,和孩子们兴奋纯真的笑脸,在这样的冬夜,似乎比守着火炉更加温暖舒服。离儿从箱子里拖出了一个大烟花,便跑过来抓着裴元修的手:“阿爹,你也来放烟花嘛!”
裴元修笑着看她,又看了看我:“你也来?”
我摇了摇头:“我看就好。”
“那好,我放一个最漂亮的给你看。”
我忍不住笑了笑,没说什么,就看到他被离儿牵过去,这个时候基本他带来的烟花都快要放完了,等到那些烟火熄灭下去,周围也慢慢的暗了下来,就剩下最大的那个摆在院子中央,周围的那些小孩子也都聚拢过来,大家十分期待的望着那里。裴元修走过去,从侍从的手里接过一支线香,小心翼翼的点燃了引线。
引线着了,发出兹兹的声音,很快便烧退了去nAd3(
裴元修后退了一步,就听见“砰”地一声,一团烟火猛地冲天而起,一下子蹿到夜空中,然后轰的一炸,哗啦啦的绽放开来,仿佛凭空捧出百丝灯一般,金的,银的,红的,蓝的,绿的,紫的,一时间百万朵鲜花缤纷开放,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那些花朵捧出,又满溢的洒落下来,纷纷扬扬,化若无数星点闪烁,最后如流星一般滑落下来,还在地上蹦乱,好像一地的明珠散落,滴溜溜的直蹦。
整个吉祥村,都被映亮了!
好美的烟花!-#~妙?笔?阁?
我看得呆了,而裴元修站在烟花的另一边,他脸上仍旧是温柔的微笑,那双眼睛被映得熠熠生辉,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烟火中,仿佛他与我,就这么凝望对视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烟火的关系,他的目光似也带上了炙热的温度,看得我有些不安,下意识的偏过头去,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而就在这时,我在烟火的灿烂光霞中,突然看到一道寒光,嗖的一声闪过。
仿佛刚刚进门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光,让我蓦地一寒。
裴元修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滞了。
我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烟火的映照下,看到他的胸口,一支弩箭正闪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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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5章 如果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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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院子里一下响起了无数人的尖叫,那些护卫们几乎都吓呆了,而几个小孩子将烟花一扔,顿时吓得抱头鼠窜,加上那纷纷扬扬的烟火,一时间大家都乱成了一团,几个侍卫面无人色,急忙冲了上去。
我也疾步走到裴元修的面前:“公子!”
他还站在那里,仿佛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看到烟火映照下他霎时间苍白的脸庞,眼瞳骤然聚拢,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身上。
“公子!”
我一把接住了他。
他沉重的身躯如山一般压下来,差点将我扑到在地,幸好周围的那些侍从都围上来纷纷伸手把我扶着,我踉跄了一步,感觉他的下巴重重磕在我的肩膀上,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滚烫的洒在了我的颈项间,烫得我哆嗦了一下。
这一刻,我一下子想了起来!
那天晚上,就是在那个贼人进我家行窃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一支弩箭,射中了那贼人的脸,让他仓惶逃窜,之后虽然我已经有所察觉,连艾叔叔也告诉我,我在人的一射之内,但这些暗中的人始终没有现身。
难怪,刚刚从带着裴元修一进院门,我就有一种仓惶不安的感觉,却始终不知道那种不安到底来自何处,原来就是他们!
原来,他们的目标,是裴元修!
可是,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袭击裴元修?他们是什么人?!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向我家院的后面,那里是黑漆漆的山林,什么都看不到,但那种漆黑却像是猛兽长大了嘴,会将人一口吞噬一般。
等我再回头,感觉到裴元修两只有力的大手抓着我的肩膀,努力想要撑起身子,他的脸色惨白,殷红的血残留在唇边,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睛虽然已经全然暗了下去,却一直盯着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青……青……”
我咬咬牙,大声道:“保护公子,先进屋!”
这个时候那些侍从已经围了上来,一边将我和他密不透风的围在中央,一边搀扶着我们快速的挪进了房间,素素已经敞开了大门,将她的小床上清理出来,那些人七手八脚的将裴元修抬起来放了上去。
当他一躺下,就看到他的胸口那蓬松雪白的皮草已经被鲜血染红,一红一白交织,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院子里那些孩子早就吓得一哄而散,又有些村民远远的探头探脑的看着,但都不敢靠近,那些侍从已经点燃了许多蜡烛油灯,照得小小的房间如同白昼,也照亮了床上裴元修那张惨无血色的脸庞。
他的一只手还抓着我。
而我的另一只手,被离儿紧紧的抓着。
她已经完全吓傻了,从刚刚裴元修中箭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一直跟着我们走进来,牵着我的手守在床边,一双眼睛带着无比的惊恐看着她的阿爹,却没有哭。
是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虽然我的女儿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了,但真正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在眼前被人射杀,鲜血四溅这种血腥残酷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对于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来说,那简直是一场噩梦了!
我看了看裴元修,又看了看她,急忙叫过素素:“你带离儿去里屋睡!”
素素虽然也吓得不轻,但没有多问,便立刻牵着离儿往里屋走去,离儿没有抗拒,但她不是乖,而是吓得失神了,完全是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被带进里屋的时候,一路走一路回头望着,直到那道蓝布帘子落下,才遮住了她同样苍白的小脸。
这个时候,我回过头,看向平躺在床上的裴元修。
他一直睁大着眼睛,大口的喘着气,抓着我手腕的手始终没有放松,反而随着他的呼吸越来越紧,我纤细的手腕几乎有一种要被捏碎的错觉;而随着他的呼吸,我也看到他的胸口,那支弩箭几乎整支没入他的胸口,只剩最后一个头在外面,映着烛火闪烁着寒光。
伤口外面有些血,但不多,像是已经止住了,可他的鼻息间,全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青……青婴……”
他喘息着,慢慢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急忙蹲下身:“公子?”
“青婴……”
“公子,你不要说话。”
“青婴……”
“……”
“青婴……”
我看着他几乎已经漆黑无光的眼睛,却还固执着,抽搐着叫着我的名字,才恍惚明白过来——
他并不是有话跟我说,只是无意识的呼唤着我。
我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
那弩箭射中的部位,俨然就是心口。人的心见铁即死,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可他现在还活着,伤口虽然有血,却没有流太多,看来这个伤跟我们平时所见的致命伤不尽相同。
可是,就算他的伤不同寻常,也并不意味着奇迹,而且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眼睛里的光也在慢慢的消退。
纤细的手腕他的掌中几乎要被捏断了,我咬着牙忍受着腕骨传来的痛楚。
我知道他从来不忍心让我受伤,哪怕一分一毫的伤害,他都不会,可现在当他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却一直这样叫着我的名字,这样让我痛,似乎也能让我体会到,这些日子来他所经历的那些痛苦和无奈。
不管爱与不爱,但这个男人终究是救了我的女儿,是我的大恩人!
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急忙反手握着他的手:“公子!”
“青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喘息越来越弱,即使我靠得那么近都细不可闻,周围的那些侍从全都吓得跪了下来,齐声道:“公子!”
“……青……婴……”
眼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浮起了白光,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他的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固执的抓紧了我,我的手腕在他的掌心几近粉碎。
他好像,快要不行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他耳边,犹豫着,轻轻的唤道:“元……修……”
蓦地,感觉到他整个人颤了一下。
抓着我的那只手好像有了感知,慢慢的松开了一些,却没有立刻放开我,但分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平缓了一点。
那些侍从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纷纷跪着凑了上来,一个个充满期冀的望着我,虽然没人敢开口,但那些眼神好像分明都在说——继续,继续叫他。
我只觉得掌心也出了一片冷汗。
但,还是咬咬牙,继续道:“元修……”
这一回,他的手更加松开了一些,虽然还抓着我,却已经只剩下不可抗拒的,温柔的力道,而那双眼睛里开始有了光点闪闪,却找不到焦点,仿佛还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着。
我又轻轻道:“元修。”
他的眼睛忽闪了几下,仿佛终于有光亮照了进去,在茫然了一下之后,他突然转过来看定了我:“青婴?”
眼泪一下子从我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啪嗒一声滴落下去,正正落在他的眼角,立刻融到了他的眼中,他的眼睛顿时像是恢复了清明,甚至也有了几分光彩,定定的看着我的眼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他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终于,慢慢勾起了一抹弧度。
我的视线模糊,已经看不清了,只感觉周围的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甚至有两个侍女腿一软,扑通一声瘫软的跪倒在地。
他这样,算是扛过了第一关。
那几个侍卫到现在已经算是死罪了,但我还是立刻给他们下了命令,让他们严守屋子和周围的院墙,不允许任何人再靠近一步,保护了裴元修,也让他们戴罪立功。
暗中的那批人马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关心了,但我已经很明白,他们的目标就是裴元修,现在裴元修胸口中箭,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还要趁胜追击,万一再派人杀进来,只怕他命休矣。
那些侍卫为了戴罪立功,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守在屋子周围,一股肃杀之气将我这个小小的院子包围了起来。
然后,我让那几个侍从马上过江,去请药老。
裴元修的伤,现在虽然没有立刻致命,但那支弩箭到底深到了什么位置,有没有伤到心,能不能拔,如何拔,都必须让药老来看过才能做决断,万一拖延下去伤势加重,只怕就药石罔效了。
剩下的几个侍女,又惊又吓的都快要哭起来,也不敢乱动,倒是裴元修,只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低声说道:“出去。”
我低头看着他:“为什么?”
“让他们都出去。”
“……”
看他现在虚弱得呼吸都勉强的样子,反倒有些固执了起来,不过想想,这些人留下来也没什么用,我便摆摆手,侍女们纷纷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小小的屋子里,就剩下了我和他。
许许多多的烛火,油灯都点燃了,屋子里恍若白昼,却也因为火光的摇曳,给人一种明明灭灭,动荡不安的感觉,好像他的生命,不知何时,也许下一刻就会耗尽。我一直靠坐在床头边,感觉到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还一直绵延着,只是胸口那点银光,亮得刺眼。
这时,手腕被轻轻的揉了一下。
我低下头,看到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肌肤,轻轻道:“我捏的吧。”
“……”
他的力气的确不小,又是生死关头,我的手腕上硬生生的被捏出了几根指印,刚开始还只是红肿,现在已经变得淤青了。
“疼吗?”
“不疼。”
“说谎……我看得出来。”
他的声音很低,还伴随着微弱的喘息,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翘着。
可我已经快要哭出来。
我不想他死。
不管他做过什么,又可能会做什么,但不管怎么样,他救了我的女儿,将离儿抚养长大,对我有再造之恩,不论如何,我都不想看到自己的恩人这样死去。
可我要怎么做,才能挽留他的生命?
想到这里,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
他的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抬起,伸到我的脸颊上,曲起的手指抹过我的眼角:“别哭。”
“元修……”
他竟然笑了起来,苍白的脸庞仿佛寒冰,可那一笑,却像是冰上的阳光,分外灿烂,分外辉煌。
“临死前,能听到你叫我元修,我也不枉此生。”
“……你,不要这样说。”
我说不出话来,低下头将脸埋在他的掌心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汩汩而出,不一会儿就沾湿了他的手掌。
“你不要哭,”他无力的,轻轻道:“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哭……”
“……”
“青婴,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喜欢看到什么?”
“……”我终于慢慢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哽咽道:“你最喜欢看到什么?”
他温柔的看着我:“看到你笑。”
“……”
“那是我最爱的,一生所见,最美的画面。”
“……”
这时,我突然感到了一阵恐惧。
他说“他的一生”,可他现在分明才活了人生的一半不到,正值壮年,不能说一生,也千万不要说一生!我急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说了,元修,你不要说了。你静下来好好休息,我已经派人去请药老了,他马上就会来。等他一来,治好你的伤,就会没事了。”
你还有很长的一生要走,你千万不要在这里说“一生”!
裴元修却摇了一下头,对着我轻轻的笑了起来:“可是我想说。”
“……”
“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可是,我从来不敢说。”
“……”
“我怕吓着你。”
“……”
“如果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如果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你,你一定会被吓着的。”
“……”我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的摇头。
你不要,不要再说了……
“可是现在,我要告诉你。”
第786章 我一直深爱着你
?
“可是现在,我要告诉你。”
说完这句话,他却又停了下来,长久的沉默着,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却看到他的目光注视着摆在床边的一个烛台,烛火摇曳,在晦暗的夜里散发着暖融融的橘红色的光芒。
而那光芒映照在他的眼中,也给他的目光染上了一片暖意。
一瞬间,他好像置身在三月暖春,整个人都变得轻了起来。
这时,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然后望着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当我刚刚知道我的身世的时候,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差一点,就熬不过来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不过我倒是明白为什么他要所有的人都出去了,看着他苍白的脸,我无声的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但心里仿佛也被那烛光照了进去,有了一点光亮。
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个情况下,跟我,说这件事?
看着我有些茫然的眼神,他的笑容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一点无奈,说道:“是因为,在知道我的身世的时候,我也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
“对。”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因为那一动,似乎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顿时眉头拧紧“唔”了一声,我急忙道:“你还是不要说了。有什么话,等治好了再说,不好吗?”
他咬着牙,仿佛忍耐着极大的痛楚,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终于缓过了一阵,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切,却抬起头来又对着我一笑:“我一定要趁现在说nAd1(因为只有这一刻,你不会被我吓跑。”
“……”我说不出话来,看着他脸上的汗,轻轻的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给他擦拭。
我这个举动,就已经不再阻止他了,裴元修微笑着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无意中知道了我的身世,知道了我这个被世人奉为国之根本,朝中大臣竞相奉承的太子,竟然不是皇族之子,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竟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即使是普通人,知道自己相处几十年的父亲居然不是亲生的,都会感觉晴天霹雳一般,而他,他的身份如此特殊,这个真相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真相,更是重大的打击。
若是心性稍微有些软弱的人,也许真的会如他所说,熬不过去。
可他——
裴元修望着那一盏烛火,慢慢说道:“那个时候,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好像天塌地陷一样,周围过往的人,他们对着我请安,对我恭顺,甚至对我笑,都会让我感到恐惧。不是恐惧他们,而是恐惧,一旦真相被揭露,这些人的谄媚,都会立刻变成讽刺;他们的恭顺,都会变成伤害;他们,也不会再有人对我笑……”
“……”
“我的一切,都会消失掉。”
“……”
“那一天,我就像一个幽魂,找不到自己的归处,只能漫无目的在宫里乱走,可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对我行礼,对我奉承,我却越来越害怕,甚至连看到一个人影都会怕。”
“……”
“我不怕他们存在,我是怕他们会离开nAd2(”
“……”
“所以,我几乎是仓惶的逃窜,避开所有的人。”
“……”
“然后,我走到了一条很安静的小路上。”
他说到这句话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受伤之后原本气息就弱,还是因为回忆里那份温柔,他的声音也轻了起来,如梦如幻一般——
“那条小路很窄,两边都是茂密的竹子,把整条路都遮蔽起来,我一个人走在里面的时候,好像那条小路也终于把我跟别的所有人隔开了,让我觉得有了那么一刻的安静。
然后,我听到有人在念词。
雅意浯亭宽碧,何心禁路宽华。芝兰玉树侍臣家。一段洛滨图画。
庆事两年亲见,今年福寿堪夸。更从头上人添些。却是八千岁也。
你一定想不到,我满心的彷徨,满心的无措,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就完全消失了。
我跟着那个声音慢慢的往前走,就看到了内藏阁,大门还虚掩着,竹叶的影子落在门上,晃晃悠悠的,随着那个声音起伏一样。等我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坐在窗边,拿着一卷书,在笑。
她的皮肤很白,白皙得像一整块羊脂玉,没有一丝瑕疵;她坐在窗口,阳光正好照在她的额头上,又清朗,又耀眼;她不仅端庄,还很干净,没有任何妆容,不施胭脂,不扫蛾眉,可她的眉眼很清秀,那双眼睛尤其美,好像一汪春水,又好像有满天的星斗都融化在里面,比照在脸上的阳光都更亮,更灵动;她的睫毛又长,又翘,当她低头看书的时候,那睫毛就像是一只栖息的鸟,但当她抬起头看着外面的阳光时,那只鸟就好像要腾起飞翔一样nAd3(
而且,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整个皇城几乎已经绝迹的干净……
和智慧。
然后,我就走了进去。
她一看到我出现,倒是吓了一跳,那双眼睛,就像我在围场里曾经差一点射杀的那头小鹿,又干净,又无辜,因为我突然闯入充满了惊恐。当初,我没有射那头鹿,而她——我在那一刻就好像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要伤害她。
而且,我发现她的仪态很好,虽然行的是宫女的礼,却不卑不亢,比起那些王公大臣的女儿,都更端庄。
我问她找一本生僻的古籍,其实,我只是想在内藏阁多呆一会儿,多看她几眼,多跟她说几句话,没想到她很快就找到了,我才发现她把内藏阁所有的古籍都按照年历编册,整理得清清楚楚,这是皇家书苑一直想做,但一直无暇去做的事,没想她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就做成了。
而她拿着那本书去入册的时候,虽然她藏起了平时用废的那些纸,但我还是看到了,上面留着她的字迹,是一笔好灵飞经。
我才知道,在内藏阁,藏着一个稀世珍宝。
那个时候,我发现,我的眼睛已经没有办法从她的脸上移开了。
也许,那个女孩子并不是绝顶的美人,我也真的见过不少倾国绝色,她比起她们来,的确逊色,或者说,淡了很多。
可是,不管你相不相信,在见过淡淡的风景之后,我就看不到别的浓墨重彩了。
乍见莲花,方知牡丹非为美,贵耳。”
他说完这句话,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几乎已经听得惊呆了的我,吃力的抬起手来,用掌心摩挲着我已经被泪水****了的脸颊,眼中是近乎痴迷的光芒,轻轻一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一样。”
又是一阵滚烫的眼泪涌落下来,顿时沾湿了他的手掌。
怎么可能呢?
我怎么可能,还没变?
这么多年了,我经历的那些,又怎么可能还和当初那个在内藏阁里,对自己的人生、未来,一切都充满期盼的女孩子一样,我这半生的情殇,斑斑累累,又怎么可能还和那个剔透玲珑的心境一样?
我哽咽着道:“我不一样了。我早就,不一样了。”
裴元修没有说话,只是仍旧眼角弯弯的看着我,眼睛里是充满暖意的笑容,他说道:“后来,我经常去看你。”
“……”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道:“可我——”
“对,你不知道。”
“……”
“我看着你的时候,你从来都不知道。”
“……”
“所以,我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上,有一个浅浅的笑涡;我听过你讲故事,你给那个瑜儿讲一鸣惊人,讲破釜沉舟,讲负荆请罪的故事,我都听过;我知道,你喜欢李白的诗,又深谙隐灵教外放灵子的社稷制衡之道,虽然你说的,那个瑜儿完全就听不懂……也许,正是因为听不懂,你才会对她说;我还知道,你平时很节俭,得到的赏赐,每月的月俸你都存起来,几乎不用钱,但你却会花钱去照顾被关在冷宫里的一个朋友。”
“……”
“我更知道……”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的说道:“你不想攀龙附凤,不想跟我们任何一个皇子扯上关系,你只想安安静静的渡过在宫里的几年,然后出宫,去过只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脸色就白一分,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的脸色已经苍白了。360搜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更新快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甚至连瑜儿经常说那些来羞我的话,连我心里所想,曾经无意中对瑜儿透露的话,他也都知道。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以为的自己的人生,原来也有别人的足迹。
只是他一直在我的身后,静静的守候着,所以他的足迹,我从来没有看到,他的目光,我从来没有珍视……
“青婴。”
他叫了我的名字,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一些,我几乎不敢,又不能不抬起头去对上他的目光,那深黑的眸子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望着我,一字一字的道:
“我一直深爱着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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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8章 你愿不愿意,试着爱上我?
我一直深爱着你。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仿佛也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定定的望着我,好像要将我的人,将我的灵魂,甚至连影子,都烙进他的眼中,他的心里,一辈子都不再放开。
而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早就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也曾经在夺嫡大战之前,就听到过他的心意,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表白。
每一个字,都重重的落在了我的心上,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甚至从不敢去想,我竟会得到这个男子一世的深情。
想到这里,一股心酸和愧疚涌上心头,是为他这些年来白白的相思,也是为我这些年来的一无所知,我哽咽着道:“裴元修,你不要说了……我,我不配,我不配。”
一边说着,我一边轻轻的将手腕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但立刻感觉到他一用力,又抓住了我。
原本要挣脱他的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现在我反倒不敢,生怕我挣脱他,万一他再用力抓住我,碰到胸口的伤,那就不可救药了。这样一来,我只能不再动弹,就听到他慢慢的说道:“我不想听你说配不配,我只想听你说,愿不愿意。”
我一愣,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
愿不愿意?
愿意什么?
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我,道:“青婴,我从来不想强迫你,可我也知道,如果不强迫你,你不会愿意到我们这些皇子任何一个人的身边。所以现在,我想跟你打个赌。”
“打赌?打什么赌?”
“如果今天,我活不下来,自然是人死如灯灭,这天下如何,江南如何,甚至——你如何,都已经是我再也无法看到,也无法去关心的。”
“……”
“如果,我可以活下来,青婴,”他抓着我手腕的手又用了点力:“你嫁给我,好吗?”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好像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震得我失去了反应。
他说什么?
他要我,嫁给他?!
不,不行!
我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可一对上那双眼睛,虽然他全身都因为失血而冰凉了,可他的眼神,却炙热得好像燃烧着火焰。
一时间,所有拒绝的话,都哽在了喉咙口,想要摇头的动作,也僵了下来。
我……不忍心。
因为我知道了,那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十几年来没有放弃,即使在我嫁为人妇,失去记忆,将他完全忘记,甚至可能因为失忆而伤害了他,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这样的执着,让我如何忍心去拒绝?
更何况,他毕竟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
但,我更清楚的是,我不能因为这些事,就答应嫁给他!
我沉默了很久,轻轻的说道:“可是我,我——”
“我知道,”他抢过我的话头,道:“你不想对不起我。”
“……”
“你不想在享受我给你的特权,在我爱了你那么久之后,还要欺骗我。”
“……”
“因为——你不爱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很平静,可我分明看到他胸口的那一点寒光剧烈的震动了几下,啥时间他的呼吸都局促了起来,眉头拧紧,好像在强忍着莫大的痛楚。
看到这样的他,我的心好像也被一根烧红了的尖针狠狠的刺中,带来一阵几乎窒息的痛楚。
和愧疚。
是的,不管他多爱我,为我承受了多少年刻骨的相思,不管他是如何救走了离儿,又经历了多少艰辛将离儿养大,可我终究,并不爱他,我的感情不能答应自己嫁给一个完全不爱的人,理智也不能允许我用自己的婚嫁去报恩。
所以,注定要让他失望。
这一刻,我甚至有些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爱上他,为什么要坚持那些见鬼的原则,为什么就不可以骗一骗他,嫁给他?哪怕在江南的时候答应,让他可以免受这些痛苦,就算现在,答应了他,也是善意的欺骗啊!
但,不管怎么责怪自己,那些话,我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我感谢他救了离儿,也感动他这些年来的用情,但正如他所知道的——我并不爱他。
我没有办法,答应嫁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哪怕他再有恩于我,哪怕他再爱我。
看着我痛苦得几乎要咬碎自己舌尖的样子,他却反而轻轻的一笑,伸出手来小心的捏着我的下巴,让我牙关一松,也不由的对上了那双弯弯的,满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青婴,不要这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
“人的感情其实是骗不了自己的,也许更骗不了别人。就算你真的骗我,我也能感觉得到,而我爱上的岳青婴,也不是一个会欺骗爱她的人的女人。”
“……”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也不是生来,就爱着你的。”
我一怔,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也没有开口,就听见他平静的说道:“没有人生来就已经爱上了一个人,或者该爱上某个人;爱一定是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积累,慢慢的变成生死相许,而不可能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一蹴而就。”
“……”
“哪怕真的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爱上了,那是揠苗助长,那样的爱原本就不稳固,如果对方不值得,那么接下来的日子爱也会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的减少,消退,直到心冷,直到不爱。”
“……”
“我认为,爱是活着的,好像一颗种子,你给它土地,给它浇水,让它晒太阳,它就会长。因为你愿意让自己去爱一个人,你才会愿意去养活这颗种子。”
“……”
“属于你的那一颗种子,我已经养活了,而且养大了;可属于我的那颗,也许你还一直放着,因为你养活了别人的种子,就不用它了。”
“……”
“青婴,我不问你会不会爱上我,我问你,愿不愿意把属于我的那颗种子拿出来,好好的养一养?”
“……”
“青婴,你愿不愿意,试着爱上我?”
这个时候,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是震惊,是感动,我没想到他对爱情的看法如此透彻,又如此豁达,他看穿了人的感情的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也能接受这所有的有无,他甚至不求一段感情,只求一个机会。
愿不愿意,试着去爱上他?
我能不能,爱上他呢?
就在我的内心挣扎纠缠,心乱成了一团乱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急匆匆的赶来了。
我刚一回头,就看到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屋内的烛火因为大门洞开突然袭入的一阵风而狂乱摇曳起来,照耀着那张黝黑的脸晦暗不明,也照亮了那双眼睛里的焦急和惊惶,他一看到床上的情景,立刻拧紧了眉头。
我已经站了起来:“药老!”
来者正是裴元修的父亲药老。
那些去请他的人动作很快,也的确是因为现在的情况危急,万一裴元修有个什么意外,这些人只怕都逃不过被杀的命运,而药老一出现,也让我稍微放下了一点心,松了口气道:“你终于来了。”
药老的医术,当初在给我解毒的时候,就已经窥见一斑,这样一个妙手出现,裴元修应该可以逃过此劫吧!
他什么话都没说,疾步走了进来。
一走近床边,裴元修胸口的那一点寒光立刻刺到了他的眼睛里,药老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便立刻转过身,将背上挎着的一只木箱放到桌上,一打开,顿时寒光渗人,药香四溢,里面满满是各种保命的丹药,一排排小刀,一包包银针。
他先拿起一只小瓶,从里面倒出三颗赤红色的丹药,直接递到裴元修的嘴边:“吃了。”
裴元修张开嘴,立刻吞下了药丸。
吃过药丸之后,药老便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我站在床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却很清楚这个时候最不应该做的就是问东问西,因为我是绝对帮不上忙的,便只看着,过了不一会儿,就看到裴元修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起来,嘴唇已经白成了一张纸,映衬着嘴角的献血,看起来格外吓人。
这个时候,药老从药箱里拿起了一把剪子,一转身看到我,便说道:“你先出去,关上门。”
我点点头,急忙就往外走,在回身关门的时候,看到裴元修还躺在床上,那双眼睛固执的望着我,我咬咬牙,还是先关上了门。
院子里,已经一片漆黑了。
那些侍从守在各个角落,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看到我出来,全都惊恐却又期待的望着我,好像想要问,又不敢问。
我只轻轻说了一句:“戴罪立功,才是你们现在改做的事。”
这话一出,他们都点了点头,也不再看我,而是谨慎的注视着周围去了。
我慢慢的走到了院子中央。
虽然时间过去了大半夜了,但弥散在院子里的那股硝烟硫磺味还没有散去,隐隐的,还残留着刚刚的欢笑和热闹,可一转眼,就已经全都变了。
原来,世事真如此无常。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房子的后面,那一片漆黑的山林。
伤裴元修的人到底是谁?
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裴元灏?这不像是他的做法,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不可能还好好的呆在这里;颜轻尘?他不敢,至少他不可能在我离裴元修那么近的情况下让人行刺,换句话说,他还不敢得罪我;申啸昆?他最有可能,可他刚刚才在九江站稳脚跟,又得到魏宁远的助力,有魏宁远在,这个人能把握整个大局,他应该会劝申啸昆把全副精力放在自己势力的经营上,不可能到这里来行刺裴元修。
可如果不是他们,又到底是谁?
是谁,能在我的身边蛰伏这么久,只为了今夜的一击即中。
这个人,一定很了解我和裴元修的关系,所以知道守在这里,终有一天能等到裴元修的出现;而我也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贼人入室行窃,会有一支弩箭帮我,因为在这些人的计划里,我是一个诱饵,如果我被贼人伤了,甚至杀了,他们就不可能等到裴元修了;而第二次,我被贼人劫道,他们却没有出现,因为他们的目的是刺杀裴元修,而不是保护我,他们自然不会跟着我出行,所以那一次的危机,他们根本不在场,自然也谈不上出手相救。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目的性极强,只有一个,就是杀裴元修,今夜这一箭,是直接射中了裴元修的心,人的心见铁即死,他们一定是看到得手了,就立刻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只是——
裴元修现在还没死。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口中箭,都没有立刻死去,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叩谢上苍的。
他没死,他没死……
他没死,可他却又同时给了我一个难题。
愿不愿意,养大属于他的那颗种子;愿不愿意,试着去爱上他;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到底应该怎么回答,怎么办?
就在我挣扎不已的时候,远处的扬州城上空闪耀出了一片绚烂的光芒,几乎将半个天幕都照亮了。
也照亮了我黯然的眼睛。
这个时候,我才有些恍惚的反应过来,是新年啊。
扬州城会有彻夜的烟火表演,只怕那里人人欢呼,家家庆祝,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吧,可我眼前这个小院子,却充满了清冷和伤怀,还有一个人,如今在我的家中,生死未卜。
这真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个年,过得好难啊……
我叹了口气,轻轻的低下头,突然,背后的门被打开了,一阵光亮从地上延展开来,我一惊,急忙回过头,就看到药老从里面出来了,他先是关上了门,然后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
我急忙问道:“药老,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第789章 做一个你一直想要的美梦
“药老,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药老抬起头来看着我,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夜幕中亮得惊人,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倒是我问我:“我来之前,你为什么没有拔掉他胸口的箭?”
我愣了一下,说道:“我,我看他的伤势有些不寻常,所以不敢拔箭。”
“……”
“我,我做错了吗?”
“不,没有。”他摇了摇头,顿时让我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药老有些欣慰的说道:“幸好你没有让人拔箭,你救了他一命。”
我一听,顿时喜道:“他没事吗?”
药老道:“现在是没事,但他的伤势不寻常。”
听到药老的话,我并没有太意外,裴元修的伤势的确不寻常,人常说心见铁即死,连那些刺杀他的人一看到他心口中箭就立刻收手了,可见是已经能确定他必死无疑的,但裴元修却一直坚持了下来,直到现在,他的伤势当然不同寻常。
我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心口中箭,却还——”
药老说道:“他的确是心口中箭,不过人的心口有一个东西,或者说,是一个活的瓣,像一片叶子,会随着人的呼吸而开阖,一呼一吸,则一开一阖。这个瓣叶非常小,几乎只有一支箭矢的尖那么大。”
我听得惊呆了:“那他中箭的地方——”
“不错,就是那个活的瓣叶,当他中箭的时候,那个活的瓣应该正好打开了,箭矢穿了进去,而那个活的瓣再一阖的时候,就把箭尖卡在了里面。”
“啊——!”
我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那个瓣叶会不停的开阖,所以箭射进去之后,立刻又被卡住,才没有真正的伤到他的心脉,所以他胸口那一处伤的血流得不多,因为只是外面的皮肉之伤的血,而真正里面的心,还没有被完全伤到!
这,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个时候我也忍不住在心里念阿弥陀佛,这样的奇迹,真的可以说,是老天不绝他了!
不过,虽然这么说起来他没有立刻死,但那个伤到底该如何处理?而且看药老现在的样子,忧心忡忡,眉间几道深深的褶皱里全都是焦虑,我便小声的问道:“那他的那个伤,该如何治呢?”
药老说道:“首先,是要把箭矢拔出来。”
“啊?”
“当然,不是胡乱的去拔,如果你在我来之前胡乱的拔箭,很有可能就会伤到他的心脉,那个时候就真的回天乏术了。我们必须要跟着他的呼吸和心跳来做。但这就是难的地方。”
“为什么?”
药老看了我一眼,道:“拔箭的时候,需要摸准他的呼吸和心跳,也就是说,他必须用很大的定力来控制自己的呼吸跟心跳,可他现在——很虚弱。”
我僵了一下。
回想起刚刚,药老让我离开,我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回头看到他看我的眼神,那就像是一个人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却发现伸手一抓,一切都是空,那种无助和空虚,让他整个人都黯了下来。
他需要有人,给他一个助力……
药老又说道:“而且,拔箭之后,他的伤口会大量的出血,尤其那个地方——是心。如果心失去了太多血,可能就永远都无法再跳动了。所以,他需要极大的定力坚持住,一旦他的心情受到影响,甚至有一点倦怠,都有可能——”他顿了一下,慢慢说出了四个字:“万劫不复。”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抽痛。
万劫不复……
也就是说,他会死?
他会闭上眼睛,再也无法睁开?他会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带着他所有的感情和遗憾,就这么离开?
这个时候,药老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像是被吓了一大跳,茫然无措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药老直直的望着我的眼睛,郑重的道:“丫头,我知道不应该逼你,可是——可是现在真是他生死攸关的时候。”
“……”
“他需要你的支持,只要你一句话,他就算再难,再痛,也一定能坚持下来。”
“……”
“刚刚,我进门之前,听到他跟你说的那些话了。”
“……”
“丫头,你——”药老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几乎充血赤红,好像里面住着一头要吞噬一切的兽一般,直直的望到我的眼睛的最深处:“你答应他吧!”
这句话好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我的心上。
“只要你答应了他,他一定能撑得住!青婴,元修这些年来都没有忘记你,他的心里一直有你,而现在,也只有你能给他求生的勇气和力量!”
他越说,我的心越往下沉,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在了心上,压得我连呼吸都无法继续,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一边摇头一边踉跄着往后退,整个人哆嗦得厉害,却说不出一句话。
答应他?
不……
救他?
可我不能……
好像有两只手在撕扯着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几乎要将我硬生生的撕碎,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逼得我无路可逃,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挣扎着,苍白的唇瓣不停颤抖,用几乎沙哑的声音道:“我不——”
话甚至还没出口,药老一下子跪倒在我面前。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
“丫头,你原谅我的自私。”
“药老……”
我回过神来,急忙要拉他起来,却听见他沉痛的道:“他救过你的孩子,老头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
我拉他的手僵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突然天际传来一阵巨响,我猛然抬起头,却看见遥远的扬州,天空中又轰然绽放出一片灿烂的烟火,万紫千红,火树银花,将半个天空都映亮了。
可我的世界,却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永夜。
救他……
救他!
仿佛魔咒一般的话语在脑海里不断的盘旋,几乎要将我的整个世界都填充满,让我再也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那片黑暗中挣扎了出来,而视线中唯一的身影,就是跪在我面前的药老,花白的头发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的苍老无力。
裴元修救过我的孩子,所以,他求我救他的孩子……
看着眼前这位父亲,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忽的惨然一笑,而这一笑,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倾泻而落。
几颗滚烫的水滴啪嗒啪嗒的落到了他抓着我的手上。
药老愣了一下,抬头一看,接着月光,借着扬州城上空那灿烂的烟火,看到了我的满脸泪痕。
他一下子惊呆了。
而这一刻,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来,甚至哭不出来,所有的呜咽都哽在了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死命的撕扯着我胸口那一处跳动,裴元修所经历的痛苦,仿佛完完全全在这一刻加诸到了我的身上,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一下子跌坐在他面前,只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坚持的勇气,都被这个哀恸的老人那一句话抽走了,眼泪决堤而出,再也不受控制的涌落。
药老一时间也无措了,他茫然的看着我:“丫头?丫头?你,你如果不愿意——”
我摇着头,泪水纷纷而落。
他又呆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的:“你——”
“……我答应。”
“……”
“我答应!”
说完这三个字,我已经泣不成声。
药老看着这样无声痛哭的我,没有说话,半晌,他轻轻的伸手将我揽在怀里,我的眼泪立刻沾湿了他的衣襟,而在这位老人,这位和我几乎有过同样思念的父亲的怀里,我哭得像个无措的孩子。
当我再跟着药老进屋的时候,我的脸色已经平静如初。
而躺在床上的裴元修,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刚刚他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似乎还有些精神,甚至能动,能笑,思维也非常的清晰,但这一刻,看到他静静的躺在床上,胸口的衣裳已经被药老用剪刀剪开,依稀能看到被血染红的胸膛,和上面近乎狰狞的那一支弩箭,而他整个人,几乎没了生息。
如果,不是看到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弩箭还在闪着光,我几乎要以为他已经——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恐惧得战栗了一下。
而这时,他似乎也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长而黑的睫毛微颤了几下,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我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这一回,他没有开口,只是这么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映着我的身影,而我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光明正在慢慢的从他的眼中消失,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一点一点的变弱。
这时,我轻轻的说道:“药老要给你拔箭,可能会很痛。”
他听着,勾了一下唇角,像是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可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只是唇角点了一下。
他,已经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药老这个时候已经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只很小的钳子,慢慢的走到床前。
在刚刚他出门到院子里跟我说那些话之前,他已经把屋里所有的蜡烛,油灯都摆到了床边,甚至连床头都用银针插了几根蜡烛上去,帐子已经完全被他拿开了,想来也是害怕会有任何东西影响到他施诊,现在,整个屋子都是灯火通明的,也将眼前这个男人的虚弱映照得无所遁形。
这一刻,真的是性命攸关的。
我挪到床头,将更大的空间让给药老,但这样裴元灏就很难看到我了,我看见他立刻有些吃力的抬头,想要再看我,我便轻轻的伸出手去,抚上了他的手臂,感觉到他肌肉都僵了一下,然后指尖慢慢的往下,滑过他的掌心,慢慢的贴上他的手指。
最终,十指交扣。
他的呼吸好像都要停止了一般,虽然我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抖,但我能想象得到,他的眼睛,一定比很多时候都亮。
也许,他也有力气笑了。
想到这里,我握紧他的手,把头轻轻的凑过去贴在枕边,低声道:“你怕痛吗?”
“以前怕。”
“现在呢?”
“更怕了。”
“为什么?”
“怕一痛,就醒了。”
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可这一笑,却感觉到眼睛一阵滚烫,眼泪仿佛又要涌了上来,这时药老已经俯下身,他看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我便伸出另一只手,绕过枕头去,从另一边捂上了他的眼睛。
裴元修连动都不动一下,就这么默默的接受了。
我的头轻轻的倒向枕头,几乎贴上了他的脸颊,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平稳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鼻尖那滚烫的气息,让我捂着他眼睛的手都能感觉到。
药老手中的钳子,已经慢慢的伸向了他的胸口。
我在他的耳畔,轻轻的说道:“元修。”
“嗯?”
“你累吗?”
“有一点。”
“那你现在睡吧,睡得更深一点,去做一个美梦。”
“美梦?”
“对,你最好去做一个你一直想要的美梦。”
药老的钳子已经捻上了弩箭的一头,我有些恐惧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伤处,随着他均匀的呼吸,箭矢也一点一点的起伏,药老手中的钳子也慢慢的随着那箭矢起伏,竟然能丝毫不差。
虽然我是捂着裴元修的眼睛,但这一刻,我宁愿被捂着眼睛的是我自己。
我几乎已经不敢去看。
但,不能不看,药老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眼睛也几乎发红,等已经摸顺了裴元修的呼吸心跳之后,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对着我点了一下头。
而我却在这一刻,喉咙一下子哑了。
眼泪涌上来,烫得我整个人都哆嗦,那些话明明很清楚的,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药老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对上他的目光,我心一横,几乎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那钻心的刺痛和血腥的滋味一下子刺激得我颤抖了起来。
我在裴元修的耳边道:“等你醒来,我让你美梦成真!”
就在这句话一说完,药老捏紧钳子,猛地一拔!
顿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血红!
第790章 岳青婴,你这个贱人
当我轻轻的将从手裴元修的手中抽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指头都失去了知觉,指尖冰凉。正要站起身,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
药老急忙过来伸手扶住了我。
我踉跄了一步,回头看着他,他的脸色也带着一丝憔悴,轻轻的道:“你累坏了吧?”
我无声的摇了摇头,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脸颊上,身上都染上了不少的血迹,而床边还堆了一大堆被鲜血染红的纱布,和一盆血红的水,屋子里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熏得人几乎窒息。
“去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坐久了,出去走走就好。”
说着,我便转身准备出去,一转头,就看到里屋门口的那道蓝布帘子被撩开了,离儿站在门口,睁大着眼睛望着这边。
我急忙走了过去:“离儿?”
她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不安,看着床边那些染血的纱布,又看看床上那毫无声息的人,然后抬起头来望着我:“娘,阿爹他——”
“他没事了。”
我揉了揉她的发心,慢慢的蹲下来,柔声道:“阿爹受了点伤,已经治好了。”
那张小脸这才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真的吗?”
“娘怎么会骗离儿呢?”
“太好了!”
她高兴得立刻笑了起来,直要拍手,我急忙拦住她,小声的道:“阿爹的伤虽然治了,但还是要休息,离儿不要吵着他了。”
她一听,立刻闭上了嘴,无声的点点头:“嗯。”
看着她少有的这么乖巧的样子,我温柔的笑了一下:“离儿一直在担心阿爹的伤,对吗?起得这么早,是没睡?”
她有些颓然的低下头:“离儿睡不着。”
我温柔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柔声道:“那现在知道阿爹没事了,你是不是应该进去再睡一会儿?”
“好的。”
她听话,真的乖乖的转身回了里屋,我小心的将帘子拉好,回头看时,药老已经收拾好了那些吓人的纱布和血水,屋子里只剩下裴元修静静的躺在床上,他的衣裳都被剪开了,胸口缠着厚厚的一层纱布,裹住了他整个胸膛,纱布上还隐隐的透着一点粉红。
这个样子的他,这样平静的场景,让人完全无法想到,就在夜半十分,那鲜血喷涌,凶险无比的情景。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一刻,我还有些发软。
但是,不管怎么样,终于熬过了这个最深,最沉重的黑夜。
回想起来,即使在那个时候,裴元修也只是用力的抓紧了我的手,哼都没哼,甚至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承受这样生死边缘的考验,只是,这一场考验过去了,新的考验,又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答应给他的那个美梦,我真的能让那个美梦变成真的吗?
伸手一推门,立刻一股冰冷的风袭来,吹得我整个身心一松,天已经亮了,东方微露的晨曦将这个经历了鲜血考验的院子妆点得淡淡的,还透着一股清新。昨夜放烟火落下一地的纸屑都被那些侍从打扫干净,他们倒没有忘记,大年初一该做的事。
当看到我一出门,他们全都上前来,毕恭毕敬的朝我行礼:“青婴夫人。”
看来他们多少也知道,裴元修暂时无恙,所以都不像昨夜那么紧张,我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们再收拾一下周围吧,今天是过年,公子高兴了,也不会责怪你们。只一点,别妨碍到别的村民了。”
“是。”
听了我的话,更像是给了他们一道保命符,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喜色,高高兴兴的转身忙去了。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东方的天空。
太阳慢慢升起,冲破云层,将万丈光辉洒下,我微微眯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看不到那瞬息万变的云彩,也看不清那带来温暖和希望的太阳,我只看到光晕在眼前慢慢的扩散,照亮了这一片土地,也照亮了我。
新年了。
新年了……
不管是好的,坏的,在这一夜过后,都已经过去。
一切,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而我,是不是也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可是,那些旧的呢?
不管好的,坏的,忘记了的,刻骨铭心的,难道都这样,一夜之间,全都过去了吗?
新年的第一天,吉祥村还是很热闹的。
虽然昨夜,多多少少大家都知道我的院子里发生了“血案”,可一夜之后,这里又平静了下来,那些侍从们还是照样里里外外的忙碌着,甚至比什么都没发生,平平安安过了新年的那些家更要热闹些。
周围已经越来越热闹。
我甚至听到有不少村民都上门去别家拜年,大家大声招呼的,互相行礼的,格外亲热。
过了巳时,我的院门才传来了很轻的敲击声。
打开门一看,是芸香、苟二,和赵家二哥上门了。
他们似乎敲门的时候还有些迟疑,生怕里面还有什么事,但一看到是我亲自来开的门,都放下了一点心,芸香急忙笑道:“老板,来给你拜年了。”
我也笑了起来,道:“多谢多谢。”
虽然这么说,但我看他们并没有要进来坐的意思,而我的家里,裴元修还躺在床上昏睡着,真要让他们进门,还不知道该坐哪里呢。便有些歉意的道:“屋子里还有些乱……”
“不不不,你不要客气。”
芸香这么说着,又看了看我苍白的脸和微微发黑的眼圈,轻轻的说道:“倒是你,怎么这么憔悴?眼睛都肿了。”
“我……”
“轻盈,昨夜,你们院子里——”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轻轻的一笑,说道:“是有些意外,但你们放心,没大碍了。”
“哦,那就好。”
听我这么说了,芸香这才松了口气。显然,她是在担心我会招惹上什么麻烦,倒是赵二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那虚掩的门,终于还是不放心的说道:“轻盈妹子,你这边来的到底是什么客?这么大来头?”
我迟疑了一下,道:“二哥你不要介意,不是我不肯说,只是——不好说。”
芸香急忙抢过话头,道:“只要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我听得心头一暖,道:“嗯。”
又闲聊了两句之后,他们便要告辞离开了,我突然叫住了芸香:“芸香!”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嗯?什么事?”
我看着她,心里又有些犹豫,想了想,便笑道:“算了,等过完这几天再说吧。”
她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很快点点头:“嗯。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来找我吧。”
“好。”
芸香他们走了之后,就再没有人上门拜年。
我当然也知道,出了这种见血的事,大家多多少少有些顾忌,到底是新年的第一天,幸好药老他们都来了,加上那些侍从们,人倒也不少。
素素比平时起得晚了一点,大概也是昨晚没有睡好,等她出来看到屋子里的情况,倒也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就到厨房准备饭菜了,那几个侍女也乖乖的过去帮她,不一会儿,小院子里便飘出了诱人的饭菜香味。
离儿昨晚几乎没睡,早上知道裴元修并无大碍之后,就放心的回去睡回笼觉了,直到中午了还没醒,没办法只能去把她硬生生的拖起来,这丫头揉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跌跌撞撞的走出来,却是先扑到裴元修的床边,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张仍旧苍白的脸。
我走过去,正要牵她的手,就听见离儿小声的说:“娘,阿爹什么时候醒来啊?”
我将她抱起来走出去,道:“阿爹伤口还在痛,睡着了就没那么痛了,如果醒来会很痛的,你希望阿爹醒过来吗?”
她立刻用力的摇头。
我笑着在她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便带她去洗漱。
等梳洗完毕,正好到中午了,素素他们也做好了饭菜,家里当然是不能摆桌吃饭了,幸好还有个大院子,而且江南的冬天只是凉悠悠的,倒也不像北方那样寒风凛冽,还能在屋外吃饭,我们便摆了三四桌,说热闹也不算热闹,好歹也过个新年了。
坐下吃饭之前,我还是先回屋看了一下裴元修。
他睡得很沉,鼻息却很弱,如果不是太接近,几乎都感觉不到。药老说那是因为那一箭到底伤到了内里,还要等一段日子才能恢复,不过他底子好,恢复起来也快,应该再过几个时辰就能醒来。
但要下床行动,则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需要好好的调养。
确认他睡得安稳,我便轻轻的关上了们,正好素素他们也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我走过去坐下。菜品倒是很多,除了昨天的,她又炒了一些新鲜的青菜,足以让吃喝多了油腻的肠胃清净一下。
只是,这一顿饭,吃得太安静了。
毕竟裴元修还伤重在休息,加上那些侍从们到底还是代罪之身,都小心翼翼的,席间没有人敢说话,我和离儿,还有药老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也乐不起来,所以饭桌上人虽然多,却没有一点欢声笑语,只剩下碗筷相碰的声音,越发显得这个年过得有些冷清了。
而这样的安静里,我突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走到了我的院子外,立刻就听到有人拍门的声音。
力道不小,好像来人有很大的火气一样。
大家都惊了一下,素素急忙要过去开门,我想了想,拦下了她,道:“我来。”
说完,我已经走了过去,将院门打开。
刚一打开门,就听见一声怒斥:“岳青婴,你这个贱人。”
随着那声怒斥,一只手高高的扬起,朝着我的脸扇了过来。
第791章 娥皇·女英
这一巴掌来得又急又快,差一点就打上我的脸。
但幸好,经过了一夜没睡,我却反而反应快了一些,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只手腕,硬生生的拦下了那一巴掌。
定睛一看,站在我面前的那满脸怒气,恨不得咬下我身上一块肉的,就是韩子桐。
不止是韩子桐,门外已经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只是最前面,面对着我的是韩氏姐妹。
韩若诗的脸色也很苍白,那双眼睛里透着惴惴不安的焦虑,她没说话,甚至也没管我有没有被打,只是一看到开门,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往我身后望去;而韩子桐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脸凶相,尤其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恶狠狠的瞪着我,好像恨不得把我吃下去。
刚刚她那一巴掌,若没拦下来,只怕我也要吃个大苦头。
我抓着她的手腕,眉头也皱紧了:“子桐小姐,你这是何意?”
“何意?你还好意思问我!”
她咬着牙说道:“你说,你把元修害成什么样子了!”
我挑了挑眉毛,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发青的眼圈,心中一动。昨夜那些侍从回去请药老,也许因为太过焦急的关系,未必会马上去通知这对姐妹,但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个消息必然还是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而且,韩子桐的反应那么大。
看到她急得发红的眼睛,我倒平静了下来。
半晌,我慢条斯理的放开了她的手,说道:“王女最好弄清楚再开口。来这儿是他自己来的,伤他的是别人。我害他?我害他什么了?他受了伤,现在正在休息,如果你要在这里动手打人,大吵大嚷,吵醒了他,伤口裂开,万一病情加重的话,那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话一出,感觉到她的气息都软了三分。
而这时,站在她身边的韩若诗立刻松了大大的一口气:“这么说,他不会死,他没事了?”
我微笑了一下:“暂时无碍。”
说完,我已经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他们进来,药老他们这个时候也全都站起身,纷纷迎了过来。只是等韩氏姐妹一进门,我便拦下了他们身后跟来的那些侍从,淡淡道:“家里不能太多人,吵起来,于病人休养不利。”
韩子桐咬了咬牙,回头对那些人做了个手势,那些人便停在了门外。
韩若诗还跟药老说了两句,韩子桐已经迫不及待的穿过人群走进去,而一推开门,她就僵在了门口。
虽然刚刚,她气势汹汹的,但真正看到了裴元修了,她却反而不动了。
这个时候韩若诗也走了进去,她慢慢的走到床前,低头看着裴元修苍白的脸,又看了看他裹着厚厚纱布的胸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他,真的没有大碍吗?”
药老也站在门口,说道:“只要仔细调养,最多十天之后就能行动了。”
韩若诗松了口气。
这时,韩子桐突然道:“那,他将来——”
药老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了起来,我也转过头去看着他,他沉默了半晌,说道:“无妨的。”
韩若诗的脸上立刻浮起了欣喜的笑容。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心有余悸,直到现在都还愁眉紧锁的韩子桐,突然说道:“你不过去看看他?”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没说话。
这时,裴元修的睫毛颤了两下,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同时,我听见他喃喃的道:“青婴……”
我还没来得及上前答应,韩若诗已经坐到了床边,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去,柔声道:“公子,你醒了?”
“……”
裴元修一时没说话,只睁着眼睛,似乎正在努力摆脱昏睡中带来的模糊,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慢慢的清明了起来,看着韩若诗:“你来了?”
“是啊。那些该死的奴才,居然瞒着我,幸好我知道了,马上就过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圈,看着裴元修的胸口,哽咽着道:“伤得重不重啊?难受吗?”
裴元修没有接这句话,而是有些吃力的转过脸来,就看到了聚在门口的我、韩子桐和药老,他的目光立刻落到了我身上,似乎眼角还弯了一下,而药老已经走了过去,问他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伤口疼得厉害吗?”
“没事。我想喝点水。”
“现在还暂时不能喝水,我给你润一润吧。”
说完,他去倒了一碗水,用筷子蘸湿了在他下唇上一点,裴元修轻轻的抿了一下,药老这样给他喂了几次,便收起碗筷:“不能吃太多。”
大概是润了这么一下,裴元修的眼神更加清醒了一些,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看着我,对我笑了一下。
我也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看了我一会儿,这才转过头看了看韩家的姐妹,有些虚弱的道:“你们都先出去一下吧。若诗,子桐,你们两个留下。”
韩子桐一直靠着门,这个时候摇晃了一下,才慢慢走了过去,我便转身退出屋子,等到药老出来,关上了门。
院子里的那些人已经全都站了起来,小心谨慎的望着屋子里面,离儿也从凳子上爬了下来,走到我面前,有些无措的看着我:“娘……”
我低头,对着她笑了笑:“没事,你的若诗姑姑和子桐姑姑来看你阿爹。”
她当然知道,但似乎总有些不安,只抓着我的袖子不说话。
素素走过来,说道:“大小姐,你还吃饭吗?”
我点点头。
“可是,饭都有些凉了。”
“没关系,鸡汤不是还热着吗?”我说着,便将热气腾腾的鸡汤泡了大半碗米饭,就着素素端上来的一些酸辣的小菜,慢慢的吃了起来。我虽然吃得慢,却没停,素素在一旁看着甚为纳罕,但也没说什么,只静静的在旁边坐着。
药老慢慢走过来,坐在了我的对面看着我。
我喝了一小口汤,顿时融融的暖意流遍了全身,让我舒服了一些,但一抬头,就对上了药老有些疑惑的,正琢磨着我的眼神,我笑了一下:“怎么了?”
他像是有很多想问,很多不明白的,但看到我这样一笑,突然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也没有开口再问。
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轻轻的说道:“你对韩家姐妹,怎么看?”
周围那几个侍从一听这话,都唬得站起身来退了出去,素素跟没事人一样,倒是离儿,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我们。
我笑了笑:“我和她们不熟。”
听到我这样说,药老就不说话了,只是眉心微微蹙着,似乎心里有很大的愁绪,我吃了几口饭,抬头看着他愁容满面的样子,想了想,突然说道:“老爷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听不听?”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时候我居然有心情给他将故事。
不等他答应,我已经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话说古老的年月,有一个君主即将老去,他准备将皇位禅让给一个贤德的年轻人。为了考验这个年轻人,他决定把自己的一双女儿嫁给年轻人。可是两个女儿,谁该为大,谁该为小,就难以定夺了。”
药老一听,脸色微微沉了一下。
我咬了咬筷子尖,接着说道:“这个老的君主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煮豆子,每个人七根秸秆七颗豆,谁先煮熟谁为大。大女儿为了做大,就猛火快烧,结果秸秆烧光了,豆子才半熟;小女儿用小火烧,秸秆还剩一半,豆子已经熟了。
可是大女儿不服气,两个人又比了几场,都以大女儿的失败告终。
最后一次,她们比赛,谁先赶到新郎的住处,谁就算赢,谁就做大。她们一人赶车,一人骑马。妹妹赶着车进了一个村庄,谁知车轮坏了,只能停下来修理,姐姐骑着马路过,看到这个情景,问出了什么事。妹妹告诉了她,又说自己可能赶不到新郎那里去了,让姐姐先赶过去。姐姐一看到这个样子,心里很高兴,觉得自己赢定了,就很快的骑马走了。等到妹妹的车轮修好,再往前走的时候,看到她的姐姐停在路边,姐姐骑的那匹马也倒在地上,她下车来一问,才知道姐姐骑的那匹马突然产了小马驹,没办法再往前赶路了。
姐姐很沮丧,她觉得,自己输定了。
这个时候,妹妹扶着姐姐上了马车,带着她一起往新郎那里走。”
药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听到最后,他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看见我讲得口干舌燥的,端着汤喝了一大口,他沉沉的道:“你讲这个,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浅浅的勾着唇角。
“你是不是想说,故事里的这对姐妹,急于求成的那个,总是弄巧成拙;而聪明的那一个——”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淡淡的一笑:“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故事里的那对姐妹,叫娥皇,女英。”
药老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眼中闪过了无数的焦虑。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青婴,你是不是,是不是后——”他说到这里,似也有些艰难,顿了一下,才低声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
我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笑容慢慢的褪去。
沉默了半晌,我轻轻的低下了头。
他看着我低垂的眼睫,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昨夜我那么跟你说,的确是——你肯答应行权宜之计,老头子已经对你感激不尽了。”
他的话刚说完,我们身后的那扇门突然被打开了。
第792章 恭喜,恭喜
他的话刚说完,我们身后的那扇门突然被打开了,韩子桐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急忙站起身来,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贴的脸色有些苍白。
和来时的气势汹汹不同,她自从一进屋子,看到重伤的裴元修之后,整个人的气息都弱了下来,当她走出房门的时候,甚至还伸手扶了一下门框,好像快要站不住似得,那双眼睛即使在阳光下,都显得格外黯淡。
一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她虽然出来了,但韩若诗还没出来,韩子桐在门口站了一下,立刻就转过身去,将大门又关了起来。
我一看这情景,又定了下来。
看来,裴元修还有更多的话,要对韩若诗说。
本来,这对姐妹虽然韩若诗的身子骨弱,又经常多病,但显然韩子桐什么事都是以这位姐姐为中心的,所以,就算整个江夏王的势力,其实也还是韩若诗在做主。
只是,不知道裴元修会对她怎么说。
但我更关心的,是韩若诗的态度。
毕竟,她的心意不仅裴元修,我也很明白,而且以她在江南的地位,以她这些年来为裴元修的付出,如果她有任何情绪,或者反对的话……
想到这里,有些紧张的望着那扇关闭的大门。
这个时候,眼前人影一闪,我才看到,韩子桐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正低头狠狠的瞪着我。
虽然她平时对我的态度就是极为厌恶的,不过这个时候,即使恶狠狠的瞪着我,那目光也显出了几分无力,甚至苍白,相对而言,我反倒气息更强一些。我抬起头来迎视着她,微笑着,用目光询问“什么事?”
韩子桐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旁边的离儿,这孩子自从韩家姐妹来了之后就一直没开口,也许是被一开门就气势汹汹的韩子桐给吓着了,这个时候看到她,眼中全都是惊惶万状的神情。
我和韩子桐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院子里的大门口走去。
刚一走到门口,她就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着我,压低声音道:“岳青婴,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那为什么元——公子他突然说要娶你!”
我的心沉了一下。虽然知道裴元修留他们俩在里面,肯定要说这件事,但真正知道他说出来了,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一句违心的话,一个权宜之计的承诺,已经完全不按照我的心意所遣,走向我无法控制的未来去了。
“那……”我思绪沉沉:“他还说了什么?”
“还说什么?你还希望他说什么?”
她的声音尖刻,好像刀一样刮在我的耳朵里,对上她那双几乎发红的眼睛,状若疯狂:“是不是还希望他亲口告诉我们,你有多好,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我的眉头拧紧,眼神却冷了下来,冷冷的看着她:“你要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好了。”
“你——”
她气得脸色铁青,伸手指着我,牙齿磨得咯咯响却说不出话来,我一伸手啪的一声把她指着我的手打开,冷冷道:“我什么我?你有空对着我发脾气,倒不如去争取自己想要的。难道你在外面骂了我,屋里的公子就会改变他的心意?还是你骂了我,我就能被你吓倒,然后再一次离开,再走更远一点?你以为我走了就有用?你不怕他再跟来?”
韩子桐睁大眼睛望着我,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我上前一步,逼视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一字一字的道:“我知道你维护你的姐姐,但我更要你知道,如果想要得到,应该自己去争取,诋毁别的得到了的人,并不能让你得到。连这一点都分不清,你还拿什么维护你的姐姐,你又怎么可能——得到你爱的人。”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当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你!”
她虽然凶,但那双眼睛明显在躲闪着,无措而仓惶。
我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冷冷的说道:“韩子桐。”
“……”
“我倒是希望你能维护你姐姐,我也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因为那样的话,我和你应该都会很满意,但我现在有点失望了。”
“……”
“你只会动嘴皮子啊。”
“……”
她蓦地睁大眼睛,而就在这时,屋子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韩若诗从里面走了出来。
往常任何时候,任何事,都是她的妹妹走在前面,她这个姐姐永远都有人在前面保护;但这一回似乎没有了,她一个人站在门口,脸色比以往任何一次生病的时候都还要苍白,尤其走到阳光下,白得好像一点血色都没有。
只有眼角,有些微微的发红。
但我们一直在院子里守着,并没有听到里面传来什么哭声。
我原本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子,这个时候回过头来看着她,也看到她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
就在那一瞬间,我僵了一下。
她的眼中,是冷冽到刺骨,还带着一丝怨毒的目光。
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而也只是一瞬间,韩子桐已经绕过我身边走了过去:“姐姐。”她一走过去,韩若诗便有些虚弱的低下了头,几缕鬓发散落下来吹在腮畔,越发显出她的憔悴和苍白,而刚刚那让我整个人都僵冷了一下的怨毒目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我的错觉吗?
“姐姐,你怎么了?”
韩子桐走到她身边,关切的问着,一边问,一边下意识的望房内又看了一眼,但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只见韩若诗又抬起头来,慢慢的走到我面前,然后朝着轻轻的行了个礼:“恭喜了。”
“……”
我的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捶了一拳,连心跳都顿住。
她说什么?
她说,恭喜了?!
韩子桐也愣住了,半晌,惨声道:“姐姐!”
“行了别说了……”
韩若诗说这句话的时候,几近哽咽,而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微微踉跄了一步,后背撞在了大门上。
我当然很清楚,韩若诗对韩子桐的影响,也更明白,她的身份地位,对裴元修而言意味着什么。
如果,连她都默许了……
这一回,轮到我的脸色苍白,而韩若诗只看了我一眼,便低下头,有些虚弱的对韩子桐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就这么回去?”
“有些事,应该先回去准备准备了。”
“姐姐……”
“子桐,不要说了。这是公子的心愿,我们应该——”她说到这里,喉咙一哽就说不下去了,只低着头,匆匆的从我的身边走过。
她们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只剩下一阵香风掠过,当我回过头,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已经只看到他们远远的背影。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我只觉得无力得很,却忍不住笑了一声。
笑自己。
我说韩子桐只会动嘴皮子,我骂的何尝不是自己?我对她的无能为力失望,何尝不是因为我对我自己的无能为力厌恶到了极点?
其实我刚刚骂的,每一句,都是我自己。
药老猜得没错,我后悔了,在他保住命的第一刻就后悔了——不,应该说我从一开始就后悔,只是为了保住他的命,即使后悔我也要去做;可现在,他已经渡过了最难的关口,反悔的话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翻腾。
但我说不出口。
想到他的那些表白,想到他这些年来的付出,想到他苦苦期盼的一个机会,想到他即使胸口血流如注,却因为与我十指相扣,就仿佛得到了无限力量,而连吭都不吭一声的坚持,我反悔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不爱他,但我不忍心伤他,不忍心伤一个钟情于我,无怨无悔的人。
所以,我自私的寄希望于这一对姐妹。
裴元修在江南的势力,有相当一部分是韩若诗他们带来的,韩家的用意,我也很清楚,我是希望她们能反对这件事,能劝回裴元修。
可我忘记了,当初知道我受了一点委屈,就将韩子桐禁足的裴元修,怎么可能被她们俩牵制?
我自私,却遇上了一个对我,完全不自私的男人。
就在我望着门前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小路尽头时,药老慢慢的走到了我的面前,轻轻道:“他要你进去。”
我回过头望着他,沉默了一下,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就在我刚刚起步往里走的时候,药老突然叫住了我:“丫头。”
“……”
我没有回头,却似乎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祈求的眼神。
“不管怎么样,老头子都已经很感激你了。”
“……”
“谢谢你。”
我咬着下唇,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往前走去。
推开虚掩的门,就看到他还躺在床上,虽然为了让他舒服一点,床边特地放了一个火盆,可也许是因为屋子里太空,太安静的关系,竟也显出了几分冷清。
我慢慢的走到床边。
这个时候的他当然已经完全清醒了,看起来精神也不算太差,那双眼睛在一看到我走近,立刻亮了一下,苍白的唇角勾起一点:“青婴。”
看到他这样的微笑,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第792章 仿佛这些年来,他守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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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这样的微笑,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但还是先问他:“你现在伤口怎么样?”
“没事。”
“痛吗?”
“不用担心。”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很轻,比起刚刚才醒来的时候气息弱了好些。显然关上门跟韩若诗在屋子里的这段时间,他一定说了很多话,气息才会这么的弱。
他到底说了什么话,能说服韩若诗,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就算知道了,也可能挽回不了什么,只是看到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却还这样坚持着,让我的心上又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我想了想,说道:“那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我便准备转身出去,可刚一动,就听见裴元修在身后叫我:“青婴。”
我停下,回头看他。
他苍白的唇角勾着,微笑着对我说:“我现在不想睡觉,你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
我停了一会儿,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躺在床上静静的望着我,眼睛里是几乎满意的温柔,那样的目光却越发让我如坐针毡,几乎快要撑不下去,就听见他柔声道:“刚刚,子桐没有为难你吧?”
我摇了摇头:“并没有。”
他轻轻的说道:“她的脾气急,像小孩子。”
“是啊。”我也点点头,带着一点微笑的道:“难得王女如此天真烂漫,嬉笑怒骂皆形于色,一颗赤子之心,令人感怀。”
裴元修看了我一眼,道:“你好像,对她并不介意?”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你介意什么?”
我听得一怔,抬起头来,对上了他专注的目光。
他问我,我介意什么?
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样问?
我知道,虽然我和他从相识至今,朝夕相对的日子并不多,可他对我的了解的确超过我我对他的,包括我心中的一些幽微思绪,他甚至都能探知一二。
我还记得南宫离珠曾说过,在他们的大婚当夜,裴元修酒醉后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说他想要给那个人完整的幸福,却没有办法付出。
他是知道,我要什么的。
所以,即使当初我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他身为天朝太子,要一个小宫女不过举手之劳,但出于尊重而一直对我却步。
甚至,当初他处置了贺清州一家之后,到掖庭来看我的时候,还特地向我做出解释,不论于公于私,他都很清楚我无法接受什么,我最介意的是什么。
……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僵住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内藏阁意外的他,虽然目光柔和,气息温润,但那样深沉的心机,那样老辣的行事,令那时的我只感到刺骨的寒意。
而魏宁远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在下一直觉得,夫人是太子的刀鞘……”
“夫人难道没有发现,你在太子身边的时候,他几乎不伤人……”
想到这里,我又慢慢的低下头去看着床上的裴元修,他还是温柔的看着我,那双明净的眼瞳里映着一个小小的,纤细的影子,仿佛从一开始,就一心一意的只有我。
“……”
我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顿了一下,才轻轻一笑道:“活到这个年纪,再不知天命,也该懂事了。哪有那么多好介意的。”
“真的?”
“就算有,我也早忘了。”
这么说着,我有些倦怠的垂下眼,是真的觉得累了。
这时,裴元修温柔的声音传来――“我还替你记得。”
“……”我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眼角弯弯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色,反而映出了一种淡淡光辉,虽然温柔,却在温柔中有一种坚定的固执,不受任何人,甚至任何环境的影响而转移。这也许就是这些年来,世事变迁,他却始终不变的原因。
我微微张开的嘴唇在颤抖着,只是无言可对。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唇瓣干涸得厉害,轻轻的抿了一下。
但人,是乱的。
脑子里和心里,好像有无数的声音在不停的诱哄、劝说、争辩,甚至斥责。
你可知道他有多好,对你多好?!
你辜负了他这些年来的深情……
可我从来不想,更不应该用我自己婚嫁,去回报别人的恩情……
也许,你真的能爱上他呢……
可是如果,你始终无法爱上他呢?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别忘了你的心,你的人,你心里还想着谁,难道你忘了?!
可是他人呢?你想着他,可他在哪里?
他在——
轻寒不会再属于你了,他有自己的路,难道你要守着一个刘家媳妇的名分,空等到老吗?
我不在乎,就算自己一个人孤独到老又如何?谁说女人一定要嫁男人,靠男人?我自己活得很好!而且,我曾经幸福过,这难道还不够吗?至少,我有过和轻寒的那段回忆,我已经满足了……
可是,如果连累裴元修也因为你,这样孤独到老,你忍心吗?
岳青婴,你忍心吗……?
青婴……!
青婴……
那些声音越来越乱,也越来越远,却始终不绝的在脑海里回响着,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像整个人都陷落到了无底的泥潭里,越陷愈深,我在这样的黑暗里拼命挣扎,想要呼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我整个人快要被吞没的一瞬间,突然,我看到周围的那一片深重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消瘦而颀长的背影,穿着一身黑衫,整个人都好像融入到了周围那漆黑的环境里,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似乎,在注视着我。
“轻寒!”
我突然叫出了那个名字,就不停的叫了起来――
“轻寒!轻寒——!”
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求救,还是只想要呼唤他,但这个名字却像是给了我无比的力量,甚至即使在这样深陷泥潭近乎窒息的境况里,也让我不那么难过。
“轻寒!”
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在我的呼唤声中,那个漆黑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过来,他的脸庞格外的苍白,神情平静得几乎有些木讷,却主动的朝我伸出手,我一把就抓住了那只苍白的大手。
立刻,一阵火焰炙烧的灼热感从他的手上传来,我被烫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为什么他的手这么烫?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紧紧的抓着他滚烫的大手,沿着他苍白的手腕、漆黑的袖子、宽阔的肩膀,我的视线一路往上,就在要看清他的面容的一瞬间,突然,脚下的黑暗化作一个漩涡,一下子将我吸了进去!
“……!”
我几乎快要失声大喊起来,突然,一双手握住了我的肩膀——
“大小姐?”
熟悉的声音带着现实的温度,一下子将我从梦境中拉了出来,我猛地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坐在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靠着床柱睡着了。
素素正站在我的身后,关切的看着我:“大小姐,你没事吧?”
我还有些怔忪,迟疑了半晌,才恍惚的找回了意识。
刚刚的,是梦?
我又看了看周围。
天色竟然都暗了下来,屋子里也点燃了油灯,床上的裴元修似乎也早就睡着了。只是,他的头也微微的靠向了我这一边。
是梦……
我满头冷汗,轻轻的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做这样的梦,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噩梦,明明梦到了轻寒,可为什么梦里的他给人的感觉那么奇怪,那么陌生,和往日梦境中,在吉祥村和我举案齐眉的他,在集贤殿大火中灿烂决绝的他,完全不同?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我还心有余悸,素素已经小声的说道:“大小姐,天色不早了,孙小姐已经睡了,你也去休息了吧。”
“药老他们呢?”
“他让人在村头赁了个宅子,先暂时住在那边。让我们有事就马上过去找他。”
“……嗯。”
我点点头,被她扶着慢慢的起身,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感觉到袖子一沉。
低头一看,才发现我的袖子的一角,正被裴元修捏着,刚刚那一动,就牵动得他有些不安稳了起来,眉心微微蹙起,仿佛要醒,但挣扎了一会儿,又没有醒来,只像是还沉溺在梦境里。
我想了想,正准备小心的将衣袖拿出来,就听到一声低沉的,却有些甜蜜的呢喃,轻轻的传到我的耳朵里。
“青婴……”
我微微一颤,抬起头,看见裴元修纤长的睫毛被烛火映照在,在苍白的脸上洒下长长的阴影,越发显出了他的消瘦,但在那样的憔悴里,却有一点淡淡的笑意,从嘴角浮起。
一时间,我的手僵在了那里。
素素一直站在我的身后,见我突然又不动了,便小心的扶着我的胳膊:“大小姐?”
“……”
我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回头,只轻声道:“你去睡吧。”
“那你呢?”
“我就在这儿。”
“那怎么行?小姐,你的身体也——”
“不要说了。去吧。”
她见我连头也不回,声音虽然显得那么疲倦,却不容人置喙,便轻轻的回退了一步,道:“是。”
说完,她回了里屋。
我一直看着裴元修,这个时候慢慢的坐回到了凳子上,只是我的衣袖轻轻一拂动,他立刻有了感觉,眉心蹙起,睡容也变得不安了起来。
我沉默的看着他,过了很久,轻轻的道:“你别担心。”
“……”
“我还在这里。”
不知是他听见了,还是梦境里出现了让他安心的人,他真的安稳了下来,连呼吸都均匀绵长,不再有任何焦虑不安。
夜,深了。
我没有再入睡,袖子还被他牢牢的捏在手里,就这么坐在床边,静静的守着他。
仿佛这些年来,他守着我。
黑夜,如同梦境中一般,慢慢将我吞噬。
第793章 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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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村子里的流言多了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很少出门了。
裴元修一直留在了我的家里,虽然吉祥村缺医少药,对他养病不利,但他的伤是伤在心口,药老的医嘱至少要他静养五天以上,更妄论坐船渡江这样颠簸劳顿,万一伤口裂开,只怕就回天乏术了。
所以,裴元修一直留在我的家里,但他占了素素的床,我和素素,离儿三个人挤在里屋也不是办法,家里人多更不宜与他养伤。是药老在村头赁下了一座大宅子,便让离儿和素素晚上过去休息,白天的时候,他会和素素一起过来照料裴元修的伤,也照顾我的生活。
更多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我,和裴元修两个人了。
其实,我还是相信吉祥村的人不会有太多恶意,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由不得他们去胡思乱想,孤男寡女这样共处一室,加上我过去曾经有过的“劣迹”,让人不去胡思乱想也难。
只是关起门来的时间,并不如一些下作的人想得那么不堪,我睡里屋,他睡在外面,两下里是相安无事。不过我通常是彻夜难眠,会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头上黑漆漆的房顶,有的时候就这么望大半夜,直到窗外晨曦微露,慢慢的将房间照亮。
却照不亮我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了。
但日子,其实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了。
他到底年轻,年轻人的身体底子好,加上药老医术高明,用药精准,两天之后基本上就可以吃一些细软的汤粥,四五天之后,已经可以在床上翻身,或者慢慢的坐起来,到了第七天,他自己坐到了床边,扶着床柱慢慢的站了起来。
我正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一看到他这样,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就起来了?!”
他的额头上还有些汗水,抬起头来看着我,脸因为用力和忍耐而胀得通红,嘴唇却被牙齿咬得发白,还故作轻松的一笑:“没事nAd1(”
“药老说了,你还应该再休息两天才能下床,你这样乱来,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
我一边说,一边将汤碗放到桌上,急忙过来扶他,他微微的喘息着,却还笑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是他太小心了。”
“你伤在这里,原本就应该小心的!”
我一边说,一边要扶他回床上休息,偏偏他还不肯,我也不敢跟他强拧,只能顺着他的脚步扶他走到桌边坐下。
不过,他虽然喘得厉害,倒并没有病发的迹象。
等到他喘息匀净了,我才松开帮他在后背顺气的手,看到他的脸色,似乎也比前几天要红润一些,连嘴唇也有了些血色,倒比我的气色还要好一些。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大碍了,我也放心了一点,便将之前放在桌上的汤碗拿过来:“你先别急着动,伤还得再养养,万一裂开就不好办了。来,先吃点东西吧。”
碗里是我熬的药膳汤饭。把米粒用水泡软了,拿刀剁碎,然后放在砂锅里和药膳汤一起熬,熬成了稀烂的汤饭。
他前几天都只能喝汤,吃一些稀粥,药老说他恢复得差不多,能吃一些汤饭了,所以特地给他做了这个。
刚从砂锅里舀起来,汤还是滚烫的,我舀了一勺轻轻的吹凉了,然后送到他嘴边。
裴元修低头看了看那还冒着热气的汤饭,又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眼角弯弯的,乖乖的张嘴吃了一口,吃完之后,还咂了咂嘴,像是回味一般的:“唔,好甜。”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给他吹凉,道:“放了党参nAd2(”
说完,又舀起大半勺汤饭送到他嘴边。
我们两个人一个喂饭,一个吃,倒是安静又和谐,他也很乖,似乎并不觉得一个大男人被人这么一勺一勺的喂饭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况且门还开着,外面的侍从一转头就都能看到,不一会就把一碗汤饭都吃得见了底。
我问他:“还要吗?”
他笑着摇摇头。
我便拿出一张手帕递给他,他接过来细细的擦着嘴角,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正准备收捡碗勺拿回厨房去,听到这声叹息,一抬头就看到他拿手帕擦着嘴角,眉心却是微微蹙起,好像有什么难解之事,便问道:“怎么了?”
“我现在有一件事,觉得很难选择。”
“选择?”
我心里一动,又坐了回去,看着他:“什么事难以选择?”
“我原来一直想早一点好起来,因为早一天好,我就能早一天和你在一起;可现在,我却不想那么快好起来。”他说着,将捂着嘴角的手帕放下,露出了嘴角那勾起的弧度,微笑着对我道:“我怕好得太快,这样的特权,就享受不了几次了。”
“……”
我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差一点憋过去。而看他,笑得用一脸灿烂的望着我,好像一个孩子恶作剧成功了一样,顿时有点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亏得我还以为他会对现在的局势有什么新的看法,谁知道,他竟然装得一本正经的来骗我……
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拿起碗碟便要起身走开nAd3(
“哎!”他一急,忙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被他拉得一顿,回头却对上他笑得弯弯的眼睛:“怎么,你生气了?”
我不说话,也不知道应该对着这个样子的他说什么,只扯着袖子要走,偏偏这人好像跟我认上了真,抓着我不肯放,这么一拉一扯,我也忘了控制力道,突然听见他“唔”了一声,就看见他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弯了下去。
我吓坏了,急忙走过去扶着他:“你怎么了?”
“……”
“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额头上又出了一头汗,咬着下唇僵了好半天,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微微喘息着抬头望着我,又露出了一点微笑:“算了,我想我还是早一点好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到了自己生死攸关的时候,倒这么不正经了起来,我记得连那天药老给他拔箭的时候,他也还在和我说笑。想到这里,我也懒得与他正经,只笑着问他:“哦,为什么现在又想早一点好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想,只要和你在一起,再生病,也能享受这样的特权的。”
“……”
“对吗?”
“……”
我又说不出话来了。
到现在,我都有些分不清他到底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又或者他一直都在用这样戏谑调笑的方法,告诉我他的真,每每都让我在忘记抵抗的时候,让我无法抵抗。
看着他那闪烁着认真的光的眼睛,我一时又是一阵乱,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的说道:“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
“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该有些忌讳。”
说完,我便忙不迭的收拾好桌上的碗碟,想要走开,却又一次被他抓住了手腕。这一回,我没敢跟他拉扯,他用的力气也不大,只是那手心的温度在告诉我,这一次的,不是玩笑。
也许,从来都不是玩笑。
我没有回头,只拿侧身对着他,但仍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仰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那双弯弯的眼睛里是温柔的,却也是郑重的。
他认真的说道:“青婴,我是说真的。”
“……”
“如果可以得到你,哪怕上天减我十年大寿,也没有关系。”
我震了一下,回头看着他。
他还是微笑着,可那微笑中,却已经分明不再是刚刚的戏谑和调笑,更像是一句字字千金的承诺,言下不悔。
我只觉得心口沉沉的,比他受的那箭伤还要重几分,哽了许久,终于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望着我:“难道,你还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
我僵了一会儿,慢慢的回过头看着他:“值得吗?”
他仍旧微笑,点头:“值得。”
只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字,甚至没有太高声的说,却狠狠的刺在我的心上,让这些日子以来的忧郁,惶恐,坚持,到这两个字面前都仿佛成了笑话。我猛然从这两个字里明白了,他从一醒来到现在,无时无刻不在对我表白,甚至连看我的眼神都是,并不是他急不可耐,而是这段关系,他从一开始,就已经不打算回头了。
我几乎忍不住眼中滚烫的东西要涌落出来,只能掩饰的转过头去避开他炙热的目光,轻轻道:“还是,先等你好起来吧。你看你现在,起个床还这么费劲。”
听到我这么说,他也笑了笑:“是啊。”
说着,终于放过我一般的,放开了我的手腕。miao笔ge.更新快
我急忙端着碗碟要出去,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院门被人一把推开,定睛一看,是药老,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我迎上去几步:“药老,你——”
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他的脸色有异,而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当官模样的人,一脸的紧张和惶恐。药老一看到我,立刻朝我点了下头,便走进了屋子。裴元修也已经看到了他们,当他看到药老身后那个人时,眉间也不由自主的一蹙,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问道:“怎么了?”
药老没说话,他身后那个当官的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事了!扬州出大事了!”
裴元修一听,眉头紧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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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4章 你果然,贪了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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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出大事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的呼吸都顿住,惊讶的看着那个官员——原来他是扬州的官员,不过他刚刚那句话,扬州出大事了?什么大事,让他这样慌慌张张的来禀报?
这一回,裴元修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他皱紧了眉头坐直身子,看着那个官员:“出了什么事,说!”
“扬……扬州城,被朝廷,被朝廷的人控制了!”
“什么?!”
他虽然没有惊得跳起来,但目光一凌,其中寒意却已经将他的震惊暴露无遗。而我在旁边也听得大吃一惊,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下意识的又转身走回了屋子,看着那个官员,还有些不敢置信——扬州,被朝廷的人控制了?
怎么会?!
不过,裴元修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初时的惊讶之后,他还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清静,只是也许牵动了胸口的伤,他的脸色比刚刚苍白了几分,伸手捂着胸口喘了两下,他才又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官员,平静的说道:“朝廷的人?朝廷派大军南下了?”
他虽然很平静,口气甚至也恢复了几分温和,但那官员几乎跪着趴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颤抖着道:“没……没有。”
裴元修的面色又是一沉。
连我也听得大惊失色,刚刚这个官员一说扬州被朝廷控制了,我也第一时间想到必然是朝廷派军南下,入城平叛,然后才能控制扬州城,怎么现在他居然说,并没有朝廷的军队南下?
那扬州,是怎么被朝廷的人控制的?!
裴元修沉默了下来。
屋子里一时间也没了声音,只剩下每个人的心跳,而我的心跳几乎如擂鼓一般,震得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裴元修终于开口,比起刚刚的震惊,这一回他反倒静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到底在扬州城出了什么事,给我说清楚,任何一点都不要遗漏。”
“……是。”
事情,是在除夕那天晚上发生的。
除夕当天,一过酉时,扬州府的知州卢光承便下令关闭扬州城门,我想这也一定是事先南岸那边跟他们支会过,过年的时间特殊,城外的防护自然也会比平时减少一些,为了防止有人混入扬州城趁机作乱,所以他们提前关闭了城门不再通行。
可是,就在城门关了之后,出事了。
大概是到了酉时三刻左右,卢知州正在跟几位同知、通判和守备交代事务,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名侍从进来禀报,说府衙门口来了几个人,竟然自称是代天巡狩的钦差大臣及其随从,要卢知州立刻出府相迎。当时卢知州只当是有人捣乱,便命人出去把他们打发了,结果侍从一出去,再回来了的时候,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手里拿着的,是皇帝御赐的金牌。
几个同知和通判都吓了一跳,但直到这个时候,他们还不敢相信,居然会真的有朝廷的官员,不带兵卒就直接进扬州城的。
只是,看到金牌,大家的心里都多少有些忐忑,卢知州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出了府衙。
就在府衙门口站着几个人,几乎都是布衣打扮,看起来并无品级,只有一位大人,衣着气度与别不同。
那,就是代天巡狩的钦差。
卢知州一看到他,顿时就惊了一下,我并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但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事先裴元修和韩氏姐妹就早已经对扬州府有过交代,扬州府不能公开的叛离天朝,必须作为南岸刺进天朝的一根钉子,所以,只要是文官进城,在未动刀兵的情况下,都不能先与朝廷的人起冲突,加上钦差大臣带来的随从还不到十个人,如此零星的人数,连强龙都算不上,更妄论去压这样的地头蛇了。
所以,卢知州反倒笑脸相迎,将钦差大臣客客气气的接进了府衙,又吩咐人立刻设宴,为钦差大臣及其随从洗尘。
这位钦差人倒是随和,一直笑呵呵的,当卢知州将他请进了府衙之后,他只看了看这两年府内的卷宗,又跟几位同知、通判大人见了礼,便坐下来闲话。是时有婢女上前奉茶,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立刻赞道:“这茶——好甘味!”
卢知州立刻笑道:“不瞒钦差大人,此茶名为银钩,味浓鲜醇,回味甘甜,乃极品滴水香一芽二叶初展而折,炮制功法极其精密,整个扬州一年所产,不过担余。”
“哦?”钦差大臣闻言,又喝了一口,慢慢的点头,道:“果然是好茶。”
说着,看了看碗中碧绿的茶汤,和一根根如月牙般的钩叶,叹道:“只可惜这样的好茶,在京城却喝不到。”
卢光承笑道:“钦差大人若喜欢,下官为大人备上一盒,让大人带回京城?”
钦差一听,立刻微笑着说道:“卢大人如此割爱,本官多谢了。”
“哎,钦差大人与下官同袍之谊,何必如此客气。”
说着,两人相识而笑,一直陪在一旁的几个同知通判互相递了个眼神,都赔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钦差大人又喝了一口茶,笑道:“说起来,本官十年前也在扬州,那一年也是过年的时候,扬州城内热闹非凡啊,遍街花灯,漫天焰火,就是在京城,也没有如此的盛景。只是一别多年,不知今年的扬州,是否还——”
卢光承一听,立刻笑道:“没想到钦差大人还记得扬州的焰火,说起来,扬州城每一年的年夜,都是火树银花不夜天。既然钦差大人想看——来人。”
立刻有侍从上前听命,卢光承道:“传我的话,今晚给钦差大人的接风宴就摆在城上,让大人与民同乐,也能更好的欣赏我扬州的焰火之夜。”
钦差大人一听,立刻笑道:“多谢卢大人了。”
“哪里哪里。”
接下来,他们又闲话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刚过戌时,酒宴就已经齐备了,卢光承便请了钦差,加上两位同知、一位通判,两位扬州守备,一同在城楼上入席。那几位大人都是陪客,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容中也多了几分深意。
这个时候,他们原本紧张的心情都放松了些,之前以为朝廷的命官来到扬州,必然是有一番明争暗斗,甚至于腥风血雨,谁知这个钦差根本只想来揩油水,怕是个出头愣鸟,被皇帝派来送死还一无所知。
所以,席间更是各种山珍海味,各种珍馐佳肴摆满了桌案。
卢光承为主人,钦差为主客,都坐上了主座,而几位陪客的同知等人分别按照品级坐在两边,
等到他们入席之后,乐声未起,倒是城楼下各种喧闹的声音传来,因为是除夕之夜,扬州城的百姓都纷纷出来游灯会,此时街头人头攒动,商铺林立,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加上街头卖艺杂耍,来往嬉闹,嘈声喧扰,钦差大人听着,也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卢光承一见,便使了个眼色,门外的侍从便立刻过来,将周围的门窗都关上了。
厅堂之内这时才安静下来。
一开席,卢光承便举起酒杯,陪笑着道:“钦差大人千里迢迢远赴扬州,我等未曾远迎,实在有罪。今夜酒薄菜稀,还望大人不要怪罪。下官借水酒一杯,为钦差大人接风洗尘。”
钦差大人一听,也站起身来,举杯笑道:“卢大人何出此言?你我皆是同殿为臣,有同袍之谊,今日一会,实乃三生有幸。”
说着,大家都满饮了一杯,这才笑着坐了下来。
席间自然是觥筹交错,官场上的阿谀奉承也少不了,今夜原本就是钦差的主宾,其他的几位同知、通判都一个个上前来敬酒奉承,等到酒过三巡,便听见偏厅传来一阵铜鼓之声,须臾,一队穿红着绿的舞女走到了厅堂之上,随着鼓乐翩翩起舞。这些舞姬一个个娇媚动人,虽是深冬寒夜,却穿着薄如蝉翼的舞裙,香肩斜露,柳腰玲珑,美艳不可方物。
钦差大人看得不由眼睛都发直了,等到一曲终了,这些舞姬便立刻散去了。
那钦差原本意犹未尽,这些舞姬却很快就退下,他露出了一丝不满的神情,而这一切又都落入了旁边卢光承的眼中,他暗暗一笑,对着旁边的乐师做了个手势。
这个时候,就听见一阵清雅歌声传来,那歌声灵动而清甜,仿佛出谷黄莺一般,在这样的寒冬之夜,让人闻之如迎面一阵春风吹来,带着阵阵温润的气息和花草的芳香,定睛一看,是一个身着绿罗裙的女子莲步姗姗行到堂上,她载歌载舞,歌声清越,舞姿轻盈,一曲歌舞如同春光临世,让人迷醉。
钦差举着酒杯的手都不知何时倾斜,里面的酒洒了一地。
等到一曲终了,那歌姬走上前来,盈盈拜倒在地,口称钦差大人,卢光承一直小心的注意着钦差,见他盯着那名歌姬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凑上前去,笑道:“钦差大人?”
钦差像是猛地惊醒一般,回过头来:“啊?”
卢光承笑了笑,一招手,那名歌姬便款款走上前来,跪坐在钦差的身边,柔声道:“大人。”
钦差大人正了正脸色,道:“卢大人,这是何意?”
卢光承笑道:“大人,下官是看天寒地冻,大人的酒杯拿不稳了,所以让这名歌姬过来帮大人斟酒的。大人若嫌弃,只用她这一夜便罢了。”
“哦……”
钦差挑了挑眉毛,低头看着那温柔妍媚的歌姬,笑而不语,卢光承又笑道:“大人若不嫌弃,就让她跟随大人回京。京城的冬夜更是天寒地冻,也可以让她帮大人斟酒之余,暖床叠被,也是好的。”
钦差大人听着,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举起酒杯对着卢光承道:“卢大人。”
“钦差大人。”
“卢大人不愧为扬州知州,价值千金的银钩,与本官初识,一出手便是一盒,再看看这席间的珍馐佳肴,也是世间少有;而这歌姬不仅歌声美妙,余音绕梁,舞姿优美更是如天龙之女,如此绝代佳人,竟然也赠与本官——”
卢光承呵呵的陪笑着。
钦差笑着道:“你果然,贪了不少啊!”
第795章 一步一杀!
?
果然,你贪了不少啊!
这句话一出口,语惊四座,周围的几个官员全都惊得目瞪口呆,瞪大眼睛看着这位笑咪咪的钦差大人,卢光承也瞠目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一时间,整个厅堂上寂静无声,只剩下城楼下那些喧闹的人声,反而更衬得这空旷的厅堂上寂静如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这样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卢光承才勉强笑了一下:“呵呵,钦差大人真是喜欢玩笑。”
钦差大人也哈哈大笑起来,一伸手搂着那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歌姬,笑道:“是吗?你说,本大人刚刚说的笑话可好笑?”
那歌姬倒也是个机灵的,急忙展开如花笑颜,柔柔的靠在钦差的怀里,道:“大人真是诙谐得好。”
这么一说,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这一笑,卢光承也松了口气,刚刚钦差大人的那句话让他出了一头冷汗,这个时候小心翼翼的拿袖子擦了擦额头。
就在大家轻松玩笑,正准备举杯共饮的时候,钦差大人却慢吞吞的将酒杯放了下来,道:“诸位大人可知道,本官为何会有这样的诙谐?”
大家又是一愣,举着酒杯都不说话了,只望着他。
钦差淡淡的一笑,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了一个卷宗,环顾了周围一眼,慢慢的展开,念道:“扬州府知州卢光承,于上任期间,私占城南农田数千亩,为了掩饰罪行,你派官兵将当地百姓驱赶出境,还强行将上告的村民抓入大牢,严刑拷打致死。可有此事?”
卢光承一听,顿时呆住了。
钦差大人又念道:“扬州府同知方业,你常年与黑市商户勾结,私贩官盐,假报耗损,从中谋取私利,可有此事!”
那个方同知一听,也吓傻了,端着酒杯说不出话来nAd1(
“扬州府同知章文祥,你私自克扣朝廷贡品,天盛元年,你将贡品中的金母鹤顶私自扣下,藏于库中;建隆二年,你私扣贡品银钩三盒、玉石骏马八尊、罗汉十八尊,可有此事?!”
……
“扬州府守备葛威,你谎报兵士卒数,克扣军饷,可有此事!”
……
“扬州府通判齐宏义,你为霸占一貌美民女,竟然编造罪名诬陷其夫,将其田产扣押,将其人押入大牢折磨致死,而该女被你强抢入府,三日后悬梁自绝,可有此事!?”
……
他每年一句,那些官员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七八年前,甚至还没有与裴元修勾结的时候,所犯的罪证居然被人记录在案,而且统统被眼前这个不知来历的钦差大人掌握。
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眼看着情景不对,急忙就要站起身来。
可就在这几个官员正要起身大喊的时候,就在之前被他们安排在偏厅入席的钦差大人的那几个随从早已经准备好,突然冲入了厅堂。
这突然的之变,将几个大臣都惊呆了!
两个守备葛威、戚泰华,身有武艺,又离大门最近,他们是第一个反应要冲出去的人,可就在两个人刚刚冲到大门口的时候,已经被两个随从扑上前去,顿时四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动起手来。那两个守备虽然身为武将,但显然疏于操练,武艺并不高强,很快便在战斗中节节败退,其中一个随从越战越勇,葛威眼看势不能当,便想要转身逃窜,被身后的那个侍卫飞起一脚重重的踢在他的后脑上,就听他颈骨处咔嚓一声,顿时整个人被踢软了,像个装着米的破麻袋一样,砰地一声撞到了大门上nAd2(
而就在这时,外面的天空中也砰地一声,一阵惊天巨响,顿时阵阵白光从外面头了进来,将烛火摇曳的厅堂照耀得一闪一闪的,好似雷鸣电闪之惊变。
是扬州城的焰火!
焰火闪耀,城楼下顿时万民齐呼,在这些呼喊声中,那几个随从三下五除二,将两个守备制住,而其他的那些随从更是如蛟龙猛虎,制住那些文臣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每个人都绑住双手,头压在桌案上。
只是顷刻间,厅堂之上已经风云突变!
除了两个被打昏过去的守备,知州和同知等人都还清醒着,但一个个还有些不敢相信,尤其是卢光承,他的脸被狠狠的压在桌案上几乎变了形,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坐在他面前,脸上没有一丝动容的钦差,颤声道:“钦差大人,你这是何意。就算你要惩治我们,我们可都是朝廷命官,没有皇上的圣旨,你不能动我们!”
“不能动?”
钦差听着,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转过头来看着他:“你们说,本府不能动你们?”
“本府?!”
卢光承一听到这两个字,顿时一惊:“你——你——”
钦差大人这个时候已经站起身来,原本趴在他怀里的那个歌姬此刻早已经吓得昏厥过去,蜷缩在他的脚下,钦差一抬腿迈过了那个歌姬,走到卢光承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慢慢的从袖中又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卢光承一看,顿时整个人都瘫软不动了。
“皇上有旨,委任本官为权知扬州府府尹,对扬州文武官员,不论品级,有生杀予夺之权,且可先斩后奏!”
“……”
“卢光承,你可知,你们这些人有七该杀!”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的天空中又绽开一朵焰火,耀眼的白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其目光如炬,其意志如刀,将卢光承震得三魂去了七魄,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nAd3(
钦差大人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只手举着圣旨,道:“侵占耕田,欺压下民者,杀!”
一朵焰火在夜空绽放,发出震耳轰鸣。
一个随从高高举起手中利刃,朝着卢光承一挥而下,顿时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城楼下,万民呼喝。
钦差举着圣旨,走下主座,行一步,又宣读一句:“私贩官盐,扰乱行市者,杀!”
又是一朵焰火绽放,光耀大地。
一个随从举起手中利刃,朝着方业的头砍了下去……
“私扣朝廷贡品者,杀!”
又是一朵焰火绽放。
一个随从举起手中利刃,朝着章文祥的头砍了下去……
“克扣军饷者,杀!”
焰火绽放,一个随从举起尖刀,朝着葛威的头砍了下去……
“贪赃枉法者,杀!”
焰火绽放,一个随从手起刀落,血溅五步……
“扰民滋事者,杀!”
焰火绽放,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每宣读一句,一个人头落地,当钦差大人走到最后一步,最大的一朵焰火在夜空中轰然绽放,那明艳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幕,甚至也穿透层层阻碍,照在了他的眼睛里,那双漆黑的眼睛闪过无数精光,而他也同时念出了最后一句——
“叛国通敌者,杀!”
……
最后一颗人头落下,咕噜噜的滚到了他的脚边。
再回头时,整个厅堂上已经鲜血四溅,血流成河,几个扬州府的大官刚刚还在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此刻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个前来禀报的官员已经颤抖得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直哆嗦。
而我,也听得目瞪口呆。
裴元修一直平静的听着,没有说话,虽然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的脸色分明比刚刚苍白了很多,眼神也变得黑了。
沉默了许久,他沉声道:“接着说。”
那个官员连连磕头,又好像不是磕头,只是他被吓坏了,趴伏在地上不断的颤抖一样,声音也是哆哆嗦嗦的,道:“卢大人一直以为这个钦差不过是做做样子,来揩油水的,所以虽然让两位守备准备了些人马,但都没有备在宴席之上,而是让他们在城楼下候着,才会让那个钦差大人有机可乘。而下官,下官的品级是不能出席钦差大人的接风宴的,只是卢大人看下官谨慎,让下官在偏厅准备传菜。其实在钦差大人说卢大人‘贪了不少’,厅堂上一片安静了的时候,那些随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怕这就是他们动手的暗号,再等钦差大人念完每一位大人的罪状,那些随从就冲了出去,而下官就趁机逃了出来。”
裴元修平静的说道:“他们杀了卢光承几个人之后呢?”
我也有些紧张的看着那个官员。
的确,杀了这些高官,是有机会夺权的,但到底钦差只带来了几个随从,扬州府的兵马那么多,怎么可能就被他们杀了几个官员,就一下子全部接手了?
那官员道:“那个钦差大人杀了卢大人他们几个之后,就从卢大人的身上搜出官印,写了一道手令,直接让他的一个随从装扮成守备大人的部下,去开了扬州城门,然后就——”
他说到这里,已经不敢说了。
而我也明白过来,开了城门,自然是让朝廷的人马进来。
听到这里,我一头冷汗。
我没想到,扬州城竟然会在一夜之间易主,一个钦差,就带着不到十个人的随从,竟然深入虎穴,哄骗了卢光承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在酒宴之上突然发难,借着焰火巨响的遮掩,将他们全部杀死,再夺印,开城门!
这绝对不是一般的人敢干的!
裴元修的脸色在此刻也沉了下来,他慢慢的问道:“进城的军队,是谁的?”
那官员道:“下官不知,下官为了逃出命来禀报公子,只能混在人群当中,看到军队入城,倒是秋毫无犯,领兵的人面生,没见过,只是年纪很轻,容貌有些像个女子。”
闻凤析……
我一听就明白过来。
那是裴元灏一手栽培出来的新人,当初在拒马河谷平叛就立了大功,这个人显然还有大用,将他放到江南来,自然也是裴元灏当初栽培他的原因。
江南,的确需要一个重兵来守。
只是,这是一个武将,文臣呢?
对了,刚刚听这个官员所说,钦差大人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前来接管扬州府的,那么自然他就是扬州府新一任的一把手了。
这个人……
裴元修似乎也跟我想到了一起,他的眼角微微透着一股红影,虽然表情还很平静,可他的眼瞳中却丝毫不平静,是近乎激烈迸发的光。
“那个钦差,到底是什么人?”miao笔ge.更新快
这个官员一提那个钦差,声音还有些发抖,似乎那一夜的腥风血雨将他吓得不清,他颤声道:“这个……下官也不得而知。这个钦差大人也很面生,卢大人当初在京城也没有见过他。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下官听那个钦差的随从,称呼他为——刘大人。”
砰地一声,我手中的碗碟一下子落了下去,在脚边摔得粉碎。
我惊得目瞪口呆,看着那个官员:“你说什么?”
“……”
“刘大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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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6章 面厉如夜叉,心慈如菩萨
cpa3那个官员虽然不知道我是谁,但看见我在裴元修面前毫无顾忌的样子,也大概猜到我的身份不一般,便跪着转身朝我道:“是的,下官的确听到,那些随从有人称呼他为刘大人。”
我走到他面前,紧张的看着他:“哪个刘大人,他叫刘什么?!”
“这,下官不知道。”
“不知道?那他,他容貌如何?品行如何?”
“这——”
这个官员有些为难的看着我,道:“下官的品级不够,根本不能出席钦差大人的接风宴,只是在偏厅的时候恍惚看了一眼。那位刘大人应该是个年轻人,身量还算高,只是有些瘦,但他的模样,下官真的没有看到——”
我的脸色黯了下来。
那官员原本就小心翼翼的,大概也早就看出了我在裴元修身边的地位不低,再看我现在黯然伤神的模样,又竭力的想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道:“对了,下官想起来了。下官在偷偷离开扬州之前,还听说这位大人在扬州府颁布了几项新的法令,正式废黜了扬州百姓的贱民籍,而且,在税赋徭役上,也有了很大的改制,听说扬州百姓都拍手称快。他们称这位大人是‘面厉如夜叉,心慈如菩萨’。”
我听得心头一动。
面厉如夜叉,心慈如菩萨?
这,这会是轻寒吗?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他跟“面厉如夜叉”联想起来,就在这个房间,就在这个院子里,他的笑容就像是春风一样暖过人心,怎么会便成厉如夜叉?而且在夜宴之上,那样的雷霆手段,一言一行便血流五步,真的是轻寒吗?
可是,如果不是他的话,扬州府颁布的那几条新令,废黜贱民籍,尤其是赋税徭役的改制,是他曾经就在这个地方提出来的。
不是他的话,又是谁呢?
又有哪个刘大人,能这样深入虎穴,以身犯险,将扬州从叛臣的手里硬生生的夺了回来!
我只觉得心都乱了。
就在这时,素素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我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的样子,又看到地上的碎片,急忙走上前来扶着我:“大小姐,你怎么了?”
她焦急的声音和温热的手,才让我猛地有一种真实的感觉。
看看她,又看了看脸色凝重的裴元修,我迟疑了一下,便说道:“你来得正好,帮我收拾一下吧。”
“好的。”
她急忙点头,便俯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片,而我已经转身往外走去,裴元修一见我要离开,急忙扶着桌子站起来:“青婴!”
我回头看着他,眼神有些茫然。
“你去哪儿?”
“我?我想出去走走。”说着,我对他一笑:“你们应该有些事情要商量吧,我留在这里不便。我出去散散心,就在河边。”
对着我的笑容,裴元修的样子似乎也有些茫然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道:“不要走太远,”
“嗯。”
我转头走了。
还没有过正月,村子里到处都还有过年的欢乐气息,地上还堆着不少红纸,都是爆过爆竹之后留下的,这些东西听说要等到正月之后才会打扫,所以晃眼一看,整个村子都像是铺上了一层红地毯,充满了喜气。
空气里,也还有着家家户户厨房里飘散出的鱼肉香。
我沿着小路慢慢的走着,不一会儿走到了河边。
比起村子里的热闹,这里当然就冷清多了,还在过年,也没有人会下河,河水带着寒气,仿佛也被这样的冷意给冻住了,几乎都不流动,只有靠近了,才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
我沿着河边,漫无目的的走着,思绪也和脚步一样的乱着。
突然,脚下一凉。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踩到了水里,河水弄湿了裙角,也沾湿了脚踝,急忙跛着脚走到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拧干了裙角,鞋袜不能脱,可我现在也不想回家,只能这么坐着,晾着。
而一抬头,就看到了前面一片苍茫的天空。
是扬州城……
我依稀还记得,除夕那夜,我站在院子里的时候,看到了扬州城的焰火,万紫千红,火树银花,只觉得美不胜收,我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一片焰火,照亮的不仅仅是我的眼睛,也照亮了他的眼睛。
真的是他吗?
那个在扬州城内杀伐决断,甚至一句话就血溅五步的钦差,真的是他吗?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扬州?
当初在鬼叔的渡来馆,他曾经答应过我,一定不会轻易的下江南,为什么他这么快就对我食言了?扬州城,这个曾经让刘世舟,让刘毅以生命献祭的城池,会对他的将来,产生多大的影响?
我简直不敢去想。
就在我心乱如麻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轻盈?”
我回头一看,是芸香,她穿着一身玉色的夹袄,婷婷的立在河边,一看到我便立刻走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来这里走走。你呢?”
“我也是。”
她看见我湿漉漉的裙角,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走了,和我一样坐在石头上,帮我拿着裙角撑开抖着。
我不由的打量起她来。
这些日子,是她一直陪着我过来的,不知不觉,我们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不过,说是无话不谈,其实我和她都不可能,我知道她的心里始终还有一处地方,是我,甚至连她自己也不能再去触碰的。
两个人这么沉默着,水流声也慢慢变得突兀起来,只觉得好像两个人的经历,回忆,这些年的岁月,就这么跟着水流逝去。我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芸香,你现在过得好吗?”
她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想了想自己问的话,也笑了。
我和她几乎朝夕相处,只有过年的这些天才没有见面,现在突然这么问,任谁都要笑的。
但笑了一会儿之后,渐渐的,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笑意淡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还好吧。”
“怎么个好法?”
她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映着水光,想了想,慢慢道:“比起过去是好多了。手头宽松得多了,自从二哥回来以后,苟二就更老实了,不敢动手打我了,还去找了份正经的活。家里是一天一天好起来;至于我——”她想着,突然一笑,对我道:“我现在可算是个小老板了吧。”
我也笑了笑,点头。
“我偷偷告诉你——”她附在我耳边,说道:“我的私房钱苟二其实也知道的,可他不敢问我。他怕我二哥呢。”
她说着,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我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而且,我现在也开始学认字了。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已经认识好几百个了。将来我也可以帮你出去跟人谈生意,签契约了呢。”
我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没想到芸香竟然这么上进,也偷偷的开始学认字了。要说她现在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而且没有读书的底子,加上世人都有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认知,她还肯这样下苦工,真的让我很意外。
看来,她是真的已经把绣坊融入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了,才会那样全身心的投入。
她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女人过到这样,也就算好的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她这么说,连我也觉得的确是,银钱上宽裕了,做着自己的活计,丈夫也算是迷途知返,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可心里,却还是有些茫然,甚至看着她,她的脸上虽然在笑,可眼睛里却是空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才问道:“那你觉得幸福吗?”
“幸福?”
她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过了好一会儿,淡淡的一笑,那笑容中,却多了几分寥落,道:“算吧。算是幸福了。”
算……?
我越发的茫然了,看着她。
幸福,是可以的算的?比起过去好了一些,手头宽裕了,不被丈夫打了,丈夫找了份工了,不再游手好闲了……这样,就能算幸福了?
可本来的幸福是什么呢?芸香还记得吗?还是因为之前的不好,将她本来的期望都破碎了,她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么了,所以只要眼前出现了一个好一点的,或者说不好的变得没那么不好了,就可以接受,哪怕不是自己本来想要的,也可以算成是幸福了?
我的心越来越乱,芸香看着我眉心都皱成了川字,轻轻的道:“轻盈,你怎么了?”
“……”
“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年,你好像过得一点都不好?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家里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除夕那天,你们又出了什么事?”
对上她关切的眼睛,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轻轻的说道:“芸香,轻寒——刘三儿,他回来了。”
“啊?!”
芸香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都瞪圆了,震愕不已的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也慢慢的站起身来,还有些微凉****的裙摆落下,带来一阵凉意。我看着她惊讶的眼睛,平静的道:“他回扬州了。”
“他——那他人呢?在你家?还是——”
“在扬州。”
“扬州?”
“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昨夜新上任的扬州府府尹,就是他。”
芸香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再开口的时候,还有些结结巴巴的:“他——你说他当了大官,他真的当了这么大的官?扬州府的府尹?!”
“嗯。”
“……府尹大人?!”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喃喃的重复着,突然,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我:“那,那他为什么还不来找你?”
我沉默了一下,道:“他不会来找我。”
“为什么?”
我在心里淡淡的笑了一下。“他,有他自己想做的事。”
“那,那——”芸香好像有些无措了起来,她握着我冰冷的双手,左右看看,四下看看,突然说:“难道,你也不想见他吗?”
“……”
这一回我没开口,嘴唇微阖着。
他有他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不会为情而活,所以他可以拼死把我从天牢里救出来,也可以狠心将我推下护城河,让我彻底离开皇城,也离开他。他要我去找属于我自己的幸福。
可他也许并不知道,离开他,幸福,也许只能去算了。
而我真正想要的幸福,不应该算是的……
芸香看着我,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更紧的握着我的手,说道:“轻盈,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也不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负了你,现在怎么又当上了这么大的官。但,如果你还想见他,就应该去见才对。不管是他对不起你也好,他负了你也罢,话总要当面说,才能说得清楚啊!”
话,总要当面说清楚……
看着她为我着急的样子,我感觉到心里似乎也不那么难受了,其实本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有很多种,哪怕我受尽了情殇,也还有别的人,善良的人,用他们的温柔的情感来抚慰我。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一笑:“谢谢你。”
她一愣,望着我:“你谢我做什么?”
“……”
我只笑着,没说话,挽着她的手沿着河边慢慢的往回走,阳光正好,洒在河面上映出一片粼粼波光,我和她两个人纤细的身影映在光芒中,虽然纤细,似乎也有了一种温暖的力量。
也许,是因为刚刚她说的那些话……
对,我想见他。
我也应该要见他。
不管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改变了多少,但我的心境没有变过。我还是爱着他,为他每一个或好或坏的消息而心动心痛,我更想要知道他受了什么伤,现在如何。就算,就算我和他的路真的走不下去了,我也不希望是以那一天晚上的冰火交融,为结束。
快要走到村口的时候,我和芸香准备分路,看着她转身离开,但已经不如来时那样轻快的脚步,我突然叫住了她:“芸香。”
她回头来看着我。
“你——”话到嘴边,反而更难了,我踌躇了很久,终于轻声的,也小心的问道:“你,还想他吗?”
芸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
她给我的感觉,好像一块已经痊愈,甚至连自己都忘记受过伤的伤疤,突然被人硬生生的揭开,顿时鲜血横流,那种钻心的刺痛一下子让她不知所措了。
我也自悔失言,急忙道:“对不起。”
“……”
她沉默的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好像凝结成了冰雕一样,愣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头来望着我,声音也是冰冷的:“轻盈。”
“……”
“今后不要再问了。”
“对不起,芸香,我不是——”
“我知道。”她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多少显得有些无力。我和她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挪不开脚步,两个人这样沉默相对着,却不似之前那样的恬静淡然,相反,好像被揭开伤疤的不仅仅是她,也有我,连痛楚,都在两个人之间慢慢的传染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来看着我,轻轻的说道:“轻盈,将来我不会再提了,你也不要再问。这一页,就当是翻过去了,好吗?”
我急忙点头,也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因为她不止一次的在我面前提起过轻寒,让我以为她已经痊愈,已经忘记了那一段过去,可只是我一句无心的问话,却发现,原来她根本还没有从回忆中完全走出来。
芸香慢慢的走过来,走到我的面前,声音轻得也像是旁边的流水声,一去,便不会再回头。
她望着我,轻轻的说道:“我刚刚说的,我现在,算是幸福了。”
“……”
“但幸福,不应该算是的……”
“……”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知道不是,知道达不到,才只能去算。”
她说着的时候,喉咙也有些哽咽了起来,努力的咽了许久,终于把什么硬生生的堵了回去,可她的眼圈还是挣红了,说道:“但是我真的不能再去想了。就算现在苟二还是游手好闲,还是打我,我都不能再去想了。”
“……”
“轻盈,只要一嫁人,什么都不同了。”
“……”
“我也不想被人骂成水性杨花,自己还看不起自己。”
“……”
“你现在还有资格,所以你应该去见他。不管你们两要怎么选,趁着彼此还有资格选择对方的时候,哪怕做的决定是错了,至少是自己做的。”
说完,她的眼睛里涌起一阵流光,她放开我的手,转身便走。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芸香走了几步,又有些犹豫的,停了下来,慢慢的回过头来望着我:“轻盈。”
“芸香……”
“如果,我可以早一点,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当初,我不会嫁人的。”
“……”
“至少,我想他的时候,是光明正大的,不会让我看轻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