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他构筑的“梦境”
常晴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并不太清楚。
除了太极殿,也许整个皇城都是乱糟糟的,并不是每个官员都清楚的看到皇帝的状况,到底是遇刺,还是别的什么情况,现在到底是昏迷,还是已经所有的人都在怀疑为什么皇帝入了太极殿,所有的人都被遣出来,只留一个集贤正字在里面伺候,所有人也都在猜测。
这个时候,自然是需要一国之后去稳定人心的。
而我,就这么木然的坐在床边,木然到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模糊。
恍惚中,我看到偌大的太极殿内,一个纤细苍白,好像幽魂的女人就这么无助的坐在那里,仿佛要坐到时间的尽头。
我看着她,就是看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恍恍惚惚的从那梦魇一般的场景中抽身出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感觉身上冷得彻骨,手脚也一点力气都没有,麻木得好像不属于自己。
抬起头的时候,对上了床帏深处,一双平静,却精亮的眼瞳。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元灏已经醒了,就这么一直躺在床上,平静的看着守在床边的我。
太极殿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我有些恍惚的低下头,才看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我的衣角,而我还傻傻的坐在这里,守着。
他也垂下眼看着那被我用力撕裂的衣角,两个人都平静得一句话不说,也实在是因为,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慢慢的站起身来,转身要走开。
他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似乎起身的时候碰到了伤处,听见他咬牙的声音,却还是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用力的一拖,我踉跄着被他拖回了床上。
跌倒在软绵绵的锦被上时,也碰到了我肩膀上的伤,顿时痛得我眼前一阵黑。
他用没有伤到的那只手用力的环住了我,低声道:“不要走。”
“……”
我没说话,只是咬着牙忍着肩膀上的痛,虽然没有呻吟呼痛,可呼吸却已经乱了,眼角微微红,有滚烫的流光闪过。
他一见,立刻放柔了手上的动作,轻轻的抱着我:“青婴?”
我侧身躺在床边,腰间被一只手柔柔的搂着,挣扎间原本就已经凌乱脏污的衣衫从肩头上滑落下来,他躺在我的身后,顿时呼吸都重了一下,滚烫的吐息吹拂过肩膀,那温度仿佛也来自身后的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道:“还疼吗?”
“……”
我只木然的蜷缩着,沉默了许久之后,哑然道:“我累。”
“那你睡吧。”
“……”
“就在朕这里。”
“……”
“朕陪着你。”
说着,他轻轻的偎上来,将我抱在怀里,胸膛紧贴在我的后背上,能感觉到随着呼吸的起伏,和一阵一阵有力的心跳,仿佛永无止境的一直绵延下去我没有再动,那种安静的依顺似乎取悦了他,在长久的安静和沉默之后,炙热的唇很轻很轻的印在了我颤抖的肩膀上。
“青婴……”
他低声呢喃着,很轻很轻,仿佛担心将我从这个构筑的梦中惊醒一般。
可他始终不知道,在这样柔软的龙床,他温暖的怀抱里,我始终只是睁大着空洞的眼睛,没有一刻入眠……
等到皇帝伤好,再选好日子前往太庙为太后举丧,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这一回没有任何的意外,之前的那些人虽然没有抓到,但失败过一次之后自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加上皇帝派出了更多的禁卫军保护,国丧平静的完成。
而我,却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出席太后的丧礼。
那天,我和裴元灏那个样子回到皇宫,之后又单独陪着他那么长的时间,虽然对于有一些人来说已经不是新闻了,但闲话却是总有人要传的,只是,别人要怎么看我,我是真的没有心思再去管,丧礼结束之后,皇后他们都回来了,景仁宫里一时也乱糟糟的。我刚一出门,就看到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在搬着什么东西往外跑,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抱着我一整套经书。
我上前道:“这是干什么?”
那小太监一见我,立刻唬得要跪下行礼,我眉头一皱,道:“不必了。”
“谢,谢谢大人。”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岳大人,是皇上吩咐的,太后丧礼之后,将您的东西都搬到宜华殿去。”
宜华殿?西六宫那边的……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拧成了一个川字,那小太监见我半晌都没说话,脸色又不好看,便不敢随便走开,只能小心的站在那里望着我,就听见身后传来玉公公的骂声:“一个眼错不见你们就偷懒,是不是要拖出去打几板子折了腿筋才知道疼啊!”
那小太监急忙道:“公公,是岳大人在问话。”
玉公公也看到了,急忙过来请安,我深吸一口气,还算平静的转过身看着他:“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这是皇上之前安排的。”
他白胖胖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些黄褐色的老人斑,笑起来眼睛咪咪的,还是给人一种精明的感觉,笑呵呵的望着我:“大人,恭喜啊。”
“……”
我看了看他,还有那个小太监奉承的笑脸,还有身边来来回回忙碌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突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不笑,玉公公还上来说两句,我这一笑,他却仿佛有些不安了,挥手让那小太监赶紧下去,然后凑到我面前来,有些踌躇的道:“大人。”
“……”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玉公公想了很久,道:“皇上要册封你,也顶着许多折子,但万岁一个都没理。就冲这一份儿,你也”
我还是漠然的站在那里,不怒,不喜。
玉公公的话没说完,只是叹了口气,道:“东西都已经过去了,事,也定了。大人也过去瞧瞧吧。”
说完,便摇着头走了。
我站在景仁宫门口,回头看着那高大朱红的宫门……
宜华殿,也是这样高大朱红的宫门,被阳光一照,烈得好像一丛参天的火焰。
我站在门口看着,明明格局与景仁宫大致相同,却还是觉得很陌生,进进出出的小太监们都小心翼翼的朝我问安行礼,我一个没理,只茫然的迈进去,看着这个新的围墙铸成的宫殿。
听说这里,是太后去临水佛塔之前的住所。
她是草原儿女,性情有热烈自由的一面,却也有着细腻娴静的一面,因为尊重她,太上皇一直没有让人住进来,裴元灏即位,也没有对这里面做过什么修改,能看到庭院宽敞落落大方,几间精致的雅舍显得格外的静谧。院中一树红枫,如火焰一般燃烧着,除了这一树火红,其他的便是岁寒君子。
原本透着凉意的布置,却因为正值秋日,而异样的热烈起来。
我站在树下出神,身后传来一个很轻的,熟悉的声音
“大人。”
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动,我急忙转过头,就看到桂嬷嬷正站在我的身后。
“嬷嬷。”
回京这些日子,因为各种事务,我虽然去过几次临水佛塔,却都没有进去,也没能顾上她。现在一看见她,急忙上前:“嬷嬷,你还好吗”
话没说完,我一下子僵住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穿着一身便装,手里还挽着一个包袱。
我一愣:“嬷嬷,你这是”
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精神还不算太差,看着我的时候,混沌的眼睛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的神情,柔声道:“大人,前几天就是大赦出宫的日子,奴婢一直等着太后的丧礼完,现在也该走了,特来向大人辞行。”
“大赦……出宫……”
我喃喃念着这四个曾经心心念念,现在已经陌生了的字眼,只念了一次,就有些哽咽了,但还是立刻做出笑容:“真的吗?”
“嗯。”
“那,嬷嬷你要走了……”
她点点头,我急忙上前伸手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你出宫之后怎么过呢?”
她笑了一下:“皇上有厚赏,奴婢出去,怎么都过了。”
怎么都过了。
这五个字听起来那么简单,可却一下子让我心里涌起了酸楚。
年轻的宫女能得到大赦出去,那是一片自由的天地,可她这样大半辈子都已经耗在了宫里,就好像血肉都长在了一起,这一大赦出去,就如同一棵老树被连根拔起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活,还是死,全看天。
这一刻,我也看不出她到底是悲是喜,她这样的老人,悲喜也已经不会让人轻易的看出来了。
可我还是担心她,这是太后身边最后一个人了,也曾经那样照顾过我,我轻轻道:“嬷嬷出宫之后要去哪里?我认识的人不多,但有同处的,也好照拂嬷嬷啊。”
她微笑着,轻轻的拍了一下我的手背:“你这孩子。”
“……”
我和她的身份不同,她这么说,是不合宫中礼仪的,但这个时候只让我觉得说不出的依恋和温暖,看着她眼角也有些红,隔了好一会儿,慢慢道:“难怪太后,那么疼你。”
一提起太后,我和她的眼睛更红了。
沉默了半晌,她像是为了让我不那么难过,便笑着说道:“奴婢现在也还没定,要出去走走看。”
“……?”
我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个年纪的老太太又没有儿女,应该是要找一处乡下便宜的房子买了,想办法平静的过,怎么她反倒说要出去走走看?
见我疑惑的眼神,她思虑了一下,才低声道:“奴婢打算,帮太后去找个人。”
“找人?谁?”
“铁面王。”
我的呼吸都窒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铁面王?”
第663章 铁面王之谜 皇家喜讯
?
铁面王?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我还清楚的记得当初被布图和巴将军他们抓到云岭营地的时候,曾经提巴将军提起过,八大天王当中,只有铁面王英年早逝。而黄天霸和邪侯奇在校场动手,周围八面天王的图腾,只有铁面王的图腾下没有人。
这一脉,已经随着铁面王的英年早逝,和太后的远嫁,没落了。
可现在,桂嬷嬷却跟我说,她要去找铁面王?!
我只觉得不可思议,以为她糊涂了,道:“桂嬷嬷,你是不是弄错了?铁面王不是早就过世了吗?你,你要怎么去找他啊?”
桂嬷嬷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蓦地察觉出了什么,压低声音道:“难道,他——他没死?!”
桂嬷嬷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凑到我面前,轻轻的说道:“是死是活,其实没有人说得清楚。”
“什么?”
“他,不是死,而是找不见了。”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她,桂嬷嬷叹了口气,道:“当年太后从胜京一路南下嫁入皇室,铁面王与她兄妹情深,是亲自来送亲的。送到之后,他并没有返程回胜京,而是打算在中原游历一番。”
回想起来,当年胜京与皇族还有通婚,显然关系还是融洽的,铁面王留在中原游玩,这一点也不稀奇。
我急忙道:“那他是——”
桂嬷嬷道:“可是人这一走,就没了消息,隔了半年,太后发现不对,派人回胜京去打听,那边的人也说铁面王没有回胜京。太后就求太上皇在中原各处寻找nAd1(谁知道,这人就像是突然在人世间消失了一样,不管派出多少人,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
“要说遭遇了歹人,铁面王那样的武艺,寻常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可如果人还在,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再没有回来。”
“那,一点消息都没有吗?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桂嬷嬷看了我一眼:“不,不知道。”
“……”
“虽然之前,太上皇一直都在安慰太后,但大家背地里都说,只怕铁面王是回不来了。可太后却一直不信,总是说她哥哥还在,总有一天还会回来。这一回她大行,未了的心事,除了——除了那件事,就还有这一桩。”
太后未了的心事——黄天霸,不管他现在怎么样,至少太后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可铁面王生死未卜,才真的让她放不下。
我也没想到,那位传奇的铁面王,还有这样一段离奇的经历。难怪那个时候布图说起他的英年早逝,用了“似乎”两个字,是因为根本没有办法确认他是否真的死了,但这些年来一个人再也不出现,自然也只能用“死”来终结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联系。
回想起这些年来,独居在临水佛塔,****跪在佛龛前诵祷的太后,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她这一世牵挂,可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这样一个个的失去了。
她,是那样的苦。
想到这里,我眼睛有些发烫,不过眼前还是桂嬷嬷的事要紧。我问道:“那嬷嬷出去,打算从什么地方找起呢?”
桂嬷嬷看了我一眼,道:“到处走走,看看吧nAd2(”
“那,嬷嬷你等我一下。”
我说完便转身往屋子里走,东西都搬过来,幸好那些小太监还小心,并没有乱放,格局也几乎和我住在景仁宫时的一样,我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存体己的箱子。这些年我困在宫里,俸禄照拿,每逢节庆和皇子皇女诞生还有厚赏,也攒了不少钱财,便拿起一包银子出去,塞到了她手里。
桂嬷嬷忙要推辞:“大人,这可不行,这——”
“嬷嬷!”我用力的捏了她一下,定定的看着她,她对上我坚定的目光,沉默了一下,便也不再拒绝,只红着眼角:“多谢。”
我感觉她情绪有些低落,也许是因为离别的关系,便更紧的握着她的手,道:“嬷嬷不要谢我,我还想问嬷嬷要东西呢。”
“哦?什么东西?”
“嬷嬷跟着太后那么久,也一定有些太后用过的物件。我想求一件带在身边。”
“这样啊……”桂嬷嬷想了想,便低头撩起袖子,从手腕上抹下一串檀香佛珠,道:“太后别的东西,都已经收拾了。这串珠子太后一直带着,是去拒马之前赐给我的,只怕那个时候她已经——”说到这里,嬷嬷声音哽咽了,轻声道:“若不嫌弃,就收下这个吧。”
我忙道:“谢谢嬷嬷割爱。”
桂嬷嬷又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轻轻道:“大人,保重了。”
我觉得她今天看我的眼神格外的凝重,也许是因为离别的心情,我还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有太监在催促了,她朝我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我有些恍惚,仿佛感觉到生命里不多的温暖又离开了一个,一阵风吹来,带着萧瑟的秋意,凉凉的吹响了一树红叶,我回过头,看着那红叶翩然起舞,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几十年前桂宫的那场大火nAd3(
吞没的,也许不止是一个女人。
而我眼前的这一场火,又会吞灭什么呢?
我一直站在树下,风把人都吹凉了,不一会儿水秀和扣儿就从外面哒哒哒的跑进来,一看见我立刻道:“真在这儿!”
我回过头看着他们:“什么?”
扣儿过来朝我一福,说道:“大人,皇后娘娘让你回——过去呢。”
知道我要搬到宜华殿,去景仁宫都不说回去了。
我淡淡的垂下眼睑,也没说什么,便转身往外走去,过了那一堵堵赤红高耸的墙壁,走进景仁宫那熟悉的房舍内,外面风凉,里面却飘着温暖的咸香。
桌上摆着慢慢的菜肴汤羹,常晴静静的坐在桌边。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太过辛苦,下巴都瘦尖了,长而黑的睫毛垂在眼睛上,显得整个人有些黯然的忧郁。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我过去向她行礼,她忙让扣儿扶我起来,柔声道:“来陪本宫用这一餐。”
我顿了一下:“微臣不敢。”
“行了。”她微嗔的瞪了我一眼,便让扣儿和水秀过来扶着我坐下,我也只能告了个罪,侧身坐下,她便让扣儿先盛了碗热汤给我。
碗里蒸汽腾腾,乳白色的汤汁微微荡漾着,能看到里面炖得酥烂的小牛腿肉,和几乎快要化掉的党参、当归。和我经常受伤生病不同,常晴虽然人看起来好好的,但其实身体也并不太好,所以她的膳食也是长期以滋补为主,跟着她一同用膳,倒是便宜了我。
我小心的喝了一口,汤的味道很浓郁,很香。
常晴也端着汤碗,刚刚要喝,突然又皱了一下眉头,好像汤的味道不怎么让她满意,虽然我倒是觉得这汤羹很不错。不过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拿着勺子一边拨着汤碗边沿的油沫子,一边轻轻道:“去宜华殿看过了?”
“……嗯。”
“一切都还好吧?”
“……嗯。”
听着我这么乖乖的,近乎木然的回答,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青婴!”
我也看了她一眼,却好像没有力气再对视下去,又低下头,看着汤羹里倒映出的自己。
有些模糊,有些苍然。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又长叹了一声,道:“算了。”
“……”
“事已至此,你还是多为自己想想。”
说完,便用勺子舀了一勺汤准备喝,可刚一低头,又皱了下眉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玉公公的声音——
“皇上驾到!”
屋子里的人一听都震了一下,我放下汤碗站起身来退了两步,常晴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便起身要迎出去,裴元灏已经迈步走了进来,笑道:“皇后这儿好香。”
“臣妾拜见皇上。”
“起来吧。”
裴元灏伸手扶着她起身,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便看向满桌的菜肴,笑道:“好啊,你们又吃私房菜了。”
常晴笑着道:“皇上这么说,可冤枉臣妾了。”
“让朕来尝尝,冤枉皇后没有。”
他们说笑着,相携着坐下,我还是站在旁边,裴元灏伸手接过扣儿盛好的一碗汤,也不回头,说道:“青婴也来坐下吧。”
我平静的道:“微臣不敢。”
“朕让你坐下。”
“皇上和皇后用膳,没有微臣坐的礼。”
汤还没喝进嘴里,他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眉宇间的戾气,但在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眼睛时,那样的戾气还是慢慢的散去,仿佛在汤羹香浓的热气中散开了,沉默了一下,柔声道:“朕让你坐,不是让集贤正字坐。”
不是集贤正字?
回想起刚刚大包小包往宜华殿的搬运,想起那些小太监小心翼翼赔笑的样子,我只觉得满屋的咸香也不那么诱人了,只是站着不动。
常晴忙站了起来,柔声道:“青婴,皇上让你——”
话没说完,她突然顿住了,皱着眉头,脸上闪过了一丝难过的表情,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
我看到她这样,也给吓了一跳,小心的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我——我——”她有些无措的,还喃喃的想说什么,突然伸手捂着嘴,发出了一声干呕。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惊住了。
裴元灏也急忙起身过来扶着她,道:“皇后?怎么了?”
“臣妾——”常晴皱着眉头,刚要说话,突然又是一阵干呕,难耐的吐出了几口酸水,旁边的扣儿和杏儿他们都急忙上前来护着皇后,水秀递过来一条绢帕,我拿着小心的帮常晴擦了擦唇角,裴元灏看着这一幕,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道:“传御医!”
门外的小太监立刻脚不沾地的跑过去了,我们扶着常晴小心的走到榻前坐下。
屋子里一时都没有了声息。
我的心里似乎也已经明白了什么,只站在旁边小心的看护着她,裴元灏坐在榻上,轻轻的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还难过么?”
“臣妾没事。”常晴说着,自己像是也有些无措,抬起头来看着裴元灏:“皇上不要担心。”
“没事。朕陪着你。”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她柔弱消瘦的肩膀——那曾经帮他担起过不少烦恼,甚至的肩膀。
不一会儿御医跟着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来。
裴元灏脸上凝重的神情已经让人读懂了什么,那御医跪下请安之后,便哆哆嗦嗦的拿出枕垫,绢帕,小心的为常晴诊脉。
一屋子,加上门口的十来双眼睛,都看着那御医的动作。
我也看着那御医,在诊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眼睛亮了一下,看了看帝后,似乎又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头小心的诊了一会儿。
这个时候裴元灏已经忍不住了,道:“皇后怎么了?”
那御医一听,急忙起身抖衣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啊!”
“喜脉?”
裴元灏一听,顿时惊喜的站起身来:“真的?”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裴元灏低头看着那御医,又回头看着常晴,脸上浮起了欣喜的笑容:“喜脉?皇后,你——你有朕的孩子了!”
常晴坐在榻上,一时已经反应不过来了,睁大眼睛愣了半天:“哈?”
“哈哈哈哈。”裴元灏看着她的样子,反倒笑了起来,顿时扣儿他们都拥了上去,纷纷跪下磕头:“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起来,都起来。”
裴元灏笑道:“今天这里的,统统有赏。”
“谢皇上。”
几个小丫头欢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纷纷上前围着皇后,又是贺喜又是关切的,将之前等待御医来时的静默冷凝一扫而空。
我还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
常晴怀孕,的确让我有些吃惊,也实在是因为她平日的淡漠,皇帝之前对申柔、南宫离珠的宠爱太甚,几乎都有些遗忘,除了六宫之主外,她也是皇上的女人这个身份。而现在,她怀孕了,新生命即将到来,的确让我感觉到一丝欢喜,只是——
看着常晴还有些回不过神,愣愣的目光,我的心里有些担心。
对于她来说,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而且,还不能不去想的,就是念深。
她一直抚养着这个没娘的孩子,不论亲热与否,也都付出了辛勤和汗水,可现在突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那念深——他的位置,又当如何?
一时间我的思绪也乱了,看见常晴这个时候似乎才反应过来,周围那些欢声笑语将她唤醒了一般,她愣愣的低下头,看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下意识的伸手抚摸了一下。
蓦地,脸上浮起了一点笑意。
那样淡淡的,却柔软温暖得好像连整个天地都明朗起来。
看着她一脸珍视,也小心的样子,我走过去,朝她行礼轻轻的道:“微臣向娘娘贺喜。”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其实我能感觉到她的笑容并不是全无牵挂,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除了腹中的孩子,别的,都不重要了。
于是,也微笑着道:“不要多礼。”
这时,御医却又上前来,小心的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微臣还有事启奏。”
裴元灏回头看着他:“说。”
“皇上,皇后娘娘的凤体偏寒,加上这些日子操劳,还需多加调养,万不可受到什么刺激,膳食也需小心侍奉。”
“哦?”
这一回,裴元灏的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常晴的身体偏寒,这也许是她为后这些年来,都一直没有受孕的原因,而这样的体质怀孕也极不安全,御医都那样说了,看来是要万分的小心才行。
裴元灏想了想,立刻道:“传朕旨意,让御药房和御膳房各出三名管事,为皇后调理配膳,不得有半分懈怠,否则——”
“皇上,”他的话没说完,常晴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柔声道:“这样,倒是臣妾轻狂了。”
“这有什么,皇后和孩子要紧。”
说完,裴元灏一挥袖:“下去吧。”
“是。”
御医和几个小太监都退下,出去传话了,裴元灏的脸上还漾着喜色,笑着坐到了床榻边,柔声道:“刚刚看你就没吃什么东西,要补一些才行。”
“臣妾知道了。”
听着他们这样说话,周围的人也都知道眼色,我便和水秀他们一起,小心的退了出来。
临出门时,我伸手去关门,似乎看到裴元灏回头看了我一眼。
但,没有说话。
关上那扇门,就看到扣儿他们几个在院子里高兴得直蹦跶,吴嬷嬷他们也听说了,都要过来贺喜,被我小心的推了回去,笑着看着他们:“小声些,当心挨骂。”
扣儿笑道:“怕什么,现在皇上和娘娘正高兴着呢,怎么会骂人。”
“那你上房揭一片瓦看看。”
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我也笑着道:“好了,高兴归高兴,别把正事忘了。”
“啊?”
看着她们只管乐,别的什么都忘了,我笑着摇了摇头:“没看见刚刚皇后娘娘什么东西都没吃下,赶紧让御膳房送点别的汤羹来,别弄油腻了,有酸甜的点心也拿些过来。”
“哦哦,对啊。”她们听了,都高兴的跑着去办了。
等到他们几个都走了,水秀也还笑着,笑着笑着回头看着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小心的走到我面前:“大人?”
“嗯?”
她和吴嬷嬷都没开口,只是看着我,我含笑看着他们:“怎么了?”
“……”
两个人都没开口,好像很难开口一样。
我只笑着,喃喃道:“水秀去跟着他们,蹭点吃的给我,刚刚过去光坐着,也没吃什么。”
“哦,哦。是。”
水秀听了,也急忙转身往外跑去,吴嬷嬷小心的陪着我,道:“大人先回去坐着歇歇,外面风凉。”
“嗯。”
我点点头,跟着她一块回去,刚一进屋,就看到满屋空荡荡的,之前屋里摆放的东西都已经被搬到宜华殿去,现在只剩下两三张凳子和桌子还摆在那里,因为和宜华殿的装饰不合,这些东西没动。
吴嬷嬷道:“要不去那边休息一下?”
我摇摇头,走到桌边坐下,说道:“不必了。”
“哦。”
“咱们不用过去了。”
吴嬷嬷听着这话,心里像是动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双手放在桌上,撑着有些沉重的额头,轻轻揉了揉眉心——新生命的到来,的确是让人欢喜的,可是在笑过,乐过之后,还有更多的事,需要我们去做,去面对。
吴嬷嬷到底也是个老人,立刻就明白过来,想了想,低声道:“也幸好。”
“什么幸好?”
“幸好,是在申——是在她倒了之后。”
“……是啊。”
常晴怀孕,是在申柔倒了之后,这的确是幸运的,可问题在于——
后宫,并不只是申柔的天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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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章 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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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裴元灏留宿在了景仁宫。
才到傍晚,扣儿他们就都领了赏回来,每个人都是喜上眉梢的,水秀给我带回了一些吃的,我强打起精神跟他们说说笑笑,吃过之后,也早早的上床休息了。
却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过了辰时,皇帝离开了景仁宫。
也是等他离开了之后,我才带着杏儿把御膳房送来的膳食送了进去。一进屋,就看到扣儿已经给常晴梳好了头,可她还是坐在凳子上,对着桌上的镜子发愣,那双向来清冷平静的眼睛这个时候显得有些模糊,好像——
好像,还陷在梦境中一般。
扣儿一直站在她的背后,似乎也从来没有见过皇后这么失神的样子,她踌躇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看见我们进来了,才俯下身小声的道:“娘娘,用早膳吧。”
“……啊?”
常晴整个人都微微的颤了一下,好像从梦中被惊醒过来,然后转过头来看见了我。
一看到我,她的神情反而平静了下来,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摆着各色精致的小菜和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一碟最普通的酸萝卜,常晴看了一眼,笑了笑道:“正好想吃这个。”
杏儿忙道:“是岳大人吩咐他们送的。”
常晴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我猜皇后娘娘也不好意思要。”
她也笑了,伸手接过杏儿奉过来的粥碗,用调羹小心的搅着轻轻的吹了两口气,却没有立刻喝,而是对杏儿和扣儿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这里有青婴。”
“是。”
他们俩跟在常晴身边,也早就知道我和皇后的关系非同一般,都机灵的没有多问,转身小心的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常晴道:“你坐下。”
这一回我没有推辞,小心的坐在了她的对面。
桌上一片琳琅满目的吃食,她手中的粥碗还散发着袅袅的轻烟,氤氲在两个人的面前,将彼此的视线都模糊了。
我一直看着她,看了很久,她也一直用调羹搅着碗里的粥,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青婴——”
叫完我的名字,她自己又顿住了,我轻声道:“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有些恍惚的:“我,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
这句话也许别人听起来觉得只是敷衍,可我却能明白她。从昨天突然发现怀孕到现在,她的眼睛没有清明过,即使是她这样冷静淡漠,也始终处于混沌的状态,她说没想好,是真的没想好。
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已经足以填满一个女人空白的人生了。而对于自己真正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却反倒有些意外的不知所措。
回想起当初,我知道自己怀孕后,几乎也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反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扣儿的声音,正软语说着:“殿下,娘娘正和岳大人说话呢……你晚一点再进去吧。”
“……”
“殿下乖哦,殿下先不要——”
常晴对外面道:“让大皇子进来。”
外面静了一下,立刻门就被推开了,我忙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就看到阳光从门外洒了进来,小念深也迈过门槛从外面哒哒哒的跑进屋,一直跑到常晴的面前,小脸儿涨得红扑扑的:“母后!儿臣拜见母后!”
常晴低头看着他,微笑道:“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儿臣听说,母后有小宝宝了,儿臣过来看母后!”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有些喘气,睁大眼睛看着常晴还很平坦的小腹:“母后,你真的有小宝宝了吗?”
“嗯。”
“哇!”小念深惊喜的笑着,还一直看着常晴的小腹:“那,那念深是不是要有一个弟弟了?”
“也许是妹妹呢。”
“那我把我的芙蓉糕,呃——”念深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仿佛痛下决心般的:“都,都给她吃!”
听到这里,我和常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我看到那双还有些迷茫的眼睛闪过了一片流光,常晴伸出手,轻抚上那苹果般肉呼呼的小脸蛋儿,柔声道:“念深好乖。”
她平时对念深并不坏,可这样的温柔却也不多,念深的小脸在她的掌心摩挲着,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咪。
我在旁边看着,只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常晴才说道:“该去上课吧。”
“母后,”念深眨巴着眼睛,小心的陪着笑脸:“儿臣今天可不可以留在——”
“不行!”
“母后……”
“说了不行!”念深并不讨厌念书,可孩子贪玩的天性还是有的,但常晴这一回却是声色俱厉,沉下脸道:“乖乖去集贤殿上课!若敢懈怠,你师哥舍不得打你,本宫也不会宽恕!”
“……”
念深被她吓得缩了一下,再也不敢撒娇,只好后退了一步,有些委屈的:“儿臣知道了。”
看着他垂着小脸,眼睛都有些发红,我忍不住轻轻的抚了一下他的发心,这孩子瘪瘪嘴,也不敢跟我抱怨,我只轻轻道:“殿下要乖。”
“是。”
他向我和常晴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出去,比起刚来时蹦跶的样子,这一回走出去那小小的背影简直有些可怜兮兮的了。
可我却知道,他是幸福的。
不教人战,是为弃之。常晴会下意识的这样对待他……一看到这样,我就明白,我之前的担心是不必了。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着神色凝重的常晴,这一回平静的开口道:“皇后娘娘,你没有想好,不过微臣想了一些。”
她看着我,道:“你说。”
等到外面的扣儿自觉的过来将大门合上,我还是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娘娘这一回怀孕,皇上自然会让娘娘好好将息,后宫的事只怕就不会让娘娘再多过问,必然要让人来协理六宫。”
常晴的脸色一凝。
我继续说道:“丽妃要册封为贵妃的事,宫中早有耳闻,到时候只怕——”
“她……”
“不错。”我点点头,从来贵妃位列后宫四妃之首,过去申柔还在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因为常晴要照顾刚出世的念深,让她协理六宫的经历,我也才会在冷宫被玉雯打得生不如死。而那个时候,玉雯还不过是跟在申柔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而已。
可见,这协理六宫的权力,并不轻。
尤其现在,就已经不是打一个人那么简单了。
再加上申家倒台,前朝一直是太师、太保和那位东山再起的兵部尚书大人争权夺势,这个时候谁家的女儿在后宫有什么举动,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想到这里,常晴喃喃道:“本宫明白。”
“……”
“要让她暂时封不了贵妃,倒也不难,只是——”她的眉间微微蹙起:“到底是皇上要册封她,只怕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原来,她对南宫离珠,也并不是全无办法。
只是,不管后宫怎么争,怎么斗,皇帝的恩宠才是最重要的,裴元灏那样的爱南宫离珠,也是我们始终无法扳倒她的症结。
我想了想,道:“皇后娘娘先暂且拖一段时间。”
“……嗯?”她看着我。
“其他的,微臣来想办法。”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似乎是有些震撼——这是第一次,我在她的面前明确的表示出要对付南宫离珠,虽然之前对于我的一些手段,她未必心里没数,可这一次也涉及到了她,和她的孩子,她自然不能不小心谨慎。
我明白她心里的忧虑,坚定的说道:“娘娘,青婴是一定要出宫的。”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一定不会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
“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也会为了我的孩子,离开。”
“……”
“但,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看着她,一字一字的道:“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
她说不出话来,眼睛微微有些发红的看着我,过了很久,咬着牙,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这天之后没过多久,常晴感染了风寒,虽说是因为天气转凉,但她现在怀着身孕,也够让皇帝紧张的了。
太医流水般的每天到景仁宫报道,可过去了好几天,竟然都不见好。
这一回,倒是一直隐匿在宫中的那个老道士言无欲发话了——据他所说,夜观星象,发现皇后命格中有食伤星冲败之象,腹中胎儿只怕难保。宫中三月之内不能举行大型的祭祀庆典,尤忌烟火。
三个月之内不能有大型的祭祀,庆典。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正站在常晴的身后,分明看到坐在旁边的南宫离珠脸色沉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看向我们,甚至也没有说话,只仿佛冷哼了一声,在皇后叙话之后,便和其他的诸嫔妃纷纷离开了。
我这个时候才微笑着说道:“娘娘是怎么让那个老道士说这番话的。”
别的尚可,怎么还要忌烟火?
“这不是让景仁宫连小厨房都开不了了吗?”
常晴也笑了笑,端起旁边的热茶低头喝了一口,然后说道:“这是真的。”
“……”我原本还因为轻松的心情,跟她玩笑两句,突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半晌有些回不过神:“啊?”
“是真的。”她默默的放下茶杯:“这个孩子,是真的不好保。”
我一时间僵住了。
食伤星冲败,那是无子之象,言无欲——他当然不会拿这个开玩笑,难道是真的?
若说三个月内不能举行祭祀庆典,裴元灏也早就下令了,可是——
忌烟火?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那天站在宜华殿的前院,看着那一束火红的枫叶,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映亮了我的眼睛。
忌烟火?
为什么我,会那么不安?
第665章 南宫离珠的“毒”
?
宫中不能举行祭祀庆典,南宫离珠和我的册封仪式都不能举行。之前热热闹闹的将东西从景仁宫搬到宜华殿,再搬回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灰溜溜的。
我也不止一次听到陆欣荣他们几个过来向皇后问安,顺便“路过”我的面前,大声说的那些话,颇有些滋味。
不过,各中滋味,其实真的只有自己知道。
就如同常晴,每天身处在繁华盛景当中,帝王恩宠,群妃簇拥,景仁宫中不算太大的房间里每天人来人往,莺声燕语关怀体贴,数不清的玩意、珍宝往这里送着,她也一直笑容可掬,礼节周到的应付每一个人,可那样的笑容里有几分勉强,有几分真,到底谁才是那个看得清的人呢?
我一直候在窗外,透过窗户能看到常晴脸上的笑容显出了几分疲惫,而那几位嫔妃,还有他们娘家来的夫人还在不断的奉承,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也难怪一个上午就把她弄成这样了。
正好一回头,看到扣儿领着人送药过来,我便索性跟着一同进去。
“娘娘,御药房送药过来了。”
我和扣儿一进屋,那几位嫔妃和夫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
眼神,也多有些轻佻。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次数多了,我也就坦然了,被刀锋一样的目光刮着脸皮,我还能淡然的走过去站在常晴的身边,小心翼翼的道:“药是皇上吩咐的,让娘娘用了之后,要传话回去。”
这话一出口,几位嫔妃和夫人就都有些坐不住了。
纷纷起身告辞:“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臣妾等告退。”
常晴微笑着道:“本宫身子沉,就不送各位了nAd1(”
“娘娘请好好休息。”
我看着她们乖乖的退出去,心里不由的觉得好笑,原来裴元灏还有这么个用处,而一低头,就看到常晴斜着身子靠坐在软榻上,轻轻的揉了揉眉心,那里分明有几道深深的纹路。倒是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脸上才略有些放松的神情:“亏了你来。”
我笑了笑,让扣儿把汤药奉上来,服侍常晴喝下,杏儿他们几个已经围着桌上那些夫人们送来的各种礼物看得目瞪口呆,什么白玉观音,什么金螭璎珞,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我没什么心思去看那些东西,只看着常晴喝药,药味很苦,喝得她一张秀致的脸庞都皱在了一起。她平日里总是端庄雅致,倒很少看着这样有几分孩子气的样子,不由的觉得好笑。只是那药也是真苦,我站在旁边,都能闻到那种味道。
不过,苦味中,又好像有一股香。
我吸了吸鼻子:“什么这么香?”
常晴喝了一口药,苦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半晌才缓过劲儿来,随手指着桌上:“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什么花,好香。”
桌上果然是有一盆娇小玲珑的梅花,开得也十分娇艳,我走过去看了看,杏儿也凑过来看热闹,闻到那浓郁的香味:“这花真香,是什么花啊?”
众人倒都认不出来,只摇了摇头。
我看了一会儿,平静的道:“是异种的马缨丹。不过这花不香,是臭的。”
“臭的?”扣儿疑惑的看着:“明明这么香,怎么会——”
“香的是花盆。”
我一边说,一边拨开堆在桌上的那些金珠宝玉,这才看清这株盆栽用的是精雕细琢的瓷盆,可这瓷盆却有些门道,中间是空的,镶嵌了一圈的丁香,还细细的雕琢成了飞凤,看起来格外的细致华贵,也难怪这么香nAd2(
杏儿傻乎乎的道:“哗,真费工夫。”
我笑了一下:“的确费工夫。”
说着,回头看了常晴一眼,她也看着我,眉间微蹙:“是怎么回事?”
我走过去,接过她已经喝空了的药碗,道:“这花有毒的。”
“什么?!”
扣儿他们几个一听,都大吃一惊,失声道:“有毒?”
常晴的眉头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顺手拿起绢帕擦了擦鼻尖,我平静的道:“不过这是异种,花比普通的马缨丹小,臭味更弱,所以毒性也更弱。要长期的摆放着,才会真的受害。”
扣儿愣了一下,急忙拿起桌上的礼单翻开。
我没说话,将碗放回了旁边的小几上,常晴也有些倦怠的垂下眼——那丫头也是傻的,这回来查,怎么查?
果然,她上上下下看了半天,道:“怎么礼单上没有啊?”
我转头看着常晴:“娘娘。”
“算了,”她平静的挥了一下手:“拿下去吧。”
那几个丫头还有些不甘心,嘟嘟囔囔的,被我说了两句,才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把东西都撤了下去。我走回到常晴身边,小心的帮她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她舒服了一些,但脸上的凝重神色并没有褪去。
我轻轻道:“娘娘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nAd3(”
“娘娘知道是谁了?”
“还能有谁。”
的确,这宫里,能这么对常晴的,也不做第二人想了。
不管这孩子流掉,常晴从此不能再霸占圣宠也罢,因故小产,不能顾及后宫而需要将念深另托他人也罢,对她都是有好处的,可这些看来都不算什么,而是她能把手伸到别人的身后,操纵着的人来景仁宫下毒,这就已经可以看出,她的势力扩张得有多快。
这个时候已经深秋了,外面的风卷着落叶吹过墙头,能听到呜呜的声音,即使屋内还有暖炉,也让人感觉到一种从心底里渗出的冷意。
似乎感觉到我的指尖阵阵发凉,常晴抬起头来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微微蹙着眉头,没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怀孕以来,我就一直很不安。
今天这样的事,也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所幸每次都是被我识破,有惊无险的度过,可我却总觉得,那好像并不是我们度过的。
马缨丹,并不算是什么稀罕物,哪怕是异种,碰上识货的也能认出来。
这样的掩饰技法,真的太拙劣了。
可是,拙劣的,到底是掩饰的方法,还是别的什么?
常晴见我一直只是出神,却不说话,便又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找你也不见人。”
我笑了笑:“出去走了走。”
她看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
刚刚那些嫔妃和夫人们来之前,是裴元灏陪着她的,而这些日子她也早就明白,只要裴元灏来景仁宫,我都会找借口避出去,具体避去哪里,她倒也没有心思来多问。
其实,我避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也就是每一次裴元灏累景仁宫陪她,南宫离珠都会去的地方。
想着那个还不怎么会哭闹,被人抱在怀里只会傻乎乎的看着人发愣的孩子身上,旧伤刚愈,新伤又添,可不管怎么摆弄他,他都不会诉苦,也许是因为知道,无处诉苦——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
“皇后娘娘。”
“什么事?”
“微臣正要请娘娘示下。”
“你说。”
我轻声道:“自从之前玉雯的事之后,现在御药房那边的药物也不好拿了。不过最近御药房那边都供娘娘调用,所以微臣想问他们要几味药。”
“什么药?”
我俯下身,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听完了转过头来看着我:“你拿这些来做什么?”
我只笑了一下:“反正这些药,娘娘也是可用的。”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下,只淡淡的点了一下头:“你去吧。”
又过了几天,天气越发的冷了,乌黑厚重的云层积压在皇城上空,好像给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重石,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的错觉。
处理完了一些事,我自己也累得够呛,慢吞吞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吴嬷嬷急忙迎上来扶着我坐下,一捏我的手指,透着凉意,便说道:“我下去让他们做一碗热汤来。”
我点点头。
她看着我苍白的脸色,还有些不放心,想叫人来守着我,可水秀这丫头又不知道疯哪儿去了,嬷嬷一行骂,一行走了出去,刚到门口,迎头撞上小赣走了过来,便揪住他道:“你来得正好,那个疯丫头呢?”
小赣一听,脸色僵了一下,勉强赔笑道:“嬷嬷,看您说的,她又不在我的口袋里。”
“你们成天混一堆的,不在你口袋里,那就在你靴筒里了。”
“哎哟嬷嬷,您可别开这个玩笑。”
眼看着他被吴嬷嬷揪着直打,我也笑了,道:“嬷嬷你就别怪他啦,水秀那丫头疯起来,小赣哪看得住。”
嬷嬷也笑了笑,便道:“不打也行。你在这儿守着大人,端茶倒水的别偷懒。”
小赣啪的一站:“得令。”
她这才放心离开。
我微笑着坐在桌边,小赣已经小心的走了进来:“大人。”
我指了指桌子对面:“你坐。”
“小的不敢。”
他还是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门是打开的,但也因为这样,外面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任何人靠近,都会被我们一眼察觉。
“那你说吧。”
他压低声音道:“昨天,皇上的确是下了旨,恩准南宫大人进宫和丽妃娘娘一聚。”
“何时进宫的?”
“申时。”
“何时离宫?”
“刚交酉,就走了。”
“哦……”我点了点头。
时间不算太长,但对于这后宫的嫔妃来说,能和家人在宫中相聚,已经是皇上恩赐的,天大的恩典了。
这些日子裴元灏时常过来景仁宫,也经常留宿在这里,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他倒也并没有冷落玉华殿那边,也许是因为常晴的怀孕会刺激到一些人,所以让南宫锦宏进宫,也不失为安慰佳人的好办法。
“南宫大人出宫的时候,神情如何?”
小赣道:“不怎么好看。”
“哦?”
看见我微微有些愕然的脸,小赣这一回谨慎的走到门口,往外面望了望,确定没有了人,这才回到屋里,却是走到了我的身边,低声道:“大人,南宫大人和丽妃说话,他们是不好听得到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听他们说,南宫大人刚进玉华殿的时候,还没什么动静,父女俩都说说笑笑的,好像也聊了些事儿,可后来,他们好像吵起来了。”
“什么?”360搜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更新快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吵起来了?
小赣急忙道:“说吵,也不算吵,只是言语间有些急,而且——”
“而且怎么样?”
“而且,他们好像提到了,大人你的名讳。”
我听得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南宫离珠和南宫锦宏这对父女,昨天明明是恩赐的团聚,却似乎相谈不甚欢,这样看来,应该是产生了什么分歧,而不欢和分歧中,还提到了我?
他们不应该是一门心思的对付我?为什么会产生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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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6章 离儿,陷落在战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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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离珠和南宫锦宏这对父女,昨天明明是恩赐的团聚,却似乎相谈不甚欢,这样看来,应该是产生了什么分歧,而不欢和分歧中,还提到了我?
他们不应该是一门心思的对付我?为什么会产生分歧?
看着我的紧锁着眉头,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小福子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这个时候也像是有些不解的:“大人?”
“……”
“这样,不好吗?”
“……”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回答他。
南宫父女在我看来,是我的对头,他们如果有什么分歧,自然是对我有利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出宫之前在马车边见到南宫锦宏,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和后来我跟裴元灏在马车内遇袭,以及这些日子南宫离珠丝毫没有动静的种种迹象,总是让我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仿佛,自己是一只温水煮着的青蛙。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看似平和的环境会沸腾,会炽热,会如火焰一般将我吞没。
可是这一切,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只勉强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小福子,你辛苦了。”
“大人言重了。”
说完,他朝我行了个礼,便要退出去,刚刚走到门口,我看到他的脚步滞了一下,原来是水秀迎头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个人一见面,小福子还没说什么,水秀的脸色却僵了一下,立刻用鼻子哼了一声,仿佛没看见眼前这个人一样,大步流星的与他擦肩而过。走进屋里,大声的道:“大人,我回来啦。”
我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劝什么好。
于是只能敷衍道:“哦,你去哪儿了?嬷嬷刚刚到处找你——”
“刚刚我找杜炎去了!”
小福子原本低着头都要走了,一听到这句话,脚步又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有些僵硬的站在门口。
我也愣住了:“啊?”
水秀也不管我问不问,大声说道:“大人,难怪我前阵子一直找不到他,原来皇上派他们出宫有任务,今天他一回来,就来见我啦。”
“……”
我下意识的看向门口,小福子原本就不高大的背影微微佝偻下去。
“我原本是想把东西还给他的,不过这一回,我倒想通了。”
“想通?你想通什么了?”
水秀用眼角看了门口一眼,大声道:“他送我的,我拿着就是了,管别人那么多做什么。”
“水秀……”
我皱紧了眉头,正要说什么,就看到小福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个时候,我也有些无奈的:“水秀,你怎么能——当着小福子的面,这么说。”
这丫头还有些余怒未消的,回头看了那很快便消失在大门口的背影,咬了咬下唇:“不是大人跟我说,我跟他,是不行的吗。”
“话是没错,可你也不该这样做。”
“……”水秀有些赌气的偏过脸,不说话。
我还是耐心的道:“水秀,你跟小福子就算不行,也不要成为仇人啊。”
水秀咬着牙道:“反正,他要是这样对我,我就跟他当仇人。”
“你——”
也许在我眼中,水秀一直是那个冲动又爱玩,每天咋咋呼呼的丫头,我甚至只把她看成孩子,直到杜炎送她那条链子,让我恍然大悟过来,她不是孩子,她也是个可以去爱,并且接受别人的感情的女孩子。
这宫中的人,守着四周高耸而无法翻越的围墙,都太寂寞了,宫女和太监私下也会有对食,这两个孩子,我相信他们并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可是心呢?
这么多年,连我们被困冷宫,小福子都不离不弃,也许他是个比正常男人,甚至位高权重者,更好的伴侣。
可是,这样对水秀,真的好吗?
看着她苍白而倔强的面孔,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正好这个时候吴嬷嬷已经端着热汤走了进来,一看到水秀就变了脸,我担心她要骂人,便急忙找话道:“对了,你刚刚说杜炎他们出宫有任务,是做什么啊?”
水秀似乎也并不想多提那个人,冷着脸道:“那个人,问他也没几句话。”
“哦……”
“不过听说,像是去了南方一趟。”
“哦?”我的精神一凛:“皇上派他们南下?”
看见我这样,水秀才有些正经了起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道:“大人——”
我急忙道:“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听说,是扬州那边。”
“做什么?”
“听说,是想渡江。”
“渡江?”
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渡江。早在我们还在拒马河谷的时候,南方的违逆势力就已经在长江南岸修筑了水军营寨,显然就已经是在为将来开战做准备,裴元灏断了他们的兵道,现在怎么会突然派人南下,还要渡江?
水秀这个时候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一边费力的回忆着,一边喃喃道:“我好像……好像隐约听到他们在说,要渡江去,找什么人——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大人!”
我坐在那里,没有开口,只是放在桌上的手不受控制的一颤,将吴嬷嬷刚刚放到手边的那碗热汤打翻了。
屋子里发出哐啷一声,声音不大,却有些惊人。
吴嬷嬷和水秀都惊了一下,急忙上来收拾,我的手没来得及缩回去,被热滚滚的汤泼到手背上,立刻烫得发红,水秀忙捧起我的手,扯着我走到木架边浸泡在盆子里的凉水中,问道:“大人,没事吧?痛不痛?”
我好像完全没有知觉,只默默的站着。
吴嬷嬷快手快脚的收拾好那边,才过来一看,我的手背上已经烫出了一溜水泡,大片肌肤红肿起来,她左右看看也找不到趁手的工具,便带着我去了他们的房间,从针线盒里拿出一支针来过了火,小心的挑开放了水,用纱布小心的帮我包扎起来。
他们做这一切,我却好像都没有反应,只有胸口那个地方,突突的跳着,好像要迸裂开来一般。
南下,渡江,找人……
离儿……
离儿!
她现在,在江南,在长江南岸,那声势浩大的水军营寨的背后,那烟波浩渺的长江的另一头!
难怪这些日子,水秀说找不到杜炎;难怪这些日子,裴元灏一直没有再来找过我,原来……
离儿,他上次跟我说有了离儿的线索,这一回就是要去找她了!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着水秀,自以为自己还算冷静,可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早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那,他说他们找到了吗?”
水秀愣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他,他没说。”
“……”
“我……我也没想那么多,我——我本来,跟他,也没什么话说的……”
“……”
“大人,是我不好……”
“没事。”
这一回,还是我自己先冷静了下来。
杜炎本来就寡言少语,裴元灏连派他们南下的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自然这件事也不打算让别人知道,就算水秀真的追问,他肯定也不会多说;但如果真的找到了的话,这个消息就不该是水秀不经意的跟我提起了。
想到这里,刚刚有些发热的脑袋也凉了下来。
吴嬷嬷虽然始终没有说什么,但也早就知道个中缘由了,看着我有些黯然的脸色,她轻轻道:“大人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奴婢再给大人带一碗热汤过来。”
我这个时候早已经没有了胃口,可她这么说了,我也只能被他们扶着走了回去。刚刚一进房门,就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大对。
还是水秀眼尖,一下子看到里面,顿时吓得跪了下来:“皇上!”
我心里一震,一抬头就看见裴元灏正靠坐在床边。
屋子里没有点灯,晦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沉沉的倦怠神情几乎要蔓延到冰冷的空气里,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只一挥手:“都下去。”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都乖乖的退了出去,吴嬷嬷也把门掩上了。
平时,我是最不喜欢跟他单独相处在一个房间里,但今天不同,始终跳跃的心几乎在这一刻要蹦出胸口,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几乎想要迈步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他抬起手来朝我招了一下:“过来。”
我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面前。
只是一走近,就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沉沉的气息,让我的呼吸都紧绷了起来,他坐在床边,两只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头来看着我:“朕这些天没来看你,辛苦你了。”
辛苦……我了。
这句话听得我心里颤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指的辛苦是什么,这个时候也无力去想,我的一身一心,只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终于开口道:“皇上,离儿……”
话没说完,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双手。
我下意识的想要抽出手来,可才一动,就感觉手被他用力的握紧了,轻轻的拉到胸前,他低下头,将下巴搁在了我的手上。
那种沉沉的感觉,从肌肤上,蔓延到了心里。
他在我的手中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几乎要看到我的心里去:“朕会再想办法。”
“……”
再想办法。
再想什么办法?
刚刚水秀说,杜炎他们是想渡江,也就是说,实际上并没有能过去。
也许,正是因为叛逆势力在江面上构筑的水军营寨已经起了作用,连这样精英人马都不能去,那别的,就已经不做他想了。
除非——
我的心里突然一颤,带着一丝惊惶的神情看向了裴元灏——
除非——真的打起来。
除非,朝廷真的对南方用兵;除非,战胜南方的违逆势力;除非,将江南六省全部收回,才能再找回离儿吗?
想到这里,我微微有些颤抖,慢慢的蹲下身看着他:“皇上,想要用兵吗?”
他没有说话。
但,这样近的距离,我立刻看到晦暗的光线下,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犀利的,如针尖一般的光。
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会隐忍的人,只是前些日子被江南的民变弄得有些狼狈,可这并不是他该有的态度,不管对手是谁,有多强,能做什么,他的目标都只有一个。
就是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站立的胜者。
之前他宣布海禁,割断南方的兵道,那些都不过是治标之策,真正釜底抽薪的办法,只有彻底的铲除那些违逆势力,可如果那样的话——江南,会陷入一片战火。
我的离儿,也会陷落在战火中!
第667章 对手,是南宫离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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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会对江南用兵吗?”
看着我小心翼翼的眼神,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显得黯哑而低沉:“江南,迟早会有一场大战要打。”
我的心顿时都揪了起来。
江南会有一场大战要打,这其实不用问他,我自己心里也早就明白,雄踞江南六省的叛逆势力不会因为断了兵器来路就自己投降,那巨大的水军营寨也不会无功而建,烟波浩渺的江上,迟早会掀起一场滔天的巨浪。
可是——
就在我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裴元灏又道:“但不是现在。”
“……”
“现在,还不到开战的时候。”
我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就感觉到握着我手的那双手也微微的用了一点力,我抬起头来,对上他有些疲倦的眼睛,连他开口说话,声音也显得有些模糊起来:“你放心。”
“……”
“朕会把女儿找回来的。”
“……”
“朕,也想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已经快要听不到了,可那样轻若蚊喃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却让我的心里微微一颤。
房间里很安静,好像整个景仁宫都因为他的到来而安静了,只剩下院落中秋风吹着地上的落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和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沉默中,他慢慢的开口,声音显得低沉而有几分黯哑:“离儿现在,已经快五岁了吧。”
“……”
“五岁的离儿,她该是什么样子了?”
“……”
“朕都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这些年来,我和他的关系始终不睦,也许是因为当初离儿的失踪,让我把所有的怒火都放在了他和南宫离珠的身上,几乎已经让我忘记了他是离儿的父亲这个事实。
可是——
这些年来,一直不断的往南方派人的他……
知道了离儿的线索,立刻来告诉我的他……
派出的人没有能找回离儿,沮丧颓废的他……
是我一直忽略了,其实他也是会有做父亲的自觉,我所有的情绪,快乐、期盼、失落、悸动,甚至悲伤,他也都是会有的。女儿流落在外,心疼和牵挂的,也许不止我这个做母亲的。
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得软了一下。
他还捧着我的手,看到上面有烫伤的痕迹,却并没有问,只是轻轻的用下巴和唇摩挲着我的伤处,我越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刚刚被烫伤的地方又是一阵火辣辣的,那种隐隐的痛楚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五岁的离儿,该是什么样子?
我的女儿,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五岁的时候呢?
这时,裴元灏伸出手往空中比了一下,喃喃道:“她,是不是该有这么高了?”
“……”
“或者,应该更高一点?”
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做这样无谓的事,也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是个过于理智的人,没有过这样的感性,却不知为什么,眼前一阵模糊。仿佛是他,又仿佛有别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映在西川清晨所特有的乳白色的雾气里,那个高大的男人俯下身,俊逸的脸庞上是满满宠溺的笑容,伸手比划着——
“来,让爹看看,你有多高了……”
那温厚的掌心轻抚过我的头顶,带来软软的,暖暖的,给人安心的感觉。
“哈哈,我的小轻盈啊,又长高了……”
“哟,还长胖了。”
……
那些声音,在耳边忽隐忽现,最终慢慢的湮没在了时间的灰烬里。沉默了许久,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伸出手比了一下,轻轻道:“她应该,差不多有这么高……”
“……”裴元灏抬头来看着我,目光显得很温柔。
我只顾着自己喃喃的道:“她的眼睛应该很大,黑白分明的,好像一池没有涟漪的春水,又清新,又干净。”
“……”
“她的脸,应该是胖胖的,圆圆的,肉呼呼的……”
“……”
“下巴,有一点尖,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个小小的肉涡。”
“……”
“她的声音很好听,可比起唱歌,更喜欢写字。”
“……”
“她喜欢有人赞美她,哪怕比昨天多认了一个字,都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很努力,很聪明……她要有人在乎她,夸奖她……”
模模糊糊的说了这些,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转过头说不下去了。
这时,下巴突然被捉住了,我的脸被他掰了回去,发红的眼角对上他同样有着沉沉阴霾的眼睛,他的脸色虽然疲倦,却掩不住眼中那内敛的精明,仿佛要看透我所有表情下的一切。
沉默了很久,他开口,声音低沉而黯哑:“朕会把她找回来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道:“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他的脸色僵了一下。
“皇上的儿女有很多,可微臣,只有这一个。”
我听见他隐隐的磨了一下牙,近乎要暴怒的前兆,可那捏着我下巴的指尖痉挛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弄疼我,在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用力的道:“朕和你,只有这一个!”
我看着他几乎发红的眼睛,直到这个时候,终于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我和裴元灏,不算和解,但那一天他离开景仁宫的脸色,却似乎让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连常晴,这些天的脸上都微微浮着些喜色。
和她的脸色不同,天气却是越来越阴沉,厚厚的阴云像一只乌黑巨大的手掌覆盖在皇城的上空,伴随着冰冷凛冽的风每日呼啸而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终于在这一天夜里,一整晚的静谧中能听到扑簌簌的细密的声音,早上推开窗,便看到了一地的莹白。
下雪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朱红色的雕栏上,白雪厚厚的覆了一层,多日的阴云终于散去,阳光照在雪堆上,光亮得有些刺眼。
我倚在窗边,默然的看着外面,不一会儿,就听见水秀嘻嘻哈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走近了,她和吴嬷嬷手里都捧着装满热水的铜盆的毛巾,一看到我倚在窗边,水秀立刻大声道:“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吹风哪!”
我还没回过神,她已经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将铜盆放好立刻拿起那件狐毫大氅冲过来给我裹上,一边捏着我的手一边道:“看!看!手这么冷,着凉了可怎么办?!”
我笑了笑:“没事。”
“还说没事!”她嘀咕着:“你要是生病了,我和嬷嬷又要挨骂了。”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白了她一眼的吴嬷嬷,没说话,乖乖的被她拉过去洗漱,热水里泡了半天,总算弄得暖和了一点。
吃过早饭之后,我又特地去了下人房那边,忙活了半天,才让水秀陪着我去见常晴,这段路路不算远,每天都也都走着,但下着雪,还是有些不同。
我一进她的屋子,一股暖意立刻袭来,扣儿笑着上来帮我接过衣服,抬头一看,常晴正坐在那边皱着眉头喝药,一见我来请安,伸手指指旁边的椅子,继续苦着脸,将碗底最后一点药汁喝了干净。
我笑着让水秀把小篮子里的瓷钵拿出来,奉上给她,打开盖子一看,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橘子酪?”
我笑道:“娘娘尝尝看,微臣没熬太久,特地做得很酸。”
她喝了一口,顿时眼睛酸得眯了起来,却还说道:“唔,就是这样才好。”
接连吃了好几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放下小碗用绢帕擦了擦嘴角,笑道:“难怪总有人夸你手艺好,今天本宫才尝到,真是不错。”
我听了,只笑了笑。
见我没有接话,她也不多说什么,只说到:“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我听了,急忙站起来,看见扣儿他们走过来扶着她,这一站直身子,才能看到她的肚子大了不少,虽然冬日的衣裳厚重,也已经掩盖不住微微凸起的小腹,她怀孕之后吃得不少,各色补品更是流水一般送到景仁宫来,可肚子起来了,人却丝毫不见胖,反倒还瘦了一些,衬得肚子也更大了。
扣儿劝道:“娘娘,外面雪天路滑啊,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常晴淡淡笑道:“雪不是停了吗。没事的。”
“可是——”
“放心,本宫自己知道。”她摆了摆手:“御医也说,本宫该活动活动的。”
这样一说,大家也不好再劝,便拿来厚重的狐裘给她披上,我也上前扶着她,还听她笑道:“你们也太小心了点。”
一行人出了景仁宫,慢慢的往御花园走去。
过了秋天,御花园就没太多的景致可看,但下了雪又不一样,四周白皑皑的雪景衬得红墙碧瓦越发的明艳,亭台楼阁也如同粉妆玉砌,格外的雅致精美,青石板上的雪被扫到了两边,沿着石路慢慢的往前走,过了长亭,便登上了那个露台。
居高临下,周围所有的景致都尽收眼底,御花园内一片白雪,墙角几树红梅开得明艳动人,这样看来十分赏心悦目,常晴笑道:“来这儿赏雪,倒是来对了。”
我笑着没说话,扣儿他们把带来的垫子放好,我扶着她坐到长椅上。
她靠坐在那里,倒显得很舒服,转头微笑着的对扣儿他们道:“你们下去玩儿吧,别跑远了。”
这几个小丫头原本心也都野了,一听皇后都放假了,立刻谢了恩典,几个人便嘻嘻哈哈的笑着跑了下去,又是钻山洞,又是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我还是站在常晴的身后,平静的看着她。
她带我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赏雪那么简单。
就连刚刚我在下人房那边熬橘子酪,也已经听小福子过来说,丽妃带着几个嫔妃过来跟皇后叙话,到底详谈了什么他听得不真切,可多多少少,我也猜得到。
坐了一会儿,常晴还望着外面,慢慢的道:“再有些日子,就要过年了。”
我轻轻道:“微臣知道。”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今年的宴,皇上让丽妃去办。”
我点了点头。
往年的年宴都是皇后操持,但今年她有孕在身,自然不会让她去劳累,这样的重任按照过去的礼数,会交给申柔,这一回,却是南宫离珠。
而且,一算日子就清楚了。
到了过年的时候,言无欲所说的,三个月之内不能有重大祭祀庆典,这个时间也过了。
也就是说,年宴之后,朝廷上、后宫里,情况都会慢慢的明朗起来。
虽然常晴现在怀着身孕,许多事皇帝都不让她操持,但其实真的并不是让她闲下来就好,相反,我知道太师那边的许多事,更让她烦心的。
想到这里,我轻轻的走过去,覆上她放在围栏上,有些凉意的手。
“娘娘放心。”
第668章 三个人的“温馨”
?
“那是南宫离珠。”
这寥寥的几个字很简单,可常晴说起来却显得那么的沉重——那是南宫离珠,裴元灏最爱的女人。
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能做什么,在她的手上,其实我从来没赢过。
不过,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始终还想去争个输赢吧。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笑了一下,对常晴道:“微臣知道。”
常晴还有些踌躇,想要说什么,我已经淡淡的说道:“微臣要做的事,从来只针对事,跟对方是谁,没有任何关系。”
“……”
她怔了一下。
我还是很平静,笑容淡得好像要融在这样的皑皑白雪当中——其实,跟对方是谁,真的没有关系。
哪怕那个人是常晴,是水秀,是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如果她那样对待一个痴儿,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哪怕对方是南宫离珠,如果她做的是一件好事,我也不会因为“不要让我的敌人达到她想要的目的”而去破坏她要做的事。
我,只是相信公理而已。
况且——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白皑皑的雪景,那是曾经我无数次噩梦中会有的场景,每一次看到,都会从指尖凉透到心里;却不知为什么,今年看起来的时候,却格外的平静,甚至觉得曾经的痛苦和绝望,都在这种景致里,慢慢的苍白了。
我仿佛有这样的感觉,这种被红墙绿瓦所环绕的雪景,我不会再看到了。
虽然人还困在这里,可心里,却好像已经有了解脱nAd1(
痛苦,磨难,曾经的一切,都已经被掩埋在冰冷的皑皑白雪之下。
早就,不见了。
常晴怔怔的看着我,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可她明亮的眼睛里似乎已经看透了什么,沉默了许久之后,我听见她仿佛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啊……”
入冬的第一场雪之后,整个京城都落入了一片白茫茫当中,天气越来越冷了,每天早上推开窗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雪白的树挂,和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棱。
景致,是越来越美,可对孕妇,就不那么好了。
常晴的反应在这个时候大了起来,我时常过去陪着她,经常能听到她难耐的干呕声,每每吐着酸水,不多久觉得人都好像干瘪了一些。
等到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将桌上的汤药递到她面前:“娘娘喝一点吧。”
她皱着眉头,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不是很想用的样子,我轻轻劝道:“娘娘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还吐得这么厉害,不多补一点怎么行?”
“……”
她看着那熬得浓浓的汤药,端庄秀致的脸上难得出现仿佛孩子气一般的为难,嘴都微微的撅了起来,我笑了笑,挥手便让水秀从食盒里端了一个瓷钵出来,一闻到里面散发的淡淡的橘香,常晴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橘子酪。”
我笑道:“娘娘快喝药啊。”
常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汤药,终于认命一般的,接过碗皱着眉头一点一点的喝下去。
才喝了几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了裴元灏的声音:“皇后今天怎么样了?”
常晴忙将喝了一半的汤碗放到桌上,正要起身,就看到裴元灏从门外走了进来,伸手握着她的胳膊将她又按回了软榻上,道:“朕说过了,你的身子沉,就不要起起跪跪的nAd2(”
常晴轻轻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他穿着一身厚重的狐裘,纯黑的颜色油黑发亮,蓬松的绒毛轻轻擦着颈项和下巴,显得格外的暖和;雪花落在上面细细碎碎的,仿佛凝结的冰霜,一路行来,雪沫四散开来,被屋子里的融融暖意化去,只剩下了他唇角一点淡淡的笑影。一边搓了搓手,一边笑着道:“皇后这里比御书房更暖和。”
我已经站起身来退到了一边,裴元灏转过头来看着我,轻轻道:“你也在。”
“微臣拜见皇上。”
“你坐。”
“谢皇上。”
我退了两步,坐到了后面的一张椅子上。
脸上仍旧是淡淡的,没有太多表情,可不知怎么的却好像取悦了他一般,他嘴角的笑影越发的深了,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头看着桌上还剩了一半的汤药,又看到了另一边的瓷钵,打开盖子看了一眼,立刻笑道:“怎么,朕的皇后也怕喝药?还要青婴来哄着?”
这话说得常晴也有些脸红:“皇上不要取笑臣妾了。”
裴元灏这才将狐裘脱了下来,顺手递给旁边的扣儿,笑道:“要说这东西,连朕都要不来,到底皇后面子大。”
我还是平静的坐在那儿,没说话。
常晴听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我,又看了一下那瓷钵,突然一笑:“皇上,今天是来着了nAd3(”
“哦?”他挑了一下眉毛。
“这么大一钵,臣妾一个人,怎么可能喝得下。”
裴元灏也看了我一眼,眼中透出了漫漫不禁的喜色,常晴已经让扣儿他们拿了碗过来,瓷钵虽然装得了不少,但真正拿出来也并不太多,浅浅的装了三碗,他们两各拿了一碗,扣儿又奉上一只碗到我的面前。
我起身道:“微臣就不用了。”
“你用。”
“……”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角微微的眯着一点,仿佛在笑,但那笑容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定的闪烁,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谢皇上。”
不知为什么,听见我这么说,好像屋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接过那只碗,我便也坐下小心的喝了起来,橘子酪是按照常晴的口味来做的,多少还是有些酸,我并不太能吃这种味道,裴元灏也是,不过看他的样子,仿佛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反而酸得他有滋有味,眼睛微微眯起来,好像在笑;而常晴,就更是喝得浅笑盈盈。
三个人,各怀着自己的心思,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剩下调羹碰着碗沿,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那清脆的声音中,似乎还远远的,能听到别的声音。
我平静的坐在那里,听着那声音由远及近,一直到了门口,杏儿进来传了话,先袭来的倒是一阵脂粉香气,抬头一看,却是各宫的嫔妃都到齐了,而第一个走进屋子的,便是南宫离珠。
常晴一怀孕,六宫的许多事务裴元灏都交给了她,比如这一次的年宴,虽然还没有正式册封为贵妃,但协理六宫的权力实际上已经到了她手里,这个时候的丽妃也算得上春风得意,自然衣着也与别不同。一袭华丽的长袍,裙摆上绣着金灿灿的孔雀栖牡丹,头上的步摇随着姗姗莲步一摇一晃,在光线并不明亮的屋子里,也微微的有些扎眼。
她一进屋,仿佛整个屋子都亮了一下。
我也转过头去,对上了那双如秋水一般盈盈动人的眼睛。
那双眼中还带着一丝笑意,只是在看到我,和我手中的小碗的时候,似乎泛起了一阵涟漪,但立刻就平静了下去。
不过,其他的那些嫔妃,就没她这么平静了。
若只是我和常晴躲在这里吃“私房菜”,也不过是个笑谈,可当他们一抬眼,看到裴元灏也端着一只碗,三个人都在用调羹吃着东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多多少少有些僵了。
倒是南宫离珠,已经面色如常的走了进来,盈盈拜倒在地:“臣妾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她身后的那些嫔妃这个时候也已经反应了过来,都跟着她拜倒在地,裴元灏一挥手:“起来吧。”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碗上前扶起她:“你们来了。”
南宫离珠微笑着道:“臣妾是过来给皇后娘娘回话的,正巧姐妹们都要过来请安,就同路了。”
她说着,眼波滟滟流动的看过来:“没想到,岳大人也在。”
我早已经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朝他们行礼:“微臣拜见各位娘娘。”
她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这些天,本宫忙于年宴,未能侍奉皇后娘娘身边,倒是辛苦岳大人了。”
“不敢言苦。”
看着我一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的脸,她仿佛也觉得无趣,又看了我一眼,便转过身去,这个时候大家都纷纷落座,我便没有再坐下,而是小心的退到了后面。这时,裴元灏却抬头看着我,伸手一指:“青婴你坐那里。”
顿时,屋子里都静了一下。
南宫离珠还算沉得住气,只是那双明眸中的一汪秋水仿佛被人投入了一颗小石头,泛起了寒芒,而其他的几个嫔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有些僵,而当看到我慢慢的走过去,谢恩坐下之后,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僵了起来。
这时,南宫离珠一挥手,她身后的小宫女瑞珠已经上前将册子奉上,她说道:“这一回年宴的名单册子,臣妾已经拟好了,特地拿过来,请皇后娘娘过目。”
常晴接过扣儿递来的册子,裴元灏也坐了回去,两个人斜斜靠在桌上看了一回,常晴微笑着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到底是丽妃妹妹做事稳妥。”
裴元灏也笑了笑,抬起头来看着她:“辛苦你了。”
“皇上和皇后娘娘交代的事,臣妾又岂敢言苦。”她平静的说道:“只求为皇后娘娘分忧,便是臣妾的福分了。”
我和常晴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
裴元灏看着她,柔声道:“但也不要累着自己。”
南宫离珠柔柔的一笑:“皇上交代的,臣妾记得就是。”
裴元灏微笑着点了点头。
南宫离珠便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当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那浓浓的脂粉香气顿时迎面袭来,刺激得我差点打喷嚏。
记忆中,她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香味,不似脂粉香气,倒像是一种肌肤天生的芳馨,让人觉得十分的舒适,可这样的脂粉浓香,似乎有些太过了,况且常晴——
我才刚一想到这里,她已经走到了常晴的面前,亲手接过那份册子,道:“那臣妾就按照上面的去安排了。”
“嗯,嗯……”
果然,我看到常晴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似乎在按捺着什么,可越忍越忍不住,眼看她眉头一皱,顿时偏过头去用手帕捂着嘴,但还是掩不住那一声干呕。
顿时,周围几个小宫女都跑了过去,扣儿急忙扶着她:“娘娘。”
我原本也想起身过去,可手刚一碰到椅子的扶手,又坐了下来。
屋子里一时也有些乱,扣儿急忙端着热茶过来,杏儿接过常晴用过的帕子收好,忙拿起小痰盂让她漱一漱,周围的几个嫔妃没说什么,但脸上的神情却多少有些异样。
裴元灏也起身走到了她面前,道:“皇后没事吧?”
常晴漱了口,又接过手帕小心的擦了擦嘴角,这才转过身来,眼角还有些红红的,起身歉然道:“皇上,臣妾失仪了。”
“皇后别这么说。”裴元灏看着她,柔声道:“还难过吗?”
“好多了。”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她虽然这么说,可我看得出来,并没有太好。
孕期的反应来看,常晴的确比其他一些孕妇都要严重,我当初怀离儿的时候,也没有吐得这样厉害,况且孕妇又是最容易受到刺激的,一些太浓烈的气味、甚至一伸手的力道不对,都有可能引起不好的反应。
闻着空气中那股浓浓的脂粉香,我不由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而南宫离珠还站在她面前,柔声道:“皇后娘娘好些了吗?”
“本宫没事。”常晴说着,眉头又是一拧,她咬了咬下唇,强忍道:“都没事了,大家都坐下吧。”
南宫离珠这才回到座位上,将册子交给瑞珠收好。
等她一离开,常晴的脸色才稍微的好看了一下,微微缓了口气接过扣儿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刚刚舒缓了一些,就听见南宫离珠道:“皇上,臣妾还有事启奏。”
裴元灏原本一直顾着常晴,这个时候回头:“哦?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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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9章 夹击!南宫离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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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离珠道:“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如今凤体微恙,实在应该好好调养。依臣妾看来,不宜让娘娘太过操劳。”
裴元灏点了点头:“嗯。”
常晴看了她一眼,笑道:“丽妃妹妹这些日子,已经为本宫分忧不少了。”
南宫离珠也笑道:“可臣妾看娘娘刚刚这样,也着实担心。”
“哦。”
“听说最近,大殿下的功课也愈加繁重,只怕娘娘更是劳心劳力,不得空闲。”
一听到她这句话,我还是平静的坐在那里,只是低垂的羽睫微微一颤。
她继续说道:“娘娘如今身怀六甲,已经非常劳累了,若还要教养大皇子,那就实在太辛苦了。所以,臣妾在想——”
她的话没说完,常晴就笑道:“丽妃妹妹的话有道理。”
裴元灏挑了一下眉毛:“皇后——”
常晴笑着转头对裴元灏道:“皇上,其实臣妾也早有此意。如今臣妾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沉了,再处理这后宫的事务,的确有些心神不到之处,念深的功课又多,正是学到最要紧的时候,臣妾难免有些看不过来,想要让别人来帮臣妾看顾一下大皇子。”
裴元灏坐在椅子里,一只手轻轻的抚着碗沿,眼睫低垂:“那皇后是如何打算的?”
眼看南宫离珠要开口说什么,常晴已经说道:“臣妾打算,让青婴来帮臣妾看顾大殿下一阵子。”
她的话一出口,屋子里顿时没了声音。
连裴元灏,沿着碗沿滑动的指尖也微微停滞了一下,南宫离珠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nAd1(
沉默了好一会儿,裴元灏开口有些干涩的道:“青婴?”
常晴笑道:“是啊。皇上也知道,之前念深患病,还是青婴照顾了他,才痊愈的;况且青婴是集贤殿正字,识字通文,让她看顾着念深,功课上臣妾也不那么担心。他们感情又好——”
说到这里,像是应验她的话一般,外面已经传来了念深的声音,一路小跑着进来:“母后——”
刚一迈进大门,门口的玉公公便拦下了他,念深也已经看到里面满屋的人,和坐在正上方的裴元灏,顿时吓得噤声不语,整了整衣冠才小心的走进来:“念深拜见父皇,拜见母后,见过各位娘娘。”
裴元灏一招手:“念深,到父皇这儿来。”
念深站起身来,小心的走到了他面前。
这些日子裴元灏要忙的事太多,听说好几次几乎都在御书房过的夜,白天抽空来常晴这边看看,停留的时间也不长,跟念深也见得少了,孩子这么小,多少有些疏离的感觉。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裴元灏只是淡淡的笑,伸手抚着他的脸蛋:“这些日子朕没来看你,有没有好好用功?”
念深急忙点头:“有的。”
“是吗?”
念深认真的点头道:“父皇说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管父皇来不来监督,念深都要做好自己的事。儿臣听话的。”
听到这句话,裴元灏仿佛抬头看了我一眼,眼角也漾出了一丝笑意:“朕的大殿下,懂事了。”
被他这么一夸,念深高兴的脸颊都微微发红了。
裴元灏抬起头来,道:“青婴nAd2(”
我已经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道:“微臣在。”
“刚刚皇后说的,你听到了?”
“是。”
他灼灼的看着我,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那目光却好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看到我的身上那一处肌肤都要被灼伤一般:“你怎么说?”
刷刷几声,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
屋子里静静的,仿佛连外面的风声,屋顶上落雪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平静的说道:“但凭皇上,皇后娘娘吩咐。”
话音一落,就听到了屋子里似乎有人倒抽了口冷气的声音,至于是谁,我倒并不关心,只是轻轻地抬起头来时,对上南宫离珠霎时间有些苍白的脸庞,和震愕不已的神情。她是完全没有料到,我居然会这样回答,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的看着我。
下一刻,她纤巧的唇微微抿起来,樱红的唇被咬得发白。
我还是平静的站在那里,被周围那些情绪各异的眼神看得,好像身上都要被看出几个洞来,还是念深有些傻乎乎的开口:“父皇,你要青姨做什么呀?”
裴元灏微笑着伸出手,抚摸着他柔软的发心:“念深,今后你就跟着——你青姨,她来照顾你。”
念深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裴元灏道:“你的母后身体不好,最近这些日子要好好将息,你要听话,不要惹你青姨生气,知道吗?”
“……”
念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傻傻的:“啊——”
裴元灏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反倒看不出半点喜色,也没有别的情绪,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既然要照顾大皇子,朕就另设一处给你住nAd3(玉全。”
玉公公急忙走了进来:“皇上。”
“明日将宜华殿清扫干净,岳大人带着大殿下过去。”
“是。”
这一回,大家露出的,已经不是惊讶的神情,近乎是惊惶了。
宜华殿的意义,大家早已经心知肚明,之前那么大张旗鼓的要搬进去,却又落得灰溜溜的回来,所有人都已经当成一个笑话在看,而现在,裴元灏又旧事重提,可意义,却已经不同往常。
我的册封,也许在一些人看来,是迟早的事,但如果还带着照顾裴念深的重责,那就更加不可同日而语。
陆欣荣和朱芳华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好几次的欲言又止,却又都说不出话来。
若这个时候申柔还在,她必定会开口,提出我的身份并非后妃,是不能入宜华殿的,可这个时候,却已经没有人敢在这个情况下提出这一点了。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我慢慢的坐了回去,念深这个时候似乎才反应过来,兴奋的睁大眼睛看看他的父皇母后,然后小心翼翼的挪到我身边,轻轻道:“青姨……”
我微笑着看着他:“大殿下。”
不管这间屋子里有多少暗涌,这个孩子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单纯的高兴让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时,常晴微笑着看了我们一会儿,便转过头去微微倚着小几,柔声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裴元灏看着她,只淡淡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要皇后说‘求’的?”
“臣妾怕皇上不准。”
“你说便是。”
常晴道:“这些日子原本也是青婴在照顾臣妾的饮食起居,想来她曾经有过身孕,知道轻重,所以臣妾也比较放心。现在她要搬去宜华殿照顾念深,臣妾这边倒是短了一个人。”
裴元灏笑道:“这有什么,让玉全再挑一个便是。”
“皇上,臣妾想来,还是找个熟手来好些。”
“那皇后的意思——”
常晴道:“选侍明珠,曾经照顾过贵——照顾过孕妇,臣妾想把她要过来。一来,她人伶俐,做事稳妥;二来也不用再去选人,臣妾对她也比较放心。”
裴元灏的脸色微微的变了一下。
“你要她过来?”
“是,还望皇上恩准。”
裴元灏沉吟了一番:“可她现在,还在照顾着二皇子。”
“臣妾也知道,所以——”常晴转过头去看着南宫离珠,微笑着道:“丽妃妹妹。”
突然被她叫到,南宫离珠还没反应过来,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变了,微微有些手足无措的抬起头来:“臣妾在。”百度嫂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这些日子,多亏了丽妃妹妹为本宫分忧解难,想来将来协理六宫之事,还要妹妹再多操心一些。”
提到协理六宫,南宫离珠的脸色又变了几变。
她自然是一直盼着这个权力落到自己的手里,只要忙完这一阵子,不出任何差错,册封为贵妃之后,就是她的机会,可偏偏常晴在这个时候提起,她一时间似乎还有些不好掂量,连原本明艳动人的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的:“皇后娘娘言重了,能为皇上、皇后分忧,是臣妾分内之事。”
常晴的笑容越发的温柔:“那,二皇子的事,妹妹就再劳累一些?”
南宫离珠的脸色越发的僵硬起来。
就在刚刚,她还借口常晴身怀六甲说了那些话,原本是想要借机把照顾大皇子的事揽过去,谁知被常晴截断了话头,而现在,再接着她的话头说下来,却换成了二皇子!
到现在,她是走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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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0章 你说,朕哪里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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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我和常晴,这一刻,所有的嫔妃都把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张绝美的脸上。
不得不承认,美人就是美人,即使进退维谷,即使犹豫挣扎,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是显得那么秀致动人,楚楚可怜,让人恨不得帮她分担她的困难,解决她的痛苦。
可是,裴元灏坐在旁边听着,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说什么。
毕竟,这是后宫的事,常晴有绝对的权力全权处理,身为皇帝的他要忧心天下事,自然不能,也不应该,把心思放到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况且,他如果随便插手,就跟常晴去管朝廷政事,牝鸡司晨一样,是不合时宜的。所以从头到尾,他只是听着,并没有要介入进来的意思。
南宫离珠的脸色微微的发沉,显然是在犹豫不决,协理六宫这个权力对她来说太有诱惑力了,毕竟常晴怀孕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福祸相依,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了这个机会,若再要下一次,只怕就难了。
可如果要让她教养二皇子——
那双秋水般的眼睛看起来很平静,可下面却是暗流汹涌,似乎在矛盾的撕扯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来,转而看向了我。
她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这个时候,我应该顾左右而言他,做出越无害,越平淡的反应才好,可我却也抬起了头,迎上了她带着试探的目光,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不冷,不热,好像一个槛外人,静静的看着这红墙里的热闹。
南宫离珠的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被激怒的表情。
感觉到她咬了一下牙,然后抬起头来对常晴道:“教养二皇子,臣妾不敢言苦。”
常晴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柔如水,柔声道:“既是这样,那本宫明日就把二皇子送到玉华殿,这些日子,就让妹妹辛苦一些。”
说罢,她回过头望着裴元灏:“皇上,臣妾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裴元灏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道:“皇后安排了便是。”
“臣妾遵旨。”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又转过头去看着南宫离珠:“珠儿,你不会太劳累吧?”
南宫离珠笑道:“谢皇上,臣妾应付得来。”
“……嗯。”
他点了点头,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下了。
事情虽然定了,但屋子里的气氛却始终好不起来,几个嫔妃寥寥的说笑了几句,气氛却还是冷的,而南宫离珠显然也是心事重重的,没一会儿便起身告退,要回去准备年宴的安排,那些跟随着她来的嫔妃便也都跟着退下了。
等到他们都走了,我便也站起身来,轻轻道:“皇上,皇后娘娘,微臣也告退了。”
常晴道:“青婴不再留一会儿?”
“皇上让青婴明日搬去宜华殿,青婴也要回去准备一下。”
“哦,这也对。”常晴点点头,笑着看着裴元灏:“那,就让青婴先回去了吧。”
裴元灏没说话,只伸手拿起桌上吃了还剩一点的橘子酪,喝了一口,闷闷的嗯了一声。
我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退出了那间有些压抑的屋子,迎面看到的,还是满园白皑皑雪景,清新而冰冷的空气让我稍微的舒服了一些。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水秀这个时候也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只是看着我,脸上还是有些担忧的:“大人,不会有事吧?”
我和常晴的打算,并没有告诉她,但这丫头毕竟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小姑娘了,跟着我这些年,也长了点心眼儿,从刚刚的那些话里多少听出了什么,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只淡淡的笑了一下:“没事的。”
“那,你是真的要照顾大殿下,搬去宜华殿了?”
“……”
这一回,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往自己住的院落走去。
这些日子雪一直没有停过,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虽然早就有小太监把雪扫到了两边,可残留的霜雪走上去还是有些滑,我伸手扶着旁边粗糙冰冷的墙壁,正要提醒水秀小心一点,就看到她沉默的低着头往前走的,洁白如玉的脸庞上,全然是落寞的样子。
这丫头,这些日子,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虽然还是疯疯癫癫的,可有的时候会看到她一个人安静的站在那里出神,不说话也不笑,只是眼睛很空,显得很疲惫;短短几个月时间,下巴颏都瘦尖了,脸色也没有了往日的红润,苍白得让人有些心疼。
人要长大,也许真的是一夜之间的。
因为看清了一些事,因为看不清一些事,唯一相同的,是那种说不出的苦。
看着她倦怠的神情,我也没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过了前面的拱门,就到我住的院落了,刚刚走上青石路,上面凝了一层厚厚的霜,我一脚踩上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脚底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就要摔倒在地。
“啊——”
发出了一声短暂的低呼,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借着那只有力而温暖的手,我摇晃了一下才站稳身子,水秀也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皇——皇——”
我也回过头,只见裴元灏站在我的身后,正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冰天雪地,他一身黑色的狐裘显得格外的夺目,华贵中带着一股慑人的霸气,可这样的人,此刻脸上却浮着淡淡的笑容,嘴角勾起一点来,给原本刚毅俊朗的他增添了几分仿佛人间烟火的温暖。
我下意识的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感觉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带笑道:“在想什么,走路还这么不小心?”
“……”
“让你带念深,可朕看啊,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他说起这句话,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我沉默了一下,低头道:“微臣失仪了。”
他的嘴角微微勾着,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笑纹,那是只有他放心并且开心的时候,才会很少出现的,被肩膀上蓬松的绒毛微微摩挲着,仿佛有许多话要说,但这个时候他只目不斜视的对水秀道:“你先回去准备吧。”
水秀还愣了一回神,终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要搬去宜华殿的事,急忙一福道:“奴婢遵旨。”说完又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表示,这才转过身,匆匆的离开了。
我就站在拱门的这一头,他站在那一头,手却被他紧紧的牵着。
我抬头看着他,轻轻道:“皇上,还有吩咐?”
“嗯。”
“……”
“陪朕去走走。”
“……”我犹豫了一下,毕竟是刚刚从常晴那里出来,况且南宫离珠吃了个暗亏,这个时候要陪他去走走——“天,太冷了。”
话音刚落,就感觉人被他拉了过去。
天的确很冷,周围是冰天雪地,甚至墙头都还凝着冰冷,可他的掌心却暖得几乎发烫,我的指尖都泌出了汗水。
人被拉到了他的面前,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要挣扎,却发现他并没有再做什么,甚至没有和往常那样抱住我,只是两只手分别握着我的指尖,吹在身子的两侧,就这么相对而立,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不是还有朕吗?”
“……”
直觉的想要拒绝他,可话到嘴边,却蓦地顿住了。
想起刚刚在景仁宫中,他一直静静的听着常晴的安排,以他的智慧,未必看不出来那是南宫离珠吃了个暗亏。虽然他身为皇帝,不会轻易插手后宫之事,但万一他真的插手了——
不管怎么样,不能在这个时候,惹恼他。
想到这里,我终于点了一下头。
出了景仁宫,看到的那九重三殿,已经完全在白雪的掩映之下,整个皇城好像变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天宫,也因为那样的白雪而干净了起来,仿佛那些看不到的污秽、勾心斗角,都在这样的景致下可以忽略不计。
在雪地里走路,不管有没有清扫干净,不管是在多华贵的地方,不容易还是不容易。
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可每一次当我摇摇晃晃的要跌倒的时候,牵着我的那只手一定会用力的将我扶稳,我也只能本能的抓紧他,甚至在又一次脚滑的时候,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听着我紊乱的呼吸,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反倒有些高兴,走着走着,索性离开了石板路,走上旁边还落着积雪的地方,一脚一脚的踩下去,踩得那些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这人……
我站在青石板路上,不肯动了。
他两只脚已经踩进了厚厚的积雪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牵着我的手却被拖了一下,回头看着我:“嗯?”
我微微蹙眉:“皇上恕罪,微臣不想走那里。”
他嘴角含笑:“这是皇命。”
“皇上的皇命,怎能这么用?”
“那你听不听呢?”
“即便是皇命,若皇上有错,不也有御史大夫谏言?”
他也不动了,看着我固执的站在那里,脸上薄怒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反倒眼中的笑意更加深了,道:“那你倒是说说,朕哪里错了?”
“……”
这一回,问得我倒是哑口无言了。
要说他错,这还真的不算是什么错,可我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那种戏谑的神情,仿佛就是要故意来惹怒我,激得我开口跟他吵架一般。想到这里,我也真的动了气,顾不得之前怎么样怎么忍耐,冷冷道:“既然没错,那皇上走那里便是,微臣冷得很,就不奉陪了。”
第671章 你不骗朕 朕不负你
?
看着我并不愉悦的样子,他反倒更加愉悦了一些,眼睛都弯了起来:“好。”
说完这个字,他就真的桥我的手,自己在雪地里走,而让我在石板路上走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有什么意思,但他还真的这么做了,厚重的靴子踩进厚厚的雪堆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安静的宫墙内好像随着脚步踩踏出的乐声。他是越走越来兴致,甚至步子都踩着节奏了。
我微微蹙眉的看着他。
记忆中的裴元灏,也许是所有人眼中的裴元灏,是那个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的真龙天子,是不苟言笑的中原至尊,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行事雷霆,甚至带着一些阴狠,这个样子的他,真的没有多少人见到。
也许过去,他曾经有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曾经可以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与他相识之时,他已经是裴元灏,我也早就是岳青婴。
陪着他那段岁月的,不是我。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垂下眼睑,继续走我的石板路,却在这个时候感觉到指尖被他捏了一下,一转头,看见他眼角弯弯含笑的看着我:“真的不来陪朕?”
“冷。”
“不是说了,还有朕吗?”
我眼皮都懒得抬,索性不搭话了。
但下一刻,就感到手上一沉,被他拖了过去。
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踩进了雪堆里的时候,立刻被冻了个激灵。我穿得虽然不算单薄,但之前不过是去常晴的屋子里陪着她喝药说话,也没有像裴元灏那样层层叠叠的裹着,脚下只踩了一双普通的小靴子,一踏进雪地里就有碎雪灌了进去,长袍下的裙子也拖在雪地上,裙裾不一会儿沾满了雪沫,搞得我狼狈不堪nAd1(
我顿时都想骂人了,可一抬头,就对上他笑得弯弯的眼睛,也不说话,就拉着我在雪地上跑了起来。
手还陷落在他的掌心,挣脱不出,只能被他拉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跑,狼狈不堪之外,雪地上留下了乱得不成样子的一排痕迹,简直像两个人打着架一路过去的。
但我不可能跟他打架,也没有吵架,甚至连生气的指责也没有,只是被拉到长亭边的时候,扶着红柱子直喘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却还笑着,乐呵呵的看着我:“还冷吗?”
“……”我只顾着喘气,没说话。
他一点也不觉得冷清似得,还微笑着,一脚迈进了长亭里,然后回头对着我伸出双手:“来。”
我看了看周围,不知道是之前他打过招呼,还是玉公公和随从们太有眼色,御花园里看不到一个人,只剩下面前那个男人和他伸出的手。我避无可避,其实也真的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避开,微微喘息均匀了,才伸出一只手,被他握住。
他看着我另一只手。
我没说话,只伸手撩起长袍,有些艰难的抬腿迈进去。
而一抬脚,就露出了里面沾满泥泞雪沫的小靴子,和裹着一层厚厚雪花的裙角,沉甸甸的垂下来。他挑了一下眉毛。
雪本来很轻,但这样沾了两脚,又厚厚的裹在裙摆上,还是很有分量的,看见我抬脚都抬得有些艰难,他没说话,只是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一把环住我的腰肢,只一用力,我被他抱了起来。
我顿时都惊呆了,慌的挣扎推拒:“皇上,不要这样!”
他却没说话,用抱孩子一样的姿势将我从亭外抱了进来nAd2(
从记事以来,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抱过,脸顿时都有些发红了,手还不断的推着他的肩膀想让他放我下来,可他却只是抱着我,抬起头来道:“不要乱动。”
“……”我涨红了脸。
“朕又不是没抱过你。”
的确不是没有抱过,可这个样子——
我急忙转头望四下看去,生怕被人看见了,而御花园居然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好像所有人都约好了一样,甚至过去会远远跟着他的长随都没有在后面出现,我被他高高的抱着,低头看见他还带着一点笑意的嘴角,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轻轻道:“没有人。”
说完,抱着我朝前走去。
再往前走,就是那处被他下令,在一夜之间兴起的露台。
不管有没有人看到,可这个样子还是让我够难堪的了,我挣得脖子都红了,压低声音道:“好了微臣已经过来了,皇上你快放开微臣。”
“……”
“你放开啊!”
他微笑着抬起头:“这样挺好的。”
“……”
我被哽了一下,脸已经红得发烧了,可他却丝毫都不肯放手,百般挣扎不开,我只能用力的埋下头,只怕远远的有人路过看到,幸好这段路并不长,他抱着我三步两步便上了露台。
之前也跟常晴来这里看过雪,景色虽然好,可这样寒冷的天气到这样四面透风的露台来,简直与自虐无异nAd3(可一走上去,就看到露台上摆着一个暖炉,桌上温了酒,还摆了一只玉瓶,瓶里插着一只娇艳的梅花。
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东西让我愣住了。
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没有看到玉公公,和他身边的随从。
从我离开常晴的屋子,他就已经打算带我过来了?——脑子里还有些模糊,已经被他抱着走到了暖炉边,他这才轻轻的将我放下来坐到长椅上。
我的脸已经红得快要烧起来,慌忙的往后退去,却被他又拉着手,柔声道:“把脚抬起来,暖一暖。”
“……”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小心的撩起裙摆将双脚蜷缩起来,正好暖炉的热气袭来,沾在裙摆和靴子的雪沫很快便化了,凉凉的雪水渗透进去,又被炉火一激,一冷一热的让我微微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这时,就感觉他在背后坐了下来,一伸手,将我整个人抱入怀中。
原本空落落的,被冰冷的空气包围的后背,陷入了一具温暖的胸膛里。
这一回,我没有挣扎。
面前是暖炉传来的融融暖意,身后是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传来的体温,或许,没有一个人能拒绝这样的温暖,也没有一个人能拒绝这样的男人给出的温暖。
我有些出神的望着暖炉里隐隐扑闪的橘红色的火焰。
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贴着我的耳边响起:“朕今天,很高兴。”
“……”
“青婴,你肯答应照顾念深,朕很高兴。”
“……”
“你肯留下来,朕也很高兴。”
“……是吗?”
“嗯,朕很高兴。”
“……”
他反反复复,几乎语无伦次的重复着这句话,我不知为什么觉得那种前后熨帖的温暖在这一刻好像发烫了一些,过了好一会儿,转过头去看着他。
他却并没有看着我,只是用脸颊贴过来摩挲着我还有些冰冷的脖子,被他温热的肌肤熨帖着,我微微的颤抖了一下,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而他的一双眼睛还定定的注视着前面的暖炉,被火光映照着,似乎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也变得温暖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还是淡淡的,但也许是因为他并不经常这样的笑,笑得眼睛都是暖的,这样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甚至有些惊心的感觉,我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
他还是抱着我,不动。
时间过得好像很慢,也几乎在这个露台上停滞了,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恍惚的感觉到什么,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又开始下雪了。
御花园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落雪声在耳边响着,却又是模模糊糊的,被他的呼吸纠缠过去,冰冷的手脚终于暖了起来,温着的酒壶里散发出了浓郁而醉人的清冽味道,夹杂着梅花清冷的香味,在这露台里萦绕着,久久不散。miao笔ge.com更新快
他还是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抱着我的手并不太用力,只是让人挣脱不开。
“青婴。”
在一片安静的环境里,他开口了,但这一回,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满满的笑意。我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低沉的“嗯”了一声。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今后,不要再骗朕了。”
“……”
我的呼吸突然窒了一下。
“朕也不负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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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2章 冰天雪地里的一吻
“你今后,不要再骗朕了。”
“……”
“朕也不负你。”
听到这两句很轻,却重重的落在我耳边的话,我的心跳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那种平静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仿佛刚刚每一个看似轻易吐出的字,都是一字一字钉下来的。
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与我开诚布公?
一个皇帝,是不能容许有人欺骗他的,因为那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大罪,而他这样跟我说出来,要我不再欺骗他,他也就不会在负我,这种话从一个皇帝的嘴里说出来,却给我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原本在火气熨帖下已经有些暖意的指尖这个时候又凉了一些,我的心也在胸口突突的跳了起来,震得耳朵都有些发聩。
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的:“是吗?”
“嗯。”
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用胸膛摩挲了一下我的后背,在我自己心跳之余,几乎也能感觉到他的胸膛里那颗心的跳动,一下一下,仿佛在撞击着我的心跳。
你要我不再骗你,不再犯欺君之罪?
那你,能给我,一个不再骗你的机会吗?
只要没有伤害,没有痛苦,没有禁锢,没有阻挠我脚步的行为,我不愿意对任何一个人撒谎,隐瞒,更不会去伤害任何一个人。
只要,没有这一切……
这些话在我的脑海里盘回着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也许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都曾经有过这样的奢求,却始终无法真正的说出口,因为我清楚的记得,在和颜悦色的答应我会给我大赦出宫机会的他,后来是如何将那扇宫门在我面前,一点一点的关上的。那是我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萦绕至今。
而这一刻,他的话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我只觉得脑子一热,下意识的想要开口:“那——”
刚一张嘴,他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朕知道,你的心里一直在介意什么。”
“……”
“朕曾经说过,没有人可以和珠儿相比。”
“……”
“可你对朕来说,还是特殊的。”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仿佛有些沙哑,环抱着我的手仍旧没有放松,却也不那么用力,只是将我整个人深深陷在他的怀里,仿佛无法再分开一般:“这些年来,朕用过心的,也只有你。”
“……”
“所以,不管你想什么,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
“……”
“除了离开朕。”
我的心跳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停了。
盘回在脑海里的那些话,在这一瞬间碎成了齑粉,已经在喉咙里迂回的声音,终于化作一缕淡不可闻的喘息,一瞬间消失在了风里。
我轻轻的合上了唇。
可是,轻抿的唇在下一刻就陷落了,我被他的双手用力的抱转过身来,那双滚烫的手不断的揉压着我的后背,几乎要将我整个人熔进他的身体里,而当他炙热的唇压下来,用力的贴上我的唇瓣时,那种熔化的感觉更加强烈。
我有些战栗的想要退后,可身后就是露台的围栏,他的双手还紧紧的环着我柔弱的腰肢。
无处可逃的。
他的手,和那冰冷坚硬的围栏,仿佛我面对的他,和这九重三殿冲不破的层层围墙。
他近乎迷乱的用力吻着我,不一会儿唇瓣已经被他噬咬得一片红肿,而他还不肯罢休,一只手沿着背脊慢慢的往上,扶着我的颈项和后脑,用力的将我的脸抬起来,在唇瓣又一次被他咬痛的时候,我微微蹙眉,痛呼了一声。
“唔——”
他立刻放轻了力道,低头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似乎还有些混沌,用舌尖轻轻的舔/舐了一下我的唇瓣,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疼吗?”
“……”
“没事。朕不会弄疼你了。”
说完,他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一些,可温柔中仍然有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我几乎被他压得喘不过气,那滚烫的唇已经不满足于与我唇舌交缠,有着慢慢往下移的迹象,一路索取下去,我修长的颈项被从裘衣里剥离出来,雪白的在冰冷的空气里弯成了一道美丽的弧度。
却在微微的发抖。
在他侵占我的唇舌的时候,我一直没有抗拒,但当那滚烫的唇烙上我的锁骨时,我轻轻的伸手推了他一下:“皇上不要。”
声音还是清冷的,却也因为他的噬咬,而止不住的有些颤抖。
他的声音仿佛还带着笑:“放心。朕说过,这里没人。”
“可是,微臣怕。”
他埋首在我颈项间的动作停了下来,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我,我慢慢道:“人言可畏。”
他看着我,目光仿佛闪烁了几下,然后唇角露出了一点了然般的笑意,伸手捻着我的下巴尖,轻轻的晃了晃:“朕明白。”
“……”
“离年宴,也没多久了。”
“……”
“朕等得。”
说是等得,他却好像还是按捺不住的,又低头在我的唇角啄了一下,才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慢慢的直起身来,顺手将我的手臂拉了起来,让我靠坐在他的身边,舒服一点。
不过这一回,他倒是说错了。
就在我安安静静的靠坐在他身边,他也刚刚拿过桌上温好的酒准备喝的时候,下面就传来了有人踩在雪地上小心跑过来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就看到玉公公从台阶下走了上来,倒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先在台阶下轻声道:“皇上。”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悦的:“玉全,朕说的话你是听不明白?”
玉公公哆嗦着跪了下来:“奴婢知罪。”
其实我和他现在这样,被人打扰也没有什么不雅,但皇帝的话就是皇帝的话,被人忤逆,是绝对不允许的。
他这才冷冷的横了一眼:“何事?”
玉公公又抬头看了看我,仿佛有些难言之隐,裴元灏也感觉到了什么,起身走了过去,玉公公急忙站起身来,小声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听到一半,裴元灏“哦”了一声,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等玉公公说完,他脸上倒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只是眸子显得有些深邃的沉吟了一会儿,道:“现在呢?”
“已经派人看过了,并无大碍。”
“嗯……”
我一直靠坐在椅子上,玉公公一来我就已经放开了膝盖,一手扶着护栏看下面的风景,他们说的,我几乎没有听清,也没有表现出要去关心的样子,虽然我知道,在我的背后,他们都不止看了我一眼。
挥手让玉公公退下之后,裴元灏又走了过来,还是坐在我的身后,一只手伸过来覆在我扶着围栏的手上。
我没有躲开,也没有回头,只是用平静的口吻道:“皇上不是有事?”
“朕没事。”
“玉公公都找到这里来了,哪会没事?”
仿佛感觉到了我话语中的笑意,他伸手捏着我的下颌轻轻的将我的脸转过来,果然看到了我带着笑意的唇角,他也笑了笑:“再要紧又如何?”
“……”
“现在,朕只想陪着你。”
“……”
这一回,我的笑意没有在他唇角勾起的笑容中坚持太久,面对他,我很少有可以取胜的时候,只能淡淡的转过头:“微臣谢皇上。”
虽说是要陪着我,但能让玉公公冒着惹恼皇帝的危险来禀报的,必然不是什么小事,陪着我赏雪,品酒之后,他还是很快便离开了御花园,临走前还派人将我送回去。
已经快中午了,除了在露台上喝的几杯酒,我腹中空空,冰天雪地里走回去的滋味并不太好受,幸好吴嬷嬷和水秀还记着,一进门,就已经有了热气腾腾的一桌饭菜,和香气扑鼻的汤羹。
我坐下来喝了一碗汤,直到四肢都感觉到了暖意,才舒服的叹了口气,然后回头看着水秀道:“今天出了什么事吗?”
“啊?”
她像是有些愕然的:“什么事?”
我倒忘了,过去我们这边的消息来的快,几乎都是小福子传过来的,可现在她和小福子闹成这样,自然话也搭不上什么了。
倒是吴嬷嬷,盛了一碗饭递到我的手上,才压低声音道:“是宫外出了事。”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
其实要说消息的来源,在宫里已经有几十年时间的吴嬷嬷必然比水秀门道更清,只是平时任着小妮子闹罢了。我听她这么说,也并不吃惊,接过碗去拿筷子:“是谁出事了?”
“刘轻寒大人。”
哐啷!
瓷碗跌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满满的一碗碧粳米散落了一地,这些我都管不了了,睁大眼睛看着她:“什么?”
吴嬷嬷仿佛已经预料到我的反应,并没有太吃惊,伸手扯了一下一样惊得目瞪口呆的水秀,这丫头踉跄了一步过来,还愣了半晌,才恍然醒悟一般急忙蹲下去收拾。
我只觉得脑子这一刻都已经全部一片空白,全身的血冻成了冰一样:“你,你说,谁?”
“刘轻寒大人,他出事了。”
第673章 杀百人,百重不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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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嬷嬷的那句话一出口,我就已经嚯的站起身。
原本蹲在地上收拾一地狼藉的水秀又给吓了一跳,惊惶不定的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看我就要不顾一切的往外冲出去,就听见吴嬷嬷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过,受伤的并不是刘大人。”
“……!”
我已经迈出门槛的脚步又是一僵,硬生生的将门外地上的雪铲得飞了起来。
还有些气喘嘘嘘,还有些心跳不定,但至少呼吸,心跳,都回来了。
我转过头看着吴嬷嬷那张始终没有太多表情的脸,突然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只是开口的时候几乎已经带上了哭腔:“嬷嬷,你干什么啊!”
刚刚那一刻,我的心好像都要裂开了一样。
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会怎么做。只是刚刚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仿佛天都塌下来了一般。
不管他出了什么事,不管有多大的事,什么都好。
他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我简直就像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似的,只是短短的不过瞬息的功夫,身上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好像死过去又活过来一样,再坐回凳子上的时候,几乎是跌坐下去的,脚都因为刚刚的刺激而发软没力气了。
吴嬷嬷还站在那里,倒也没对我的指责有什么反应,只是在水秀收拾完了之后,轻声让她出去丢掉,水秀也乖乖的出去了,吴嬷嬷这才回头看着我。
“若是皇上在,大人,你也这样?”
“……”
我愣住了,傻傻的看着她,吴嬷嬷轻轻的摇了一下头,长叹了口气。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却是有些心有余悸——的确,幸好裴元灏不在这里。
我装不下去,我没有办法在轻寒也出事的时候,还装得那么平静,那么淡然,那么对一切都毫不在乎。
我甚至不敢去想象,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如何?
也许……不,我不会寻死觅活,因为我还有离儿没有找到,因为我的生命里,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只是——
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飘飞的鹅毛大雪,那彻骨的寒冷还在侵袭着人的每一寸肌肤——如果他真的出事了,也许我什么都不会做,还是会按照我要走的路,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只是,我生命里的这场雪,再也没有可以融化的一天。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淡淡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说不出的酸楚,却也是说不出的幸运。
他没事,他没事!
不过这个时候,我倒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抬起头来看着吴嬷嬷,她刚刚跟我说的是——受伤的并不是刘大人,那受伤的是谁?
“嬷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见我这样正色的发问,吴嬷嬷也没有再说别的,平静的道:“听说今天刘大人的马车轮子被人拔了轴,正巧在城郊出事,差点连人带车都翻下山去。”
“啊?!”
虽然已经知道轻寒没有受伤,但听到这件事还是不由的心惊,只一想当时的场景就让人冷汗直冒,微微有些发抖的:“这么危险,那他是怎么——”
吴嬷嬷又看了我一眼:“听说,长公主跟去了。”
“啊?”
这一回我的脖子都有些僵硬了,抬起头来看着吴嬷嬷,她慢慢的说道:“详细的情况还不知道,只听传闻,是长公主把他拉住了,刘大人没事,可长公主受了伤。”
“……”
裴元珍!
这个名字在我的心里像火苗一样燃了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包围着我。
当初从拒马河谷上来,轻寒和她那样的决断,以及之后这些日子,再也没有了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的消息,我都几乎慢慢的遗忘了她,以为她就此淡出轻寒的生命,也不会再对我们有任何影响。
我却想不到,她竟然……
我的脸色慢慢的阴沉了下来,一阵风吹开了虚掩的门,卷着雪花吹进屋子,一下子将稍微集聚了一点的暖意都吹散了,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吴嬷嬷走过去小心的将门掩了起来,又走回到我面前。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声音黯哑着:“现在呢?”
“人已经送回来了。”
“伤得重吗?”
“倒还好,听说看起来只是一些外伤,但长公主也是金枝玉叶的,受不得这样的苦,痛得人不清醒了。”
也就是说,痛昏过去了?
那么,刚刚在露台上,玉公公跟裴元灏说的“并无大碍”,说的就是她了。
我的声音越发的沉:“谁送回来的?”
“……刘大人,和那些护卫一起。”
“……”
“消息,还不算传得太开。”
“哦?”我不由的松了口气,看见吴嬷嬷说道:“长公主到底还未出阁,她这么——这么跟着刘大人,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
知道的人不多,但并不代表没有人知道。
连吴嬷嬷都能得到消息,别的人自然就更——
不过,我现在担心的倒真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件事本身。
裴元珍竟然为了轻寒而受伤。
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打算放手。
甚至,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强硬了,不惜付出自己。
我才发现,自己刚刚有些虚软的腿并没有好起来,相反那种虚脱的感觉更甚,几乎让我呼吸都紊乱了起来。
我和轻寒的路,原本就很难,这样一步一步的艰辛,已经再也经不起什么破坏了。况且——
不知为什么,回想起在露台上,裴元灏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那种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和后来一直抱着我看雪景的那种近乎快乐的心情,让我越发的不安起来。
这天晚上北风卷着雪呼啸了整整一夜,我也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光影忽闪的窗户,望了整整一夜。风终于停了,还没到天亮的时候,可窗户上却是透着大亮,起身披衣走过去推开窗一看,就看到了满眼的雪白。
这场大雪,将之前已经扫清的路,又掩埋了起来。
雪映着屋檐下的晃动的灯笼,反射出了淡淡的光芒,虽然还不到天亮的时候,却已经有些小太监抱着扫帚过来扫地了。
有两个小太监刚到院子里,一看见我站在窗边,立刻陪笑着道:“岳大人,是小的们吵醒您了吗?”
我淡淡笑了一下:“没有。”
“大人起得这么早,可要用些热茶点心?”
看着他们极讨好的看着我,我也并不客气,微笑着道:“那就辛苦你们,帮我拿些热水来,有茶点的话,也要一些。”
“好!”
这两个小太监立刻将扫帚丢开,提拎着衣裳急急的往外跑去,我当然知道他并不是对我有什么好感,不过是因为今天我就要搬去宜华殿了,这些孩子看着也算机灵,能讨好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等他们送了热水和热茶点心过来,我自己草草的梳洗完毕,正坐着吃点心,水秀和吴嬷嬷便过来了,一见我这样,他们俩倒是愣了一下,水秀傻乎乎的道:“大人,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事。”
我笑了一下,对她道:“你去那边看看,殿下起身了没有。”
“哦。”
她又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吴嬷嬷留下来,给我倒了热茶,倒也没多说什么,只间或能听到她轻轻的叹息声。
不一会儿,水秀就回来了,而跟着来的,自然还有念深。
他起得很早,一脸精神饱满的样子,一进门就扑到我怀里:“青姨!”
我笑着抱着他,道:“殿下好重,都快把青姨撞倒了。”
他呵呵的笑着从我怀里抬起小脸儿来,我轻轻抚摸着还有些凉意的脸蛋儿,柔声道:“这么大早起来,是要准备去集贤殿上课了吗?”
“是啊。母后昨天说了,让我今后有事,都要先来跟青姨说。”
“嗯。”
我点点头,抱着他往门外看了一眼,雪已经堆了好厚,那些小太监扫雪的时候都十分吃力,我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那今天青姨陪殿下一道去集贤殿吧。”
“真的吗?太好啦!”
念深一听,自然是很高兴,可旁边的吴嬷嬷和水秀都震了一下,急忙看着我:“大人!”
我平静的道:“准备一下,水秀跟我去吧。”
“……是。”
水秀答应着,便下去准备了。
吴嬷嬷还是一脸担心的样子,但这个时候,她和那些守宫门,看着我的人一样,都说不出阻拦的话来。
让我来教养念深,这是昨天裴元灏亲口下的令,既然教养念深,那么跟着他一道去集贤殿看看,了解大皇子殿下的课业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有理由来阻拦。
一直到上马车的时候,吴嬷嬷还看着我,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喃喃道:“怪道,你答应得那么痛快。”
我趴在车窗上,一手还抱着念深,只轻声道:“嬷嬷快回去吧,外面冷。”
她叹了口气:“嗯。不管做什么,还是快些回来。”
我点点头:“知道了。”
说完,车夫便放下了帘子,车轮碾着厚厚的积雪,慢慢的驶了出去。
到了集贤殿外,这里的雪更是积压了厚厚的一层,仿佛老天看着这里的冷清,给整个集贤殿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棉锦被一般,高高的台阶上也是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念深听得好象很高兴,索性挣脱我的手,跑了上去。
看着他快乐得像只撒欢儿的小兔子,我不由的想起了昨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踩着乐声的裴元灏。
这两父子,高兴起来倒是一个样。
只是,不管他们如何的高兴,昨天和现在的我,心情却始终好不起来。
抬起头来望着台阶尽头高高矗立的集贤殿,立在皑皑白雪当中。木制的架构让这座大殿有着一股茕茕孤立的气质,仿佛这里的主人,不愠不火,一片冷清,始终带着一种槛外人般的清醒和冷静,望着这红尘中的纷纷扰扰。
当我抬头望着大殿的时候,念深已经登上了台阶,回头对着我用力的挥手:“青姨,快啊。”
我淡淡的一笑,不紧不慢的走了上去。
走到他身边,念深因为刚才跑跑跳跳了一阵,脸蛋有些发红,呼出的气也化作白色的雾气,小鼻头冻得红红的,我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念深这么喜欢来集贤殿上课吗?”
“嗯。”
看着他认真的用力点头的样子,我不由的笑了笑。
他也真的是个好孩子,无意中讲给他的知识,他都会记下,告诉他道理,他都会记下,连让他过来上课,也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推三阻四,虽然有的时候也会像偷懒去玩,但能做到这样,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甚至觉得,让人来教养他,也许还不如让这个孩子自己好好成长。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我只拉着他的小手沿着长廊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听他说自己最近又背了多少诗,对对子又对赢了谁,我耐心的听着,道:“师哥只教了你这些吗?还教了什么?”
念深想了想,说道:“还有,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嗯,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
我听着,沉默了一下:“师哥教了你这个?”
“嗯。”
“殿下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念深摇了摇头:“不知道,师哥说,让我先记住这些,将来会明白的。”
看他刚刚背得都有些吃力的样子,想来必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我只是想不到,轻寒会在念深这么小的时候,就把这个教给他。是说,他已经预感到了将来,还是说,因为现在南方的局势,让他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杀一人,谓之不义;杀十人,十重不义;杀百人,百重不义。
那么,一场战争呢?
是不是千万重的不义?
我低头看着小眉毛微微拧在一起的念深,这个孩子,他又会明白多少?
其实在河谷谷底,轻寒跟我说那些话之前,我也多少有些意识,他跟在傅八岱身边这些年,如果只学到了些写字抄文,也就真的辱没了傅八岱蜀地贤者的名声;他说他对南方有责任,不管是从一个男人该走的路,还是他从血脉里的继承,我也都能体会,但我现在却不知道,当江南被叛逆势力占领的时候,他会是一个什么态度?
主战?
主和?
又该如何战?如何和?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课室外,我倒自己笑了一下。
他是什么心思,只要问问他就好了。
不止是南方的事,还有——昨天,关于裴元珍的事;还有,关于我,关于他的许多事,我都要想问问他。
想到这里,便牵着念深的手走到了门口。
时间还早,其他的那些学生一个都还没到,课室内只有一个人坐在正前方的书案边,没有看书,没有执笔,只是这么静静的坐着。
当然,他也没有办法看书,执笔。
念深一抬头,已经大声的喊了出来:“老师?”
坐在案前的人慢慢的抬起头来,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仍旧闪烁着清亮的光芒:“大殿下。”说完,又微笑着抬起头来,仿佛看向了我:“岳大人。”
我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
念深已经走了过去,虽然他看不见,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傅八岱伸出手,摸摸索索的扶起他,道:“这些日子,殿下学得好吗?”
“老师,念深一直都在用功。”
“哦,那就好。”他点点头:“待会儿让老师看看,殿下有多少精进。”
“是。”
说完,他微笑着伸手拍了拍念深的肩膀,让他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这才慢慢的走了进去,他只有些模糊的转过头朝着我这边,脸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但那样仿佛通透的笑容,足以让我的眉头皱起来。
半晌,低声道:“他呢?”
这些日子,明明都是轻寒代他传授课业,怎么偏偏是今天,我来的时候,就是他在这里上课了?
似乎听出了我的口气并不怎么好,傅八岱的脸上还是浮着淡淡的笑:“老朽缺了好些日子的课,今天,也该回来看看了。”
“……”
缺了好些日子的课,偏偏在今天回来?
偏偏在我昨天,我领命答应教养大殿下,今天可以带着念深来集贤殿的时候,他就回来授课?
有这么巧的?
想到这里,我的声音越发的低沉了起来,还是问道:“他呢?”
对着我固执的发问,傅八岱慢慢的抬起头,找不到焦点的眼睛仿佛还是可以看着我的眼睛,平静的道:“救命之恩,岂能不闻不问。”
“什么?”
“老朽的学生,不能无情无义。”
“……”
“今天,我让他去陪着长公主了。”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的感觉,仿佛自己被什么牢笼困住,怎么都挣脱不开,连呼吸都被冰冷的天气给冻住,过了好一会儿,几乎要开口说什么,可一张嘴,眼角却看到坐在旁边的下面的念深正睁大眼睛看着我们。
我和傅八岱之间并不愉悦的气氛,这孩子似乎也能感觉得到。
想到这里,我忍了下来,只咬着下唇出气。
反倒是傅八岱,站起身来对着念深道:“殿下先看书,老臣有些话,要跟岳大人说。”
“哦,知道了,老师。”
我这才转过身,三步并的走了出去。
他拄着拐杖,也跟了上来,只是看着他跌跌撞撞的样子,我的心里虽然有气,但也只能伸手扶了他一把,两个人走到长廊的尽头,我一转身便看着他:“为什么?”
傅八岱还是很平静的:“老朽这么做,并不算错。”
我咬着下唇。
“没错,我知道你答应教养大殿下,也是因为可以名正言顺的来集贤殿,所以今天,是我让他去长公主那里。”
“……”
“等你来,是因为我有话
第674章 关于爱
?
傅八岱望向我,一字一字的道:“你今后,不要再来找他了。”
“什么?”
一听到他那句话,我下意识的感觉到头脑一热,好像有一团烈火腾的一下从脚底忽的燃了起来,那股火气也立刻侵占到了心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发火,可一看着那张苍老的脸庞,和那双漆黑的,望不见任何焦点的眼睛,我终究还是隐忍了下来,憋着开了口,但口气已经不怎么好:“你要我,不要再来找他?”
“不错。”
“……”
我咬着牙看着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傅大先生这个师傅也真是做得不容易,事无巨细的,连这小小的儿女私情,都要替你的学生做主了。”
傅八岱也笑了,只是那样的笑容中也并没有多少温度:“谁让他是老夫自己选的弟子。”
我的脸色一变。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混沌的眼睛转向了长廊外有些空旷的地方,那里的皑皑白雪映在他的眼睛里,仿佛满是清冷而清灵的光,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突然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老朽在西山,一直想要种梧桐。”
“……”
我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提起当年在西山的事,他不是应该要跟我说轻寒的吗?
我想了想,也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嗯。”
“蜀地的天气不好,总是阴冷潮湿,西山的土也不算好。种子很容易就被泡坏了,后来托人送树苗来。”他笑了一下:“结果送来的却是花苗。”
说着,他转过头来对着我:“你父亲说,在那样的地方,种梧桐,不如种花nAd1(”
我的脸色微微的沉了下去。
一提起一些人,一些事,气氛就愈发的僵冷起来,可傅八岱还是自顾自的说道:“老朽这一生不算桃李满天下,但总也种了些花果。可有的,是因为种而不得,退求其次;有的,是因为别人托付,让老朽来做……”
一直沉默的听着,这个时候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混沌的眼睛,和里面清凌凌的光,他平静的对着我,仿佛也看着我的眼睛,并且一直看到了最深处:“唯有他,是老朽自己想要种的。”
“……”
喉咙有些干涩,我挣扎了一会儿,沙哑的开口:“所以呢?”
“所以,老朽不想看着这棵好好的苗子长到一半,就被人拔了。”
我的脸色寒了下来,那股说不出,也发泄不出的火气在胸口膨胀着,过了很久才开口有些生硬的道:“那,你是打算让这棵苗长成什么样子?”
“……”
“参天大树,栋梁之才?”
“……”
“一个人能背负多少?你,还有皇帝,难道还真的指望着他去解救天下苍生,百万黎民?”说着说着,我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当初在扬州大牢里,南宫离珠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再看看今天自己的处境,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只是这一次,我笑的是自己。
一个人,到底能背负多少?
傅八岱眨了眨眼睛望向我,不紧不慢的道:“为何不能?”
我蹙了下眉头:“什么?”
“在这个世上,的确有很多人会随波逐流,顺应时代去做该做的事;但总会有一些人,逆流而行,改变时代,做自己想做的事nAd2(”
“……”
“这些人很少,而且是大多数人眼中的疯子、傻子。”
“……”
“可是,并不代表没有。就算被所有人嘲讽为疯子、傻子,他们也会坚持。”
我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傅八岱一笑道:“老夫选他为入室弟子,自然是因为他有常人没有的过人之处。”说到这里,他仿佛笑了一下:“否则,天下人千千万万,为何你也认定了他?”
虽然他看不见,却似乎也能感觉到,我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不等我开口,傅八岱继续说道:“他的底子的确不好,学得太晚了,但诸葛孔明出山时已近而立,姜子牙年过六十尚做渭水垂钓,晚一些又如何?况且他悟性很好,老夫教书育人这些年,除了你和——”他顿了一下,终究没说出那个名字来:“除了你们,也少有遇见这样的人。”
“……”
“只是,他的命不好。”
我僵了一下,刚想要说什么,又听见傅八岱道:“至少,在扬州,你离开他之前,他的命,都不怎么好。”
我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八岱平静的望向我:“你还不明白吗?”
“……”
“轻盈,你可知道,老夫用了多少力气,才让他站起来nAd3(”
我愣住了,他说的话明明每一个字都很简单,和连在一起却让我觉得什么都不懂:“什么?什么站起来?他——”
“轻盈,像他当初那样一个人,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女儿,连家也不要,就一个人这么上路,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心情?”
“……”
我只觉心被狠狠的捏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胀痛蔓延开来,连四肢五体仿佛都失去了知觉。
他,应该是什么心情?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所能记得起来的,只是重见时,那个在竹林里,薄雾弥散的清晨,他站在我面前,眼神清冷,表情平和,用最平静,最淡然的表情和口吻说——
“突然觉得,不想把自己困在那里,想出去走走,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走了。
他这样说了,我便这样信了,可原来,不是……
这个时候,我仿佛才突然明白过来,这几个字,并不如他所说时的那么平淡。
我还是太相信他了,也是因为再度重逢的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样的冷静和强大,可以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可以在拒马河谷力抗强敌,这样的他几乎让我忘记了,当初的他,并不是刘轻寒,而是刘三儿,一个最普通,也最平凡的渔夫;他没有学识,没有依靠,在牢狱中失去了母亲,我这个妻子也给了他最痛彻心扉的一击,失去我和离儿,连一直疯癫,视他为依靠的殷皇后也失去了踪影,在那个下着冰雨的寒冬,离开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地方。这样一个人上路,他的背影有多孤单,他的内心有多凄凉?
与其说那是他要去四处走走,不如说,那是一种自我的放逐。
因为什么都失去了,因为什么都不在乎了。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眼睛一阵一阵的发烫,泪水几乎要涌出来,急忙伸手捂住了颤抖的唇。
虽然傅八岱看不见,但却好像完全能感觉得到周围的每一点变化,他缓慢的转过头来向着我,轻轻的叹了口气:“老夫说这些,并不是要你难过,只是想让你明白。”
我抬起头来,眼前一片水光朦胧:“明白什么?”
“你和他的缘分,可能已经过去了,也可能,还没到。”
“……”
“但,都不是现在。”
“……”
“你和他,一个心在北,一个人要向南,是南辕北辙的。”
南辕北辙,听到这四个字,仿佛有一座警钟在耳边重重的敲响,我只觉得整个人都被震得发懵,就这么懵懵懂懂的转身往外走,刚刚走了两步,又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望着傅八岱:“当初,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他的平静仿佛裂开了一道裂痕。
我继续望着他:“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弃?”
“……”
这一回,轮到他沉默了,从入京到现在,我已经很少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也许,人可以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分毫不差,但唯有一点,是人无法掌控的。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慢慢的抬起头来望向我:“你告诉老夫,感情是什么?”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但下一刻便冷冷一笑:“感情是什么?能说得清楚的,就不是感情了。那本来就是人身上最不能理智的东西。”
傅八岱听了,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眉尖一蹙:“什么?”
“你错了。”
“……”
“感情,是有一半可以很理智的。”
“……”
我越发不解的看着他,傅八岱拄着拐杖慢慢的走过来,平静的说道:“你会去对一个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恶人,动感情吗?”
“当然不会!”
“那么,一个人的品性宽容,善良,正直,无私,光明磊落,刚毅不屈,你就一定会对他动感情吗?”
我淡淡的一撇嘴角:“若对方是个好人我就去爱,那我成什么了?天下好人千千万万,我便都要去爱不成?”
傅八岱呵呵的笑了起来:“不错。所以老夫才说,感情有一半,是很有理智,但有一半,却是会没有理智。”
“……”我望着他。miao笔ge.更新快
“你当然不会去喜欢一个品性不好的人,哪怕他富可敌国,权倾四海,对你温柔体贴呵护备至,你也不会一定就要去喜欢他,这就是你的理智,也是一份好的感情当有的理智;可是,世上品性好的人很多,你却偏偏只会认定一个人,而对其他的好人都不会动感情,这就是感情的不理智,说不清,道不明。”
我皱了一下眉头,对他所说的不置可否,却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慢慢说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你当初的选择,是和现在,轻寒的选择一样的?”
他淡然的一笑,那双混沌的眼睛带着十丈红尘中难得的清明的光望向我:“老夫说的,不是自己。”
“……”
“而是她。”
我的脸色一僵。
“轻盈,当初的事,是你母亲自己做出的选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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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5章 情殇 房内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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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盈,当初的事,是你母亲自己做出的选择。”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重重的落在我的心上,我的脸色一时间变得苍白,人好像受到了什么打击,微微的摇晃了两下,急忙伸手扶着旁边冰冷的柱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是我母亲,自己做出的选择。
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手指微微痉挛的抓着那冰冷的柱子,冻得苍白,掌心却被磨得发红,只是这个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觉得手里发空,心里也发空。
和那些年在西山脚下的感觉一样,什么,都抓不住。
唯一能握住的,就只有那双柔软而温暖的大手。
每一次被这样握着小手,只要抬起头来,就会看到那张有些苍白,消瘦得厉害,却始终带着淡淡微笑的脸庞,眼睛弯弯的,氤氲着仿佛温玉一般的光芒,那个时候的她和我已经穷困得很厉害,她的身上没有一点装饰,却依旧那么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很少去想她,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也许在慢慢的忘记她。
可这个时候,一切关于她的记忆,都回来了。
我甚至能清楚的记得许多个夜晚,她靠坐在床边,就着残烛低头看书信时,半长的头发中掺杂着的许多银丝,在烛火下亮成一片雪光的样子,配上她深锁的眉头,眼中的忧虑,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如果,她没有离开我……
如果,我没有离开她……
那她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颤抖着,仿佛冷得厉害,几乎用尽力气才放开了那冰冷的柱子让自己站稳,抬起头来看着傅八岱,他的眼睛也对着我,虽然看不见,却是一片清明nAd1(平静的说道:“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轻盈,我希望你能和你的母亲一样。”
“和她一样?”我喃喃的道:“所以,你还是要我放开他?”
“刚刚老夫跟你说过,感情是可以不理智的,但也应该有理智的一面。你对他,为何不能理智?”
“理智?”我看着他,道:“我难道还不够理智?”
“不够。”他摇头:“真的不够。”
听到这里,我不怒不急,反笑了笑:“那你说,我应该如何理智?”
傅八岱沉吟了一番,然后看着我,郑重的说道:“轻盈,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历尽千帆,你所遇见的,也尽是千金之子,王侯贵胄,为何你从不对他们强求,却独独对他执着?”
我看着他默然不语。
他笑了笑:“想不出来,对吗?”
“……”
“那如果我说,在这样的乱世里,他只是一个随波逐流,苟安避祸的人,你还会喜欢他,还真的愿意跟他厮守终身吗?”
我一愣,顿时觉得眼前一片空明。
他的话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盘回着,仿佛一记比一记更重的警钟,撞击着我的头脑,让我一阵懵懂,一阵清醒,几乎快要崩溃。
我,真的从来没有问过我自己。
如果他随波逐流,如果他苟安避祸,如果那些曾经让我赞叹,让我感觉到幸福的温良善意、品性都没有,我还真的会钟情于他,甚至不惜对抗这个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也要跟他厮守?
这一刻,我觉得寒意仿佛千万根尖针,一下子扎进了我的肌肤,四肢五体,冷得我连痛都忘记了,只不停的颤抖,颤抖得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要碎裂一般,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傅八岱:“所以,你是想说,这对我来说,只有一个选择,对吗?”
他没说话nAd2(
但我已经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了。
如果刘轻寒不是一个随波逐流,苟安避祸的人,他就不会跟我走,而会坚定的留下来,完成他的梦想,去解救众生的痛苦。
这样的他,正是我所爱的。
如果他是一个随波逐流,苟安避祸的人——
我怎么可能爱这样的人?
我又何必要他跟我走?
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起来,可眼中,却全是泪。
原来,我走了这么久,却反倒让自己走进了一个进退维谷的选择里。
其实,如果不在乎,只是这么一辈子,谁都可以。
偏偏,我在乎。
这个时候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满腹的酸楚,却没有一个字可以倾诉,傅八岱一直这么平静的站在我面前,这个时候重重的说道:“轻盈,天下之乱,避无可避,逢此乱世,好男儿当任己责!”
我觉得有些窒息得难受,又伸手扶着柱子,哆哆嗦嗦的让自己靠在上面,身体感觉到的冰冷这个时候也真的什么都不算了,反倒让我冷静了下来nAd3(
天下之乱,避无可避。
好男儿当任己责。
回想起在吉祥村的日子,他睁大一双澄清而明亮的眼睛,跟我认真的分析南方之乱,分析税制的样子;回想起河谷的谷底,他认真,还带着一丝羞赧的告诉我,他对南方有一份责任的样子;回想起那些年……我不在他身边的那些年……
原来,他真的已经走到太远的地方去了。
我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比起记忆中已经苍老了许多,却还屹立不倒的这位老人,一时间感慨万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了许久,我开口有些沙哑的道:“先生。”
他一震,这个称呼仿佛让他想起了什么,一时间竟也无言,微微睁大无光的眼睛望向我。
“你说得对,逢此乱世,好男儿当任己责。”
“……”
“我不是个被教坏了的学生,我是个没有学好的学生。虽然知道会有大乱,可我——我还是想找到我的女儿,带着她苟安避祸。我……”
我不想许多年之后,我的离儿回忆自己的母亲,连一个模糊的身影都没有。
这时,傅八岱挺了挺腰背,脸上也带着一分凝重,沉沉的道:“轻盈,南方之乱,比老夫预测之期,已经晚了五年。”
“……”
最后加重语气说的那四个字,让我一阵战栗,就看到他哆嗦着抬起手朝我伸过来,我原本想要伸手去接着,可一动,却又停了下来,只看着那只消瘦得近乎枯萎的手慢慢的抬高,一直摸索着伸到我的头顶,然后轻轻的抚了一下。
“你——已经做得很好!”
离开集贤殿的时候,台阶上的雪已经清扫干净了,一步一步的走下去,脚步踏在冰冷的石阶上,在空旷的大殿里传来了寂寞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只是僵冷着,也坚持着,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走到马车边,他们都还在等着我,水秀急忙迎上前来,看着我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十分担心的道:“大人,怎么冻成这样,你的脸色好难看啊。我们回去了吧。”
“……”我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睁大眼睛望着我:“那,你要去哪儿?”
“长公主。”
有些低沉而轻的声音让她听得有些模糊,但只是听了个大概,也让这丫头惊得一愣:“什么?”
我抬起头,漆黑无光的眼睛看着她:“去看长公主。”
马车发出单调的声音,在雪地上碾压出两条寂寞的车道,很快便到了裴元珍的住处。
她的年纪真的不算小了,但因为还没出阁,直到现在都还在宫里住着,这对她来说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只是一下马车,看着墙头屋檐那厚厚的积雪,仿佛就像看着我,看着她,看着许多人的这若许年。
如斯冰冷,如斯寂寥。
而一路走进去,除了听到脚步踩在雪地里发出的浅浅的声音,别的什么都没有,连服侍的宫人都没有,水秀一直跟在我身边,眼看着就要到裴元珍的居所了,她越发奇怪,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望着我,我只苍白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她小声的道:“大人,要不要找个人去通报一声?”
我顿了一下,摇头:“不必了。”
“啊?”
她脸上有些为难,但我已经抬起头走了过去。
越靠近她的居所,就越安静,连屋檐上被风吹落下来的雪沫发出的沙沙的声音都能听见,静谧得仿佛一个人心里最宁静,最受保护的花园,不愿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而越安静,我的心越沉。
终于走到台阶下,我轻轻一抬手,将水秀拦在了身后,她也只是望着我,并没有再开口询问,我提着有些长的袍子慢慢的走了上去。
门还是虚掩着,仿佛是不想屋子里太过憋气,而留了一条不算窄的门缝,有风卷着雪沫吹了进去,也吹起了屋子中央那一层层低垂的帷幔,雪就这样消失在了屋子里,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是在帷幔轻落下来的时候,依稀能感觉到里面的温暖。
和那幅静谧的图画。
小床上,还躺着一个有些苍白的女子,一只手探出锦被,圆润的手腕上还有一只白玉镯子,手似乎已经放在外面很久了,冷得颜色和白玉镯子几乎无异,仿佛是在等着人发现,将它放回一般。
我看不到她的脸,因为被床边的人挡住了,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她是生气还是难过,只是看着床前的那个背影,就让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不倒下。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也不知道多久了。
我也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的安静,那种安静仿佛连灵魂都静默着,低垂着头,半侧过的脸庞显得清瘦而棱角分明,纤长的睫毛微微的覆落,不知道那下面的眼睛,又是什么样的眼神。
是不是,曾经看过我的,那样温柔的眼神?
一阵滚烫的热流涌了上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都被水光晕了过去,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个时候,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把手放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下,然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她自己放回去了?还是——
我拼命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这一幕,可那滚烫的泪水还一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终于盈眶而出,在冰冷的脸颊上划了过去,也烫得我一哆嗦,却什么都看不到,不管是我想看到的,还是不想看到的。
屋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是这一回,那只冷得苍白的手,终于放了回去。
而我慢慢握紧的手,指尖已经凉透。-#~妙?笔?阁?
更多的眼泪,从眼眶中流了下来,画出了一条条一道道狼狈的痕迹,几乎疯狂的在我的脸颊上肆虐,我终于看清了,却已经错过了。
我错过了他的过去,错过了他的这些年,连这一幕,我也错过了。
想到这里,我几乎有一种要痛哭的冲动,可真的张开嘴,却只听到喉咙里近乎嘶哑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在挣扎着,哭不出来,只有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落。
我转身,走开了。
就在我刚刚转身迈下第一级台阶的时候,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了裴元珍温柔的声音:“轻寒?”
“……”
“你看什么?屋外没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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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6章 十指相扣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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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雪下得特别大。
虽然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感觉,可我也还记得,那天从裴元珍的屋外一步一步的往回走,漫天大雪好像发了疯一样往下倾泻,几乎要将整个大地掩埋的窒息感,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白,没有边际,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而我就在这样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都快要跌倒了,还是一直走下去。
等走回景仁宫,却看到自己的屋子早已经被收拾一空,水秀一直跟在我身后,这个时候才上前来说道:“大人,皇上昨天就说了,今天要搬去宜华殿的。”
我有些茫然的在纷纷落雪中回过头。
心和这个屋子一样,都空了。
不一会儿,就看到已经接到消息的吴嬷嬷和其他几个小太监举着伞跑过来接我,远着的时候还没大注意,一走进了,看到我苍白得好像死人一样的脸,吴嬷嬷给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弯腰抓起我的手一捏:“这么冷!”
水秀嗫喏着:“大人,是从——从外面走回来的。”
“这还得了!”
吴嬷嬷又看了我一眼,便急急忙忙护着我往外走去。
怎么去到宜华殿的,我也已经没了感觉,只记得自己好像一个木偶一样被他们推到屋子里,炉子烧得很旺,屋子里暖融融的,将身上带来的雪沫全都融化了,可我站在屋子中央,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冷得很。
吴嬷嬷一边找来热水给我暖手暖脚,一边让人熬了姜汤过来,忙得人仰马翻的,还不忘骂水秀:“让你跟着,你是怎么跟着的?大人被冻成这个样子,你就在旁边看着?我看你这小蹄子是越来越欠打了!”
水秀一直蹲在我的身边,这个时候小心的帮我擦了手,抬起头来看着我,无声的张了一下嘴nAd1(
“说啊,你平时不是很伶俐的吗?”
“我觉得,大人这么走回来,大概——要好受一”
“……”
吴嬷嬷愣了一下,又抬起头来看我。
我坐在床边,已经没了什么气息,任由他们来回的摆弄都不做声,吴嬷嬷便也不说话了,小心的帮我弄暖和了,便推到床上休息,盖上了厚厚的锦被。
我就在这个有些陌生的宫殿里,卷缩着,一个人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也能感觉到有人在守着我,心里几乎要沸腾的感觉好像要把身体都撑裂开,可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找一个人来倾诉,他们也知道我的心里烧得慌,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终究起了一嘴的燎泡。
在梦里,也痛得直抖。
感觉到被人抱着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在梦魇里几起几落,仿佛溺水一般的窒息,然后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柔声在耳边唤我:“青婴……”
睁开眼睛,觉得眼睛也干涩得很,好像哭了太久一样,我还有些茫然的望着床上垂下的帷幔,用水色的丝线绣出的芳草看起来如同还在梦里的样子,那个声音又在我耳边道:“醒了?”
“……”
我慢慢的回头,看到了裴元灏。
视线有些模糊,先看到的是床边的木架上挂着的他厚重的裘衣,不知他来了多久了,衣服上的雪大概也早化了,只剩下地上零星的几点水晕;他只穿着贴身便褛睡在床上,双手紧紧的环着我,体温就像是决堤的水再无边际的蔓延开来nAd2(
我没说话,只愣愣的看着他。
他的脸上没什么笑容,也眼神却还是很温柔,从被子里慢慢的抽出手来摩挲着我的下巴,有些粗糙的拇指一动,抚过了我的唇。
我顿时痛得缩了一下。
“痛吗?”
“……”
“会过去的。”
我听着还是没动,只是这么看着他,也许因为他冰冷的性情,脸上也是常年都匮乏表情的,显得线条比做皇子的时候更加冷硬,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种意外的温柔就足以让许多人溺毙在其中。
视线有些模糊了起来,连同我脸上的笑容也模糊了,只是有些懒懒的望着他,笑:“是啊。”
“……”
“总是会过去的。”
曾经在最难的时候,我不是也告诉过自己,一切都会过去,这个时候,也一样。
看到我的笑容,他倒是微微的一震,那双手又在被子里用力的抱紧了我,将我纤细的身子紧紧的锢在怀里,他将下巴搁在我的肩窝里,用有些发烫的脸颊摩挲着我的颈项和脸,吐息间说不出的缠绵:“青婴……”
我没说话,感觉到他的手沿着我的腰慢慢的挪移到了肩、手臂,然后覆上了我的手,十指相扣,带着几分缠绵的意味,轻笑道:“你看你,说你是孩子还真是,自己都病了,朕还怎么让你照顾念深。”
我听得心里颤了一下。
刚要回头跟他说什么,却又听见他柔声道:“再给你病一会儿,朕起来之前,你给朕好起来nAd3(”
“……”
“朕这个儿子,就交给你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在宜华殿一病,就是两天。
皇帝亲自过来探望的消息当然也瞒不了人,整整一天没有出我的房间,虽然明面上大家不好说什么,但也足够成为许多人的谈资来乱猜,大家更是对我这个集贤正字侧目,不管之前有多少风声,毕竟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正式册封。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的,从那天之后,我和轻寒就没有再见面。
不管是我病得多厉害,还是皇上下旨,让他亲自去陪护受伤的长公主在宫里念书,他没来探望我,我也没有和其他朝臣一样去给他别有深意的道喜,两个人突然就像是被放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看不到我,我也触碰不到他。
就这样,雪一直没有停过,没多久,就该过年了。
这次生病比起过去,还真的不算什么大病,但一坐到镜前才知道自己瘦了很多,下巴颏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都消下去了,吴嬷嬷站在身后,也叹着气:“人家都是秋冬贴膘,大人你看你——”
我有些懒懒的笑了一下。
不一会儿梳洗完毕,穿上厚厚的裘衣便出门去景仁宫,现在跟过去只几步路不同,宜华殿离常晴还是有些距离,水秀他们小心翼翼的扶着我过去,刚在门口通传,就听见常晴的声音:“青婴?快进来。”
我一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迎出来的明珠。
她一看见我便立刻要俯身行礼,看着我的眼神也极专注,我只轻轻的摆了一下手,便往里走去,就看见常晴坐在卧榻上,便过去行礼,被她伸手扶了起来:“好些了吗?”
我点了点头。
她脸上浮起了一丝暖暖的笑容,但仔细打量我一番之后,还是有些担心的:“瘦了这么多。”
我不由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也笑:“明日年宴,微臣多吃一”
常晴抬起了头。
一提起年宴,她的眼睛好像闪了一下。
这时,她抬起手来,指了一下软榻的另一头,我原本大病初愈,站久了也喘不匀,便告了个罪,走过去小心的坐在卧榻边上。
扣儿他们几个也机灵,连刚刚来景仁宫没几天的明珠都极有眼色,转身走了出去,屋子里静静的仿佛只剩下香炉里的青烟慢慢的往上蒸腾,常晴轻声道:“明天的年宴上,只怕她要大施手腕。”
我笑了一下。
南宫离珠之前在这里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不就是为了年宴之后,言无欲所说的宫中不能有大型庆典祭祀之期也过,加上之前常晴将二皇子“托付”给她的时候所提及的协理六宫之权,和她早已视为囊中之物的贵妃之位,这些就都要落入她的手中了。
虽然常晴现在看起来还是很平静淡然,但我也知道,有些事,她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顾忌。
甚至,我能隐隐看到她的眉心有些褶皱,那是经常皱眉头的人才会有的。
我轻轻的笑道:“皇后娘娘不要太忧心,现在——”我低头看向她还是很平坦的小腹,柔声道:“还是要多多保养为宜。”
看着我真的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涟漪的静水,常晴眉心的褶皱反倒更加的深了,她沉吟了许久,才慢慢道:“青婴,本宫也知道你的本事,但你一定要记得一点——”
我看着她。
“那个,是南宫离珠。”
那个,是南宫离珠。
这句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跟我说了。miao笔ge.更新快
这些天我病愈后一直在宜华殿修养,期间也并不是没有机会过来请安,却都被我一一拖延,直到今天,我和她之间完全没有任何的通气,而面对明天的年宴,这不管对她,还是对我,都是极为不妥的。
她仿佛感觉到,我在把她排除在某些事之外。
她沉声道:“有什么事,你不要把本宫都推开。”
我的笑容更温柔了:“娘娘放心,青婴都知道了。”
看着我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她还想说什么,还没开口,我已经柔声道:“娘娘这样忧心,对胎儿无益。”
“……”
“请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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