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夜色中的炙热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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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点点的动静,也并没有躲过一些人的眼睛,裴元灏看着他,轻轻的说道:“傅先生,怎么了?”
“老朽好像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裴元灏没有说话,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只见傅八岱又朝着我们这边偏了一下耳朵,说道:“怎么除了皇子,还有一位公主吗?”
裴元灏又皱了一下眉头,像是咬了咬牙,说道:“不是。这里也不止她一个女人。”
“哦?”
看着他的脸色沉下来,一直静默的坐在旁边的刘漓这个时候站了起来,朝着傅八岱微微一颔首:“傅先生,晚辈刘漓拜见。”
傅八岱挑了挑眉毛,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笑道:“想必是故人之女。”
“这一次的拜帖,是晚辈冒昧,还望傅先生不要记怪。”
“哪里,娘娘客气了。”
等到他们俩寒暄完,裴元灏有些森冷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咬了咬下唇,站起身来,对着对面的傅八岱深深的一揖:“傅先生,集贤殿正字岳青婴拜见。”
傅八岱花白的眉毛抖动了一下:“岳……青……婴……?”
我的心也在咚咚的跳着,感觉到裴元灏的目光几乎都要将我的身体看穿一样,但还是面不改色,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
“岳青婴?”
傅八岱又念了一次,像是琢磨着这三个字,那双暗灰色的眼睛透出了一点笑意,在裴元灏的目光注视下,他微笑着说道:“难得集贤殿居然还有女子任职nAd1(岳大人,日后老朽就要给你添麻烦了。”
“不敢。”
我毕恭毕敬的说着,然后桥小念深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一直走到傅八岱的面前,念深虽然对刚刚发生的事还有些迷糊,但也很快走上前去,掸了掸衣袍,对着傅八岱毕恭毕敬行下大礼:“学生裴念深,拜见老师。”
他行的,还是我特地交给他的西川拜师的古礼,傅八岱没有看见,只轻轻的点了点头,倒是刘三儿走过去,扶着他的胳膊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傅八岱这才微微一震,整衣肃容而待,等念深的礼行完了,他俯下身,摸索着扶着念深瘦小的胳膊,说道:“这一位,就是大皇子殿下。”
“回老师的话,是的。”
“今日你我结师徒之谊,自有前缘。为师没什么别的,有一个小礼物送给你。”
一听说有礼物,念深倒是一个激灵,立刻高兴的看着这位老先生,傅八岱像是也能感觉到孩子期盼的眼神,微微一笑,对着身边的刘三儿说道:“轻寒,你拿出来吧。”
“是……”
他点点头,右手伸入了左边的袖子里。
现在的我,和他,不过咫尺的距离,我甚至能从清泉潺潺的水声中,能从自己咚咚的心跳之外,分辨出他的每一次呼吸。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呼吸,和我的心跳一样,乱。
他走到我们面前,念深立刻也朝着他俯身一揖:“拜见轻寒师哥。”
刘三儿一直低着头走到我们的面前,几缕头发散了下来,半遮住他的眼睛,却露出了通红的耳朵,但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师弟,这件礼物是师傅精心为你准备的,还望你能体会师傅的良苦用心。”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看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他就在我的眼前,虽然他的声音,他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平静,可我分明看到那双低垂的眼睛里全都是破碎颤抖的光,这一刻,我只能用力的掐着自己,如果不痛一点,让自己清醒一点,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nAd2(
我会不会去用力的抱住他?比在那场冰雨之中,失去他的时候,更用力?
可就在我失神的时候,就听见周围突然一阵暴乱——
“小心!”
“刺客,有刺客!”
“刘轻寒是刺客!”
我被周围突然冲上来的侍卫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看到刘三儿的手里捏着一把匕首!
这个时候,我也惊呆了。
傅八岱是裴元灏可谓千辛万苦才请入京的大儒,加上皇帝如此的礼遇,所以侍卫们对他和刘三儿也没有那么严苛,并没有经过搜身,大概只是简单的查了一下行李就让他们进来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刘三儿的身上居然带了一把匕首!
我微微的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也看向了我,这个时候那些侍卫已经全都冲了进来,拔出刀剑指向他,一时间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但他,仍然平静如初,只是那看着我的眼睛里,汹涌着许多的东西。
就在这时,身后的裴元灏站起身来,轻轻的一挥手:“退下!”
那些侍卫听到皇帝下令,只能后退,但还是警惕的看着他。
裴元灏沉声道:“这是何意?”
一边的傅八岱扶着桌子慢慢的站起身来,微笑着对裴元灏说道:“皇帝陛下,这就是老朽要送给大皇子的见面礼nAd3(”
“一把匕首?”
“不错。”
裴元灏的眉毛微微蹙起,这时,刘三儿手捧着匕首,慢慢的走上前去,说道:“皇上恕罪,这一把匕首不是普通的匕首,而是采自西昌太和的铁矿铸成。”
裴元灏一听,脸色立刻变得微妙了起来。
铁矿,这在天朝是一个很微妙的话题,其实皇族自北方入关,除了刚刚开始整个中原的抵抗之外,并不是就一直那么和平,各地还是有许多人心念旧朝,无时无刻不想推翻皇族的统治,所以在立国之初,朝廷就下了一道严令,将所有的铁矿收归国有,禁止私自开采。
铁矿是铸造兵器的必须材料,所有的铁矿收归国有,民间兵器无法大量的制造,就从根本上杜绝了有人以暴力对抗朝廷的可能。
但西川,仍然是一个例外。
正因为当初朝廷的军队没有打入西川,在很大程度上西川成为了天朝一个特殊存在的**地域,那里的铁矿不归国有,而归于大小土司,以及有能力开采的大家族所有,也就是——
我低头,看着那柄匕首,闪烁着寒光。
颜家之所以能在十几年前提供军备,支持大小土司作乱,就是因为西川有好几座巨大的铁矿,能自主铸造兵器。
而现在,傅八岱把西昌太和铁矿铸成的匕首送给裴念深……
裴元灏也一直看着那把匕首,沉默了很久,一直到整个大厅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怪,而那些侍卫愈发紧张的盯着刘三儿,他才突然勾了勾唇角,对念深说道:“还不多谢你的老师。”
念深一听,急忙双手接过那把匕首,毕恭毕敬的说道:“多谢老师,多谢师哥。”
这时,刘三儿轻轻的说道:“殿下不必害怕,刀虽然是西川的,可现在刀柄,却在你的手上啊。”
……
一直到这个时候,那些护卫们才总算松了口气,倒是傅八岱,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一直是淡淡的微笑着坐在那里,好像这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一般,玉公公站在他后面,也是一身冷汗,朝着周围摆了摆手,那些护卫才收兵退了出去。
我领着念深正要转身走回去,就听见裴元灏的声音突然想起:“你不和轻寒先生相见吗?”
“……”
我的脚步一下子滞住,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去,看到他的脸上透着森冷的看着我,身后的刘三儿呼吸也一时乱了,但我和他都没有说什么,我放开念深的手,慢慢的转过身去,朝着他俯身一揖:“轻寒先生。”
“……岳大人。”
那就是刘轻寒,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是没有想过,我和他可以再相见;我也无数次的猜想过,我和他再相见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但,不管我怎么猜想,却始终没有猜中,会是这样……
他,是轻寒先生;而我,是岳大人……
我和他之间,除了这些年的岁月,还隔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就像我眼前这一扇门,明明只要推开就可以,但真都要去推开之后,又要面对什么?
我站在门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的无力。
这天晚上圣驾并不立刻回宫,而是会住在这座行馆里,我带着念深随皇帝一起进了东厢,而傅八岱和刘轻寒则住进了西厢。
只是——咫尺而已。
从散席之后,回到房间开始,我的心就一直平静不下来,剧烈的跳动好像连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一样,血液在身体里的流动仿佛掀起了排山倒海的浪潮,呼吸和心跳,就是遏制不住的呼啸。而在呼啸声中,有一个声音,带着无比甜蜜的诱惑,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
“他,就在你的身边,只隔着几堵墙而已。”
……
“只要你推开这扇门,走过前面的回廊,就能见到他,就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
“你想见他吗?”
……
我,好想见他。
手已经抬了起来,可触碰到冰冷的门闩,耳边却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常晴的声音——
你想要出宫,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你想要出宫……
我想见他,有一个人也知道,我想见他。
一想到这里,我的手僵住了,却怎么也收不回来,只能用力的抓着门闩,近乎痉挛的颤抖着,指关节挣得发白,好像这些年来,不管怎么艰难险阻,我终究是想要离开这个皇城,去找我自己的人生。360搜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更新快
但——真的,还不是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慢慢的冷静下来,我轻轻的放下了手,带着颓然的心绪转过去去。
就在我刚刚转身的时候,背后发出砰地一声,大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我猝不及防被惊了一下,愕然的回头一看,只见裴元灏冷冷的站在门口,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像是燃烧着火焰,灼灼的看着我。
一时间,我呆住了。
他推开门,也像是有些意外看见我居然站在门口,但下一刻,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想去西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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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管住你的眼神
我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了起来。
不是不知道他一定会在这件事上来找我,也不是不知道刘三儿这一次出现,对我,对他,是多大的震撼,但真的临到头,我还是那么无措。
我的人生,并不是只有痛苦,也有过很多机会,也有过最好的回忆,直到现在回味起来都像是在梦里,但每一次梦醒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也早就知道。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材像山一样,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给人一种无比的压力。
我咬了咬下唇,说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朕在问你,是不是想去西厢。”
他说着,一步迈了进来,我下意识的后退,可在他的面前,我早就是没有退路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进来,顺手一用力,门在他身后掩上了。
这个时候,当他真的逼近到眼前,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没去。”
话音刚落,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捏住了我的下巴,他的手下没轻重,下巴被他捏得有点疼,但我哼也没哼一声,只是咬牙忍着,看着他慢慢的凑到我的面前来,低头注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想去吗?”
这个时候,我才闻到他气息里淡淡的酒味。
并没有喝醉,只是有些微醺,能从他清醒却炙烈的目光里看出来,我早就知道不能和一个喝醉了的裴元灏计较,但心里终究有些愤懑,于是平静中带着一点冷淡的说道:“你会允许我想吗?”
他漆黑的眼睛因为映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像是有一簇火焰燃烧,听了我的话,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捏着我的下巴轻轻的一抬:“朕当然允许。”
“……”
“朕就是想让你去见他!”
“……”
“朕巴不得你去见他。”
我用力的咬着下唇,自己也能感到心里一阵心悸。
他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我去,他罚的人不会是我,而是我关心的那个人。
他从来,都知道怎么样能够将我伤到最痛,到了今天这一步,什么严刑拷打,又或者死亡的威胁我都已经不在乎了,可我关心的人,我不能让他有一点事。
“我懂你的意思。”
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也有些发抖,这个男人站在我的面前,将烛光挡住,浓浓的黑影覆在我的身上,就像是把一切光明和温暖都阻隔了一样。
“我不会去找他的。”
我所求的东西,就是这样,失去,得不到。
“我不会的……”
我没有认命,但这些年来也已经习惯了,只是眼泪还是有些不受控制的往上涌,我哽咽了一下,说道:“皇上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请回——”
话没说完,他突然伸手,将我一把推到墙上。
“啊!”
后背撞上坚硬的墙壁痛得我一声低呼,可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欺身上来,那双眼睛像是一头狩猎的豹子,盯着自己的猎物,一字一字的道:“你看他的眼神,朕很不喜欢。”
“什么……?”
“你最好,不要让朕再看到那样的眼神。”
“……”
“管住你的眼神!”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突然狠狠的跳了一下。
恍惚间,我想起了当年刘三儿要娶我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在劝阻他,那个时候刘三儿生气的说——你们管天管地,还要管我的心吗?
没有人能管住别人的心,连自己都管不住,眼前这个男人也是一样,可他要我管住自己的眼神……
我突然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很轻的笃笃笃的敲门声,然后就听见念深的声音:“青姨,青姨你在吗?”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裴元灏也震了一下。
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念深又敲了敲门:“青姨?”
这个时候,我才用力的推开了他,有些喘息的道:“殿下?”
“青姨你在啊?”念深立刻快乐起来:“我有事想要找你呢。”
“什……什么事?”
“青姨,你让我进来说好吗?”
“……”
我有些急了,抬头看着他,如果让念深进来看到我和他这个样子,会给这孩子造成多大的震撼,可裴元灏却有些不慌不忙的,眼神原本的怒意此刻转成了戏谑的神情,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青姨?”
“……”
我慌得冷汗都出来了,抓住他的衣襟扯了一下。
“青姨?你怎么不说话?”
“……”
“我进来啦。”
抓着他衣襟的手都要把他的衣裳扯烂了,这一刻,他沉声道:“不要进来。”
“哎——咦?!”念深一下子愣住了:“父皇?你在青姨的屋里啊?”
“……”我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要瘫软下去,被他一手抱住,他慢慢的说道:“朕有事和你青姨在商量。”
“哦……”
“你找你青姨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今天老师送了见面礼给儿臣,儿臣也想送老师回礼,想让青姨陪我去。”
听到这里,他的目光寒了一下,又低头看了我一眼,淡淡道:“现在天色已晚,你这样过去,打扰你的老师休息了。”
“哦……”
“明天早上,让你青姨,陪你过去。”
“是。”
我的心微微的跳了一下。
他让我陪念深过去,这是什么意思?是明明白白的要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如果我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他就会像他说的那样,让我后悔……
我咬着下唇抬头看着他,舌尖的腥味让我和他对视都增添了一种残忍,这个时候我捏着他衣襟的手慢慢的放在他的胸口,不太用力,却很坚定的一点一点的推开他,一字一字的说:“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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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已经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是。”
他说完,也拂袖而去,念深好奇的朝里面探头看了看,见我只无力的对他点点头,便也没有说什么,转身低着头走了。
这个夜晚,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就是这样睁大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漆黑被染上乳白色的晨光,一大早,念深就来敲我的门,开门一看,就见他手里捧着东西,一脸开心的仰头望着我。
一看到我,他倒是吃了一惊:“青姨,你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笑了笑:“没事。”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殿下这是要送给老师的礼物?是什么?”
“这个是拐杖,老师的眼睛不方便,给老师用的;还有这个孤本滑乘补,还有这个……”
他说了一大堆,我看着他手里还抱着一件风氅,便问道:“这件衣服,也是给老师的?”
“不,这是给师哥的。”
“……师哥?”
“是啊,”念深点点头:“昨天师哥把那个匕首递给我的时候,我觉得他一直在发抖,可能是因为他怕冷吧,咱们这边的天气跟南方比可能不那么容易适应,所以我让玉总管去准备了一件衣服给他。”
“……”
“青姨,你说师哥会喜欢吗?”
“……”
我说不出话来,只微笑着,用有些颤抖的手摸了一下他的发心,便带着他往西厢走去。
走到西厢门口,我微微顿了一下,念深立刻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我:“青姨?”
我想了想,蹲下身对他说:“念深自己进去吧。”
“哎?青姨不陪我一起去吗?”
“……有的事,念深也应该学着自己一个人去做,一个人去面对,青姨终究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呀。”
“啊……”
他微微嘟着嘴,有些失望,我看着他耷拉着眼睛的样子,也只能硬着心肠——我不是怕去见傅八岱和刘轻寒,也不是怕会被念深发现什么,我只是怕——
怕我真的管不住自己。
管不住自己的眼神,管不住自己的心。
念深见我坚持不肯进去,只能自己捧着一大堆东西往里走,我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才轻轻的叹了口气,一回头,就看见这别馆的周围,晨雾弥漫,青竹翠绿的颜色隔着薄薄的雾气,显得那么清新。
这样看着,也想出去走走,出门的时候,守卫倒并没有拦我,只笑着寒暄了两句:“岳大人,你也出去散步啊?”
我勉强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出别馆的大门,就闻到雾气里的竹叶清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青青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露水,映着晨光五彩斑斓。
我一个人在竹林里走着,地上的竹叶落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既然裴元灏在这里修筑别馆,自然这一片竹林都是被划好了的,倒是不大,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一座小山丘脚下,倾斜的山壁像是被刀削过,平滑的山石上结着厚厚的青苔,有湿润的水汽透出来。
除了一两声鸟鸣,一切都静谧如斯。
就在这样安静的地方,我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从山上传来。
我回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第544章 我的火,早就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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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做梦吗?
昨夜在我的心里,眼前,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甚至在梦中也不断纠缠的身影,居然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手里捧着一只木钵,慢慢的从山坡上走下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角微微的泛着青灰色,眼睛有些发红,似乎也没有睡好,一袭单薄而简单的灰色长衫裹在他劲瘦颀长的身上,衬得他身形挺拔,几乎和身后的青青修竹融为一体,却也更衬得他面色晦暗,过分消瘦的脸颊透着说不出的沉闷气息。
他像是一路走一路出神,一直走到离我只有十来步的距离,才突然惊觉到眼前有人一样,一抬头,人也一下子僵住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对视着。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风吹过林间,静谧中传来了沙沙的细响,风带着冰冷的晨露洒在脸上,让我微微哆嗦了一下。
他似乎也是乍然清醒过来,有些慌乱的看了看我,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钵,沉默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轻轻的说道:“是你啊。”
他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干净而清朗,但却平静得有些陌生。
我轻轻道:“是我。”
“……”
说完这句话,又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好像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我想了想,尽量让自己像寻常人寒暄一样的开口,说道:“你这么早就起了?”
“嗯,老师他想喝茶。”
“喝茶?”
“我来给他找水。”
说着,他将手中的木钵抬了一下,我才看到里面有半钵清水,干净清澈得仿佛温玉一般,我知道很多人喝茶都是有讲究的,江湖之水为下品,井水为中品,山泉水为上品。
没想到傅八岱到了这里,还讲究。
听见我开玩笑似的最后一句话,刘轻寒说道:“老师平日倒也不讲究,不过昨天来了这里,他好像就很高兴,一大早就起来焚香,还要喝茶,要我出来找好的水。”
“……”
见我沉默,他淡淡笑道:“这里,应该够了吧。”
“……”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和他的再见,需要这样说话,好像两个陌生人,说着寻常的寒暄的话,无关痛痒,不计深浅,嘴里说,耳朵听,没有一句能入心。
可是,我还是想听他的声音,那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在我耳畔细细低语,给过我多少温暖和安稳的声音。
“怎么,只有半钵?”
“哦,刚刚遇到一个过路人,说他口渴,我给他喝了一半。”
“……”我的眼睛微微的弯了起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能帮别人的话,哪怕自己也穷困潦倒,都不会拒绝,不过——
过路人?
我的眉间微微一蹙。
这一大片地区都是皇帝划下的领域,就算我看不到,也知道周围是有禁卫军守护的,应该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也飞不出去,否则他们也不会就这么放我出门散步,但怎么会出现一个过路人?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他已经朝着我微微一颔首:“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一看见他转过身去,那熟悉的,要离开的背影,我突然像是被人狠狠的扎了一针在心里,痛得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上前一步:“三儿!”
一听到这个名字,他整个人也颤抖了一下,我甚至听到了木钵里水声荡漾,但他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停下了。
我站在他的身后,声音颤抖着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说着,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慢慢的道:“你呢?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不好?”
“……”
“我,没想到他居然是皇帝,难怪那个时候,你——”说到这里,他看了一下我黯然的神情,没有再说下去,只问道:“对了,离儿呢?”
我一听到离儿,心里立刻痛了起来,刘轻寒还在追问:“离儿她,应该是公主吧?”
“……”
“她今年三岁多了,识字了吗?”
“……”
“她乖不乖?”
“……”
“我想见见她。我,应该能见她吧?”
他每说一句话,就像有一根针狠狠的扎进我的心里,痛得我直发抖,但对上他平静的眼瞳,我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呼救。
长久的沉默了之后,我终于哽咽着道:“我,不知道。”
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我,我说道:“离儿,不见了。”
“什么?!”他顿时大惊失色,连手中木钵里的水都荡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怎么会不见的?什么时候不见的?”
“三年前,被人带走的。”
他简直像是听神鬼轶闻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我:“当年,离儿不是和你一起被他——他身边那么多人,怎么离儿会被——”
我没有说话,只用力的咬着牙。
他看着我,像是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风吹过这片竹林,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可除了这些声音,一切就安静得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一样,天地间的,只有彼此这两个人。
过了很久,他才又开了口,声音有些异样的沙哑:“那,你为什么不是他的妃子?”
“我本来,就不是。”
“……”他微微皱了下眉毛,就没有再说话了。
我说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他摇了摇头:“我想,我大概知道。”
“你知道?”
“嗯。”
其实,他不会知道,不会知道我这几年来经历了什么,也不会知道我在失忆的时候为什么认定裴元灏是我的丈夫,可听他说这几个字,就好像他真的什么都明白一样,我只觉得阵阵委屈的酸楚从心底里往上涌。
我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说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拜入傅先生门下的?”
他轻轻说道:“那天,我回家,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连大姑也不见了。后来听邻居说,是袁——是皇上带走了她,家里没有了人,我也呆不下去了,突然觉得,不想把自己困在那里,想出去走走,就这么走了。走了很多地方,没饭吃了,就找地方帮工,攒下钱来,就继续走。一直走到西南的大山里,干粮吃完了,盘缠也用完了,就跟着一个打水的和尚回去帮忙,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寺庙就是天目寺。”
“……”
“老师的眼睛,那个时候已经坏了一年多了,我暂住在寺里,经常去照顾他,没事听他讲经说法,久了,就舍不得走了。”
“……”
“他问我愿不愿意拜他当师傅,我说愿意,就这么认了师。”
“……”
他说起这些年来,都是平平淡淡的口气,可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所经历的,是多少人眼中滔天的巨浪。
也许,刘三儿从来就是这样的人,经历过别人无法想象的波澜巨变,他依旧故我。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我轻轻道:“傅先生是当代大儒,收你为入室弟子,你的福缘不浅。”
他听到这里,却笑了一下:“的确福缘不浅,刚开始半年,手都被打肿了。”
“……”
“老师平时倒不骂我,可天目寺里有个大和尚,平时荤酒不忌,没事会给老师带些素酒来,老师一喝醉了,就要我背、背,背不出来就用戒尺打我的手,说他这一生只收了三个入室弟子,我是他自己收的,却偏偏是最笨的。”
“……”
听到这里,我觉得眼眶里阵阵发烫,却也忍不住笑了笑。
傅八岱是蜀地闻名的大儒,可他学的,教的,又不单是儒学,只苦了他的弟子,每天被这个朝三暮四的老师提来提去,吃尽苦头。
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像是要滴落下来,我一直忍着,视线里这个男人模糊了,却恍惚间,和三年多前并没有什么改变。
我轻轻说道:“那,这些年来,你怪过我吗?”
“……”
他一下子僵住了,愣愣的看着我。
我又轻轻的上前一步,竭力透过眼前的水光去看他,轻轻的说:“你恨我吗?”
“……”
被我这样看着,他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去避开了我的目光,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开口,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漫声道:“老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有一位开天辟地的皇帝,修筑了一座庞大浩瀚的宫殿,华美奢靡,如天上宫阙,后来却被反抗皇帝的人一把火烧了。”
“……”
“大火三月不绝,天地都为之变色,想来,那是多可怕的一场火。”
“……”
“可是,即使这么可怕,这场火,也早就熄灭了。”
“……”我的心一沉,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现在,可以在这里,和你这样说话,是因为……”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岳大人,我的火,早就熄灭了。”
“……”
“我,已经忘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子滴落下来。
他一见到我的哭,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可伸到一半又突然惊醒一般僵在了那里,我的眼泪滴落进了他手中的木钵里,吧嗒一声,轻细得仿佛一阵风就会吹散。
我和他都低下头,看着那荡漾的水纹,将映在里面的两个人的身影都扭曲了。
仿佛扭曲的曾经,仿佛扭曲的这许多年……
过了很久,他终于将手收了回去,轻轻道:“对不起。”
“……”我无声的摇着头,眼泪纷纷而落,我想抬起头来对他笑,却一直流泪,只能狼狈的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
“……”
“是我自己不好,是我……不好。”
我一边哭着,一边笑着,想要再说什么,已经哽咽得说不出来,刘轻寒就这样看着我,沉默了许久,轻轻的将头偏向一边,没有看我,却也没有离开,只是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在守着我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慢慢的平静下来。
一张手帕,递到了我的眼前。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他平静的看着我,那双眼睛就像他手中的那一钵清水,不再有涟漪,但那种宁静和温润,却让人无法不去流连。
我接过他的手帕,就听见他轻轻说道:“我,先走了。”
说完,我的脸上感到了一阵风,呼的一声拂过,带着他的味道,却那么轻,那么轻的就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捧着那张手帕,听着他踩在落叶上沙沙的离开的脚步声,无声的捂住了脸。
第545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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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回到别馆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一切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那张绢帕,被我放在胸前,离心最近的地方。
即使在这样初秋微凉的早晨,四肢五体都被冻得发冷,可那个地方还是温暖的,就算那个男人的火已经熄灭了,但他曾经的体温却可以在我的心里,一直温暖着我。
我忍不住伸出手,按在胸前。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马嘶声打乱了我的思绪,抬头一看,只见好几个护卫骑着马停在了别馆前,但仔细看时,却似乎并不是这一次裴元灏带来的人,我正疑惑着,那些守护的护卫也立刻上前来:“怎么回事?”
一个护卫翻身下马,朝着他们抱拳道:“长公主到了吗?”
长公主?裴元珍?!
我愣了一下,听他们这么说,难道裴元珍也到这个别馆来了?
正疑惑着,就听见守门的护卫说道:“长公主刚刚进去,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长公主单独过来?”
“卑职死罪。原本我们是一路护着公主的,但进了竹林之后,因为雾气太大,大家就走散了,卑职这就进去领罪。”
“不必了,刚刚公主来的时候已经说了,让你们去偏门候着。”
“是。”
那几个护卫这才松了口气一般,桥马往偏门去了,我慢慢的走过去,守门的护卫一看到我立刻上来道:“岳大人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问道:“长公主来了?”
“是,刚进去nAd1(”
我点了点头,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一动——裴元灏这一次远迎傅八岱,虽然不是机密大事,但也并没有公开,后宫里也只有和嫔刘漓跟着出来,裴元珍怎么就突然往这里来了?她来又有什么目的?
这样想着,我已经进了大门,刚走进去,就看到大厅里面对面的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材娇小,一身彩衣斑斓若蝶,有着翩然的风采,手里拿着一条马鞭背在身后,正仰着脸打量面前的人。
而站在她对面的,就是刘轻寒。
他的手里,还捧着那只木钵,眼睛低垂下来,仿佛钵盂内平静的水面一样,清冷的,没有一丝涟漪。
一看到他,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呼吸都有些局促,他却是一脸淡然,只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木钵。
裴元珍打量了他半晌,突然展颜一笑:“刚刚的水,谢谢你了。”
“长公主客气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长公主?”
“刚刚,外面的门人是这么跟你行礼的。”
“你耳朵挺灵的嘛。”
“惭愧。”
我愕然的睁大了眼睛——原来,刚刚那个口渴喝了他半钵清泉的过路人,是裴元珍,难怪她能过路,堂堂长公主要来这里,护卫当然不能拦她。
裴元珍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眼角眉梢反倒都是笑意,说道:“看来我们倒是有缘,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
刘轻寒的瞳子闪烁了一下,仿佛钵中的水光映在了他的眼里,看了裴元珍一眼,没说话,都重新低下头去nAd2(
“朕的御妹,跟谁这么有缘?”
一个声音突然从后堂响起,刘轻寒震了一下,转头一看,只见裴元灏带着几个侍从从一旁走了过来。
所有人全都跪拜下去:“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裴元灏挥了挥衣袖,又转头看着裴元珍,似笑非笑的说道:“元珍,你怎么来了?”
裴元珍微笑着说道:“皇兄莫怪。臣妹是出来逛逛,无意中看到这里的风景好,就过来瞧瞧,没想到皇兄来这儿偷闲。”
裴元灏朗声笑道:“朕倒是想要偷闲,可是朝里朝外,那么多的眼睛盯着朕,朕如何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朕来这里,不过是来远迎大皇子的老师而已。”
裴元珍的脸色微微一动,转头看向刘轻寒:“他就是——”
裴元灏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是,他是傅先生的高徒——刘轻寒。”
刘轻寒立刻朝着裴元珍俯身一揖:“草民刘轻寒,拜见公主殿下。”
“哦……”裴元珍挑了挑春柳般的眉毛,走到他面前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微微笑道:“原来是傅大先生的高足,难怪——”
裴元灏道:“怎么,你们刚刚遇见了?”
裴元珍没说话,刘轻寒只轻轻道:“草民失礼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好像被微微的揪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而刘轻寒已经朝他们拱了拱手,告罪说了一声“失陪”,便转身往西厢走去,剩下大堂上这兄妹两人都看着他的背影,气氛却有些怪怪的,一直到刘轻寒的背影消失在侧门外的回廊,裴元珍才回过头,说道:“没想到,皇兄真的请来了那位大儒nAd3(”
裴元灏含笑点了点头。
“皇兄为了大皇子,倒真是费心。”
“请来了这位大儒,朕将来就省心了。”
“其实臣妹这两天倒是想了很多事,有一件不情之请,还望皇兄恩准。”
“哦?”裴元灏挑了挑眉毛,转头看着她:“这些年来,朕的御妹倒还没有跟朕要过什么,你是有什么不情之请?”
“臣妹也想去集贤殿,听傅八岱讲课。”
“什么?”
不仅裴元灏,我也吃了一惊,朝前走了两步,幸好大堂外粗壮的柱子遮住了我的身影,只见裴元灏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你要去集贤殿?”
“听说这位大儒有惊世奇才,在蜀地很有名望,臣妹也想开开眼界。”
“不过,傅八岱如今已经目盲,传授学业之事,都要托付刚刚那位高足。元珍你也要去吗?”
“他?”裴元珍怔了一下。
“他的年纪,可比你大不了多少。”
“……”裴元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条已经空无一人的长廊,嘴角勾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回头对裴元灏笑道:“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长百岁么。”
裴元灏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这位身份特殊的长公主,裴元珍也微笑着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半晌,裴元灏终于笑道:“既然御妹跟朕开了口,朕岂有不允的,就准你所奏。”
“臣妹谢皇兄恩典。”
看到裴元珍朝裴元灏跪下谢恩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乱,也没有进去向她见礼,转身默默的往东厢走去。
我一直知道,裴元珍在皇城里,是个特殊的存在,不仅仅在于她已经惨死在夺嫡大战中的兄长裴元琛,也不仅仅在她已经出家的母亲赵淑媛。
即使对我而言,她的身上,也有许多看不透的东西。
可是,我更看不透,她今天为什么要来这个别馆,我相信事实绝不如她所说,只是过来看风景;她遇到过刘轻寒,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要向裴元灏要求入集贤殿?
可更让我不安的,是她看着刘轻寒的样子。
她对刘轻寒似乎没有恶意,但为什么即使这样,我还是那么不安?
裴元珍,她到底会给这些人,这些事,带来什么……
这种不安像是从我的心里也蔓延了出来,原本今天就应该是皇帝偕傅八岱回宫的日子,裴元灏却突然下令,说要在行馆再停留一天,明日再回宫。
他是皇帝,一声令下无人违抗,大家就这么又停留了一天。
外面是风吹青竹,弥漫着绿叶的清香,可整整一天,我的心却好像都在小火上煎熬一样,始终得不到一点宁静,一直到夜幕降临,阵阵寒气透进屋子,我还是无法压制内心的躁动,便披着单薄的衣裳出了门。
月当空,正好。
光华如水,照耀着这座雅致的行馆,平添了几分清幽的雅意,我慢慢的出了东厢,可刚一出门,就听见外面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护卫调度。
微微有些疑惑——这么晚了,还调度什么?
下意识的走过去一看,果然有两队护卫集合,为首的清点了一番,便低声道:“皇上有旨,命我们搜索周围方圆五里之内,一旦发现异状,即刻警示!”
“是。”
方圆五里,那应该已经超过了皇帝划定的这块区域的范围。
他这是做什么,难道他担心在回去的路上,会有什么异状?所以今天才要多在行馆停留一天,晚上命这些护卫前去清理?
难道说,他是在怀疑——
我的掌心出了些冷汗,看着那些护卫小心的从偏门出去,很快这周围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夜间的虫鸣和林中悠长的鸟叫声,更衬的这夜色寂静。
我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对面西厢。
灯火在夜幕中透着橘色的光,显得格外的温暖,可我站在这样清冷的夜里,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靠近。
我,必须管住我自己。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转身往行馆的后院走去。
这里的后院也围了很大一片的竹林,几乎看不到边,月亮的光华照在翠绿的竹叶上,透着如玉的光泽,虽然在这样清冷的夜,却也让人感到了几分温润。
我拉了一下肩上的衣裳,正轻轻的往前走,却看见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竹林中。
是,刘轻寒……
一看到那消瘦颀长的身影,我的心不由的突突跳了起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由的屏住呼吸,看着那个曾经最熟悉的,陌生的人,他闭着眼睛依在一株竹子边,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衣角都被夜露沾湿了,寒气渗人,可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还是这样静静的站着。月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好像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荧光,睫毛沾了露水,被月光照得微微的透着一点晶亮,笔挺的鼻梁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透着一种静默的,却颓然的气息。
他,怎么了?
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记忆中的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哪怕生活再难,他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情,可他现在却露出了这么无力的样子。
只这样看着他,我觉得胸口那块手帕像是又滚烫了起来,烫得我微微的哆嗦。
血液,仿佛在奔流,鼓动着心里从未停止的躁动——
我想过去,想去见他!
但下一刻,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清晨他对我说的那些话——
岳大人,我的火,早就熄灭了……
我,已经忘了……
一想到这里,心虽然还在跳,却是跳得崩着胸口发疼。
他不忍心伤害我,所以他说他忘了,但也许,他是不想见到我的吧。曾经带给他那样的伤害,若是我,也不想再见到这样伤害我的人。
不想见却必须再见,这有多无奈,多难受,我很明白。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下唇,黯然的转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我刚要转身的时候,只见刘轻寒突然转过身,一把抓住了刚刚依靠的那根粗壮的青竹。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看到他有力的手臂狠狠的一动。
哗啦——
竹子被他摇得晃动起来,竹叶上的露水顿时沙沙的滴落下来,如倾盆大雨一般洒落下来。
淋了他一身。
他,在干什么?
我惊愕不已的睁大眼睛看着,只见他仰着头迎着那些冰冷的水珠,脸颊、头发、肩膀上的衣服顷刻间已经湿透了。这样的夜晚,该有多冷?可他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用力的咬了一下牙,像是有什么忍耐不住的痛楚一般,用力的摇了一下,又一下……
更多的水珠落下来,淅淅沥沥的,将他全身都淋湿了。
我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
已经是初秋,夜里更是寒冷,他这样满身寒露,到底是要干什么?!
一想到这里,我再也站不住了,急忙就要走过去:“轻——”
“轻”字还在舌尖的时候,我的眼角突然看到另一头,一个娇小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来。我下意识的站住了脚步,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身影朝着刘轻寒走过去。
月光的照耀下,她仍旧是一身斑斓的彩衣,如蝶翩翩。
是,裴元珍。
一看到她,我的喉咙立刻哽住了,想要出口的话在一瞬间被忘得一干二净,只睁大眼睛看着。
她的声音带着笑,在夜色和清露中轻轻的响起:“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刘轻寒听到这句话,那宽阔的肩膀也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但他并没有立刻转过身,而是扶着竹子,用力的喘着粗气,像是要把什么情绪从身体里赶出去一样。过了半晌,才慢慢的回过头来。
这个时候的他,神情已恢复平常,甚至被寒露染上了几分清冷。额头上有一缕头发湿漉漉的落下,垂在他的眉心,一点晶莹的露水缀在上面,衬得他的眸子越发清冷,明亮。
“见过长公主。”360搜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更新快
“轻寒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见笑了。”
裴元珍偏着头看着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走到他的身边,空中还有些清露飘落下来,有一丝也落到了我的脸上,带来一阵清凉。裴元珍伸出手,接了几滴露水,笑道:“轻寒先生似乎特别喜欢水,早上要出去找泉水,晚上又来这里接露水。”
“……”
“是不是因为蜀地的水好,所以北方的水,你们都看不上眼?”
“……”
刘轻寒一直没开口,只沉默的站着,裴元珍转过头去笑着看着他:“轻寒先生不喜欢说话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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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6章 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
“如果开口说的话,不比沉默更有价值,我就不喜欢说话。”
裴元珍一听,脸色顿时变了:“你是说,我说的都是废话?!”
刘轻寒看了她一眼,淡淡的摇了摇头:“没有,草民只是说,自己现在不想说话。”
说完,他的脸上透出了沉沉的倦意,朝裴元珍施了一礼说道:“长公主请自便,草民先行告退了。”说完,便掉头朝后院的园门走了过来。
我扶着园门,一时竟也忘了离开,就这么傻傻的站在那里,一直到他走过来,迎头撞上我,顿时也愣住了。
两个人,这一见,呼吸仿佛都乱了。
我看着他在夜色中越发清晰的轮廓,还有眉心那一点晶亮的寒露,只觉得胸口那一点滚烫仿佛要将自己灼伤一般。
“轻……”
嘴唇翕动着,刚想要叫他的名字,可还没有出口,就看见他一下子挺直了背脊。
顿时,眉心那一点寒露滴落下来,也带走了最后一点光。
他的眼睛,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漆黑得看不到一点波动,朝着我规规矩矩的拱手行了个礼:“岳大人。”
那个“寒”字,被梗在了咽喉。
我说不出话来,只傻傻的,好像一尊没有生命,甚至也没有温度的雕像看着他,他仿佛又看了我一眼,却已经没有了再要开口说话的心情,略一点头,带着那一身冰冷的水汽和沉重的呼吸,就这么干净利落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掠起的一阵风,吹凉了我的胸口。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了一下,身形都有些踉跄,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轻——”
夜色中,他的背影高大,却冰冷,没有回头,不等我的开口,已经大步的走远了nAd1(
我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站在冰天雪地一般,冷得忘记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茫然的回过头,看向那片竹林中。
裴元珍还站在那里,像是出神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伸出手去,接住了最后一滴晶莹的露水,被月光映得仿若一颗剔透的水晶,握在手中,若有所思。
第二天早上,裴元灏下令启程回宫。
当念深高高兴兴地来找我的时候,被我通红的眼睛和晦暗的脸色吓了一大跳,我也只是笑了笑,便桥他出门。
别馆的门口,回宫的车队早就准备好了,而我看看周围,护卫的人数似乎增加了不少,而且一个个面色凝重,目光机警的看着周围,像是随时准备战斗一样。
回想起昨夜,那两队人马,我心里沉默下来。
裴元珍也站在门口,看着那些护卫,嘴角浮着一点冷笑,突然听到这边的响动,回头见是我们,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念深哒哒哒的跑过去:“皇姑!”
裴元珍一把抱起他:“哎哟,我的大殿下,都这么胖了,皇姑快抱不动了。”
念深窝在她怀里格格直笑。
看到这一幕,我倒有些意外。
原以为裴元珍对后宫这些人都是冷冷的,没想到她和念深这么亲热,我走过去,朝着她轻轻一福:“拜见长公主nAd2(”
“岳大人。”裴元珍看着我,笑道:“原来你也来了。”
“失礼了。”
“岳大人倒真是炙手可热,不是在景仁宫帮皇后,就是跟着皇上出游,看来哪儿都少不了你啊。”
“……”
我平时听到这些话,也就听了,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却有些刺耳,抬头看着她。
裴元珍对上我的目光,也是一怔。
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些护卫们已经跪拜下去:“拜见皇上。”
是裴元灏,他和刘漓一起走了出来,我便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跟裴元珍、念深一起跪拜。
裴元灏看了我们一眼,只挥了挥手,正好这时,刘轻寒也扶着傅八岱从西厢走过来了。
他们两师徒走出来的时候,傅八岱似乎一直在絮絮的跟他说着什么,刘轻寒只沉默的点头听,也没说话,而我一眼就看到他黯然的脸色,眼眶也有些青黑的阴影。
他,似乎也没睡好。
当他们走近了,我隐隐听到傅八岱说道:“一饮一啄皆前定,你当早做打算。”
刘轻寒没说话,只是嘴唇微微的抿了一下。
一看到他们出来,我立刻感到裴元灏朝我看了一眼。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喜欢我看刘轻寒的眼神,这是要我管住自己——我咬了咬下唇,垂下了眼帘nAd3(
即使这样,我还是能看到,刘轻寒扶着傅八岱走了出来,一见到门口的这些人,他跟对傅八岱说了一句,两人便走过来见礼:“拜见皇上,见过和嫔娘娘,见过长公主。”
裴元灏笑着看着傅八岱:“傅大先生还习惯吗?”
“皇上言重了。”
裴元灏又看了一眼刘轻寒身上的衣服,似笑非笑的道:“轻寒先生的这件衣裳,倒有些眼熟。”
念深急忙走过去道:“回父皇,是儿臣送给师哥的。”
“哦?”
“儿臣担心师哥怕冷,所以,让玉总管准备了衣服。”
刘轻寒朝念深说道:“让殿下费心了。”
裴元灏站在旁边,笑道:“难得你们师兄弟初次见面,就如此和睦,倒让朕羡慕得紧。”
“……皇上玩笑了。”
裴元灏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自己转身上了停在队列中的金车,刘轻寒也扶着傅八岱走出了大门,经过了我的面前,走到侍卫赶过来的马车边。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我一眼。
我站在大门口,只觉得从来没有哪一个早晨如此寒冷,透彻心扉,连念深过来桥我的手,也能感到我指尖冰凉,下意识的望着我:“青姨,你怎么了?”
“……”
我说不出话来,只看着他们走到马车边的背影,刘轻寒正要扶着傅八岱上马车,这位老爷子却顿了一下,朝空中嗅了嗅,道:“怎么闻到那么多铁器的味道?”
刘轻寒左右看了看,道:“是皇上的护卫,他们都带刀。”
“哦……”傅八岱挑了挑花白的眉毛,一边扶着门框,一边撑着刘轻寒的手上了马车,嘴里絮絮笑道:“夜闻倾盆雨,朝见帝王刀啊……”
“……”
“这京城,有趣,有趣。”
刘轻寒没有说话,只小心翼翼的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自己准备上车,这时我突然觉得身边的裴元珍动了一下,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刘轻寒很快身手矫健的上了马车,她看着落下的帘子,神情有些沉,但没说什么。
转过头来看的时候,见我正看着她,裴元珍的脸色一正:“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勉强笑了一下:“失礼了。”
说完,我抱着念深上了马车,裴元珍之前是骑马来的,回去的路上随圣驾,当然不能这样,便和我们挤一辆马车。
要说挤,其实并不挤。
给皇子坐的马车当然不会小,不仅宽敞而且舒服,坐了两大一小三个人,还够小念深在车厢里爬来爬去的嬉闹。
但,就是觉得挤,我坐在车厢的一边,看着对面一直面色沉沉的裴元珍,有一种被挤得连呼吸都局促的压迫感,而她的心情似乎也并不好,时不时撩起旁边的帘子往外看,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阴霾。
不一会儿,车队进入了竹林。
风卷着细碎的露水和竹叶的清香吹进了马车里,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我看着裴元珍望着窗外的侧脸,轮廓很清秀,眉宇间有着隐隐的贵气和傲气。
其实,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子,性情不骄纵,也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但这些年,她却一直待字闺中,不仅没有人来提亲,她自己似乎连个知心着意的人都没有。
她,真的甘心一直这样吗?
我还在出神的想着,裴元珍被风吹得头发飞了起来,她随意的伸手一抚,正正回头对上我的眼神,微一蹙眉,道:“你又看着我干什么?”
我微微一怔。
“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说道:“下官只是觉得好奇,公主怎么会有兴趣来这里游玩?”
“……”
“公主平日除了去探望淑媛娘娘,都是深居简出,怎么这一次会来这里?”
“……”
她看着我,也笑了一下:“怎么,本公主的行程还要跟你岳大人交代?”
“不敢,下官只是顺口问问,冒犯公主了。”
裴元珍冷哼了一声,放下帘子闭目养神,念深在旁边玩着,似乎也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悄悄的过来钻进我的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们,没敢说话,过了一会儿,裴元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睁开眼睛看着我,问道:“那个刘轻寒,也是皇上下帖子请来的?”
我的心里动了一下,答道:“因为傅大先生年老病体,轻寒先生是随他进京来照顾他的。”
“哦……”
她点点头,又闭上眼睛养神,但我依稀感到她的呼吸有些紊乱。
不知怎么的,我的心绪也有些乱了起来。
车队继续在竹林中行驶,前天来的时候觉得这里静谧而宁静,空气中竹叶的清香也浸人心脾,可现在,车轮碾过地上厚厚的叶子,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有一种异样的沙哑感,周围还是很安静,但却是那种死水无澜一般的安静,仿佛要令人窒息。
我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乱了起来。
宽敞的车厢里也浮着一种烦躁的气息,我索性抱着念深坐到床边,撩起帘子想吹吹凉风。
可就在我撩起帘子的一瞬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马嘶。
怎么回事?
我惊了一下,忽的一声把帘子扯开,探出头去一看,只见地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沟壑,我们前面的那辆马车陷了下去,两匹拉车的马拼命挣扎长嘶着,却被车厢的重量硬生生的扯下去。
骏马凄厉的嘶鸣着,前蹄在地上奋力的蹬踏,刨得泥土飞散,激起阵阵烟尘。
跟在两边的护卫顿时都乱了,急忙要冲过去,但就在这一瞬间,只听的两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定睛一看,两边竹林中突然飞出两杆削尖的竹子,直直的插进了那辆马车的车厢里。
那是,傅八岱和刘轻寒的车!
不!不——!
我骤然睁大了眼睛,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冲到了头顶,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眼睁睁的看着那车厢被两根粗壮尖锐的竹子贯穿,跌入沟壑里,马已经声嘶力竭,终于被拉了下去,跌得血肉模糊。
不会的,不会的!
我傻傻的看着这一幕,马车是怎么停下的,不知道;那些护卫们大声喊着冲上去,不知道;念深在我的怀里被吓得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我的眼里只有那辆马车,却在这样最明亮的阳光下,阵阵发黑。
不会的,不可能的!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狼狈的跌在地上的时候,掌心和膝盖都摔出了血,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看着前面的烟尘慢慢的散去。
这一刻,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好冷……好冷……
整个人在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好像连骨头都要抖得碎掉,我朝那辆马车走去,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岳大人!”
跟随的护卫已经把周围严严实实的围了一圈,有两个立刻过来扶起我,刚刚扶着我站了起来,我又朝那边走去,又跌了下去。
但我已经完全管不了了,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往那里走,护卫也急了,忙乱的拉住我:“岳大人不要过去!”
“小心!”
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已经完全没有感觉,只用充血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辆马车。
不会的!不会的!
我的刘三儿,他才刚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向上天祈求了千万次才再见到他,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样!
还有傅八岱,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再见到他,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会的,他们不会出事的,这一切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岳大人,你不要这样!”
“皇上!皇上请小心!”
……
耳边隐隐的听到声音,客我什么都管不了,甚至没有办法挣扎解释,只是红着眼睛往前走,他们好几个人都快要拉不住我,也顾不得那么多索性抱住了我,我的手腕在纠缠中被硬生生的磨破了皮,有血渗了出来。|
可是,我感觉不到痛。
胸口那个跳动的地方,才是在痛,痛得我几乎快要死去!
这时裴元灏的金车也慢慢的驶过来,停在前面,大半的护卫都围了上去,他撩开帘子要下车,立刻有人奏道:“皇上,小心——”
话没说完,被他一挥手便阻断,他跳下了马车,站在那里,面色阴沉的看着我。
就在这时,裴元灏的身后,又摇摇晃晃的驶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帘子被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撩开,然后,一个人从上面跳了下来。
我颤抖的抬起头。
刘轻寒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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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7章 最熟悉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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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一丝愕然和茫然,睁大了看着我。
而这一刻,对上他目光的这一刻,我只觉得全身冻僵的血液开始流动了一样,胸口那一团血肉,才又开始了跳动。
刘轻寒站在那里,神色复杂的看着我,虽然站在马车的旁边没有动一下,可垂在袖子里的手却近乎痉挛的颤抖着。
我和他,就这样相望着,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清楚的看到过彼此。
不知为什么,我好像从他的眼中,也看出了痛苦。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突然看到了他身边不远,那个一脸阴沉的男人,眼中蒸腾的怒意几乎要蔓延出来,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周围的人似乎都能感觉到那种慑人的气息,原本想要上前来说什么的刘漓看了他一眼,硬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
我的心也一下子颤抖起来。
我,又没有管住自己。
他要我管住自己的眼神,可这一次,我甚至连自己的行动都管不住,一旦想到刘轻寒可能就在那辆马车里,可能被那削尖的竹子刺穿,我只觉得天地都变了颜色,哪里还能管得住自己?
但这个男人,他不会管这些。
一看到裴元灏这个样子,我不敢再看刘轻寒,眼泪说是被吓得咽回去的也不为过,而整个人也因为他的平安无事有些虚脱了,踉跄了两步几乎要跌倒,念深这个时候跑了上来,一把抱住我的腿:“青姨……”
我低头看着他,他的小脸上也还有泪痕,惊魂未定的说:“青姨,我好怕。”
我急忙伸手抱着他,颤抖着说:“殿下,别怕。”
“青姨,你怎么也在发抖啊?你生病了吗?”
“我,青姨也被吓坏了nAd1(”
这句话,我刻意的说得很大声,说给念深听,也是说给裴元灏听的。
这个九五至尊站在那里,仍旧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因为这个险情影响了他的心情,还是周围的竹叶颜色映在他的脸上,脸色像是有些发青,护卫们都不敢上前,半晌才有一个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皇上……卑职等护驾不力。”
“……”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的看着这边。
“卑职等罪该万死。”
“……”
他这样的沉默,虽然并没有出什么大事,但周围的人都被吓住了,一个个跪地俯首,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才听到他一字一字的道:“不该死。”
他冷冷的看着我,说道:“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好。”
那些护卫全都磕了个头,齐声道:“卑职等领旨!”
说完,便有一队人马四散开去,应该是去搜寻周围,剩下的人一部分去处理那辆马车,其他的护着他重新上了金车。
我这才看清楚,那辆跌进地沟里的马车竟然是空的。
原来——他早就已经料到了!
我这才想起,昨夜从别馆调派的那两队人马,也许就是来调查这周围的情况,那么他应该早就知道这里有人设下歹毒的陷阱,所以故意用一辆空的马车偷梁换柱nAd2(
那现在——
我站在原地,还有些心有余悸的颤抖,周围的人也都不说话,只是那些留下的护卫一个个刀剑在手,警惕的护在四周,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裴元灏还是站在那里,连动也不动,我就算一直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炙热的,几乎要将我的身体贯穿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那些护卫们回来的声音,但并没有找到刺客的踪影。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
回头再看那马车陷落的陷阱就知道,这个陷阱是早就设置好了的,并没有人来操纵,只要马车一过那道沟壑就会被启动,想来设下陷阱的人似乎无法控制机关到底会伤到谁,但其实,这个机关却是很清楚的,指向傅八岱师徒!
皇帝出游,车驾如何安排是有规矩的,如果正规出巡,是帝驾在最前方,但如果只是外出游幸,那么帝驾就会在最后,而将身份最低的人排在最前。
而且,这车队里的马车,其中两辆是皇帝和大皇子所坐,直接从皇城驶出,这样的马车会在六面车板增添夹层,那两根削尖的竹子绝对击不破这样的马车,但傅八岱他们所乘的马车是事先就已经到别院来的,并非皇室所用,要被这样的机关击破,却是轻而易举。
也就是说,行刺的人对皇室非常的了解。
我将念深抱在怀里,只觉得后背满是冷汗,被风一吹,透着彻骨的凉意。
借着念深的遮蔽,我看向了一旁的裴元珍。
她也一直站在我们的马车边,脸上的神情很复杂,看不出到底是喜还是悲,只是当她抬起头,看向另一头的刘轻寒时,像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我的心里微微的揪了起来nAd3(
我也看向了另一头的那个人,他像是很难受,只是站在那里都很艰难,马车里传来了傅八岱的声音:“轻寒,怎么了?”
他开口,声音有些异样的沙哑:“没事。老师,路不平。”
“哦。”车里的老人像是笑了一下,道:“总会平的,上车吧。”
“是。”
他答应着,又看了我一眼,转身登上了马车。
这一次,他的身手不那么矫健,登上马车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甚至有一脚踏空了,旁边一个护卫立刻上去扶了他一把,他只低垂着头,道了声“多谢”,就撩开帘子钻进了马车。
我看着那晃晃悠悠的帘子,听着身后那位长公主紊乱的呼吸,思绪也沉重了起来。
这一次狭路遇袭,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一场大来临的前奏,却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留下了一队人马搜寻竹林,处理陷落的马车,其他的车驾还是继续往皇城驶去。
当经过宫门的时候,我仍然忍不住,撩起帘子去看。
入目的,已经是皇城那金碧辉煌的九重三殿,琼楼玉宇,和怎么逃,也逃不出的层层红墙,车轮磕碰着地面摇摇晃晃的驶了进去,而傅八岱,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入了皇城。
这一次离宫和回宫,裴元灏都下令不让人来迎送,所以到宫门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少人,载着傅八岱师徒的马车入了皇城之后,就朝皇帝另外给他们安排的地方过去,等我下马车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那辆马车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了红墙的尽头。
剩下的人,大家也都散了。
我只觉得自己累得心里发慌,念深也是,躺在我的怀里就这么睡着了,还是来接我们的扣儿看着我脸色有些苍白,便小心翼翼的将念深接了过去,这孩子白嫩的脸蛋儿在扣儿的袖子上摩挲了一下,倒没醒,继续呼呼大睡。
扣儿笑着说:“辛苦大人了。”
我也只是笑了一下,但这个笑容勉强得自己都觉得累,扣儿他们也感觉出来什么,都没说话,就这么往景仁宫那边走去。
刚刚走上一条回廊,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一个小太监匆匆的跑过来,对我说道:“岳大人,皇上有旨,宣你到御书房觐见。”
“……什么?”
我的心沉了一下:“皇上,宣我?”
“回岳大人的话,是的。”
“……”
我站在那里,只觉得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寒,扣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上前来轻轻道:“大人?”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但眼里却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只有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惫和恐惧。
他果然,没那么容易放过我。
之前他就说过,让我管好我的眼神,可今天我没管住自己,当看着马车跌落被竹竿贯穿的时候,我连自己的命都顾不到,又怎么去管住自己的眼神?
他现在宣我过去,又是要做什么?
其实到现在,我不怕他打我,关押行刑什么的,我也真的不在乎了,人到了一个地步,除了一条命没什么好输的,可现在刘轻寒到了皇城,我决不能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了他。
想到这里,我用力的咬着下唇:“好。”
说完,正要走,倒是扣儿小心的牵了一下我的袖子:“大人,要告诉皇后娘娘吗?”
“……”我摇摇头:“不必提了。”
有的事,也无谓让常晴牵扯进来。
我看了她怀里的念深一眼,便转身跟着那小太监走了。
不一会儿到了御书房,迈进门槛的时候,却发现裴元灏并不在里面,我站在门口,就看见玉公公从旁边走过来,朝我行了一礼:“岳大人。”
“玉公公。”
从冷宫出来这么久,我还没有机会跟他单独说什么,他似乎也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都白光了,原本白白胖胖的脸上也满是皱纹,过去精明的眼睛此刻也透着一股苍然的倦怠,他微笑着走到我面前:“恭喜大人,平安。”
“让您记挂了。”
他笑了笑,我看了下这御书房,轻轻问道:“公公,皇上人呢?”
“皇上现在在玉华殿,让你现在这里等着。”他说着,又轻轻的走到我面前,欲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道:“一会儿,你说话仔细。”360搜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更新快
“……”
我也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他又叹了口气,便转身走出去,轻轻的关上了门。
大门在身后合上,我看着鎏金地面上的阳光最后消失在脚下,整个人就像是突然陷入了一个陷阱里一样,地面和窗纸外透出的阵阵寒气很快融在这件御书房里,渗透着每一寸肌肤。
我站在屋子中央,静默着不动,只有看不见的胸口,在被剧烈的震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两脚都有些麻木的时候,背后的那扇门被慢慢的推开了。
一个人的影子投在了我的身上。
一听到他的呼吸,我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却一动也不敢动,听着他的脚步慢慢的靠近,一股属于他的气息,夹杂着南宫离珠身上浸人心脾的香气,从身后袭来,好像那个女人带着恨意的眼睛,在这间屋子里,冷冷的看着我和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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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章 沽名钓誉
感觉到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最后当那黑黑的影子完全笼罩在我的身上时,他就站在我的背后,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贴着我的后背,透过衣衫能感觉到那炙热的体温。
他的呼吸,甚至吹拂着我的颈项。
我微微战栗着,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慢慢的转过身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近在咫尺的站着,这样的近的距离让我有一种走到了悬崖边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就会天崩地裂一样,而他的脸上,也许因为背对着大门,满是阴霾,漆黑的眼睛里连光都没有。
我想了想,终于先开了口:“皇上,青婴知错了。”
“什么?”
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和那炙热的目光完全不一,可我却已经明白,这是他发怒的前兆,或者说,他已经发怒了。
“皇上要青婴管住自己,今天——青婴知错,不敢再犯了。”
“……”
“青婴,再也不敢了。”
一只手伸过来,捏着我的下巴微微的一用力,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脸上仍旧没有多少表情,嘴角一边甚至轻轻的挑起,露出了一抹淡得几乎不可见的笑意:“岳青婴,这是你第一次,对朕服软,对吗?”
“……”
“你从来没有服过软,这是你第一次,是吗?”
“……”
是,这是我第一次,完完全全的服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忤逆,如果你要我跪下磕头,我会毫不犹豫的在你面前卑躬屈膝。
我什么都不怕,可是,我还是怕很多……
“那你知道,一个女人,要对一个男人服软,应该做什么吗?”
我的心跳了一下,就看见他的脸庞慢慢的在眼前放大,一直近在鼻尖几乎贴着鼻尖,那种炙热的气息从衣衫里面透了出来,将我整个人笼罩起来。
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他的意思是——
我立刻摇头,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不——”
我对他,再说贞洁其实已经无用,不管我愿不愿意去记得,我都为这个男人怀过两次孕,生了一个女儿,那些耳鬓厮磨的记忆还存在着,再要欺骗自己,却都是曾经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可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现在的我,一分一毫都不想被他触碰,尤其是在刘轻寒来到京城之后,我更不能!
可就在我后退的时候,后背一下子撞上了御案,上面堆积的折子哗啦啦的掉下来,那种声音乱得有些惊人,可裴元灏却连看也不看一眼,一脚踩了上去,逼近到我的面前,一伸手撑在御案上,将我的退路封死。
眼看着他低下头就要印上我的唇,我一个激灵,突然道:“皇上知道今天设下陷阱的刺客是谁吗?”
“……”
他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一道精光从里射出,沉沉的看着我。
我被他压在身下,后背磕着御案的边缘,非常不舒服,但也只能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说道:“下官猜测,那些刺客不是普通人。”
“……”
“他们不仅对皇上出巡的情况很了解,甚至连马车的构造,侍卫的分派,他们都应该清楚;而且,今天的行动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刺杀傅八岱,不让他入朝!”
裴元灏低头看着我,那炙热的目光已经慢慢的冷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我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想,如果真的是南方暴客,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是皇上才对。”
“……”
这是我看到那个机关陷阱之后就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如果真的是反抗朝廷的人做的,有这个功夫杀傅八岱,他们应该会对皇帝下手才对。竹子贯不穿金车的车板,可以用铁箭;皇帝的车驾被耽搁了,如果刺客一拥而上,也说不定讨得到一些便宜。
但,他们却并没有。
甚至没有留下一个人来查看,到底行刺有没有成功。
显然,这次行刺的主事者虽然想杀傅八岱,但更害怕留下什么痕迹被皇帝发现他们的身份,如果是南方暴客,或者说,宗门的人,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
也就是说,行刺的人不是宗门的人。
他们杀傅八岱,因为傅八岱入朝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不行刺皇帝,因为皇帝的存在对他们而言,至少目前,是有利的,或者说,他们的利益需要皇帝的存在来保障。
那么行刺的人——
我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那个身影,抬头看着裴元灏时,他的眼神也有同样的精光掠过。
我想,他应该和我想到了同一个人。
“皇上,我——”
我还想要说什么,可突然,他的脸色一变,一下子低下头重重的吻住了我。
“唔——!”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在一瞬间沦陷。
……
“你放开——”
就在这时,听见他背后,那扇没有关闭的大门外,传来了玉公公和另一个人的声音。
“申大人,皇上正在召见——”
话没说完,门外的人似乎就僵住了。
外面的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似乎也能听到里面的动静。玉公公有些尴尬的声音:“大人,皇上他——他正在忙,不如晚些觐见吧。”
外面沉默了一下,传来了拂袖而去的声音。
脚步声,慢慢的远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停下来,我的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得像冰一样。
人也冷了下来,急忙挣扎着推开他站起身。
我用力的咬着下唇,用颤抖的手指整理着衣裳,可越是这样,心里越是说不出的难受,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全身都在发抖。
我……我……
纠缠了半天,手指颤抖得厉害,完全没有办法把衣裳整理好,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拉上衣襟就想要转身离开。
但刚一转身,就被他一把抓住。
他用力地将我拉了回去,这个时候几乎已经到了我的极限,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红着眼睛,他低头看着这样的我,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还在想那个刘轻寒!”
“……”
“你是不是真的要朕杀了他!”
“不要!”
我惊恐的抬起头看着他:“皇上不要!”
他带着煞气冷笑了一声,捻着我的下巴道:“朕也不想杀他,朕留着他还有大用处,可朕又非常想杀他,想把他碎尸万段!”
“……”
“岳青婴,你和他,最好不要让朕逮到这样的机会!”
“……”我的下巴被他捏在手里,牙齿不停的磕着,他又冷冷道:“你想知道,刚刚朕去玉华殿,丽妃跟朕说了什么吗?”
我微微一蹙眉。
南宫离珠跟他说了什么?这是他们俩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可看他的表情——难道南宫离珠说了什么关于我的事?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就听见裴元灏道:“丽妃跟朕说,你到底是给朕生过一个女儿的,于后宫子嗣延绵有功;而且服侍大皇子尽心尽力,倒也可以抵了你之前忤逆丽妃、大不敬的欺君之罪。”
“……”
“她恳请朕,赦免了你过去之罪,重新册你为妃。”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的打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南宫离珠,求裴元灏册封我为妃?!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因为我之前跟她说的,关于申柔的那些事,现在申柔毕竟有二皇子在身边,身份权势已非她这个绝育的丽妃所能相比,而南宫离珠知道,我也恨申柔。
她求裴元灏册封我,是希望我也有妃子的身份,这样才能与申柔争一同之雄长?
不,绝对不行!
虽然我也恨申柔,恨不得她死,但我不能再做裴元灏的嫔妃,我不想自己前半生已经陷落在宫里,后半生还要因为那些孽债,再泥足深陷!
我小心翼翼的看向裴元灏,他的嘴角始终浮着一点残酷的冷笑,看着我道:“岳青婴,你说,朕该不该准了丽妃所奏?”
“……”
“嗯?”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皇上做事,自然有皇上的考量打算。”
“……”
“只是,青婴认为,一个集贤殿正字,或许会比一个妃子,更管用一些。”
说着,我抬起头来,郑重的看向他。
……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我,刚刚御书房的旖旎空气和沉沉煞气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殆尽,只有两个人的目光相交,几乎要击出火花一般。
御书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门外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的放开了我的下巴,带着一点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说道:“岳青婴,朕再跟你说一次。”
“……”
“管好你的眼神。”
“……”
“如果你自己管不住,朕会把你纳入后宫,好好的管教的!”
……
第二天,皇帝颁下圣旨,诰封傅八岱为集贤殿侍读学士、吏部文撰司郎中,敕封刘轻寒为集贤殿直学士、轻车都尉。
我是在服侍常晴练字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
常晴默默的将金刚经的最后一个字写完,才回头看着我,笑道:“你放心了?”
“什么?”
“刚刚,你捧着香盘,手一直在抖。”
我愣了一下,也笑了笑,常晴在瓷盆里洗了洗笔,慢条斯理的说道:“那个刘轻寒,就是傅八岱的学生?”
“是的。”
“听说傅八岱眼睛坏了,教课授业都要他代着。这个人品性怎么样?”
“……好。”我想了想,又说道:“很好。”
常晴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奇怪:“你倒很少这么说人。”
我勉强做出一个笑容,上前去帮她把笔洗干净挂好,从香盘里拿了帕子给她擦手,她擦干净了手坐到桌边喝茶,一边吹着上面的茶叶,一边轻轻道:“这两天集贤殿倒是热闹。”
“是吗?”
“你没过去?”
“没有。”
不是不想,只是不敢,这个集贤殿正字的职位原本就不是真的让我来做的,现在刘轻寒在集贤殿,裴元灏又对我下了那样的警告,我更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虽然现在看起来裴元灏对他还是不错,但皇帝若真的要发起火来……
我不敢想。
常晴继续说道:“皇上只是下了诰封的旨意,但还没有正式为百官引见,可是朝中却有不少官员这些日子都往集贤殿走,像是礼部侍郎霍联诚、中书省员外郎齐芳、司经局洗马高天章……”
我听着这些人的名字,心里倒是有些敞亮。
这些都是近年来朝中新提拔的一批年轻官员,每一个的名字我都耳熟能详,是我认为将来可以帮助裴元灏治理南方,甚至治理天下的助力!
但这些人都是年轻人,就算想要大展拳脚,也无法跟朝中尸位素餐的老臣相抗衡,有了傅八岱这样的大儒,他们才总算有了一个中坚力量,只要这股力量能够慢慢的集结,哪怕现在还处于弱势,但至少不会被逼得步步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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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晴喝了一口茶,默默的看着茶碗上升起的袅袅轻烟,沉思了一会儿,才淡淡笑道:“是好是坏,与本宫无干。”
“……”我倒忘了,她对朝廷的事,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
“念深,该回来了吧?”
“……是,看时辰该回来了。”
她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我也知道该去宫门口迎念深,便向她告了个罪,扣儿跟着进来服侍,我就往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却是刚好,看见念深进来。
一见到我,他立刻扑过来抱着我的腿,仰头看着我,笑眯眯的:“青姨!”
我摸了摸他肉呼呼的脸蛋,笑道:“殿下怎么这么高兴?”
“看到青姨就高兴。”
“你啊。”
我也笑了,牵着他的手回房,给他用温水洗了手,但我的手上还有之前在竹林里的擦伤,沾了水就有些疼,听我轻轻哼了一声,念深立刻牵着我的手走到桌边,小心的看着:“青姨,我看看,是不是很痛。”
我笑道:“没事了。”
他嘟着小嘴冲着我的手吹了吹,然后低头拿出一只小木瓶来,说道:“青姨,你试试用这个,很快就能好了。”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黑乎乎的药膏,不知道用什么做的,味道有些腥苦。
见我只是看着,念深就抢过来,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些抹在我的伤口上,果然火辣辣的痛楚好了一些,伤口传来了一点凉丝丝的感觉,我笑道:“这药膏倒是管用,哪儿来的?”
“呃?”念深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我看着他,疑惑的道:“怎么会不知道?”
“师哥不让我说!”
“……”
我顿时愣住了,喉咙里升起了一种哽咽的感觉,沉默了一会儿,只觉得伤口凉丝丝的地方倒变得暖了起来,却并不痛,有一种说不出的,每一寸肌肤被熨帖的感觉。
我笑道:“那,我就不问了。”
一听说我不问了,念深立刻松了口气,笑眯眯的看着我的手,轻轻的帮我吹着,我从他手里拿过那只木瓶,说道:“殿下,这个给我好吗?”
“好啊,本来就是——要给你用的呀!”
我将那木瓶拿在手心里,用力的握着贴在胸口,只觉得鼻子一个劲的发酸,念深一抬头,立刻说道:“青姨,你怎么了?你是要哭了吗?是不是伤口很痛啊?”
“没,没有。”我急忙掩饰的摇摇头。
见他还一直追着我问,我吸了吸鼻子,故意问道:“对了,殿下今天在集贤殿听了什么,学了什么吗?”
一提起这个,念深立刻点点头:“有的。”
“那,学了什么?”
平时我问他学了什么,他总是会一连串的说出今天听了什么故事,背了什么事,又懂了什么道理,可今天问他,他却好像满心的疑惑,说道:“青姨,今天老师说的,很奇怪啊。”
“哦?你跟青姨说说。”
念深挠了挠头,说道:“青姨,你觉得,沽名钓誉,是一件好事吗?”
我蹙眉:“沽名钓誉?”
“嗯,师傅今天说沽名钓誉,他说到了一个和尚,叫——叫佛图澄。”
我一听,立刻心下了然。
图澄和尚,是古代一个有名的和尚,在世人眼中,却也是个毁誉参半的人。传闻他佛法高深,能诵经十万言,善解文义,想来是个有道高僧;但也有人说他沽名钓誉,多与权贵相交,门徒逾万,喜与学士论辩争胜,是为清净佛门不齿。
我摸了摸小念深的发心,说道:“那,殿下是如何看待的?”
小念深嘟着嘴,有些颓丧的道:“青姨,我根本就不懂,图澄和尚的故事,也是才听老师说的,我也不知道,沽名钓誉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想来问你,可你也不告诉我。”
我笑了笑,没说话。
若是别的孩子,也许老师会直接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对于念深这样的孩子却不能,他的身份特殊,也许将来会是这片大地的主宰,在他的眼中,有一些事不应该有绝对的对错,而应该让他懂得得失。
念深想着,突然说道:“不过,青姨,今天师哥又挨打了呢!”
“又?!”我吃了一惊:“傅八岱经常打你师哥吗?”
“是啊,几乎天天都打。今天,他又挨打了。”
我顿时皱紧了眉头。
这个老头子,这种坏脾性,怎么到老都改不了!
“那,你师哥今天为什么挨打?”
念深说道:“师傅问我们沽名钓誉到底是对是错,师哥就起来说,是对的。”
“……他说,是对?”
“嗯。”念深点点头,眨巴着大眼睛竭力回忆着,说道:“师哥说,若没有名气,别人就不会听你讲话,哪怕你讲的是人间正道,舌灿莲花,也没有人能听到;要宣扬正道,就应当沽名钓誉,让更多的人来听自己说话。只是,沽名钓誉之后,不要忘记自己的——呃,本心!如图澄和尚,与权贵结交,所以世人才会知道他是个高僧,世人知道了,才会争先恐后的来见他,听他讲禅,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知善摈恶,弘扬正道。”
“……”
“师哥说,所以,沽名钓誉不是有错,反而,有的人应该去沽名钓誉才对。”
“……”
我听得有一种恍然心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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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曾经在渔村辛苦过活的男人,那个趴在灶台前闻着鱼汤香味就满足不已的男人,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我的视线外的?
从在河边的沙滩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书?还是和过路的读书人相谈,学诵“君子喻于义”?还是在销香院内,委身那样的藏污纳垢之地也要坚持偷偷的旁听?
我没有想到,在我没有看见的地方,他已经走得这么远了……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念深轻轻的拉着我的袖子:“青姨,青姨?”
我蓦地回过神,低头看他:“嗯?”
“青姨,为什么老师总是要打师哥啊?他是不是不喜欢师哥啊?”
“……”
我想着,笑了笑,低下头扶着他的小肩膀,说道:“念深是在关心师哥吗?其实你不用担心,傅大先生轻易不打人的。”
“哦?”
“他一共只有三个入室弟子,最喜欢的,才打得最厉害;若不喜欢的,他教完了学问就赶出门,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
“是这样啊。”
念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又不无担心的说道:“但是,师傅又看不到,经常照着门面儿打,前几天把师哥的脸都打破了呢。青姨,师哥太可怜了……”这时杏儿已经拿着衣服进来给他换了,而我还站在那里,手里握着那只小木瓶。
只有沽名钓誉,才能做成一些事……
刘轻寒他,想要做什么事?
虽然我一直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也许现在,那些想法已经成了抱负,而他一步一步的,离皇权的中心那么近,也就更有机会把自己曾经的想法付诸实际。
那样的话,他所要对上的——
申家!
权倾朝野,横行六宫的申家!
一想到这里,我用力的捏紧了手里的木瓶,手指也被磕得有些疼。
直到现在,裴元灏也还没有正式将他们师徒引见给朝臣,也许是在等一个机会,也许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申恭矣是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在路上没能得手,那么在朝廷上呢?
在这里,杀一个人,不用刀剑,却比捏死蚂蚁更容易!
第549章 原是襄王梦里花
?
“青婴。”
“……”
“青婴?”
“……”
一只白玉般的柔荑在眼前一晃,我猛的回过神来,就看见常晴微微弯起的秋水明眸,带着一点笑意:“你怎么了?一直在发呆。”
“呃?”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才惊觉自己一直在出神。
今天念深去了集贤殿,我又陪着她在书房里练字,捧着香盘,看着桌上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仿佛一片云雾笼罩着一座青山,如在仙境一般,魂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直到她刚刚叫我,还有些失神。
我急忙低头:“皇后娘娘恕罪。”
“……”她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转过身去在砚台里蘸饱了墨水,一边落笔一边说道:“你这几天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了?”
“……没,没什么。”
“是不是,在担心集贤殿的事?”
我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没说话。
自从傅八岱入集贤殿之后,虽然朝政上没有如之前大家猜想的那样,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却是每个人都能闻到,年轻官员频频进出集贤殿,在问书阁内大谈革新之道,渐渐的,这股风气甚至传出了皇庄,传到了市井民间,气氛非常的激烈。
似乎也是他们这样太过招摇,反倒让申太傅抓住了把柄,没多久就听说太傅大人在御书房参了霍联诚他们一本,虽然最后皇帝并没有大加惩戒,但到底也是压了这些人一头。
幸好,很快就到秋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了那里去了nAd1(
常晴一边写,一边说道:“对了,集贤殿那边传话过来说,傅大学士领了皇上的命,要负责编纂正史,有一些他从西川带过来的孤本要整理抄录,以备查阅,现在人不够,让你也过去帮忙。”
“是。”
“你也顺便念深,让他别贪玩。”
“下官知道了。”
说起来我当上集贤殿正字已经许久,却还没有去述职,也实在说不过去,不过最近裴元灏他们应该是忙着秋试的事,我也该过了。
于是,服侍完常晴写字,我交代了水秀和吴嬷嬷几句话,便出了景仁宫,往集贤殿去了。
这里原本是宫中最闲适的一座宫殿,据说修筑的时候没有用一根铁钉,完全是木料拼接,远远看去,不像是宫殿,倒像是一座雅致的精舍;因为这里全都是木制,不能见火,所以不能点香炉焚香,静谧的楼阁中,四处都染着的是淡淡的笔墨清香,因为昨夜一场秋雨,屋檐上晶莹的雨水滑落,滴在青石板上,连成一片悦耳的乐章。
我走在回廊上,只觉得近日来心里所有的阴霾烦闷,都被涤荡一空了。
这时,就听见前面的门被推开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一只苍老的,满是皱纹的手摸摸索索的扶着门框,念深在别馆送出的那支拐杖探了出来。
是,傅八岱。
我驻了脚步,一时间却有些恍惚,看着这位老人小心翼翼的从里面走出来。
他只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衫,袖口和胸襟处因为洗得太多,已经发白了,消瘦如鹤形的身体被长衫衬得越发颀长清瘦;虽然瞎了,可他的神情却是一直很平静,仿若这片宫殿,宁静得让人心醉nAd2(
就在他刚刚迈出大门,脚却被门槛一绊,整个人立刻朝前栽倒下去!
我一见此情景,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他踉跄了一步,倒是借着我的胳膊站稳了,虚惊一场,他却立刻笑了起来,转头朝着我道:“你这小子,算你接得稳。要是摔坏了老夫,让你今晚跪瓦片!”
“……”
“你又躲哪里去了?长公主今日传话过来,不来上课,你躲什么?”
“……”
我听到这句话,眉间一下子皱紧了——长公主?
刘轻寒,一直在躲她?
什么意思?!
傅八岱原本笑吟吟的,但我一直没有说话,这样的安静让他也感觉到了什么,扶着我胳膊的手慢慢的往下滑,抓住我的手捏了一下,脸色慢慢变得凝重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屋檐下的雨水还在滴着,叮咚作响,却让这一片静谧的宫殿显得更加沉寂了。
过了许久,眼前这位老人像是长长的吸了口气,松开了我的手,走到屋檐下,轻轻道:“西山风急吹红纱,原是襄王梦里花。”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屋檐下的雨水,淡淡道:“花开当折无人折,一夜飘零落天涯。”
听到我的这两句话,他苍老的脸上微微有些怔忪,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也在这一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沉默了一下,才慢慢的回过头来对着我,微笑着道:“原来,你还在生老夫的气nAd3(”
“……”
我低着头没说话,眼眶却有些发热。
也许,因为我的上半生都是被自己一手斩断的,原本以为可以干净利落、不计爱恨,绝不拖泥带水,走到今天却突然发现,原来还有一条游丝,不管相隔万里,还是将我紧紧的系在西山凛冽的风中。
这一下,两个人相对,就再没有可说的了。
屋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越发的密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并没有让这个宫殿变得热闹,反倒,连相对的人的呼吸,都显得突兀了起来。
而这时,旁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着雨水叮咚,慢慢的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还没回头,就听见那个清朗熟悉的声音道:“老师,我把——”
话没说完,这个声音就顿住了。
我微微一悸,转过头去,就看见长廊上矗立着一个熟悉的,消瘦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在这样静谧雅致的大殿中,显出了一种和大殿几乎融为一体的安静雅致来,手里抱着好几本枯黄的书,一看见我,倒是愣了一下。不过,一时间的无措之后,他还是大大方方抬起头来看着我,笑道:“岳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勉强的做了一个笑容,上前对他施了一礼:“轻寒先生。”
以为自己可以和他一样,平静的相对,可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他也微微变了脸色,下意识的道:“你,不舒服?”
“……没,没事。”
气氛不由的就有些尴尬了起来,还是傅八岱转身对着他:“你去哪儿了?”
“老师说,今天要录这几本书,所以我去翻出来了。”
“哦,那你就交给岳大人吧。”
“是。”
他抱着那些书走了过来,我接过了他手里的那几本册子,就听见傅八岱说道:“岳大人,今日要抄录整理的这几本,是仅存的孤本,还望大人仔细。”
我点点头:“是。”
他交给我整理的古籍有三四本,类别也不尽相同,有、等,都是一出世便能惊天动地的文策,我小心翼翼的捧着,到了他平日讲学的地方,坐在最末一排,便低头开始抄录起来。
不一会儿,来上课的人便陆陆续续的进了门。
除了念深,还有经过帝后亲自挑选的其他五六位重臣之子也在这里听课,屋子里桌椅原本就只有七八套,等刘轻寒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时候,倒是愣了一下,四下看看,便沉默的走到我旁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我对着他笑了一下,他也笑笑。
然后,我便低着头,专心的抄录,可今天的手却有些不听使唤,提笔写字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的事,我第一次做得有些艰难,过了半堂课,才录了百余字,都不敢回头去看,有多少错处。
这时,就听见傅八岱道:“轻寒,这个对子你来对。”
我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只见刘轻寒坐在那里,也像是大梦初醒一样,睁大眼睛看着他,过了半晌才慢慢的站起来:“啊?”
“啊什么?老夫刚刚说的这个对子——移椅倚桐同赏月,你来对下句。”
“……”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个老对子了,说难不算难,但也曾经考倒过不少人,刘轻寒虽然跟了傅八岱两年多,到底是个半路出家的,傅八岱出这样的对子来考他,也真的强人所难。
果然,他的眉头也皱紧了,站在那里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傅八岱走到案前,摸出了一支戒尺。
一看到那戒尺,刘轻寒的脸色微微有些僵了起来。我也看了看周围,这里听课的几个孩子,都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他站在这里可谓突兀得很,这么大的人了,还当着一群孩子的面挨打,就不仅是突兀,简直是丢人了!回想起之前念深说,傅八岱还照着他的脸,把脸都打破了,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也很着急,可越急越想不起来,鼻头都冒汗了。我想了想,低着头,冲他小声的咳了一声。
他立刻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用毛笔指着一旁闲置的灯,他蹙了下眉头,迟疑的开口:“灯……?”
我急忙做了一个点灯的姿势。
“点灯……灯……”
我用力点头,一转眼看见窗外正对着藏书阁,急忙指着那边,用两根指头比划出登楼的脚的样子,刘轻寒想了想,试探的道:“点灯……灯……登阁?阁——”
周围几个孩子回头看到我们这个样子,都忍不住小声的笑了起来,尤其是念深,捂着嘴直乐。不过现在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又把桌上的一本书捧起来,一边指着,一边压低声音:“攻书!”
“哈?”
“攻——书——”
正比划得起劲,就听见傅八岱的声音冷冷道:“你们当老夫眼瞎,心也盲吗?”
“……”
我和他愣了一下,也知道露馅儿了,都低下了头。
“课堂之上,私相传授,成何体统!”
“……”
“给老夫站到外面去!”
“……”
刘轻寒也许平日挨戒尺挨得多,倒从来没有被罚站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的走了出去。我还站在座位上,被念深他们几个孩子转过头来,看得我有些不自在,谁知傅八岱又说道:“岳大人,私相传授,可是两个人的事。”
“……”
我愣了一下,倒没想到他连我也要罚。
“我——?”360搜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更新快
“还不出去?!”
“……”
他这个大学士这么开了口,我也没办法,只能低着头,红着脸走了出去。
一出门,倒先有一阵清冷的水汽迎面扑来,屋檐上落下的水珠都串着了帘子,滴滴答答的格外悦耳,而我一转头,就看到长廊上,刘轻寒背靠墙站着,看着屋檐上滴落的水珠出神,我便走到了他旁边。
他一看到我,也愣住了,瞪圆了眼睛:“你,你怎么也——”
我看着他,却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还愣愣的,见我这样笑了起来,慢慢的,他好像也憋不住了一样,也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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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锦衣华服 何必追赶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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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过去相比,真的变了很多,整个人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可当他这样一笑,黝黑的脸上透着点红,明亮的眼睛弯起来,嘴咧开露出雪白的牙齿,让他的笑容透出的几分灿烂的光彩,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某一天,站在田间,脸上拂过带着麦草香气的风。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止住了笑,轻轻的笑道:“抱歉,连累你了。”
我笑着摇头:“没什么。不过,我倒是第一次,这么被人赶出来呢。”
那一笑,像是一阵风,将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如同吹散雾霾一样吹走了,也终于不用再忌讳什么,可以像最普通的两个人那样说话;站在屋檐下,看着眼前高耸的红墙之上,那湛蓝如海一般的天空,只觉得心也像是那天空一样,晴朗高远起来。
刘轻寒抬头望着天,说道:“京城的天,真好看。”
“你喜欢啊?”
“嗯。”他点点头:“蜀地的天,老是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倒是京城的天,又高又远,美极了。”
看着他的侧脸,那双明亮的眼睛映着碧蓝的天空,有一种将天都要融进去的感觉。我想了想,便朝天空伸直了手,笑着说道:“轻寒,你学我这样。”
“啊?”
“来啊!”
“哦……”
他点点头,也像我一样,朝天空尽力的伸直了手,我仰起头,说道:“然后你一直看着自己的指尖,一直看着。”
“哦……”
他点点头,便睁大眼睛看着指尖,我只笑着看着他不语,过了一会儿,就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的表情:“哎!”
我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好像手摸到天了一样?”
他用力的点头:“真的是啊!”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一脸惊喜的:“你怎么知道?”
我微笑着说道:“我小时候爱胡闹,不是想摘月亮就想要摸到天nAd1(以前,还有人肯哄我,后来……后来就没有了。”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一点酸楚的哽咽,空气里的凉意透过衣衫,仿佛又回到了那冰冷的回忆里,只有一道温柔的目光看着我,带来阵阵的暖意。我转过头去,就看见刘轻寒正看着我,眼神有些闪烁。我对着他一笑,接着道:“我娘就想了这个办法,每次带我到山上,就让我这样看着自己的指尖,久了久了,就像真的摸到天一样。”
……
刘轻寒就静静的听着,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看着我像是回过神一样,他才轻轻道:“轻……青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提你过去的事。”
他曾经说过,我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过去,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那样的过去并不快乐。他说的没错,所以,我将我的上半生硬生生的斩断,可今天,却想起了很多尘封的往事,一件件,一幕幕,止不住的在眼前飘过。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算了,其实也没什么。”
他看着我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你是不是很冷?”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他。
我,的确有些冷,但不是因为现在冰冷的天气,而是——我的回忆,可我隐藏得那么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朝我这边挪了一步,然后,我就感觉自己低垂在袖中的冰冷的指尖落入了一只温暖大手里,那种暖意,一下子传到了心里nAd2(
一时间,我的心都跳了起来。
虽然他握着我的手,但两个人的衣服遮着,完全看不出来,就像他此刻的表情,虽然黝黑的脸庞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表情却是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的嘴角勾起了一点从他身上染来的温暖的弧度,低下了头。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他又抬头看着晴朗的天,伸出手去挥了挥,说道:“这样,很容易摸到天,但要真的摸到,却没那么容易。”
“……”
“一伸手,才感到处处掣肘。”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从他的脸上也能看出一丝颓丧,忍不住笑了笑——他过去是上山赶海的人,种花便能结果,撒网就可捞鱼,但朝政之事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他希望更改税制,行仁政以教化万民,眼前却有着一座大山阻挡他的路。申家是皇亲国戚,申太傅三朝元老,又是辅佐皇帝登上帝位的人,申贵妃把持后宫,横行无忌,他们的势力原本在朝中就是盘根错节,要铲除这座大山,没那么容易的。
他到底,资历还太浅。
我想了想,说道:“轻寒,我曾经看到过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被一头凶猛的老虎,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微微蹙眉看着我。
我轻轻道:“那时的情景,就像你现在这样。这个人是输不起的,因为老虎咬他一口,就可能会致命。”
“那,那个人怎么做的?他活下来了吗?”
我说道:“那个人一直被老虎逼到了悬崖边上,然后老虎朝他扑了过去。”
“……”
“当时,我以为他必死无疑,但那个时候,他却滚到了一边,保全了自己;而老虎扑了个空,掉下悬崖,摔死了nAd3(”
“……”
他没说话,只是神情的复杂的看着我——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所想的问题,申家已经到了权势通天的地步,用粗话说就是锦衣华服何必追赶野狗,所以就算那么想杀傅八岱,也用那么谨慎的手法,不管事成事败,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能让他像那头老虎一样……
但是,有什么,能让他彻底出手?什么,又是埋葬他的悬崖?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檐上的积水也已经滴尽了,就听见红墙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和他对视一眼,都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我的脸还有些微微的发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边走了过来。
是水秀。
我微微蹙眉,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还在想着,水秀也已经走到了我们的面前,倒是她睁大眼睛看着我:“青——岳大人,你们这是——”
“呵呵,”我看了刘轻寒一眼,有些尴尬一笑:“我们,被罚站了。”
“罚站?”
水秀眼睛都瞪圆了,我也顾不得其他的,便问道:“水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哦,是皇后娘娘让我过来,接你和大皇子殿下回景仁宫的。”
“什么?有什么事吗?”
话刚说完,就听见红墙的那边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们抬头看去,却见裴元珍,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走了过来,一看见我们,倒是也愣了一下,微微蹙眉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下,倒是热闹了。
我一看到她,就没了说话的兴致,而站在旁边的刘轻寒表情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水秀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更接不上话了。
这时,傅八岱却从一旁的大门里走了出来,带着念深和几个官宦子弟,听着我们的声音,微微一笑道:“他们,是被老夫罚站在这里。”
“罚站?”
裴元珍一听,看看我,又看看刘轻寒,脸色微微有些不好看,勉强笑道:“老师还真是严格,对轻——轻寒先生和岳大人,都一视同仁。”
傅八岱只笑了笑:“对了,长公主不是传话过来,说今天不来上课的么?怎么又来了?”
“呃。”
裴元珍听到这话,倒支吾了起来,而我看到她身后的两个宫女,手里都拎着精致的食盒,我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刘轻寒,他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像是轻叹了口气,就听见裴元珍有些尴尬的说道:“呃,我——我是带些点心过来,请老师和轻寒先生休息一下。”
“哦?”
傅八岱笑呵呵的道:“公主客气了。”
说完,摆摆手笑眯眯的道:“来来来,大家不要辜负了公主的美意啊。”
裴元珍只能生硬的笑着,让两个小宫女把食盒拎进去,几个官宦家的子弟高兴得蹦了起来,扶着傅八岱便准备进去大快朵颐,倒是念深没能进去,水秀上前说道:“大殿下,岳大人,皇后娘娘让你们赶紧回去了。”
对了,刚刚话说到一半就没说了,我还不知道景仁宫出了什么事呢。
“荣静斋那边传出好消息,叶美人有喜了,皇后娘娘让殿下回去,要带过去向叶美人贺喜。”
叶美人?叶云霜有喜了?miao笔ge.更新快
我挑了挑眉毛,却看见裴元珍的脸色凝重了一下,但立刻便像是被风吹散一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走过来,看看刘轻寒,又看了看我,带着一丝讥讽笑道:“我说岳大人是能者多劳呢,集贤殿少不了你,后宫也有你的事啊。”
“……”
我原本要领着念深离开,而且她这句话,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不知为什么脑子一热,转过头来对着她,也微笑着说道:“长公主也很忙啊,这南来北往这么多事都挂在心里,还不忘往集贤殿送吃的!”
她的脸色一僵,顿时涨红了。
话一出口,我也感到自己好像冲动了,连念深都仰着头看着我,我咬了咬下唇,轻轻道:“殿下,我们走吧。”
“嗯。”
他点点头,便跟着我和水秀往回走,就在走出长廊的那一刻,我终究忍不住回头,就看见裴元珍转过身,走到面色有几分尴尬的刘轻寒身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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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1章 南宫离珠的心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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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事情来得急,常晴是派了几个小太监抬着藤椅过来,我抱着念深坐在藤椅上,一摇一晃的往景仁宫去了。
一路上,我都一直沉默着,想着刚刚离开集贤殿的时候,裴元珍走到刘轻寒跟前的样子,之前傅八岱说轻寒老躲着她,我还没太往心里去,这一次却是彻彻底底的明白过来。
越明白,心里越发沉。
人很奇怪,也许美丽的相貌、通天的权势、敌国的财富,都不一定能让人喜欢上他,人的心是有缺口的,有的时候,也许只是一次相视而笑,一个转身的回眸,甚至,读过同一本书,走过同一条路,心灵就契合了。
我知道,他们的开始,应该是竹林里的那半钵露水,对于裴元珍这样的天之骄女,金银珠宝和高官厚禄,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了,也许就是一次给予的温暖,可以让她冰封的心重新打开。
但是——那个人,偏偏是刘轻寒!
而且,还有一些事,我虽然没有想通,但并不代表我没有去想。
那天早上,裴元珍带着护卫入了竹林,后来走散了,她一个人到了别馆,那么她在竹林中,看到了什么没有?
如果看到了,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如今的朝廷,甚至说整个中原大地,各派势力割据,这个身份特殊的长公主,又到底是哪一派的?
这样一个人来接近刘轻寒,有几分真?就算全都是真,她的特殊身份,又会给她想要靠近的人带来什么?
我只是想着,牙关都止不住磕磕作响。
一直坐在我怀里的念深抬起头来看着我,轻轻道:“青姨。”
“……嗯?”我恍然回过神,低头看着他:“怎么了殿下?”
“青姨,刚刚你对皇姑,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能感觉到?看起来刚刚,我的确是有些失控了nAd1(我微笑着把他往怀里抱紧了一些,笑道:“没有,殿下别担心,我只是——只是说说罢了。”
听了我的话,念深这才放下心来似的,笑着把嘟嘟的笑脸贴在我的怀里。
天气,越来越冷了。
我摩挲着他带着凉意的小脸,幸好我的手还有些温度——是从那个男人身上染来的,回想起他刚刚捏着我的指尖,默默的陪着我的感觉,突然觉得也许再冷一点也没关系,因为从手到心,都是他的温度。
不一会儿,藤椅到了景仁宫,我带着念深进去,就看见常晴已经准备妥当了,一见到我们,便说道:“准备一下,随本宫去荣静斋。”
“是。”
我答应着,便和杏儿、水秀一起服侍念深换了衣服,稍事清理了完毕之后,便跟着常晴出了景仁宫,不一会儿,到了荣静斋的门口。
秋意更深,御花园中那些葱郁的花草树木都早已经披上了枯黄的颜色,让整个皇城都有一种萧瑟之感,荣静斋原本就是个清凉的地方,但这一次却有些意外的,才站在门口,就感觉到一种喧闹的气息迎面扑来。
常晴听着里面的莺声燕语,微微笑了一下,转头对我道:“他们来的,倒早。”
我也笑了笑,扶着她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进荣静斋的大门,我就觉得人有些恍惚,跟着常晴进了屋子,只觉得眼前一片珠光宝气,那些穿金戴银的各色美人坐满了屋子,好像花团锦簇一般的盛景,而这样的盛景,似乎许多年前,也有过nAd2(
许幼菱……
我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她,人还有些迷糊,就听见那些人全都起身朝常晴跪拜行礼,这才回过神,下意识的回头看向站在我们身后的念深。
许幼菱,和关于她的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了,往事不可追,现在我面前的,是活着的人。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捏了一下拳头,一抬头,就看见裴元灏正坐在前面的正座上,叶云霜斜斜的坐在一边,两个人的手还搭在一起,一看到常晴过来,叶云霜立刻起身要跪拜,常晴微笑着一抬手:“你如今就不要这么起起跪跪的了。”
“谢娘娘恩典。”
常晴走过去,也朝着裴元灏一福,裴元灏道:“皇后也来了?”
常晴微笑道:“这是大喜事,申妹妹刚刚诞下皇子,叶美人又有了身孕,咱们这儿可真是好事连连,臣妾也为皇上高兴。”
裴元灏看着她,也笑了,朝常晴伸出了手,常晴急忙上前将手搭了上去,被皇帝桥坐到了旁边,而叶云霜也极有眼色的退开,坐到了皇后的下手,而她正对面的,正好就是贵妃申柔。
他们俩原本就十分相似,我第一次见到叶云霜的时候,也在她身上看到申柔那种柔媚入骨的影子,现在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好像如水倒影一般,只是——比起申柔的成熟风韵,此刻年轻貌美又春风得意的叶云霜更显得容光焕发,在她的映照下,贵妃却有些意外的黯然失色了。
这个时候,念深也走上前去道贺,裴元灏微笑着将他揽在怀里,常晴微笑着对叶云霜道:“太医看过了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医院已经来人看过了,说是快两个月了,胎儿还算稳,让臣妾好好调养便是nAd3(”
“哦……”
听到这里,对面的申柔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两个月前,正是她产下二皇子念匀,专心致志坐月子调息的时候,却没想到在那段时间,叶云霜承欢受孕,看她阴沉的脸色,简直要气得呕血了一样。
我的心里事多,也烦,但看到她这个样子,却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
这时,就听见门口传来哐当一声。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转过头去一看,却见南宫离珠正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却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大家只顾着听帝后说话,也没注意到她来。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惨白,扶着门框的那只手也是,指尖微微的痉挛着。
裴元灏一看到她,脸色也有些复杂,急忙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她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屋子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也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好一会儿,才听见南宫离珠淡淡的一笑,道:“听说叶美人大喜,臣妾特地过来道喜的。”
说着,她深深的一福:“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裴元灏急忙一伸手扶住了她,顿了一下才说道:“你身子不好,不要站在风口,先进来坐下再说。”
说着,亲自把她牵了进来。
我站在常晴的身侧看着,南宫离珠一进来,叶云霜又起让了一下,这一次,就是丽妃坐到了贵妃的对面。屋子里原本就已经眉毛官司打得火热,这个时候气氛更是怪异了起来。
等裴元灏刚刚回身坐下,申柔已经对着南宫离珠一笑,道:“前些日子听说丽妃身体不适,本宫一直想去探望,只是小皇子搅得本宫心神不宁的,也没能去,不知丽妃妹妹现在可好些?”
南宫离珠的脸色未变,可眼神还是黯然了一下,但立刻笑道:“无妨。小皇子年纪这么小,就让姐姐这么劳心劳力了,那大皇子——”说着,她目光如水一般落到了念深的身上:“皇后娘娘岂不是要更费心?”
我和皇后对视了一眼。
她从来对景仁宫这边都是虎视眈眈的,之前也几次对念深下手,怎么现在突然又提了念深和皇后?常晴笑了笑,道:“有青婴在,本宫省心很多。”
“哦,妹妹也听说,青婴现在是集贤殿正字,这么好的学问,倒没有白费。”
我朝她轻轻一福:“娘娘谬赞了。”
南宫离珠又笑道:“臣妾还听说,大皇子近来去集贤殿上课,很是认真,听说讲课的老师还是皇上特地从蜀中请来的大儒,真是难得。”
“……”听她说话越来越奇怪,大家的神情也越来越奇怪。
这时,南宫离珠朝着念深招了招手,念深看了我们一眼,见常晴点点头,便乖乖的走了过去,人却是怯怯的,好像一只小心谨慎的兔子,连耳朵都折了起来,南宫离珠双手抱着他,眼睛里透着一点水光,带着异样的柔和口气,道:“大殿下,可要好好用功。”
“……是。”
“只有学富五车,书通二酉的人,才能有作为。皇后娘娘,和岳大人,就连本宫,都等着你将来的大作为啊。”
……嫂索妙筆閣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全都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这句话的确不得了!
我的心也咚咚的跳了起来,作为一个皇子,他的大作为是什么意思,就算南宫离珠没有明说,大家也都懂——那就是储君,未来中原的皇帝!
虽然裴元灏正值壮年,膝下的皇子都还年幼,这件事完全不必去考虑,可是,未必没有人考虑。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那边神色复杂的申柔,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
有什么东西,可以引得老虎,扑下悬崖?
当然是老虎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才会引得它奋力一搏!悬崖又是什么?自然是比老虎更强大,能葬送老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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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2章 岳青婴,杀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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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离珠的话,像是点燃引线的火,接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但那气氛却在每个人的心里膨胀得,好像炸裂开的前一刻,压抑得人近乎窒息。
只有念深,站在南宫离珠面前,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周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这个样子,就像是丛林里一只最无害,也最无辜的小白兔,每天只单纯的过着自己的生活,温和得没有一丝攻击性,可现在,人人看着他的眼神,却都透着要吞噬他的凶悍,即将到来的一场腥风血雨,却也是要以他为中心的。
我看着南宫离珠眼中的光,心里也有些微微的发抖。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恨申柔,恨她让自己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顾忌,只想要报复,用任何手段,用任何人,来报复。
可是,念深,如此单纯干净的念深,怎么能成为她报复的工具呢?
不管用什么,来引得申家这头老虎扑下悬崖,但绝对不能是念深啊!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看向了首座上的帝后,裴元灏没说话,只是脸色沉沉的坐在那里,倒是常晴,微笑着朝念深招招手,念深急忙逃也似的扑进她怀里,常晴道:“皇儿听见了么?丽妃娘娘这是在叮嘱你好好用功,别贪玩了。”
“是,儿臣知道了。”
“这才乖。”
常晴柔和的一笑,然后转头对裴元灏说道:“皇上,这里若没什么事,臣妾就先带念深回去了,今天他也还有功课没做完。”
“嗯。”裴元灏点点头,说道:“朕刚刚已经下旨,将云霜晋封为康嫔,皇后斟酌着办。”
“这样啊,那可要恭喜云嫔了。”
说着,她转头朝叶云霜点了点头,叶云霜急忙起身:“臣妾蠢笨,今后要劳烦皇后娘娘多多提点臣妾了。”
“大家姐妹,不必如此。”
说完,常晴便起身朝裴元灏告了个罪,转身带着念深和我就要往外走。
她这算是打了一个太极,将南宫离珠最尖的针扎进了棉花里,我低头朝屋子里的妃嫔娘娘们行了个礼,便牵着小念深的手跟在常晴的身后。
可就在我们刚刚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申柔的声音——
“皇上,说到集贤殿的那位大学士傅八岱,臣妾倒听见了一些关于他的风传,说他曾经和西蜀颜家过从甚密,那颜家一直和朝廷作对,皇上让这样的人来做大皇子的老师——”
裴元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申柔立刻微笑道:“这倒也是,皇上的胸襟岂是我等能比的。”
“……”
“不过,这颜家的事,皇上还是要小心啊。”
我的心跳了一下,回过头去,只见她像是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裴元灏,说道:“臣妾手上有一样东西,一直让臣妾百思不得其解,正好今天呈给皇上。”
“哦?是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原本要迈出去的脚步像是灌满了铅,一步也走不动了,常晴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也没有再走,而是站在门口,就看见申柔慢慢的从荷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起身恭恭敬敬的奉给了裴元灏。
是——那个名牌!
她竟然,把这个名牌拿出来了!
一时间我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乱成了一团——不是没有这个警惕,我的这个命门还在她手里,虽然我知道,对于我的身份,早在杨云晖在扬州说那些话之后,裴元灏就已经怀疑了,可怀疑是一回事,证实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而我也一直觉得,只要平衡好南宫离珠和申柔之间的势力,她就不会轻易的把这个名牌拿出来;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之前设想的复杂多了。傅八岱入宫,已经是给申家一个迎头重击,而现在傅八岱在集贤典以自己的影响召集了那一批年轻的官员,更是在朝堂上跟申恭矣他们对上了。与前朝,我跟傅八岱、刘轻寒的关系昭然若揭,与后宫,我跟申柔素有旧怨,加上我之前谋害南宫离珠的手段,这必然让申柔感觉到了危险,起了要除掉我的心思。南宫离珠的突然发难,更是让申柔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说什么皇帝的恩宠,朝政的倾斜,其实,储君之位才是这些人最后盯着的东西!
现在,她的举动已经很明显了。
南宫离珠挑起了这场火,申柔应战了!她要对付念深,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念深身边的我!
一时间,我几乎窒息。
眼睁睁的看着裴元灏慢慢的从申柔手中拿过那个名牌,只看了一眼,眼中就闪过了一道精光,然后慢慢的念道:“颜——轻——盈——”
“……”
“轻……盈……”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咚咚的跳着,几乎要蹦出胸口,但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倒是常晴走了回来:“这又是什么?”
“这东西,说起来话就长了。”
申柔的脸上透出了阴冷的笑意,说道:“皇后娘娘还记得,当年那个犯上忤逆的女官柳凝烟吧。她被皇上除以杖毙之刑,临死前,臣妾无意中去看了她一眼,她就交了这个东西给臣妾。”
“哦?”
常晴眉间微蹙,慢慢的走了过去,看了那名牌一眼,说道:“那又如何?”
申柔笑道:“臣妾也觉得稀奇,就让人去查了当年的文档,才知道,这个叫颜轻盈的,是当初西川与朝廷作战失败之后,进贡的宫女。可是,她却没能真的入宫,在半路上就失踪了,详刑寺最后的记录,这个宫女应该是在半路,被人谋财害命,杀害了。”
“那,详刑寺可有查出,何人是凶手?”
“这个倒没有,”申柔微笑着,说道:“不过,柳凝烟临死前把这个名牌交给臣妾,臣妾心中有些疑惑,就花了些时间问她。臣妾说一句,若对,她就点头,若错,她就摇头,结果让臣妾给问出了一件事来。”
“什么事?”
“她告诉——”她说着,眼波如水一般从我身上荡过:“岳青婴,杀过人。”
她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全都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个惊恐的看着我,就连一直牵着我指尖的念深,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惶恐不定的看着我。
这个时候,我反倒冷静了下来,平静的站在屋子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却在这个时候,看见一直坐在人群中的叶云霜一脸复杂的神情看着我,又看向了那块名牌。
“青婴,”这时,裴元灏开口了:“对贵妃娘娘的话,你可有解释?”
我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淡淡笑道:“贵妃娘娘对微臣有些误会,微臣并没有杀过人。”
“误会?”她冷笑了一声:“难道柳凝烟临死前,还会诬陷你?”
我反问:“为何不会?娘娘也不会忘记,五年前柳凝烟被皇上下旨杖毙,是因为微臣当时揭发了她害人的阴谋,她临死前反咬微臣一口,是为了报复微臣。”
“是么?”
“是的。”
我平静的微笑,仿佛镜湖没有一丝波动,申柔看了我一会儿,眼神也阴沉了下来,转头对着裴元灏说道:“皇上,话虽这么说,但到底事出有因,苍蝇也不抱无缝的蛋,若这件事真如柳凝烟说的,那这样的人留在大皇子身边,可险得很哪。”
裴元灏坐在那里,指尖拨弄着那个小小的名牌,许久都没有说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全都安静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裴元灏才慢慢的抬起头,却是对常晴道:“皇后如何看?”
常晴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刚刚听到申柔嘴里说出我杀过人的话,她也是一脸震惊,但现在却平静了下来,思虑了一番之后,道:“臣妾认为,岳青婴不是这样的人。”
“哼,皇后娘娘对岳青婴,倒是偏袒得很哪。”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这些年来本宫冷眼旁观,也了解她的心性。”
“那万一,她一直伪装得很好呢?”
“……”
常晴踌躇了一下,也被问住了。毕竟现在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她说一句“信我”就能摆平的,她转头看着我,脸上也露出了隐隐的忧虑,我看着她为难的样子,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裴元灏冷冷道:“那贵妃的意思是——”
申柔一听,急忙说道:“臣妾的意思,这件事就应该从头彻查,万不能让罪者逍遥法外!至于岳青婴,她的嫌疑洗清之前,应该关押起来,不能再让她靠近大皇子一步!”
果然,要把我从念深的身边调开,这就是她拿出这个名牌的意图!
若是以前,也许她还会顾忌许幼菱的事,可现在玉雯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就更不用怕了。
念深一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抓紧了我的手,祈求似得朝裴元灏直摇头,常晴立刻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说什么,另一个声音已经横插了进来:“臣妾认为不妥!”
定睛一看,竟然是南宫离珠!
裴元灏一看到她开口,声音也柔了下来:“珠儿,你有话要说?”
南宫离珠慢慢的站起来,看了我和申柔一眼,然后朝裴元灏笑道:“皇上,贵妃要彻查这个案子,原意是不错,但也别为了一件无头公案就大动干戈。岳青婴照顾大皇子这些日子,宫里上上下下都看着,试问她有哪一点不周道?就为了罪妇一句妄语,就要将她关押起来,也太伤人的心了。”
这个时候,倒没想到,是她来帮我说话!
我的心悬到了半空,咚咚跳得胸口也疼,屋子里除了皇后、贵妃和丽妃,其他的几个嫔妃全都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明眼人也都看明白了,现在就是个“三英战吕布”的局面,看谁能扳倒谁了。
第553章 暗夜中的炙热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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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离珠说完那句话之后,整个荣静斋都安静了下来,连外面风吹落树叶的声音都能听到,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裴元灏,像是等他做最后的裁决一般。
而我,就是真的在等裁决了。
他坐在那里,一只手拿着那个名牌,在桌子上慢吞吞的磕着,发出单调的夺夺的声音,衬得这个屋子里更是一片寂静,连人的心跳声几乎都能听到,而他低垂着眼睑,也看不出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南宫离珠,微微一笑:“珠儿的话,有理。”
南宫离珠一听,立刻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站在一旁的申柔脸色沉了下来。
裴元灏又说道:“不过,贵妃的话,也不无道理。”
“……”
大家一听,原本松缓了一下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我的心虽然也跳得厉害,但脸上还是没有多余的变化,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常晴上前一步:“那皇上,打算如何裁断?”
裴元灏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名牌,嘴角像是微微的勾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件案子事关人命,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自然是要让详刑寺彻查清楚,玉泉,你传令下去,三天之内,朕要知道真相!”
一旁的玉公公一听,立刻俯身道:“遵旨!”说完,便匆匆的下去传旨给详刑寺了。
“至于,岳——青——婴。”
他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拖长了一些,好像刀锋割在沙砾上一样,让我心里有些发颤,他慢慢的抬起眼来看着我:“虽说有嫌疑,但既然皇后和丽妃联名编,朕也不为难你,但是这三天,你哪儿也不能去!”
这,算是一个最折中的法子,没有驳皇后和丽妃的面子,也没有让申柔难堪,只是——
三天时间nAd1(
一件十几年前的无头公案,让详刑寺三天就要查出结果?
三天时间,能查出的,到底是这个案子,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站在那里,心里一片了然,轻轻的俯身一拜:“是,谢皇上恩典。”
抬起头来的时候,对上的,是裴元灏深得几乎不见底的眸子,和一旁的申柔,近乎森冷的目光。
离开荣静斋的时候,我的后背还有些发麻,也许是被那么多奇怪的,警惕的眼神看出来的,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才感到一阵彻骨的凉,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常晴回头看了我一眼:“没事吧?”
我急忙摇头,她淡淡一笑,继续往前走。
身边的人都像是有了默契,退得离我们有好几步,连念深都是他们带着,我和常晴就这样走在红墙下,两个人沉默着,只能听到脚步的回响声,那种声音却衬得周围一片难捱的寂静,我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见她头也不回的说道:“刚刚,丽妃怎么会突然帮你说话的?”
我怔了一下,立刻道:“微臣前些日子,去找过她一次。”
“哦?”常晴回头看了我一眼,赞赏似的点头微笑了一下,一边往前走,一边轻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
“……”
常晴未必不知道,南宫离珠背地里对她做过些什么,可她说这句话,却没有任何讥讽,也没有往日的淡漠,甚至,是真的带着一些惋惜的情绪nAd2(
算起来,她和南宫离珠,还有申柔,同是名门之女,想来应该自小就认识了,裴元灏和那位天下第一美人,他们到底有过什么样的曾经,也许常晴会知道,才会在被她算计得那么险之后,仍然说出“可怜人”三个字。
但,那又如何?可怜人,就是可怜人……
想起她刚刚不顾一切对着申柔的样子,我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酸。
我想了想,终于开口:“皇后娘娘……”
“嗯?”
“您,不问我?”
“问你?”
常晴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那眼神显得有几分飘忽,但并不是糊涂,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之后,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好问的?”
“……”
她慢慢说道:“本宫信你。”
我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当初,她赐饭给被关在冷宫里的我,后来力荐我保护念深,又在裴元灏面前一力担保我,我曾经问过她,她当时说的是,她信的不是我,后来我也知道,是因为黄天霸的关系,所以她一直帮助、保护我。
而现在,她说的是——她信我!
听到这几个字,我突然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心底里涌了出来,一瞬间四肢物体都被这股暖流淌过,连指尖都暖透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睛微微的发红,过了好久才开口,哽咽的道:“多谢……”
她又笑了笑,正要往前走,就看见玉公公站在岔路口,上前来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皇后娘娘nAd3(”
常晴一看到他,立刻皱了下眉头:“玉公公还有什么事吗?”
“回娘娘的话,皇上的旨意,这三天时间,岳大人就不能回景仁宫了。”
“……”
我一听,脸色立刻僵了一下。
但,我很快明白过来,虽然裴元灏是给足了皇后和丽妃的面子,但到底,我身上的案子是杀人案,他再怎么大度也不可能让我再回景仁宫,再去接近大皇子,既然不明白的羁押我,自然是要软禁起来的。
常晴回头看着我,眉头一蹙,道:“你们要带她去哪里?”
“这……皇上吩咐,娘娘就不要过问了。”
“……”
常晴也明白了过来,她看着我,而我已经低下了头。
她沉默了一下,便说道:“玉公公,刚刚丽妃说的那些话,也是本宫要说的,岳大人这些日子照顾大皇子,可是尽心尽力,现在虽然身有嫌疑,但本宫还是相信她的清白,可不要委屈了她,伤了人心,也凉了本宫的心。”
玉公公一听,急忙俯身道:“奴婢知道。”
说完,常晴又看了我一眼,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我站在那个岔路口,只觉得穿堂风吹得人全身的血都要冻僵了一样,玉公公已经朝另一头一挥手:“岳大人,请吧。”
“……”
我想要问他们要带我去哪里,但这个时候再要问什么都是多余,只能跟着他们往另一头走去。
越走,路越熟。
当他们走到一处大门前停下的时候,我抬头看向那门上的匾额,心里也是一沉。
芳草堂。
曾经,许幼菱的居所,也是我曾经的居所。
没想到,竟是用这个地方来软禁我。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他们推开大门,还是乖乖的走了进去,这里打扫得倒是干净,玉公公领着我一直走到了当初我的那个屋子门口,才说道:“岳大人,这三天时间,就先委屈你了。”
我淡淡一笑:“玉公公言重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知道他一定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关于那个名牌,那条人命,在许多人心里不啻晴天霹雳,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真相,但像他这样的老人,自然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一挥手,身后走过来一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太监。
我倒是有些惊讶,他说道:“这三天,就由他们来服侍岳大人。”说完,回头对着他们俩道:“你们可要仔细,岳大人有半点委屈,莫说皇后娘娘和丽妃娘娘,就是咱家,也轻饶不了你们!”
“是,玉公公。”
“奴婢知道了。”
我站在那里没说话,玉公公已经朝我一揖:“岳大人,有什么事就传人来说一声,奴婢告退了。”
“劳烦了。”
我轻轻的一颔首,他便退了出去。
那个小宫女和小太监,两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对我倒是十二分的客气,我心里也不由的有些好笑——像我这样身上有案子,又被贵妃针对,遭到软禁的人,还有这样的待遇,倒真是少见。
不过,——颜轻盈,颜轻盈……
回想起他看到那个名牌,一字一字念出那个名字时深邃的眼睛,我似乎也能明白什么,这样一想,人像是可以松一口气,但却觉得更累了,连那个小宫女都看了出来,上前来小心的扶着我:“岳大人,您不舒服吗?”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倒是个年轻又干净的孩子,也许刚进宫不久,还懵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我想休息。”
“哦?那奴婢扶大人过去休息。”
“嗯。”
我点点头,由她扶着我走到床边坐下,她还要帮我整理床铺,我只轻轻的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很乖的便退了出去,门也关了起来。
屋子里,便就剩下我一个。
我躺在床头,看着这屋子里熟悉,却又陌生的环境,空气中还有冰冷的味道,让我想起曾经在这里度过的那段岁月。不知道为什么,我兜兜转转了半辈子,以为可以躲过的,没能躲过;以为可以避免的,没能避免,到现在两手沾满了血,肩上背满了孽,却原来,只是让自己,过得更难了……
嘴角还挂着恹恹的笑意,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任倦意如潮水一般袭来,一个浪头,将我卷了进去。
像是陷入了一个天罗地网,不管怎么挣扎都无力逃避,连呼救都没有办法,我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被人扼制,身体和心一样,累得无法再动,只能在呼吸最难的时候,才呜咽一声,而那呜咽,也是无力的。
可是,黑暗还是笼罩在周围,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好像,好像当年……
“唔……不要……放开……”
我皱着眉头,下意识的挣扎,却觉得四肢都无法动弹,有一种莫名的压力将我禁锢住,我越来越难受,呼吸也越来越难。
就在这样窒息的感觉里,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男人,坐在床边,正低头看着我,而他的一只手,正扼住我的脖子。
这一刻,我的心跳都快要汀了一样。
天,已经黑了。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屋子里也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寒寒的透过窗纸照了进来,在我的眼前勾勒出了他高大的身影,而那只手扼在我的颈项上,虽然没有用力,但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掌心炙热的温度,让我的肌肤也微微的发颤。
是……裴元灏。
他来,我不算太意外,但这样出现却实在有些意外,我倒吸了口冷气,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想要摆脱他的手掌。
但下一刻,他的指尖一用力,我立刻感觉到一阵窒息,顿时连动也不敢动了。
两个人,就这样在静默的夜里,他坐在床边扼住我的脖子,而我也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他,像是一种沉默的对峙,我的呼吸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然后,就听见他沙哑得有些异样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颜——轻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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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4章 你的十句话里,可有一句真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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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轻盈。”
听到那个颜字在他的口中说出来,我下意识的战栗了一下,就看见那个漆黑的影子慢慢的朝我俯下身来,虽然我看不清,但那炙热的呼吸却越来越近的接近我,一直到几乎贴着我的鼻息,黑暗中只能感觉到那种如野兽狩猎一般的目光盯着我。
他来找我,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但,就算我再怎么知道他会来找我,却还是有些压抑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尤其听到他念那个名字的时候。
颜——轻盈。
他既然怀疑我的身份,不可能不去查,而我在失忆的时候对他说的那些话,经历过的那些事,每一件每一桩,都无不昭示着我的过去。他是何等聪明的人,我猜想现在他对我的身份,应该已经有了至少八成的认定,最后这两成,只是要一个断定。
或者说,要我一个亲口承认。
做了这个断定,这个承认之后呢,他又会怎么对我?
想到这里,只感觉一阵寒气彻骨,我的肌肤在他的手掌下微微的颤抖着。从踏入这个皇城的第一天,我就很清楚这其中是多大的阴谋,又对这天下有多大的影响。裴元灏或许可以容忍我杀过人,容忍我心机深,容忍这个后宫里任何一个女人的明争暗斗,谋算人心,可一旦威胁到他的皇权,江山——我不认为任何人可以例外。
连南宫离珠,都不可以!
想到这里,我轻轻的开口:“皇上,有何吩咐?”
一听到我的声音,他似乎也痉挛了一下,手掌下意识的一用力让我一下子近乎窒息,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的绝望和恐惧在一瞬间似乎一下子刺中了这个男人,他的手指一僵,又松开了。我只觉得胸口一松,立刻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而他的呼吸慢慢的靠近,一直靠近到了我的耳边,滚烫的吐息吹在我的耳畔,烫得通红。
“岳青婴……”
“……”
“颜轻盈?”
“……”
“你告诉朕,你的十句话里,可有一句真话?”
我的背脊凉了一下,抬眼看着他,咬着牙笑了一下:“皇上跟微臣说笑了?”
“你,还敢骗朕?”
“微臣岂敢欺君?”
他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也丝毫掩不住那近乎野兽一般的精光,如今就近在咫尺的,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要将一切真相从我的眼睛里抓出来一样。而我,反倒镇定了下来,平静的与他对视。
你要看,我就让你看。
你要抓,我就让你抓!
……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目光始终没有胆怯,而他眼中那入刀锋一般的精光,愈加锋利,好像要割伤人。
他磨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像恨不得咬掉我一块肉似的,然后在我耳边慢慢道:“你觉得,三天之后,你还能这么说?”
三天……
三天,查不清一个十几年前的无头案,但也许足以查清一个人的身份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仍旧笑了笑:“皇上不是说了吗,三天之后给微臣断案,至少这三天里,微臣还是清白的。”
“那三天之后呢?”
“三天之后,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
他在我的耳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终像是将什么恶狠狠的压抑了下去,然后带着恶狠狠的口吻道:“好,朕也要看看,三天之后,谁清!谁浊!”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放开了我的脖子。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缓过来,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可这个男人虽然放开了我,却并没有立刻离开,恍惚中那高大的黑影还坐在我的身边,那种让人压抑的感觉,也还在心头。
我轻抚着胸口,睁大眼睛看着那一片漆黑,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着他。
这个时候,我却反倒有了一种恐惧的感觉。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像是一个彻底没有感知的人,陷落在完全黑暗的世界里。我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刚一开口,就贴上了一个滚烫的东西。
滚烫的,有些柔软,却附着着他的气息。
一旦意识到那是什么,我的脑子骤然炸开了一样,立刻伸手就要推开他,可刚一伸手,就被他抓住手腕用力的扣在了身体了两侧。
“不——”
我惊呼了起来,他的力气虽然那么大,动作那么粗鲁,可意外的,他的唇却没有一点侵略性,从头到尾,只是轻轻地贴着我,肌肤间的摩挲那么轻,那么细密,几乎连唇上每一条纹路都能感觉到。
那种感觉,让我后背都有些发麻,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敢再轻易的乱动。
生怕下一刻,会遭到最毫不留情的侵袭。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他还是没有动作,只是那滚烫的唇熨帖在我的唇上,随着他的呼吸和我的悸动,仿佛在轻轻的摩挲。
这间屋子里,有着我和他之间最旖旎的过去,曾经那些夜晚,甜蜜的,温柔的,指尖最轻柔的抚慰,舌尖最甜腻的缠绵……也有我最沉痛的过去,仿佛噩梦一般的血夜!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开启那些回忆,我和他,都那么小心翼翼的。
心,跳得很快,和呼吸一样紊乱,我甚至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因为压在我身上的那具躯体那么滚烫,我甚至害怕两个人相连的地方会有火花,而他粗重的呼吸,夹杂着两个人的缠绵气息,给这间屋子都染上了一种诡异的旖旎之感。
那是一种,痛的旖旎。
过了很久,感觉到他的唇轻轻的开阖。
“你还记得吗?”
“……什么?”
“记得这里吗?”
“……”我的手被他扣着,也在发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婴……”
他突然喊这个名字,让我的全身都颤抖了一下。
“朕还记得这里,”他说着,声音却透着一丝疲倦,也有一些异样的,刻意的温柔:“朕一直,记得这里。”
“……”
说完这句话,他狠狠的在我的唇上印了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被禁锢的双手也松开了,只感到身上一阵凉意,就听见大门被猛地打开撞在墙上,在黑夜中发出让人心惊的声音。
那个高大的身影,冲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整个身体都像是有些麻木了,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手,颤抖的手指抚向嘴唇。
明明是滚烫的,却有一种异样的,像冰一样刺痛,让我一下子缩回了手。
三天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就算是软禁,我的日子也过得不差,来照顾我的两个孩子似乎刚进宫不久,还来不及弄清楚这宫里的一切,也没有学会扒高踩低、落井下石的手段。对我不仅客气,还很听话,玉公公也时常来照拂。
虽说是软禁,日子倒过得格外的悠闲起来。
但是,当然不会是真的悠闲。
那块名牌,关系的不仅仅是一个命案,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如果一些人,一些事,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就先闹了出来,那对这个后宫,乃至天下,只怕都是一场浩劫!
我一点一点的算着时间,也算着他们做事的时间。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我很早就打发那两个孩子走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等着暮色慢慢的降临,将我的影子一点一点的拉长。
那种安静的,只剩下风声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很多事。
包括过去,在这个地方度过的每一天,第一天夜里,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陷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就这样陷落进去,一直到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我躺在血泊里,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冷。
心也一样。
想到这里,我深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回了屋子。
一夜,无眠。
睁大眼睛守到天明,对我来说已经不陌生了,那两个孩子倒是勤快得一大早就起床,过来服侍我梳洗,正要准备换上衣服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那小太监急忙跑出去应门,过了一会儿,玉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手里捧着衣服。
我微微蹙眉,难道问审,还要换衣服?
玉公公已经上前来:“岳大人,这是皇上赐的,请岳大人更衣后,随奴婢走吧。”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看着那衣服,不是囚服,也不是宫装,倒像是集贤殿的正装。
让玉公公这样郑重其事的来请我,也不像是要问审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轻轻道:“玉公公,这是要做什么?”
玉公公毕恭毕敬的道:“岳大人,今日皇上在大殿设宴,百官都要临席。”
“那我……”
“傅大学士,与刘轻寒大人,也要出席。”
“……”
我的心咯噔了一声。
百官同宴,傅八岱和刘轻寒也要一同出席,这难道是裴元灏要正式引见傅八岱师徒给朝中百官了?!
这件事,原本就不那么容易,我也很清楚,所以他才会拖延至今,可是,今天设宴——
今天,不是要审我的日子吗?
为什么,是今天?
第555章 公审 岳青婴!
?
等到玉公公他们服侍我穿好衣服,重新梳洗一番之后,便带着我出了芳草堂,一路上竟也安排了藤轿来接我。
作为一个被软禁了三天,要接受审判的疑犯,这样的待遇,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轿子一摇一晃的,我的心里也隐隐的不安,索性一手撩开旁边的帘子,看见玉公公也跟在外面走着,便小声的说道:“玉公公。”
“岳大人有什么吩咐?”
“这些……,是皇上安排的?”
“是。”
“……”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裴元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大概也明白,他从来不说多余的话,更不会做多余的事,今天如果只是要宴请百官,那么不必有我;如果要审我,又何必这样的礼遇?
他给的苦头,我是习惯了,但这样的“恩赐”,反倒让我有些不安。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非……
我的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凝,玉公公看见我的脸色变了,立刻俯下身来看着我:“岳大人?岳大人?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看。”
“我……”
我一开口,声音也有些变调,这时一阵风卷着冰冷的寒意袭来,我趴在窗框上的手指立刻被吹得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玉公公道:“岳大人你要小心,这是要变天了。”
要,变天了……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阴云沉沉的天空,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压在整个皇城的上方,给人的感觉,好像要把这里的人都压矮一截似的nAd1(
我的心情也沉了下来,没说什么,只对着玉公公点了点头,便放下帘子。
不一会儿,轿子停在了保和殿侧面的长廊外,我一下轿,立刻看到那边的情景,一片人声鼎沸,正四品以上的朝臣都在那里候着。
玉公公道:“岳大人,皇上就快到了,你赶紧过去吧。”
“好的。”
我点点头,便沿着回廊往保和殿走过去。
还没走近,已经能听到里面喧闹的声音,那些大臣们三三两两的说着什么,也是人声鼎沸,可是,虽然隔着那么多人,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刘轻寒。
有些意外,他穿上的是轻车都尉的朝服,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这样的衣裳,宽肩束腰的服饰更衬得他身形矫健,只是——才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很多,从清朗的额头到下颌一条流畅的线条,给他平添了几分清俊;他扶着傅八岱,本人却只是沉默的低头站着,微蹙的眉头更加衬得他的沉默,在这样人声喧哗的大殿中,显得那么突兀。
一看见他,虽然天顶阴云覆盖,但我却有一种晴朗高远的感觉。
而他,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朝我这边一看,立刻眼睛亮了一下,纠结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我微笑着,朝着他一颔首,他也轻轻的点头。
天晴云朗一般。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玉公公的声音——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一听,全都退到了两旁,只见帝后全副銮驾慢慢的走了进来,百官立刻俯身跪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nAd2(”
我也跪在地上,看着那双明黄色的靴子大步从眼前走过,然后是绣着金凤的长裙逐波而过,我轻轻的抬起头,只见常晴也侧目看见我,似乎是见我无恙稍稍的放下了心,点了点头,我也点了下头。
等到帝后都登座之后,后宫四品以上的嫔妃也都走了进来。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如今圣眷最宠的贵妃申柔。
她的品级不过皇后,但锦衣华服,满头珠翠,恍若神仙妃子,虽然同时进来还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丽妃,却远远没有她那样的凌人盛气。
裴元灏坐下,便一挥袖,文武百官与众嫔妃都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
而我,集贤殿正字,自然去了傅八岱身边,与轻寒一起站在他的身后。
两个人,不过咫尺距离,但我和他却都没有再看对方,而我也立刻感觉到,有一些眼神看向了我和他。
不知,是看我和他,还是看着我和他面前的这一位老人。
傅八岱坐在那里,清瘦的身形挺得笔直,好像一杆青竹一般坚韧,虽然目不能视,但那双眼睛清灵的目光却映着大殿内的每一个人,像是将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似的。
那些人,也同样审视着他。
这时,就听见裴元灏说道:“众位卿家想必也知道,这一位就是集贤殿侍读学士傅八岱。”
傅八岱慢慢的站起身来,朝着周围一揖nAd3(
群臣也都站了起来,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傅八岱原本双目失明,虽然面前的百官双手成揖,但没人开口,场面就显得十分诡异。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申太傅有意为难。
我微微蹙眉,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傅八岱微笑着,转过身对着刘轻寒说道:“老夫拜首,朝堂却无人应。轻寒,这里,有人无人?”
刘轻寒看了看周围,平静的说道:“小子莽撞,江湖亦有信来。老师,此处,无人有人。”
那些人一听,脸色立刻变了。
我在后面听着,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幸好是低着头,没人看见,只用眼角挂着旁边的人。
没想到,他的嘴头子竟然也这么不饶人了。
这个时候,申太傅冷冷一笑,开口道:“倒是咱们疏忽,忘了傅大学士眼睛不方便。傅大学士,失礼了。”
“不敢。”
“这一位又是——”
眼看着他的目光看向刘轻寒,我的眉头也皱了一下,轻寒立刻上前道:“下官刘轻寒,拜见各位大人。”
申太傅笑道:“老夫也听说,你是傅大学士的高足,倒不负盛名。”
“大人谬赞。”
“呵呵,老夫可不是谬赞你,本朝惯例,轻车都尉非皇子贵胄不可担,你能蒙受皇上隆恩,担此重责,可见必有所长,傅大学士目光如炬,连学生都如此出色,倒让老夫羡慕得紧。”
他先抑后扬,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我心里还在琢磨着,却听见一个柔媚的声音,带着针尖一般的尖刻,说道:“傅大学士是目光如炬,只是,如此目光如炬,为何身后,却会站着一个杀人疑凶?”
我一抬头,就看见坐在皇帝身边下手的申柔,正冷冷的看着我。
他们,果然还是要冲着我来的!
而且,她这句话说得很精明,我明明是裴元灏所任命的集贤正字,但她却将我说成了傅大学士背后的人,将皇帝撇得一干二净,直指的却是集贤殿,这一招真是绝!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对着申柔道:“贵妃娘娘,下官有礼了。不知娘娘所说,杀人疑凶,所指为谁?”
“正是你,集贤殿正字,岳青婴!”
这句话一出口,朝堂上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扔下了一块大石头,顿时激起千层浪。
周围的人全都议论纷纷,裴元灏和常晴坐在正首,两个人只对视了一眼,就听见裴元灏说道:“贵妃,看来朕让详刑寺彻查十几年前那一桩命案,是有结果了?”
申柔立刻起身道:“回皇上的话,皇上下旨彻查,臣妾自当竭力协助详刑寺查出真相。虽说案子已经过了十几年,当初也只留下那个受害宫女的一件血衣,贴身的财物却什么都没留下,所以当年详刑寺所定的是谋财害命。臣妾就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么多年了,被谋去的财务,也该露白了才对。”
“贵妃所言,有理。”
“所以,臣妾特地彻查了一下,就发现这岳青婴,大有问题。”
“哦?”
“臣妾发现,她入宫之后,第一次出手就给了管事嬷嬷三十两银子,求将她调入内藏阁。”
听到这里,周围的人都皱了下眉头。
三十两银子,对于一个宫女来说,的确不是小数目,但他们不明白的,却是为什么花了这样的钱,却是进的内藏阁。
“那个罪妇柳凝烟被打入冷宫之后,她几乎每个月都去探望,光是给管事嬷嬷的钱,每个月就有五两银子,更不用说她贴补给那个罪妇的。”
我的眉头都皱紧了。
只想着案子过了十年,就算再要去当初那个地方查,也查不出什么,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从“谋财害命”这个点来入手。
不,申柔想不到这一点,我抬眼看了看申太傅——这位老奸巨猾的老臣,他才有这样的本事,其实宫女要挣钱的法子也不少,但那些钱就算自己挣的,也见不得光,只要把这一点掐准了,我的钱财来路不明,就真的成了谋财害命了。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看向了大殿正前方的帝后。
常晴仍旧淡淡的坐在上面,她说信我,是真的信我,就没有一点怀疑,而裴元灏——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波动,像是被外面冰冷的天气给冻僵了一样。
他,是早已经知道了什么,还是……
想到这里,我原本并不慌张的心也跳了一下。
听着申柔说完,裴元灏才淡淡的一笑,道:“贵妃倒是辛苦了,收集了这么多的证据。”
“皇上的事,臣妾不敢叫苦。”
“算起来,岳青婴短短两三年之内,手里流过的银钱竟然有数百两之巨,而一个宫女的薪俸,每月是一钱银子,这的确不应该是她自己的钱财。不过,朕只是觉得有些好奇。”|
申柔立刻道:“皇上好奇什么?”
裴元灏的眼角微微一挑,一道精光闪过:“那个被杀的宫女,真的有这么多的钱财?”
申柔已经笑着道:“启禀皇上,若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入宫,自然没有这么多钱财”
“……”
“但被杀的那个,却不是个普通的宫女。”
“哦?那,那个宫女是什么人?”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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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6章 颜轻盈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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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被杀的那个宫女,却不是个普通的宫女。”
“哦?那,她是什么人?”
申柔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皇上应该没有忘记那个名牌上的名字叫颜轻盈,那个宫女姓颜,又是从西川而来,那么她的身份——”
听到“颜轻盈”这三个字,我感觉到站在身边的男人微微一颤。
我低着头,下意识的咬着下唇。
裴元灏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淡淡笑道:“的确,朕倒不应该忘记,那个宫女姓颜。”
说到这里,大殿上的群臣似乎也都感觉到了什么,这个特殊的姓氏也许是第一次明面上摆在朝堂上来讲,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再敢随便接口,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压得所有人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而我,也仿佛要窒息一般,心跳一次比一次艰难。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些清冷温度的声音响起——
“颜轻盈?这个名字,臣妾听说过。”
这个声音虽然不高,也淡淡的,但哪句话却像是一个惊雷,猛然在安静的大殿上炸响。
顿时,所有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的心也跳了一下,目光探过去,只见坐在人群中,最默默无闻,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和嫔刘漓慢慢的抬起头来,那如水的眸子闪着清凌凌的光,迎接着所有人的注视。
她,说什么?!
裴元灏挑了一下眉毛:“和嫔,你说,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刘漓站起身来,朝着裴元灏轻轻一福,说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幼年时曾随家父游历西川,儿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这个名字——十分别致,这个人的身份也不同寻常,所以臣妾这些年来还一直记得nAd1(”
我听到这里,眉头皱了一下。
依稀记得,那天在荣静斋叶云霜的房间里,似乎刘漓并不在那里,所以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听到“颜轻盈”这个名字,可现在,就算她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忆起往事,怎么就突然开口了呢——这不像她平常片叶不沾身的个性。
不过,不管到底如何,已经无所谓了,我的掌心冷汗潮出,只能用力的握紧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
“哦?不同寻常?”
裴元灏的嘴角微微一勾:“怎么个不同寻常法啊?”
刘漓说道:“若刚刚贵妃娘娘所指,与臣妾所记的,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个颜轻盈,正是当今西川最大的势力——颜家的大小姐。”
这话一出,大殿上所有的人都惊叹了一声。
颜家,这个特殊的家族,对于朝廷,对于皇族,对于这里的文武百官,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已经不必细说,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对所有人来讲,都不啻一个晴天闷雷。
我的后背,也是一阵发麻。
“颜家大小姐?”
申柔听到这几个字,脸色也苍白了一下,像是个开山挖煤的,一铲子下去掏出金子来一样无措。她原本只是想用一个“杀人者死”的罪名来压我,却没想到掏出了这样的大案。她下意识的看向了申恭矣,这位老臣虽然还算沉得住气,脸色也是大变。
现在,人还不能定夺是否真的是我所杀,但眼看着,这件事情却已经大过了一件命案nAd2(
过了好一会儿,申柔才勉强开口,声音也有些异样:“怎——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颜家大小姐,怎么可能送进宫来做一个宫女?”
刘漓笑了笑,说道:“回娘娘的话,这个颜轻盈,虽说是颜家大小姐,不过她的身份倒有些特殊。”
“哦?”
“她是颜家家主的大女儿,原来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轻尘。”
“颜轻尘?”
“是。据说这位颜大小姐生得很好,从小就是个美人,加上出生在颜家那样家族,自幼过的便是富贵以极的生活,又博览群书,听说后来,还有西川土司上门提过亲,蜀地有些家底的公子,都对这位小姐十分向往。”
裴元灏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只一笑:“倒是个天之骄女。”
刘漓陪笑道:“这位小姐的出生的确是不凡,不过,倒也不是真的这么幸运。”
“什么意思?”
“听说这位小姐才四五岁的时候,颜家的家主又迎娶了新夫人过门,大概因为是名门千金,新夫人进门做大,原配倒成了偏房。第二年颜夫人生了一个儿子,算命先生说这颜公子五行缺土,算了半天,倒是‘轻尘’这个名字最好,颜大小姐名字也没薄,就改了轻盈。”
裴元灏斜斜的靠坐在那里,一只指头轻点着桌面:“有趣。”
有趣,的确有趣……
这说起来,好像是市井民间,街头巷尾,说书先生嘴里的词儿一样,就着花生米喝烧刀子来听,不过玩笑,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也能听出几分趣味来。
只是我听着这些,刘漓口中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钝刀子,在磨割着我的心,明明不见血,但已经让人痛不欲生nAd3(
我用力的捏着手指,近乎痉挛,好像连指骨都要被自己掰断了一样,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
这时,一只温热厚重的大手轻轻的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微微一颤,手上的力气立刻被卸掉了一般,那只手有些粗糙,抚过我的肌肤,却带来了一种异样的触感,好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里。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就看到旁边那个男人不着痕迹的朝了走了一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大殿,可隔着层层衣袂,他的手却恰了我的指尖。
我的手颤了一下,被他握得更紧了。
我不敢抬头去看,他也没有动,只是有一股暖流从他粗糙的手心传了过来,我几乎痉挛的手指终于在这样温厚手掌的包裹下,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常晴坐在上面,听到这些,眉间也微微的皱起,说道:“和嫔,你继续说,后来如何?”
她一开口询问,刘漓反倒有些犹豫,沉默了一下,告了个罪,才继续说道:“臣妾听说,颜夫人生了儿子之后,就有些容不得人,原配在家宅也住不得了,就只能在西山脚下赁了房子单过,幸而有西山书院的人常去周济。”
“……”
“臣妾随家父到西山的时候,还遇见过他们往山下送东西。”
常晴问道:“那她是怎么会入宫的?”
“这个,臣妾去的时候,还没这回事,这颜大小姐后来经历了什么,臣妾就不得而知了。”
她这话,自然只是敷衍,周围的人却都是一脸了然的神情。
他们难保不会这么想,十几年前,西川和朝廷作战战败,蜀人求和,进贡了不少女人和钱财,颜夫人既然这么容不得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颜小姐送进宫来,也除了她的眼中钉。
虽说这里是朝堂之上,但每一个深宅大院里演绎的,都不过如此而已。
话说到了这里,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看了过来,却不是看我,而是看着我和轻寒面前的这位老人。
他还是笔直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一尊矗立在中的石碑一样,稳如磐石,只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凉风,将他颌下花白的胡须吹得微微飘动。
裴元灏也看向了他,道:“傅大学士,若朕没记错,十几年前,你还在西山书院举办过博学大会。”
傅八岱沉默了一下,慢慢的起身:“是。”
这个字很简单,但他好像耗费了许多力气才说出来,声音也有些异样的沙哑。
裴元灏看着他,目光闪烁了一下,道:“那,关于颜家的这段故事,你可知晓?”
“昔年往事,已经不记得了。”
“哦?”裴元灏挑了挑眉毛,看着他:“连人,也不记得了吗?”
傅八岱站在那里,又是长久的沉默,我的指尖在轻寒的手心里也微微的发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这位老人开口,用近乎枯槁的声音道:“记得。”
“……”
“老朽也还记得这个孩子。”
“……”
“她是个很懂事,善良的孩子,也很聪明……”
“……”
“老朽一辈子教书育人,没有见过比她更通透的学生。”
“……”
“可惜,她学得通透,人却糊涂……”
轻寒的手指微微的用力,将我的手紧紧的握住,两个人十指交缠,如连理树根一般,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还有一丝理智和知觉。
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才是裴元灏的目的……
先让详刑寺去查颜轻盈的命案,申柔为了置我于死地,必然会想尽办法将这个案子所有的证据指向我,况且是在这样百官面前提起,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犯人一认罪,就只有死路一条;然后,让刘漓说出颜轻盈的身世,不管刘漓是真的记得也罢,有人查出来告诉她,借她的口说出来也罢,总之,名牌上那个人的身份已经完全大白于天下。
若我认罪,必死无疑。
若我不想死,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就是他的目的!
想到这里,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大殿之上,一群嫔妃坐在那片地方,不过人来得似乎也并不多,虽然人不多,但晃眼一看,群芳争艳的景象仍旧让人移不开眼。
我微微的眯了迷眼睛,又仔细的看了上面一次。嫂索妙筆閣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原来,今天来这里的官员和嫔妃,都只有四品以上的才能出席……
裴元灏的目光已经从傅八岱身上慢慢的移到了我的身上,漆黑的眼睛如同深邃无底的黑潭一般,让人看不到任何的光,一旦陷落,便无法再逃出生天。
他慢慢的说道:“没想到,当初那件命案,竟然牵涉到了颜家的大小姐,倒是让朕有些意外。只是这颜轻盈,再怎么落魄,也是颜家大小姐,怎么就送入宫来,做一个宫女呢?”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知道真相。
“岳青婴。”
“微臣在。”
“贵妃娘娘刚才的指证,你可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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