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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24章 外戚之乱

    我的心沉了一下。

    扬州府内认识我的人不少,就连这个大牢里,当初我被关了那么久,也有不少狱卒见过我,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扬州刺史都换了人,自然下面的人也会跟着有所流动,这次我找的路子也是新来的人。

    却没想到,还是被人撞上了。

    不过,我也并不惊慌,毕竟那个时候我憔悴得厉害,每天蓬头垢面,而现在却是身怀六甲,虽穷,却穿得干净整洁,人和过去也大不相同了。

    于是我抬起头来笑道:“差大哥说笑了,民妇这才是第一次进城呢。”

    “哦?”

    那人疑惑的看着我,我说道:“差大哥怕是认错人了。不过,民妇的丈夫是个老实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这次被牵连入狱,还望差大哥多照应照应。”

    说完,我掏出一锭银子送过去,那个人的眼中立刻露出了贪婪的神情,接过来便揣进怀里,说道:“行了行了,我会照应的,你走吧。”

    “多谢。”

    我朝他们一福,那几个人便不再理我,转身走开了,我慢慢的抬起头,这才松了口气。

    抬头看了一眼扬州大牢那熟悉的铁门,我转身便准备离开。

    就在我刚一转身,身后传来了一个很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道:“岳……青婴……?”

    岳青婴!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猝不及防的突然在耳边炸响,我一下子惊呆了。

    没想到会有人叫出这个名字,而我也已经很刻意的避开了州府的人,可现在,却有人认出了我?

    不能回头!

    我下意识的这么告诉自己,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想要继续往前走,却听见背后的那个声音又说道:“岳……姑娘,是我啊。”

    这个声音是——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慢慢的回头,就看到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公子站在身后,清俊的脸上还带着一点疑惑的神情,当我回过头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真的是你啊,岳姑娘!”

    “宁远公子……”

    也许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再遇上过去的人,尤其是扬州府,牵着那些意境深埋进记忆深处的回忆的人,一直到坐进了酒楼的雅阁里,我还有些恍惚。

    倒是魏宁远,带着几分欣喜的说道:“你居然还活着!”

    我笑着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皇上的龙船折返扬州,我们才知道他是另有安排,可是回来的人里,却始终没有见你,后来昭仪告诉我,你——”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话没再说下去。

    我双手握着面前的茶杯,笑了笑。

    笑容中,多少有了一点苦涩。

    人在快乐幸福的时候,总是对往事,和那些受过的伤有更多的宽容,所以这些日子我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经过了怎样的炼狱,又如何心丧若死,原本以为可以以死终结一切,却没想到幸运的重生,几乎都已经忘了,可是,一个人,一句话,就让我将那些都想起来了。

    看着我的样子,魏宁远是个明白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说,正好店小二进来送茶点,两个人就沉默了下来,一直到那小二走出去,气氛还有些沉静。

    他似乎一直在考虑如何开口,我看着他,便笑了笑:“现在,我已经嫁人了。”

    魏宁远的脸色变了几变。

    他是刘毅的人,也跟刘漓说得上话,加之当初在州府的事,并没有隐瞒多少人,他也很清楚我和皇帝的关系,现在看着我大腹便便,又说了这么一句,也明白过来,沉吟了一番之后,迟疑的道:“那——皇上——”

    “他是皇上。”

    “……”魏宁远看着我沉静的脸孔,也明白过来,点点头。

    这一次倒是我又开了口,问道:“对了,不知宁远公子现在在州府是——”

    他苦笑了一声,道:“你也看到了,在下现在只是州府大牢一个小小的文书而已。”

    我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他是刘毅的得意门生,当初刘毅南下任刺史,实施的许多利于南方的政策,其中都多有他的心血,就连后来裴元灏在南方的施为,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怎么现在他不升反降,竟然成了一个大牢的文书?

    我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苦笑了一声,说道:“你可知现在扬州的刺史是哪一位。”

    “是谁?”

    “杨继。”

    我的眉头一下子拧出了一个疙瘩。

    杨继——申恭矣的外甥。这个人曾经在户部做过两年的侍郎,后来因为牵涉到了一些贪污的案子,被太上皇罢了官,我也只是在后宫听一些嫔妃说申柔闲话的时候,拿这件事当过笑料,却想到,这个人现在复了官,居然做到了扬州刺史?!

    不过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裴元灏当初登基,申恭矣出了大力,加上贵妃申柔,要重新启用自己家的人,并不难。这样一来,扬州科举舞弊的事,就有迹可循了;加之申恭矣这一批老臣,并不希望朝廷跟胜京反目,也不希望废黜江南三省的贱民制,因为这样慢慢的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对扬州人的盘剥,当然不会手软。

    只是——裴元灏那么不容易,才在扬州有了一点作为,他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么重要的官职,交给这么一个人?

    我心里还疑惑着,魏宁远已经苦笑道:“杨继这个人——想必你也听说过了,在下就是不愿与他同流合污,才会被排挤至此。”

    “可恶!”

    也许别人不明白,可这些年,这一路,我看得清清楚楚,朝廷为了扬州,为了抚恤这里的百姓,花费了多大的心血,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没想到居然被那个贪官污吏这样胡作非为!

    魏宁远继续说道:“这一次,他明里是捉拿逆党,平息民怨,但实际上,他是故意把扬州这些对恩科舞弊不服的学生抓起来,以逆党为名惩处,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再敢说话,那件事自然也就被他压下来了。”

    我怒道:“他这么做,就不怕激起民怨吗?”

    魏宁远苦笑道:“岳姑娘,这才是真正的南方,官吏与百姓的对立,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一直如此。扬州府内的黑暗,不是你能想的,甚至不是亲临南方的皇帝能想的,因为皇帝能听到的,都是当官的让他听的,皇帝能看到的,也都是当官的做出来的。只要应付过去了一时,等到皇帝回京,他们的手段会更狠,扬州的人就更不敢说话,局势,就会更乱。”

    我怒道:“他们难道不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这个川,不是他家的。”

    这一句话,我顿时哑然。

    是啊,这个天下不是这些官员的,甚至不是朝堂上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朝臣的,而是裴家的。

    他会把南方的百姓当子民,可这些人不会。

    我问道:“宁远公子,皇上对刘大人另眼看待,对你也有所了解,为什么你不把这里的情况上报朝廷呢?”

    魏宁远苦笑了一声,道:“杨继刚下扬州的时候,在下还是个书吏,现在却只能去守大牢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就是因为在下好几次托人送信往京城,却被他们半路拦下来,拦一次,在下降一级,到今天,在下已经降无可降,只剩这条命了。”

    “……”

    我咬了咬牙。

    这种国之蛀虫,竟然如此嚣张跋扈,可怜刘毅父子在扬州的心血,就这么白白的耗尽了。

    宁远喝了一口茶,叹道:“在下现在,只希望皇上南下的时候,还能有机会面圣,留着这条残命,也只能这点用处了。在下不能看着刘大人的一番心血——”

    我一听,顿时一惊:“你说什么?皇帝——还要南下?!”

    他点点头:“有这个消息传下来,不然,杨继也不会下这样的手。只是,皇上的行程还不定,所以不知道他何日会再来。”

    我的脑子里顿时像是有惊雷闪过,嗡嗡作响,他再说什么,已经听不见了。

    裴元灏,还要南下……

    他要南下!

    如果他南下,一定会到扬州府,如果那个时候——

    我蓦地打了个寒战。

    这时,魏宁远突然说道:“对了,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到大牢那里去?是有什么事吗?”

    “嗯。”

    “什么事?”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捏着拳头,好不容易感觉到身上有了一点力气,也下了决心,抬头道:“宁远公子,你跟着刘大人也许多年了,你知道刘大人曾经还有一个三弟,因为当初家贫,被送给别人了。”

    宁远点点头:“这我知道,刘大人常常在晚生面前提起。听说那个孩子身上还有半块绢帕,是当初昭仪小时候亲手绣的,算作一个凭证。只是人海茫茫,现在再要找那个孩子,只怕难了。”

    说着,他看了我一眼,道:“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我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包细布,慢慢的打开,拿出了里面那张微微泛黄的绢帕,小心翼翼的铺到桌上。

    宁远看着我的动作,一直不解,这个时候一看到那张绢帕,和上面的三点水,蓦地睁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我:“这——这是——”

    我说道:“我已经找到刘大人的三弟了。”

    “什么,你找到了?!”宁远大吃一惊,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忘情的笑容,道:“太好了,他人呢?人在哪里?!”

    我说道:“他现在,就在扬州府的大牢里,和那些学生关在一起。”

    宁远一下子僵住了。

    我继续说道:“他是我的丈夫,叫刘三儿。”

    “什么?!”

    宁远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我,我对他说道:“宁远公子,你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让我和杨继见一面,不要别的人打扰,就只有我和他。”

    他看着我,目光透着一丝震惊:“你要做什么?”

第425章 绝处求生·险招

    二月红还是和过去一样,宾客盈门,却并不太热闹。

    一楼仍旧是扬州城最有钱的商贾们设宴,席间你来我往,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菜香,还有女子们的娇笑和脂粉的香味。

    二楼,就清净得多了。

    这里原本就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上来,也许是因为最近州府的事太多,达官显贵来得也更少了,就只有一个厢房里有客人。我捧着酒壶走过去,透过珠帘,便看到里面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正在喝酒。

    这个人,便是杨继。

    魏宁远告诉我,杨继常常到二月红来喝酒,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有机会单独跟他碰面。

    他大概三十多岁,人十分精瘦,倒三角的小眼睛里透着奸猾的光,脸上颧骨很高,显得几分刻薄相,让人一看就不大舒服。

    我慢慢的撩开帘子,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一亮,立刻又看到了我高高挺起的肚子,顿时皱眉道:“你们老板越来越没规矩了,连孕妇也敢找来侍奉我!这酒楼是不想开了吗?”

    我微笑着走过去,为他斟了一杯酒:“杨大人误会了,我不是这里的人。”

    他皱了下眉头,伸手接过我奉上的酒杯,低头谨慎的看了看,又看向了我,说道:“你——是谁?”

    我微笑着看着他,没说话。

    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似的,那双小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站起身来指着我大声道:“你——你是岳——!”

    后面的话,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我和他只在一次国宴上远远的见过,不过官场上的人过目不忘,更何况当初我在后宫和申柔那么不对付,他家的人自然会对我印象深刻,他能认出我,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微笑着朝他一福:“杨大人好眼力。”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当然‘死’了。”我笑了笑,说道:“只要杨大人不把今天见到我的事告诉别人,我就还是‘死’了。”

    杨继也不是糊涂的人,立刻就明白过来。

    他冷静了下来,看着我好一会儿,然后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我想来求杨大人一件事。”

    “求我?”他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来求我?哈哈哈哈。”

    他笑也是自然的,申柔是他的表妹,当初在宫里我跟她因为许幼菱的事而针锋相对,申家的人只怕都恨毒了我,现在我居然开口要找他帮忙,的确有些滑稽。

    他的笑声慢慢停了,瞪着我恶狠狠的道:“你知道,我现在只要一句话,就能把你剁成肉酱!”

    我仍旧面不改色的道:“我知道。可是大人也应该知道,我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会让人把自己剁成肉酱呢?”

    他一怔,眉头紧皱的看向我,我笑道:“难道大人南下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你,当初岳青婴入狱,除了欺君罔上,还有一个私通逆贼的罪名吗?”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惊恐的看向周围。

    虽然现在扬州比起之前安定了许多,否则他也不敢步刘毅父子的后尘南下为刺史,但扬州的暴客威名远播,他做的那些事,自然心里也有数。

    我笑着说道:“大人放心,今天我只是来求大人的,并不想做其他的事。”

    他的脸色变了几变,又看了看四周,这才心有余悸的坐下来,我也慢慢的坐到了他的对面。

    杨继到底也是个为官多年的人,很快冷静了下来,目光看向了我高高隆起的肚子,说道:“你这是——这孩子是谁的?”

    他声色俱厉,我也猜到,他是在担心这个孩子是皇帝的,会影响到申柔。

    我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我今天来求大人,是希望大家能放了民妇的丈夫。”

    “丈夫?你——”他蓦地睁大了眼睛。

    “我已经嫁人了。”

    看着我平静的样子,杨继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半晌才似笑非笑的说:“你,好大的胆子啊,岳青婴!”

    “大人忘了吗?岳青婴已经死了。”

    “……”

    “我现在,只是来求大人,放了民妇的丈夫。”

    “你丈夫?是谁?”

    “杨大人前阵子在扬州城捉拿逆党,我的丈夫也被误抓进了大牢。可是他不是什么逆党,也不是来参加科举的学生,他只是一个酒楼里打杂的,根本和这些事没关系,还望杨大人明察秋毫,放了他。”

    杨继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我放了他,凭什么?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什么狗屁才人?”

    我笑道:“我如今只是一个老百姓,自然没有什么资格要杨大人做事。只是,这是一个误会,也是一个冤案,希望杨大人高抬贵手。”

    他挑着眉毛看着我:“如果本大人不呢?”

    我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字的道:“那民妇,就只能上呈皇帝,告御状了。”

    他一惊,瞪着我。

    我慢慢说道:“刚刚民妇也说了,岳青婴已经死了,她自然不应该回到皇帝的面前,但比岳青婴更不想她回去的,应该是申贵妃才对吧。”

    “……”

    “好不容易,后宫没有了这个人,何苦再招麻烦呢?”

    “……”

    杨继的脸色沉了下来,思索了一番之后,他突然冷笑道:“岳青婴?你以为你还能回到皇帝的面前?就算你回去了,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的?你居然敢背着皇帝嫁人,你以为皇帝能饶得了你?”

    我的心里,也蓦地一颤。

    的确,这也是我嫁给刘三儿之前,一直担心的,直到得到消息他已经回京,才相信他已经接受了我已死的事实,我和他之间,终究是了了。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之前的人有牵扯,却没想到——

    但现在,我绝对不能退缩!

    于是,我仍旧面不改色,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说道:“杨大人顾虑得是,皇上的确饶不了我,但依皇上的性格,惩治我之前,他一定会先惩治在南方横征暴敛,置万民与不顾的官员!”

    他脸色一变,道:“你什么意思?!”

    我笑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提醒杨大人,当初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南下扬州,就因为当时洪文全大人和粮商勾结赚灾民的黑心钱,堂堂知州,他连旨都没有请一个就直接杀了,就可知,他有多恨贪腐之人。而您在这次恩科做的事,是犯了皇上的大忌讳。”

    “……”

    “扬州,皇上可是费了大心思的,如果知道这次恩科,大人趁机敛财,皇上龙颜震怒,不知道会如何呢?”

    “……”

    “其实大人也很厉害了,这么多往京城的消息,都能被大人一一截住,直到现在皇上还不知道扬州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有什么消息,是大人截不住的,那么——”

    “……”

    “申大人和贵妃娘娘为了大人的复用,也花了不少力气,可不要功亏一篑啊。”

    “……”杨继的脸色微微发白,看着我的目光闪烁着一丝不安,但他还想要掩饰什么,便拿起桌上的酒杯,却又突然放了下去——大概是害怕酒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杯中的酒水晃荡得厉害,我看着里面的波光,心里慢慢的定了下来。

    沉默了很久,他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我,那双小眼睛里闪着针尖一般的光:“你真的还能上呈皇帝?”

    “我只是不想这么做而已。”

    “你真的,只是想救你的丈夫?”

    “若大人高抬贵手,两下里再无瓜葛。”

    他盯着我默然不语,目光如针,我只是平静的坐在他的对面,脸上始终是一成不变的平静的微笑,虽然我自己才知道,轻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掌心已经全都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道:“好。”

    我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几乎快要蹦出胸膛,顿时全身都感觉到了一阵痛楚,却也是因为这一跳,身上的血才重新开始流动一般,我做出了一点微笑:“多谢杨大人。”

    “本官会很快下公文,你就等着接你的丈夫吧。”

    “多谢。”

    他说完,又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透着一丝阴狠,我只做没有看见,眼看着他起身朝外走去,我也站起身来,朝着他微微一福。

    两天后,我站在大牢的门口,看着铁门慢慢的打开,一阵阴冷的风从里面吹了出来。

    晦暗的光线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来。

    褴褛的衣衫也遮掩不住他身上的累累伤痕,血迹斑斑的脸上透着一丝茫然,整个人好像从地狱中走了一遭,再出现在阳光下的时候,已经恍如隔世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了天空,长久不见光的眼睛仿佛有些忍受不了光线的刺激,让他立刻伸手挡在了眼前。

    然后,他看向了我。

    那双眼睛,还是和过去一样,虽然因为困倦和伤痛而微微发红,但他的目光还是明亮的,只是在这种明亮里,透着一丝过去从未有过的清明。

    “轻盈!”

    他一看到我,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笑容,而我已经走过去,用力的抱住了他。

    也许我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当我抱住他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但这个时候我一点也不想放开,宁肯他痛一下,我也想要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出来了!

    他似乎也能明白我心里所想的,就这么任我抱着,过了很久,那双无力的手轻轻的抬起,抚过我的头发:“别担心,我是真的。”

    “……”

    “让你受苦了。”

    “……”

    我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怕一开口,眼泪会比声音更快的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你,还疼吗?”

    “不,不疼了。”他笑了一下,虽然那笑容中,也带着一丝痛楚:“看到你,什么都好了。”

    “那就好。”

    我点点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后面不远处站在门房里的魏宁远,他只冲了点了一下头,我也点了点头,便扶着刘三儿的胳膊往外走,说道:“那我们快走。”

    “哦。”

    他原本也没有多想,只想着我希望和他快一点离开这里,可刚一走到外面,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儿,正等着我们,他微微一怔,道:“这是——”

    “三儿,我们先回家。”我看着他,说道:“有什么,等回去了再说。”

第426章 回蜀地,回家!

    上了马车,就听见车夫一声长哨,马车立刻朝前疾驰而去。

    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我和刘三儿也坐着晃晃悠悠的,刚刚开始还没注意,也许是因为他从地牢里出来身上都带着寒意,可过了一会儿就发现,他的吐息滚烫,黝黑的脸色也泛着异样的嫣红,人有些恍惚。

    我上前伸手一摸他的额头,立刻惊道:“好烫!你发烧了!”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自己也摸了摸:“好像,是。”

    “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有点儿——”

    话还没说完,随着马车的摇晃,他也摇晃了起来,我心急如焚,可这个时候也实在不能停下,只能上前护着他道:“你躺下来睡会儿。”

    他点点头,便慢慢的躺下来,将头枕在我的身边。

    我撩开一点帘子,朝外面的车夫道:“大哥,麻烦你快一些。”

    车夫道:“夫人,已经尽量快了,可你这样,大人交代了,也不能颠簸得太厉害啊。”

    我眉间微蹙,却也知道魏宁远交代的是对的。这些日子我四处奔波,肚子一天比一天动得厉害,但人命关天也只能忍着,其实这个时候真的是无法再有任何变故了,可就算我置身在车厢里,也很清楚,外面盯着这辆马车的,绝对不止一双眼睛。

    如果我是杨继,都不会就让我自己这么离开,他之所以答应了,不过是暂时的稳住我,想要探探我的底,像他们那一家人,不将有威胁的人赶尽杀绝,也就枉费了申柔爬得那么高,还想继续爬高。

    想到这里,也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原以为离开了裴元灏,在宫里的那种日子就应该过去了,却没想到我的过往像是一只高飞的巨大的鸟儿,以为已经不在了,可投下的阴影,却会不时的笼罩在我的周围。

    这时,躺在怀里的刘三儿轻轻的睁开了一线眼睛,看了我一眼,有些迷迷糊糊的道:“我们去哪儿?”

    我倒是愣了一下。

    我并没有跟他说任何事,马车也是朝着城外走,可他却没有说我们要回家,而是问“我们去哪儿”。

    想到这里,心里也淡淡的一笑——

    他曾经说过,他不想要糊涂的活,宁肯清醒的痛,他做到了。

    他已经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了。

    大牢里不动声色的就死了那么多的学生,而他却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大牢的人,这其中的厉害,就算我不说,也断然瞒不过他。

    于是,我低头轻轻道:“扬州,我们是没法呆了。”

    “要离开?”

    “嗯。等我们回去接了娘和大姑,就立刻走。”

    “有人在追我们?”

    我点点头。

    他迷迷糊糊的睁着眼睛,茫然的看着头顶的车板,像是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轻轻道:“我惹祸了。”

    “不是的。”我急忙说道:“不是你的错。”

    如果当初我能早一点阻止他,而不是任由他和那些学生厮混;又或者,我能阻止那个西山书院的学生;更或者,如果那天我没有让他出去买盐,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可是,不管什么如果,都没有用,一切还是发生了。

    他抬头看着我,也许人烧得有些迷糊了,懵懂的样子有点像个孩子,喃喃道:“那,我们能去哪儿?”

    “我们往西走。”

    “往西走?”

    “嗯,去蜀地。”

    “为什么要去那儿?”

    “那儿……朝廷鞭长莫及,那些贪官污吏也不好贸然对我们动手,而且——”我想了想,低头轻抚了一下他的额头,将被汗水沾湿的额发轻轻的拂开,道:“我的家,在那里。”

    “你的家……?”刘三儿微微一震,眼睛里闪过了一点光,然后就像是笑了一下,说道:“你要带我回你的家?”

    “……也许吧。”虽然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打定主意,但却也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已经被人找到了,消息也已经传回去了,回那个家,是迟早的。

    只是刘三儿……

    我低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脸颊微微发红,但神情却很平静,尤其那双眼睛,在车厢中晦暗的光线里,格外的亮。

    我想了想,道:“你好像并不吃惊。”

    他明亮的眼睛看向我,眼神有些恍惚的笑了一下:“虽然你从来不提你过去的事,也不说你的家,可我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家呢?但你从来不提,也一直没说过要回去,我猜,也许是因为发生了让你伤心的事,所以你才不想回家。娘也说,你这么聪明漂亮,又那么斯文体面,好像当初——我姐姐一样,不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就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你姐姐?”

    他迷迷糊糊的看着我,眼睛里满是迷蒙的水汽,嘴角挂着一点淡淡的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想过我的亲生父母和兄长姐妹,可关在牢里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他们来;我想……她……应该嫁了一个好男人了……,如果真的像你……应该能嫁一个好男人……好好的过……,你说,对不对?”

    我朦朦胧胧的回想起那张清冷秀致的面孔,回想起刘毅死时,裴元灏抱着她的样子,不觉道:“对。”

    “……”

    “三儿,你想见你姐姐吗?”

    “……”

    我不自觉的问出了那句话,却没有得到回音,低头一看,他已经倦然的往我的怀里缩了缩,嘴角还挂着一点微笑的弧度,已经慢慢的睡去了。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着,一直扬起的尘灰不知迷蒙了多少人的眼。

    到底是年轻,底子也好,刘三儿的伤引起的发热慢慢的退了下去,虽然外伤还没见好,但人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迷糊了。

    只是,那天的谈话,没有再继续。

    他也隐隐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尤其还担心着家里的母亲,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能长出翅膀一下子飞回家去。

    马车跑了一天,终于到了吉祥村。

    村里的人原本已经听说他被抓的消息,现在突然看着我们又坐着马车回来,大家全都惊愕不已,但到底是惹上了官司的人,他们虽然好奇,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靠得太近,全都远远的看着马车停在了小院子的门口,刘三儿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下去,人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你小心!”

    我这么喊着,他却已经急不可耐的冲了进去。

    车夫扶着我下了马车,我交代他了两句,也匆匆的走了进去。

    一进屋,就看见赵大娘和芸香远远的站在一边,刘三儿已经跪在了床前,床上,刘大妈一脸苍白的躺在那里,一看见刘三儿回来,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了一些,急忙伸手向他:“三儿!”

    “娘!娘,我回来了,娘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没事了?”

    “娘我没事了,轻盈把我救出来了。”

    “……出来了就好。”刘大妈虚弱的笑了笑,抬起骨瘦如柴的手,吃力的想要抚他的脸,刘三儿急忙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上:“娘……”

    “别难过,娘就是担心你。”

    刘大妈虚软的笑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我急忙走过去,她说道:“你和媳妇一起回来,娘就不担心了。”

    说完这句话,她恹恹的闭上了眼睛,像是要睡去,刘三儿愧疚得说不出话来,我往外看了看,便牵了一下他的袖子,也没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我的眼神,也立刻明白过来,便抱着床上的被褥往外走去,我转身走到赵大娘和芸香面前,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多谢了。”

    赵大娘一看,急忙推着我的手道:“这哪行,都是街坊邻里的,再说——”

    我说道:“大娘,不能白让您和芸香姑娘忙活。我们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算是一个念想。”

    “你们要走?”芸香大吃一惊,急忙看向刘三儿,他抱着厚厚的被褥铺到了马车上,这一会回来连着被子轻轻的将刘大妈背起来,朝外面走去,芸香忙问道:“你们要去哪儿?不回来了?”

    我笑了一下,道:“芸香姑娘,别问,就算将来有人问你们,也只说不知道。”

    他们母女两对视了一眼,也立刻明白过来,我和他们道了别,便将他们从院子后面送了出去。

    因为事态紧急,加上家里原本就没什么细软,也没有再多的东西要带,他收拾了一下回来,四处看了看,突然道:“大姑呢?”

    他这一问,我也才反应过来——殷皇后呢?!

    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去哪里了?

    两个人都急得焦头烂额,尤其是我,照我的猜想,杨继既然放出了刘三儿,心里多少对我有些忌惮,也不敢让人跟得太紧,这一段时间才是我们逃离扬州唯一的生机,如果那些人追上来,发现了殷皇后,只怕事情就不好善了了。

    想到这里,我拼命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一想殷皇后这个时候会去哪里,突然道:“她会不会去找你了?你这么多天没回来,她一定很担心你。”

    刘三儿也恍然大悟:“对,她一定去我平常带她去的河滩那边找我了。”

    “那我们——”

    “你先上马车!”刘三儿说着,双手护着我往外走去,走到马车旁边便扶着我坐上去,说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大姑,马上就回来。”

    我想跟着他去,可刚一开口,就感到肚子里一震。

    我眉尖一蹙,急忙伸手抚着肚子:“唔。”

    刘三儿一看见我的样子,立刻惊了一下:“怎么了?是不是孩子——”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急忙抬起头,做出一点勉强的微笑:“没事,可能只是刚刚碰到了一下。你先别管这边,赶紧去把大姑找回来,我们马上走!”

    刘三儿虽然担心我,可这个时候也实在没办法,只能点点头,便转身往河滩那边跑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松了口气,可冷汗却涔涔而出,不一会儿便沾湿了衣服,脸上也满是汗水。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算日子,也就是最近了,加上这些天我这么奔波……

    轻轻的把手抚上肚子,我咬着牙道:“你一定要乖,娘在那么难的时候,你都一直跟着,现在,就差最后一点,咱们就能彻底离开,你千万要乖!”

第427章 棺材子

    可这一次,孩子似乎没有那么听我的话,胎动一次比一次更厉害,一次比一次更剧烈的阵痛让我牙都快咬不紧,只能攀在车门上,用力的掐着木头的车板,连指甲都几乎要插进去。

    好疼……

    冷汗涔涔而下,不一会儿已经沾湿了整张脸,两边的鬓也湿润的黏在脸上,汗水一滴一滴落下,我还是死死的掐着车门,用力的抬头往前看着,也不知是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还是我的眼前慢慢的开始变黑,眼前那条路,似乎也慢慢的变得阴暗起来。

    刘三儿,为什么还不回来?

    这时,身后响起了刘大妈虚弱的声音:“轻盈。”

    “娘!”我急忙回头看着她,只见她苍白的嘴唇微微的开阖,道:“三儿呢?”

    我咬着牙,忍着疼勉强笑道:“娘,三儿去接大姑了,马上就回来。”

    “是吗?还有多久啊?”

    “……”

    她这么一问,我的心里更急了,杨继的人马再迟也迟不了多久,万一他还不回来,那我们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吃力的要从马车上走下来,车夫一见我的样子急忙上来拦着我,说道:“夫人,你的身体,不能再出去乱跑了。”

    “你别管我,我丈夫”

    话没说完,我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我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已经看见了我,急忙跑了过来:“儿子媳妇!你回来了!”

    是殷皇后!

    我这才看清楚,真的是她,身上还带着些泥污,脸上也是,可一看见我立刻高兴的抓着我问道:“儿子呢?儿子去哪里了?他们说你去接儿子回来,他人呢?”

    我抓着她,惊讶的说道:“大姑,你没看见三儿?”

    “儿子?没有呀?他在哪里?”

    一看到她喜悦在这一刻顿时消失了刘三儿,没有找到她?

    那刘三儿人呢?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前方的大路上,突然远远的腾起了一阵烟尘,我的视线中原本晦暗的天幕在这一刻几乎被烟尘淹没,就听见一片漆黑当中,阵阵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远远的传来,震得地面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吉祥村只是扬州城外一个小小的渔村而已,并不是什么交通要塞,平日里几个月都难得见到一匹马一辆车,这个时候居然有马队过来,已经不用猜想,一定是

    这时,车夫也急了,忙把我和殷皇后往车上扶,说道:“夫人,怕是那些人来了,咱们快走!”

    “不行!”我急的要下车:“我要去找三儿!”

    “你不能去啊!”

    “你别拦着我!”我急着说道:“我要去找他,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夫人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那车夫拦着我,说道:“他也是个聪明人,看着这些人来了,难道还会撞上来,倒是夫人你这么过去,要是被他们撞上了,那事情可就不好善了了。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他的话没说完,看着我的脸色一下子苍白,整个人猛地蜷缩下去,顿时吓了一大跳,急忙过来扶着我,就看见我痛得抽搐了起来,顿时明白了什么:“夫人,你这是”

    “好……好疼!”

    “啊?”

    这一刻,我只觉得下体猛地传来一阵刺痛,顿时一股湿热的感觉涌了出来。

    羊水,破了!

    那车夫这时已经完全惊呆了,看着我完全不知所措,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殷皇后。殷皇后原本还拉着我们不停的问刘三儿在哪儿,这个时候突然也愣住了,看着我的裙子下面慢慢的,透着殷红,顿时整个人都傻了一般。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我下意识的抬眼一看,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什么都看不见,车夫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急忙说道:“咱们得走,如果被他们现,就完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索性将我抱上了马车,又将殷皇后推了上来,帘子一放,便赶着马车朝另一头飞驰而去。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顾不上别的,马车疾驰在路上,就好像小船在海上颠簸一般,我的下身阵阵钝痛传来,这个时候鲜血已经像潮水一样往体外狂涌,不一会儿马车上垫着的被褥已经完全了。

    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夜晚。

    鲜血狂涌,冰冷刺骨,我的孩子就是这样失去的!

    这样一想,我的全身都冷透了,而下一刻,剧烈的疼痛突然排山倒海而来,身体里好像有一把利剑狠狠的往下扎着,正在割开血肉,要刺破我的身体,我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疯了一样,死死的揪着身下的被褥,出凄厉的悲鸣。

    “啊!”

    恍惚间,却看到殷皇后整个人贴在车厢的另一头,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看着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她这是

    可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上什么,虽然已经怀过一次孕,也流过一次产,但对于如何生育我一点经验都没有,更担心这个孩子会和之前的一样保不住,剧痛中神智几乎都要涣散,却死死的咬着下唇,舌尖都尝到了血腥的咸涩,拼死不让自己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颤抖的,凉凉的手,抚上了我的脸。

    我的心里一悸,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皱纹,苍老愁苦的脸。刘大妈挣扎着坐起来,低头看着我:“别怕,吸气。”

    “……娘。”

    “听话,不要怕。”她颤颤巍巍的看着我,一只手抚着我的脸,一只手伸过来抓着我的手,说道:“好孩子,听娘的话,吸气。觉得身子往下坠的时候,就用力。”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那张苍白而苍老的脸,困倦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却有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我,我咬着牙,坚定的点了点头。

    ……

    马车还在剧烈的颠簸,就好像天崩地裂,要将人吞噬一样。

    若真的是这样,这个车厢,好像一个棺材,大概也就是我最后的归宿了吧。

    当剧痛像潮水一样袭来的时候,我的眼前就真的一片天崩地裂,身体的痛,心里的痛,还有身后如梦魇一般的阴影,笼罩在我的身上,几乎要将人都吞噬掉一般。

    从来,没有这样的痛。

    到了最后,我已经分不清舌尖尝到的是汗水的咸涩还是鲜血的咸腥,铁锈一般的味道在口中迸开,眼前一片混乱,我只能死死的咬着自己,几乎将舌尖嚼碎,才把凄厉的惨呼哽咽在了喉咙里。

    这一刻,我却不知为什么,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旁的殷皇后。

    她一直贴着车厢远远的坐着,一双眼睛近乎充血,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我,不见往日的木讷,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感觉。

    她的嘴唇一开一阖,喃喃的说着什么,我下意识的想要听,可耳边咚咚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就看着她的嘴唇,好像是在说几个字

    是

    就在这时,下体一阵撕裂的剧痛猛然间传来,我只感觉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撑开,撕裂,几乎要扯碎心肺,绞烂肝肠,一时间我痛得眼前一片漆黑,长大嘴,喉咙里硬生生的哽下了一声凄厉的呼喊。

    “好了!好了!”

    “……”

    耳边就听到了刘大妈欢喜的声音,可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刻眼前,脑海里,一片空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空洞的看着头顶摇晃的车厢。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细细的,好像小猫呢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蓦地颤抖了一下,眼前突然有了光亮,就看见刘大妈苍白的脸上浮着欣喜的笑容,看着我:“媳妇儿。”

    “娘……”

    “孩子生下来了。”

    孩子……生下来了?

    我这时好像才蓦地回过神,急忙想要撑起身子,可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四肢虚软得好像被车轮碾过一样,刚刚抬起一点就落了下去,刘大妈急忙俯下身,把用小被子包好的襁褓轻轻的放到我的身边。

    我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张红呼呼的小脸。

    皱巴巴皮肤红彤彤的,好像剥了皮的小猫一样,眼睛还没有睁开,眼线却很长,眼角微微的挑着,小鼻头也是红红的,小嘴一努一努,好像要说什么,半晌,那小脸一皱,出了细细弱弱的哭声。

    这是我的孩子?

    刘大妈低头看着孩子,气息有些弱,却还笑着道:“是个女儿,跟你一样,一定会长成个漂亮的姑娘。”

    是个女儿?

    太好了,是个女儿!

    刘三儿说过,他很希望能要一个女儿,像我一样漂亮,把村子里的野小子都迷得神魂颠倒,然后他要当一个翘着脚的老泰山。

    太好了……

    我虚弱的笑了一下,想要伸手去摸摸孩子的脸,就看见殷皇后惊恐的坐在一旁,好像看见了最可怕的什么事情,半晌,她嘴里喃喃念叨终于出了一点声音

    “棺……棺材子……”

    我一听,顿时心里一惊棺材子?!

    这是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见眼前刘大妈的脸色突然褪去最后一丝血色,眼神涣散,最后看了一眼我和孩子,脸上浮出一丝慈祥而欣慰的笑意,然后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失去了最后的牵引,一下子倒了下来。

    “娘!”

第428章 你对得起我吗?

    其实我在去扬州之前,就已经感觉到,刘大妈的身体到了极限了,但还是交代了赵大娘他们,靠着每天的参汤吊着一口气,也终于让她熬到了刘三儿回来。不管怎么样,我不希望他们这对比亲生母子还更亲的母子到最后,会留下遗憾。

    这一天,其实我也是料到了的,经过了太多的生死离合,我也已经看得很淡。

    只是……

    当感觉到她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微弱,体温一点一点的消失的时候,我的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落下来,而我的女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躺在怀里小声的哭着,柔柔弱弱的小手在空中抓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却终究,留不住。

    刘大妈这个慈爱的老人,给了我久违,甚至不敢想象的母爱,在生命的尽头也会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最终,化为一抔黄土。

    我跪在地上,朝着她的墓碑深深的磕下头去,泪水沿着脸颊滴落下来,落在了襁褓中孩子的脸上,她懵懵懂懂的睁着漆黑的眼睛,看着我。

    我慢慢的要站起来,可生产后整个人已经虚脱得快要被掏空了,旁边的钱五急忙过来扶我起来。

    “我不是说了,让你休息几天,再来看的吗?”

    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我慢慢的回过头,对上了那双带着倦意的,风情万种的眼睛,才是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消瘦了很多,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也依旧能看到劲瘦的腰线,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

    我一看到他,别的不管,急忙说道:“黄爷,他——”

    “还没有消息。”

    “……”

    满心的希望被这几天都会听到的这几个字一下子泼了迎头的冷水,顿时熄灭了下去,我慢慢的低下了头,脸色也更加苍白了些。

    已经,好几天了。

    从那天到了黄天霸的家里,我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求他帮我找刘三儿,一直到了今天,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焦急,好像在火上焚烧一样。

    黄天霸看着我苍白的脸色,说道:“不过,他并没有被那些人抓住,官府的人是空着手回去的。”

    我一听,顿时也精神了一些,急忙道:“真的吗?”

    “嗯,我派出去的人已经打听了,那些人到了你们家,前前后后的搜了一遍,还召集了村子里的人来问,原本是要沿着水路和山路分两道来追的,不过他们没有这么做,一天之后就回去了。”

    我的心里顿时放了下来。

    只要刘三儿没被杨继的人抓住就好!

    但——他如果没有被抓住的话,又去了哪里?已经好几天了,他应该也知道那些人回去了才对,如果是这样,他应该来找我和娘的,为什么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连黄天霸的人都找不到他。

    黄天霸走到我面前来,低头看着我,微微蹙眉的样子像是想要责怪我,但又不忍心开口,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

    “你是怕连累我?”

    “……”

    “就算我现在不能在扬州城现身,但杨继,我还不怕见他。”

    “……”我轻轻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他微蹙眉头:“那你是担心什么?”

    “……”

    他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是在担心那晚,那个学生?”

    一听到西山书院的那些学生,我的心情愈加的复杂起来,他的心思也显得有些沉重,看了我很久,终于没再说什么,让钱五和我一起回去,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杨继死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愕然的抬头看着他——“杨继,死了?!”

    “虽然州府一直在隐瞒,但还是有些消息传出来。他遇刺身亡。”

    他也不回,也看不清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有什么表情,声音还是淡淡的,带着一丝低沉道:“应该是,他们动的手。”

    药老……

    他们刺杀扬州的官员,从来不留余力,之前的刘世舟和刘毅都惨死,而这个杨继,在扬州做下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该死也是迟早的,只是——稍微晚了一些。

    黄天霸慢慢的说道:“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他们在扬州都一直很平静,可现在却突然刺杀了杨继,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心里也有些明白。

    去年裴元灏南下,对扬州来说可谓是一场天翻地覆的改变,虽然朝廷没有彻底收复这一批人,但暂时的讲和还是让他有机会在扬州大展手脚,所以才有接下来的减免税赋,开设恩科等等,却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到了最后都变了样,也将他之前的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药老他们在这个时候刺杀杨继,无疑是再次对朝廷,对皇帝的警示和对峙。

    “是你们宗门下了新的命令?”

    “也许是宗门的命令来了扬州,也许是——”黄天霸顿了一下,眼中光芒一闪:“宗门的人,来了扬州。”

    我的呼吸顿时一窒。

    “之前药老在扬州的一些事,都是违背了宗门的命令,包括让我离开,也包括跟朝廷暂时的讲和,可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又发现了我,宗门恐怕会派人来扬州,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安:“只怕事情,又要麻烦了。”

    如果宗门的人到了扬州,如果那些人到了扬州……

    我的心里一团乱麻,只觉得混乱无比,这时耳边却传来一声细细的,嫩嫩的声音:“咿呀——”

    低头一看,却是我的女儿,乌溜溜的眼睛瞅着我,小脸上满是懵懂的表情,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一样,撒娇似的往我的怀里钻了一下,红红的小脸蛋埋进我的怀里,撅着小嘴发出呼呼的声音。

    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底里一柔。

    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有了自己的丈夫,过去的一切应该都是过去了。

    不管宗门的人,或是什么人来扬州,都不可能再改变这一切,我现在要做的,只是早一点找到刘三儿,然后离开这里。

    我抬起头的时候,黄天霸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了一下。

    我的女儿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迷迷蒙蒙的转过头,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黄天霸,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过了一会儿,她的小嘴突然一咧,像是笑了一笑,红红的小手伸向他,一抓一抓的。

    “她笑了!”黄天霸微微有些吃惊,脸上浮出笑容:“她是在对我笑。”

    我说道:“她喜欢你吧。”

    “我可以抱她一下吗?”

    “嗯。”

    我点点头,小心的将孩子递过去,黄天霸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来,又轻轻的抱在怀里,连呼吸都屏了,好像担心自己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把怀里这个弱小的生命弄伤一样。

    女儿被他抱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这个时候仰着头,长着小嘴看着他。

    突然,发出了一声很响亮的“咯咯”的声音。

    “她真的在笑!”黄天霸高兴的笑了起来,轻轻的抱着她哄着,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逗她,女儿好像更高兴了,小手冲着他抓啊抓,好像想要抓住他的声音一样。

    我看着这一幕,原本烦乱的心情也稍稍的放松了一下。

    黄天霸原本生得俊美无匹,却很少有温柔微笑的样子,这个时候眼睛眯起来,透着一丝粼粼的水光,整张脸柔和得好像梦幻一样,那样温柔的笑,让人的心里都是一动。

    他,成亲也好几年了吧。

    却一直没有一个孩子,我没有问过为什么,但现在也不用再问,只是看着他抱着孩子高兴的样子,有些叹息而已。

    我们就这么回到了他的家,刚刚走进大门,就看到慕华站在园子中央,面色冷漠的看着我们两。

    黄天霸原本还低着头逗孩子,一抬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也微微的淡了下来。

    慕华一看到我们两,脸色顿时冷凝了下来,只是当看到身后钱五也走了过来,才稍稍的缓和了一下,走过来道:“去哪儿了?”

    钱五说道:“我陪她去看看刘大妈的墓。”

    慕华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黄天霸,不知为什么,当她看到黄天霸抱着我的孩子时,眼睛闪过了一丝不悦的光,黄天霸也没有说什么,低头小心的将孩子还给我了我。

    慕华冷哼了一声,一拂袖便转身回了屋子。

    我们三个人站在园子里,倒是钱五,话也没说什么,转身便先离开了,黄天霸转过头对我说道:“你回屋去休息吧,我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只要有了刘三儿的消息,立刻会传回来,别太担心。”

    我点了点头,他转身朝着精舍那边走过去。

    我也要转身往自己暂住的那个房间里走,可还没走过去,黄天霸已经进屋了,门还没关上,就听见慕华的声音冷冷的说道:“两天没回家,一回家,倒是先去看她,你对她可真是关怀备至啊。”

    黄天霸像是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她一直在等刘三儿的消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我有消息,当然要先告诉她,让她安心。”

    “她在等她的丈夫的消息,难道我不是在等我的丈夫回来吗?!”

    “……慕华,我只是出去办事,可刘三儿这一次被官府追击,事情很复杂,你应该明白孰轻孰重。”

    “我不明白!”

    慕华大声的说着,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哭腔,道:“我只看到你每天在围着她转,什么事都在为她做,可我呢,你为我做了什么?”

    “……”

    “黄天霸,这些年来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宗门为难你的时候,是谁保护你?你说厌倦了那些事,要隐居,是谁放弃一切陪着你?你现在这么对我,你对得起我吗?”

第429章 扬州“贵客”

    这一吵,又是一整夜。

    整整一夜,我都能听到精舍那边传来的争吵声,东西被摔倒地上的破碎声,还有慕华呜呜的哭声,这些声音扰得原本就不平静的夜晚越发的难以平静,孩子一直哭,我也只能一直抱着她哄着。

    只是几天的功夫,我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年——黄天霸经历的这几年。

    好几次,慕华口中说的那些话连我都觉得有些过分,有些难以忍受了,可黄天霸却并没有如过去一样拂袖而去,或是说一些重话来吓唬她,而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再慢慢的,耐心的向她解释。

    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有再看到那个月下消瘦而孤独的剪影,可我的心里却越发的不安了起来。

    这样的黄天霸,让我觉得好像一个炼狱中的幽魂,正在一点一点的,被火海吞噬,而他连呼救,都没有办法。

    一直到凌晨,精舍那边的声音才慢慢平息下来。

    这一夜,也许园子里的人都没能安睡,晨曦微露时,便有仆妇们走来走去的声音了。

    我也早早的起了身,梳洗完了,便抱着孩子出了门,园子里还氤氲着一片淡淡的薄雾,晨露凝结在树枝上,迎着朝晖映照着人身上的彩衣,绚烂出斑斓的色彩。

    刚一出门,就看到精舍的门也打开了,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去,轻轻的掩上门。

    是黄天霸。

    一旁的仆人已经走了过去,小声的问他要不要送早膳,他看了看里面,低声道:“晚点再送,让夫人多睡一会儿。”

    “是。”

    仆妇答应着下去了,他还是站在门口,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透着沉沉的倦怠之意,看着精舍轻轻合上的大门,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叹息,也没有任何的表情,淡漠的转身便往外走。

    就在他刚一转身,园子里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声音:“啊呀!”

    他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也低下头,就看着怀里襁褓中的女儿,小脸红扑扑的,被晨雾沾上了一层淡淡的水膜,明亮的眼睛朝着黄天霸看着,小手小脚在襁褓中不安分的蠕动着,好像急切的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黄天霸淡漠的脸上一下子浮起了笑容,慢慢的走了过来。

    “这么早就起了?”

    “嗯。”

    他低下头看着孩子,脸上虽然是沉沉的倦意,可当微笑浮现的时候,整张脸柔和得好像要融化在雾气里,只有那双眼睛的流光,灵动而清亮,好像跳跃的波光一般。他伸出一只指头轻轻碰了一下孩子的脸,孩子又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咦”,小脸儿笑得像是开了花。

    “呵,她好可爱!”

    他高兴的说着,又轻轻的碰了一下孩子的小嘴,那张水嘟嘟的小嘴顿时努了起来,朝他发出啵啵的声音,黄天霸一下子笑开了:“哈哈,这孩子——”

    我也笑了一下:“难得她哭了一晚上,看见你倒是笑得开心。”

    黄天霸逗了她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慢慢的褪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半晌喃喃道:“要是我能——”

    我听得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脸上透着一丝落寞的神情,在这样深冬的早晨,竟和那些夜晚我在月中看到的他的剪影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之感。

    他沉默着,孩子却像是不甘寂寞,冲着他依依呀呀的直叫唤,他又回过神来,对着孩子笑了笑,说道:“对了,你好像还没给孩子取名字。”

    “嗯。”

    “怎么还不取呢?”

    我说道:“我等着三儿回来,给她取名字。”

    黄天霸愣了一下,我抱着孩子,用自己有些微凉的脸颊贴上她柔柔的小脸,说道:“三儿还在牢里的时候就说,他一难过就给孩子取名字,靠着这样才捱下来,已经想了很多了。所以孩子的名字,我要等他回来取。”

    黄天霸静静的看着我,似乎有一些感慨,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我和他都疑惑的转过头去看——这么大清早的,会是谁来?

    那些仆妇们还在下面忙着,黄天霸索性自己走了过去,远远的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我探头去看,就看见黄天霸站在大门口,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那么呆呆的站着。

    我下意识的走过去:“黄爷,是谁啊?”

    他站在门口,慢慢的回过头,脸上透着一丝淡淡的,却是欣喜无比的笑意,看着我:“青婴。”

    “啊?”

    “你的女儿,有名字了。”

    “……”

    我的脚步下意识的一僵,抬起头,就看见黄天霸慢慢的侧过身,露出了站在门外的那个人的身影。

    那个熟悉的身影,挺拔而精壮,却因为过分的消瘦而让人心疼,氤氲在雾气里,好像在梦境中一样,我抬头看着他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些日子,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那双清亮得一如往昔的眼睛。

    “刘……三儿……”

    “轻盈!”

    那张熟悉的端正的脸上,也满是狂喜的笑容,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一下子从门外跑了进来,一直跑到了我的面前:“轻盈!”

    “三儿……”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重,越来越模糊,他明明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可我却反而更加看不清了,只感觉到眼睛里滚烫,而胸口却好像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膨胀得几乎要炸开一样——这是梦,还是清醒的,我为什么分不清?

    如果,这是梦的话……

    老天,请让我不要醒!

    下一刻,我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狠狠的抱进了怀里。

    这一次,再到刘大妈的坟前,便不再是我和女儿了。

    当刘三儿一看到那块高大的墓碑,整个人就好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颤抖得不成样子,只能被我一只手牵着,慢慢的走到墓前。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里滴落下来,不一会儿便沾湿了那张黝黑的脸。

    我知道他想要大哭,想要狠狠的痛哭一场,可张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布出来,喉咙里只是一直挣扎着,好像在被什么撕裂一样。

    眼泪,其实已经是宣泄,也只有在最痛,最痛的时候,人才会哭不出来。

    我知道,他的痛,已经到了极致。

    “三儿……”

    我走到他身边,刚一开口,他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狠狠的在地上磕头,三个,六个,九个,却还是不够,砰砰的声音听得我心里直发颤,不一会儿他的额头已经被磕破,鲜血流出来浸染着地面。

    我心疼得急忙走过去,跪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拦住了他:“三儿……”

    “……”

    “你别这样!”

    “……”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固执的还要磕头,却被我紧紧的抱住,再也无法磕下去,可身上却颤抖得那么厉害,好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睁开眼来,却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置身在噩梦里,从未逃开。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的格格的声音,让他只一听,就觉得心底都在发疼,他却哭不出声音,只能拼命的往前挣着,通红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那墓碑上的几个字。

    “三儿……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我抱着他,滚烫的眼泪滴落下来:“娘不会怪你的,她从来都不会,她只是要你好,只要你好,三儿,你别这样让娘看着,好吗?”

    “……”他依旧说不出话,却慢慢的摇着头,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泪水像决堤一般汹涌而出,在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之后,他崩溃的大喊:“娘——!”

    我用力的把他抱在怀里,尽管自己那么虚弱,还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的抱着他,生怕自己一失手,他就会倒下,更怕我一松手,就会失去他。而怀里这个男人,往常是我的依靠,宽阔的肩背扛起了那么多的重担,却在这一刻全然无助的蜷缩在我的怀里,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慢慢的抬起双手,抱住了我的腰。

    我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次颤抖,也将我抱得越发的紧了。

    感觉到他的眼泪浸湿了衣衫,慢慢的透到了肌肤上,带来微凉的触感。

    我微微的颤抖了一下,还没有任何动作,就被他抱得更紧了,我低下头,却看不到他的眼神,只看到他湿润的睫毛轻颤着,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他低哑的声音——

    “轻盈……”

    “嗯?”

    “不要离开我。”

    “……”

    “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

    我更用力的把他抱在怀里,也被他更用力的抱住,我在害怕失去他的时候,他似乎也在恐惧,不想要再失去任何人,尤其是我。

    天,阴沉得就像人的心里。

    刘三儿从刘大妈的墓前回来之后,就一直这么沉沉的,整个人的精神都好像垮掉了一般。

    其实对于刘大妈的身体,他未必没有那个准备,只是不管人心里怎么想,怎么准备,真正道了挚爱的人离开的时候,什么准备都是空的,那种致命的伤痛,会深深刻进人的一生。

    黄天霸他们也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安静,便也都没有来,屋子里就只有我和他,还有女儿,我慢慢的走到他面前,看着低垂着头,颓然的样子,轻轻的蹲下身,抬起头看着他。

    “三儿……”

    “娘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我做出了一个很柔很柔的笑容,说道:“没有。”

    “……”

    “她帮我接生,看了女儿之后,才走的。”

    “……”

    “她很开心,走的时候一直在笑,并不辛苦。”

    “……”

    “其实她的身子,你也是知道的,不要太责怪自己。”

    刘三儿低着头,黝黑的脸因为过于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的憔悴,他木然的坐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女儿……?”

    “嗯,”我点点头:“我生了个女儿。”

    “女儿……”

    他的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起身,将一直躺在床上的孩子连着襁褓抱了过来,抱到他面前:“你不是说,你给孩子想了很多名字吗?她一直在等你给她取名字。”

    刘三儿呆呆的看着孩子,孩子似乎也是呆呆的,躺在襁褓里看着他,一大一小两个人漆黑的眼睛就对这么对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刘三儿轻轻的接过她,抱在怀里,而我的女儿就像一只懵懂的小猫一样,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突然裂开嘴,伸出小手冲着他的脸上一拍:“啊呀!”

    刘三儿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的涟漪。

    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孩子越发的高兴起来,小手不断的揉着他的脸:“呀呀呀。”

    “呵……”刘三儿欣喜的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都红了:“我……她……”

    我柔声道:“还一直在等你取名字呢。”

    刘三儿看着女儿,原本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暖意,这个孩子就像带来了生的希望一般,让人从心底里温暖起来,刘三儿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将她轻轻的抱在怀里,用脸摩挲着她的小手。

    这一幕,温暖得让人心里发酸。

    也是因为这样,心里的愁苦和烦闷才稍稍的松开一些,我略微帮他收拾了一下,便问道:“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刘三儿还是抱着女儿没有松手,说道:“那天,我去河滩上找大姑,结果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担心你们,又怕她已经回来了,就往回走,结果刚刚走到半路上,就碰到了官府的人。”

    “啊?”

    我一听,顿时吓了一跳,黄天霸传来的消息不是说,官府的人没有找到他,是空着手回去的吗?怎么——

    刘三儿一见,急忙说道:“你别担心,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对,也对。

    我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真是关心则乱,眼看着他在眼前了,心里还是不安,于是急忙问道:“那你是怎么脱身的?那些人怎么肯放你回来呢?”

    刘三儿道:“那些人自然不肯放我,我一看见他们,也吓了一跳,急忙就往回跑,但那些人骑着马,一会儿就撵上了我,要把我抓起来。”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呢?”

    “然后,大路上突然来了一位公子,把我救下来了。”

    “公子?”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公子?”

第430章 神秘的“公子”

    刘三儿说起来,脸上也浮起了一点淡淡的欣赏之意,说道:“这位公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穿戴看起来很富贵,一看就是个体面人,身边还跟着一些下人,轻而易举的就把那些官府的人制住了。”

    “……”

    我听着,没说话,可原本已经放松的心口这一刻一点一点的揪紧了。

    呼吸也有些困难,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异样的沙哑:“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没说。”刘三儿摇摇头,道:“这位公子话不怎么多,人也不苟言笑,不过却是个好人,救下我之后,我的身上还有伤,人昏迷了过去,他就把我带到镇上,请了大夫替我诊治,也是在三天前,我的身子才好起来能出门了,就立刻回来找你们。”

    “那……他知道你是谁了吗?”

    “他救了我,我自然不能隐瞒。不过我也没告诉他太多,也免得将来连累好人。”

    我轻轻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了,不管经历过什么,或是承受过多大的痛苦,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哪怕自己再苦,再难的时候,也会为别人想一想,这一点,直到现在都没有被磨灭掉。

    我笑了一笑,可笑容却显得那么的沉重,连刘三儿都看出来了:“轻盈,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我真的觉得心里很沉,沉得连每一次呼吸都那么累。

    其实,当初在销香院看到西山书院的学生,我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底,到后来,那个学生找到了我,把消息传了回去,加上昨天,黄天霸告诉我,杨继被药老的人刺杀,只怕是有人已经到了扬州,我的心里就已经都明白了。

    想到这里,不由的有些好笑。

    自从虎跃峡那一跳,我只当自己是一个崭新的人,除了被触碰到过去的回忆,我已经很少去回想过去,尤其是那些“当年”,就算回头去看,眼前也是雾蒙蒙的一片,是因为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多少年了?五年?十年?

    我逃避了那么久的噩梦,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从噩梦中醒过来,但到底……到底……

    人算,不如天算。

    “轻盈?”

    耳边响起了刘三儿温和的声音,我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他正关切的看着我,连同怀里的孩子,好像也能感觉到母亲身上的气息,整张小脸变得黯然了起来,小嘴嘟嘟的望着我,好像有些委屈。刘三儿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我没事。”

    “你的手这么冷?”

    “真的没事。”我有些无力的说道:“生产完了都是这样。你接着说吧。”

    他有些不放心,伸出一只手一直握着我的指尖,粗糙的掌心传来了他的体温,暖着我的指尖,“我被那个公子救了之后,身上的旧伤又犯了,所以在他的宅子里养病养了好些天,那位公子不时会和我聊聊。他倒也是个有心的人,对现今的世道,也有些自己的见识,以我来看,都高过世人。”

    “……是吗。”

    “后来,我能起身了,就立刻回去找你们,结果发现家里一片乱,你们也都不在,我问了周围的人,才知道马车往这边来了,我猜如果你不是直接往西走,就应该会到黄爷这里来停脚等我,所以就急忙赶过来了。”

    他说着,人也稍微有了些希望,道:“对了,我在养伤的时候,那个公子打听到消息,说那个杨继杨大人已经遇刺身亡了。”

    我点点头。

    “连他派来的那些人都回去了,轻盈,咱们已经没事了!”

    我又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也就不必再逃开这里了,还能再回去。”说着,他又看了我一眼,急忙道:“当然,如果你想回家,我还是会陪你回家的。”

    我茫然的看着他,不仅眼中茫然,心里也一片的茫然。

    回家……

    不知为什么,我淡淡的笑了一下,这一切,所有的无力都涌了上来。

    已经,不用了。

    我问道:“那位公子人呢?还在吗?”

    刘三儿点点头:“嗯,他还在镇上,说如果我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回去找他帮忙,还派人送了我一段路。”

    “哦……”

    “我说找到你之后,一定回去答谢他,以报大恩,不过那位公子却说不用,只是会留在镇上,等着我们夫妻平安回去,他也算是放心了。”

    “是吗?”

    我淡淡一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回家吧。”

    刘三儿倒是愣了一下,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说要走,我只是笑着说道:“早晚都要回去的,不如早一点……”去面对。

    黄天霸和慕华知道我们要回去的事,虽然都有些吃惊,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尤其是黄天霸,看着我抱着孩子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吩咐了下人去套车,便走过来:“青婴。”

    “嗯。”我抬头看着他。

    虽然叫了我,但终究没什么可说的,其实我和他许多话都是不用说出口的,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女儿,孩子却没有了之前的活波,反倒有些恹恹的,嘟着小嘴,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孩子,似乎也有那种灵敏的直觉,明白自己要离开一样。

    他伸出指头,轻轻的碰了一下孩子的小脸,女儿望着他,撅着小嘴,一下子将脸埋进了我的怀里。

    黄天霸笑了一下,道:“你们——”

    “黄爷,”他的话没说完,我已经打断了他的话,黄天霸愣了一下,看着我,我却有些踌躇——其实他应该早就明白的,西山书院的学生出现到现在已经这么久了,他没有离开,只怕也已经料到了将来的一天,现在我说什么,也都没有太多的意义。

    但想了想,我还是道:“你保重。”

    他微笑着,会意的点点头。

    这时,刘三儿已经从南厢房和人一起将殷皇后抱了出来。自从我们来到了黄天霸的府上之后,殷皇后便一直高烧不退,慕华不肯太用心管她,开了药吃了,虽然热度下去了,可人还一直有些糊涂,每天去看她的时候都会说许多胡话,絮絮叨叨的不清楚。

    这个时候,她被刘三儿抱着,嘴里还喃喃的念着:“棺……棺材——火,好大的火!起火了!”

    好不容易将她送上了马车,刘三儿回头对着黄天霸,毕恭毕敬的长身一揖到地:“多谢黄爷。”

    黄天霸淡淡一笑:“还说这些。”

    刘三儿还是肃容以待,说道:“等我和轻盈回去安顿好了之后,再来拜谢黄爷。”

    黄天霸没说什么,只向他摆了摆手。

    于是,刘三儿便扶着我上了马车,听着外面的鞭梢一响,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驶去。

    马车里的空间不大,为了让殷皇后睡得舒服些,他用了厚厚的褥子铺在车板上,便占了大半的位置,又让我靠坐在一边,自己却是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搂在怀里,不让她受到一点颠簸,低头看着孩子,时不时会露出很温和的笑容。

    说起来,这孩子是马车里生下来的,却也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害怕这种狭窄的地方,反倒睁大了眼睛望着头顶,像是在研究着什么,可看了半天,终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水灵灵的目光又望向了眼前的这个人,裂开嘴,格格的一笑,便伸手去挠他的下巴。

    刘三儿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柔和了。

    我的心里虽然有事,可有的时候,真的事到临头了,反倒坦然,其实这一天也是迟早要来的,就算杨继不死,按照之前所想,我也应该要回去的,所以——算不上什么天崩地裂。

    这样一想,心里反倒坦然了,我看着刘三儿,说道:“对了,孩子的名字呢,我还要问你要呢。”

    “啊。”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懵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笑嘻嘻的望着他的女儿。

    我笑道:“你不会是一个都没想到吧?”

    刘三儿摇了摇头,说道:“我在牢里的时候,还真的想了很多,可你也知道,我识字不多,看的书也没有你多,取出来的名字也未必好的。”

    “女孩子的名字,要多好?”我笑得有些恍然:“我这一辈子,也不承望她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更不承望她荣华富贵,飞黄腾达,能遇得相知之人,好好的过一辈子,不是很好吗?”

    刘三儿也笑了一下:“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你取了什么名字?”

    他想了想,说道:“大名,我还想再斟酌一下,但小名儿的话,我想叫她——离儿。”

    “离儿?”

    我的心里微微一悸——离。

    看着我眉间微蹙的样子,刘三儿急忙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又看向怀里的孩子,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大人的心思,依旧一心一意的玩着她的,我沉默了一下,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小名?”

    他笑了一下:“其实,这个名字也不是我取的。”

    “什么?”

    “是那位救我的公子。”他笑着说道:“在养病的时候,我一直想要下床离开来找你们,他就一直拦着我,说我不要命,其实我心里也是在着急,因为算日子,孩子也正是这个时候出世,我很担心你,就告诉了他。”

    “……”

    “他倒是也有些吃惊一样,但还是安慰我,后来听我说起在牢里还在帮孩子取名字,他就说,孩子还没出世就这么离开父亲,其实不好的,所以,取个这样的名字,反倒可以压一压,让她将来不会走得太远。”

    “……”

    “那位公子还说,其实他的身边,也有一个人,离开了好久了。”

第431章 梦魇·故人再见

    “那位公子还说,其实他的身边,也有一个人,离开了好久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些恍惚,呆呆的坐在那儿,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帘子,目光却好像已经看穿了眼前的一切,看到了不知多久之前,那些模糊的景象去了。

    马车还在颠簸着前进着,我随着车厢摇摇晃晃的,却也有些疲惫,慢慢的将头靠在了刘三儿的肩膀上,他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他怀中安稳而睡的女儿,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伸出手指,轻轻的一点她的小鼻头:“离儿……”

    刘三儿微笑着看着我,我说道:“就用这个名字吧。我也希望,她不要离开我们,只有温暖幸福的地方,人才不会想离开。”

    “嗯。”他点点头,我也笑了笑,将脸颊在他的肩膀上摩挲了一下,轻轻的合上了眼。

    四周都安静极了,只有车轮磕碰在地上发出的夺夺的声音,还有殷皇后绵长的呼吸,却让这车厢里显得越发的安静,只是在这样的安静里,我却睡不着,心里眼前,恍惚着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景象,都是我以为已经忘却的,只会在梦中出现的。

    却慢慢的,都靠近了。

    这时,刘三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轻盈。”

    “嗯?”

    “你说,只有温暖幸福的地方,人才不会想离开——那你,为什么离开了你的家?”

    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抬起头来看着他。

    车厢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可他的眼睛却依旧亮得出奇,只是那里面的目光不再像过去那样,可以一眼望到底,而是一泓清澈的泉水,虽然是透亮的,但已经变深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的一笑,依旧靠在他的肩膀上:“你觉得呢?”

    他想了想,说道:“其实到了现在,我们继续留在扬州,还是去蜀地,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并不在乎去哪里,我只是在乎——你愿意去哪里。”

    “……”

    “你从来都没有提过你的家,好像已经忘记了一样。我想,如果一个人忘记自己的过去,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的过去并不快乐,甚至让他痛苦,所以他不愿意再提。如果你的家真的是这样,你就彻底的忘掉;但如果——你会想家,如果,那里还是让你觉得有一些可以留恋的,那么我愿意陪你去蜀地,不管什么时候。”

    “……”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那双眼睛就这么近在咫尺的看着我,那么近,近得我几乎能看到里面我的倒影,甚至能感觉到我的眼睛里也有流光流过,微微发烫。

    和胸口跳动的东西一样。

    过了很久,我轻轻的笑了一下,双手环抱着微凉的蜷缩的膝盖,整个人都偎依在他的身上,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的贴在一起,呼吸纠缠着,吐息间尽是彼此的味道。

    我轻轻道:“三儿,我并不想家。”

    “啊……”他想要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已经说道:“你刚刚说的那些,都对。”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我又接着道:“不过,有一个地方你没有说全对。”

    “……什么?”

    “如果一个人忘记自己的过去,其实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他的过去并不快乐,甚至很痛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看着他一笑:“她得到了更好的。”

    所以,我不再去想过去的事,也不再记恨过去伤害过我的人,一切,都可以放下,可以忘记。

    至于那位“公子”——

    我抬眼看了看笑得一脸幸福的刘三儿,他正低头看着离儿,笑容柔和得好像忽如其来的春风一般,带着说不出的暖意,我的心里也暖了起来——

    既然,上天已经让他们见了面,那就是上天的安排。

    我相信,我们能坚持得下来,也能坚持得下去!

    回到家里,这里早就被当初那些官府的人弄得一片狼藉,刘三儿里里外外的收拾了许久,才又安顿了下来。

    家里遭了这样的大劫,也真的元气大伤,黄天霸虽然伸了帮手,但他和我相知,也不用说太多,只是一部分而已,许多事还要靠自己。刘三儿便又天天的上山下河,时不时也会接一些木匠的活计来做,而我就是带孩子,照顾殷皇后。

    转眼间,回家已经好几天了,刘三儿遵守他和那位公子之前的约定,回来之后第二天便去报了平安让对方不用挂心,接下来的时间,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这位公子也并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一家人在忙碌之中,透着一种家常的宁静和祥和。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这样的安静,反倒让我觉得像是一种僵持一般,谁,都不肯迈出第一步。

    一直到了这个月的十五,刘三儿挑着两捆柴和几斤鱼到镇上去卖,回来便告诉我,那位公子在家中摆下宴席,请我们一家人明晚到他家中做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帮人做针线活,指尖一颤,针尖便扎进了手指。

    十指连心,这一下痛得我的心也猛地跳了一下,好像一下子要蹦出胸口一般。

    刘三儿微笑着说道:“轻盈,明晚咱们带着离儿一块儿去吧。大姑的身子还不好,就留在家里。”

    我不动声色的把指尖上泌出的一点血珠轻轻的擦在了白纱上,手起针落,红艳艳的丝线不一会儿便在白纱上留下了一朵艳丽的红梅。

    然后,我抬起头,微笑着道:“好啊。”

    第二天下午,刚过了申时,刘三儿便从河滩上回来,换上了一套干干净净的青布衣裳,便带着我,抱着离儿一块去了镇上。

    冬天的日头降得早,当我们一家三口到镇上的时候,西边的山尖上只透着淡淡的天光,却并不妨碍镇上的灯火渐起,我这也是第一次在傍晚到镇上,街道上到处都有小摊贩,点着星星点点的烛火,还有大户人家屋檐下的红灯笼,发出晕晕的红光,将整个小镇映衬得格外热闹。

    而这里,却有一处格外明亮的。

    那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是远近最大的宅院,之前是这里一位乡绅的住处,刘三儿说也不知道这位公子出了多大的价钱买了下来,里里外外修葺了一番,内中假山环抱,绿水长流,亭台楼阁,景致旖旎,如同天宫一般的所在。

    我听了,只淡淡的笑了笑。

    可心里,却已经沉了下来。

    一抬头,便看到了门口两座威严的石狮子,在夜幕下透着格外的肃穆,被红红灯笼一照,越发让人觉得莫名的压力。

    虽然早已经有了准备,可真正到了这一刻,指尖还是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怀中的离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的挣扎了起来,发出不安的呜咽声。

    刘三儿一听,急忙道:“怎么了?孩子是不舒服吗?”

    我刚想要回答,大门里面已经走出了两个年轻人,朝着我们俯身一揖:“刘公子,夫人,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

    刘三儿点点头,又看向了离儿,我轻轻道:“孩子没事,大概是困了。走吧。”

    “哦。”他轻轻的拍了拍襁褓,便带着我一同走进了大门。

    刘三儿所说的,倒是一点也不假,里面的景致的确精美,即使光线晦暗,也能看到远处嶙峋的假山,园子里也有一处活泉流动着,一路往里走,都能听到泉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我人反倒有些恍惚了。

    从到刘三儿的家里到嫁给他,这么些日子,都是与柴门小院为伴,每日里鸡犬相闻,做的也是最平凡的,糊口的活计,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的那些记忆,家里的,宫里的,那些亭台楼阁,雕栏玉砌,有的时候无意中想起一幕来,都觉得是在梦里。

    而现在,就好像是在梦中一般。

    我恍恍惚惚的走着,刘三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脚下缓了一步,往后伸着手。

    我抬眼看着他,他对着我笑了一下。

    暮色深沉,只有远处房檐下的灯笼透着朦胧的光,映照得他的笑容也带着一层朦胧的意味,也好像在梦里,我的心里却越发的不安——他是我唯一的真实,不能也成为梦境。

    一想到这里,我急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温热的大手。

    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这么牵着我慢慢的往前走,不一会儿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回廊,就看到前面一个精致的庭院,也静谧如夜,不闻一丝人声。

    刘三儿轻轻道:“到了。”

    我的掌心,已经满是冷汗,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低头看了我一眼。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前面领路的已经走上前去,在门外道:“主人,刘公子到了。”

    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领路的推开门,朝我们做了一个手势:“两位请。”

    刘三儿点点头,说了一声有劳,便带着我走了进去。

    屋子里,灯火通明,乍一进去,只看到了满眼的烛火,因为大门突然洞开闯入的风而不停的扑腾着,发出滋滋的声音,映照得这间屋子好像在摇晃一般。

    烛火摇曳,也映照着坐在左边的人,手里捏着一只酒杯,这个时候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们。

    那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英俊的脸,没有一丝温度,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寒潭,凝结着千年不化的寒冰,就这么看着我。

    这一刻,我的头顶像是突然一个惊雷,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第432章 怎么会是你?!

    裴元灏……

    我已经忘了自己呆呆的站在门口站了多久,带着寒意的风吹着我的后背,将一身的冷汗都吹干了,寒意渗骨,蔓延向四肢物体,连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公子——刘三儿所说的那位公子——我原本以为会是西川的人,可怎么会——

    想到这里,我的耳边蓦地想起了刘三儿曾经说过的话——二十多岁,人看起来很富贵,是个体面人,话不怎么多,人也不苟言笑……

    也许是因为那个西山书院的学生跟我说过的那些话,而黄天霸又告诉我,西川的人可能已经来了扬州,所以我满心里想的,都是那边,却也忘记了,在扬州的时候魏宁远曾经告诉过我,皇帝已有计划南下,只是行程未定。

    我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南下了!

    他来了,他来了!

    而我,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心乱如麻,几乎快要崩溃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轻盈。轻盈?”

    我像是从梦中幡然惊醒一般,一下子睁大眼睛,刘三儿轻轻的握着我的手,也许是冰凉的指尖让他有些担心,微微的蹙了下眉间:“怎么了?”

    “……没——没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几乎已经支离破碎,下一刻就会颤抖得粉碎一般,刘三儿又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说道:“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救过我的恩公。”

    说着,他转头对着对方一笑:“今晚叨扰了。”

    “哪里。”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个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熟悉,是因为很早很早之前,这个声音就已经充斥在我的生命里,甚至成了我最恐惧的梦境,陌生,却是因为这个声音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听到,当再次听到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又陷入了一场恐惧的梦境中。

    那熟悉的音质带着磁性,却有些异样的,记忆之外的沙哑,好像在压抑着什么,让我听得心里像是被雷点猛地击中一般,全身都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就看见他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了我们面前,看着刘三儿道:“刘公子——”然后,慢慢的转过头,看向我——

    那双眼睛,无数次凝视过我的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漆黑得好像连光都照不进去,但在这一刻,却有些异样的闪烁。

    也许,是因为我身后的烛火,在随着我的心情而不停的扑腾,明明灭灭的烛光映在他的眼中,仿佛他的目光在闪动着。

    这一刻,我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

    “夫人。”

    这个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许久,终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抬起头,看向了对方。

    分开的时间,说长,其实不过大半年;可若说短,却好像已经一辈子了,我已经不再去回想那张俊美的脸庞,也不再去回想曾经肌肤相贴,耳鬓厮磨的日子,更忘记了那些虐打、牢狱和心丧若死的日子。

    可是,他却从时间的灰烬里慢慢的走了出来,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还是和以前一样,高大而俊美,一身华丽的黑色长袍,隐隐透着金丝银线镶绣的祥云飞虎,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却衬得那双眼睛越发的深,越发的黑;高挺的鼻梁下,单薄的嘴唇始终轻抿着,带着微微上挑的弧度,像是在笑,可仔细看时,又不像。

    只是,当他凝视着我的时候,他的目光好像也染上了烛火的温度,几乎将我的肌肤都灼伤。

    夫人。

    恍若隔世的再见,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刻,更想不到,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叫我“夫人”,而且,他并不吃惊。

    也就是说,他早就已经知道,并且——并不打算揭穿什么?

    我看着他,带着也许下一刻脚下的冰层就会突然裂开,会被地狱的烈火吞噬的颤抖,轻轻的朝他一颔首:“公子。”

    |

    之后,他们再说了什么,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也忘了是自己走过去的,还是被刘三儿拉着走过去,入了席,他们两还在谈着话。

    “也别再叫我恩公什么了,在下姓袁,双名,易初。”

    袁——易初——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

    刘三儿笑着说道:“这些日子一直也不好细问。袁公子,这就是拙荆——轻盈。”

    “轻……盈……”

    我低着头,全身发麻的听着那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像是在舌尖上缠绵了一番,慢慢的念出这两个字。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了一点淡淡的,几乎渺然的笑意:“尊夫人的名字,真是特别。”

    “是吗?”

    “与我的一个——故人,名字极为相仿。”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猛的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那个人。

    他坐在桌边,也许因为背后烛火太甚,反倒有一层淡淡的阴翳洒在了他的脸上,背光的感觉越发让那张脸显得棱角分明,当他低头斟酒的时候,眼睛微微低下去,却有一道淡淡的光,从浓密的羽睫间流过。

    喝了一口酒,他的目光又看向了我的怀里,微微蠕动的襁褓:“这是——”

    刘三儿高兴的说道:“哦对了,袁公子,忘记告诉你了,我这次回去找到轻盈的时候,她已经生了个女儿,我们就叫她离儿。”

    “离儿?”

    “是啊,就是你之前取的名字,我和轻盈商量了下来,都很喜欢这个名字,就作为小女的小名。”

    “是吗?”他顿了一下,道:“难得,你们都喜欢这个名字。”

    刘三儿微笑道:“我和轻盈,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将来老了还指望着她孝顺我们,若真的远嫁,轻盈只怕要哭死了。”

    ……

    这是那天,说起孩子的名字时,他与我的玩笑,想着我们将来老了,牙掉光了,满头白发坐在墙根晒太阳的样子,两个人都直笑,心里满满的却是愉悦和快乐。

    可现在,我却恐惧得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了,不安的看着眼前的那个人。

    他——他会说什么,他——要说什么?

    他也看着我,目光却好像有了一时间的恍惚,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在看着怀里的襁褓,那眼神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茫然。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顿时紧张了起来,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而他却一挥手:“开席。”

    |

    原本悬起的心,狠狠的落了下来。

    就像一脚迈出去,原本以为是地狱烈火,也可能是严冰寒潭,可却踩到了最普通的青草地,虽然没有危险,却让人的心里越发的空起来。

    他并不是忘记我了,如果是别的人,这样的表现,我一定会以为他遭受了什么变故,忘记了过去的事,也忘记了我这个人,可他不会,从刚刚他听到我的名字时,我就明白,可他为什么会这样,又或者,伤人的锋芒隐藏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

    这一刻,说我是如坐针毡,一点不为过。

    屋子里燃着香,远远的也有暖炉,暖意融融的,可我的掌心却是冷汗涔涔。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就像现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坐在我的面前,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和刘三儿细细的谈着时政,两个人竟然还很投机。

    喝了一口酒,他慢慢的放下酒杯,说道:“照这么说起来,杨继倒也是死有余辜。”

    “当然!”

    “看来,你对那些刺杀杨继的人,是很赞同的?”

    “……这,倒也没有。”

    “哦?”

    那人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你不是认为他死有余辜吗?为什么——”

    “虽然是死有余辜,可说到底,杨继犯的是国法,而不是跟人结私怨。他死当然是该死,但如果能由国法来惩治,明正典刑,那就再好不过了。”

    “嗯……”

    “可是,”刘三儿皱了一下眉头,又说道:“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把这么个混账派来扬州做官,真是——”

    他说着,咬了咬牙,却没有说下去,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我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咙了,可看着对面,那个人的眼中却依旧平静无一丝波澜。

    我咬了咬牙,轻轻的在桌下扯了一下刘三儿的衣袖,道:“你别尽顾着高谈阔论的,袁——袁公子是有见识的人,要笑你了。”

    刘三儿一听,也愣了一下,立刻红着脸笑道:“我又忘形了。”

    说罢,举起酒杯道:“我自罚一杯。”

    对面的那个人也举起了酒杯,我慢慢的低下头,却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看过来了一下。

    那目光,有些灼人。

    然后,便开始用菜。

    他设宴请客,上的菜自然是些珍馐佳肴,可我却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不管夹起什么,放入口中味同嚼蜡,木肤肤的连吞咽下去也那么困难。

    而这时,刘三儿一下子放下了筷子,嘴里直吸气,发出滋滋的声音。

    “怎么了?”

    我急忙转头看向他,就看见他脸颊通红,眼圈也都红了,用手直往嘴里扇风,我吓了一跳,忙要问他,对面已经传来了一个淡淡的笑声:“刘公子,不能食辣吗?”

    我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刘三儿,他果然是被辣到了。

    桌上的菜肴,有一些是辣味的,只是我惯于食辣,并不在意,倒是刘三儿从小饮食清淡,吃了一只小辣椒便辣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看着我们想要说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吸气。

    “倒是我疏忽了,布菜的时候也忘了刘公子不能食辣。”

    “别,别这么说。”

    他一摆手:“来人,带刘公子下去漱漱,别伤了喉咙。”

    话音刚落,便有长随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请,刘三儿也不好推让,加上他是真的辣得难过,便起身,拍了下我的手示意我好好的坐着,便转身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他这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我和那个人。

    我还转过身看着外面,即使背对着那个人,似乎也能感觉到有一道炙热的光照在我的背上,不知是人的目光,还是满屋摇曳的烛火,像我此刻的心情,惴惴不安,好像下一刻就会崩灭。

    我咬了咬牙,起身往外走去,道:“我去看看他——”

    话刚说完,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没记错的话,你是蜀中人。”

    ……

    “这么一点辣,不会让你也难受起来了吧?”

    ……

    像是有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整个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后,只剩下嗡嗡的声音,背脊都发麻了,我僵硬的站

第433章 暗涌·焚心之夜

    他慢慢的从桌边站了起来。

    这个房间很宽敞,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当他一站起身来,整个房间都变小了一样,压抑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而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朝我走过来。

    好像一座山,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所有的光,都被挡住了,只剩下他清晰的轮廓,和被阴影覆盖了大半的脸庞,当他低头看着我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死而复生”的我。

    屋子里的气氛,几乎让我窒息。

    然后,我看着他慢慢的抬起手。

    我恐惧的闭上了眼睛。

    他是要打我?还是要掐住我的喉咙?我不敢去想,可记忆里那些鲜明的痛都在这一刻复活了,我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路可退,身后已经是紧闭的大门,后背撞上的那一刻,我几乎认为自己已经到了绝境。

    可是,预料中的痛楚和窒息,没有久久没有降临。

    反倒是我的脸庞上,感到了一阵——甚至是温柔的抚摸。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却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闪烁的眼,他几乎已经贴上了我的身体,起伏的胸膛已经紧贴上了我起伏不停的胸前,整个人好像覆在我的身上一样将我禁锢在门和他的胸膛之间,而他的那只手,正停在我的脸上。

    我顿时像是被毒蛇叮了一般,一动都不敢动。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闪烁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几乎要粉碎坠落,而我不想与他这样对视,立刻就偏开脸去。

    可才一动,却被他另一只手也抚了上来。

    两只手微合着,好像捧着一样稀世珍宝一般轻捧着我的脸颊,掌心越来越炙热的温度如同他目光里的温度,几乎要灼伤我。

    “放开我!”

    “别动……”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沙哑了。

    好像走过干涸的沙漠,终于找到了一泓清泉一般,他从来稳如磐石的手在这一刻竟然颤抖了起来,甚至连他的目光也不那么确定了,看着我,再看着我,越来越沉重的呼吸,越来越炙热的温度。

    最后,我听见他暗哑的声音道:“你还活着……”

    像是有一根针,狠狠的从他的后背刺入,也扎进了我的胸膛,让我和他在这一刻的呼吸都紊乱了,心跳也颤抖了。

    我痛得一哆嗦,抬眼看着他。

    “你还活着!”

    像是要肯定这个可能一般,他又一次重复。

    我想要说什么,可嘴唇微颤着,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其实,不管说什么,在见到他的这个时候都已经晚了,我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所有的事实也都一件一件的摆在他的面前——

    我还活着。

    我嫁给了别人。

    我生下了属于我们的女儿。

    我们……又相见了。

    像是一出戏,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我和他,在经历了生死,经历了分别,经历了我以为可以结束的一切纠葛之后,终于,还是又见面了。

    “你还活着。”

    “……”

    “那个时候,你从船上跳下来的样子,轻盈得像只鸟儿。直到现在,我都还不觉得你是自尽,而是觉得你羽化登仙了一样。”

    他的声音越轻,我的心里越怕,甚至已经怕得连呼吸都不敢继续,近乎窒息的感觉好像被命运的手狠狠的扼住了喉咙,就像一只被逼上了绝境的困兽。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透着一丝绝望的凶悍,他突然道:“你在怕什么?”

    “……”

    “你怕朕——会伤害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时那警惕而恐惧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抬起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可他捧着我脸的双手,却始终只是轻轻的,甚至连多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使用,当他再次低下头来看我的时候,那双手甚至开始温柔的摩挲着我的脸颊,指尖轻抚过耳垂的时候,带来的阵阵酥麻,让我战栗不已。

    “朕知道,那个时候,你受了不少委屈,玉全也说,你在大牢里的时候还自尽过几次。”

    “……”

    “所以,朕不会怪你。”

    “……”

    “我不怪你离开我。”

    若不提当初,我的心里只有突如其来的恐惧,可恐惧之后,却发现所有的过去的感知都复活了,痛苦,无助,绝望……到最后的——恨。

    每一段,都是血和泪,我以为是上辈子的事,今生我不要任何偿还,只赔给我这半生的平安幸福即可。

    可现在——

    我看着他,却见他的目光似乎也黯然了一下,但立刻,他又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我,那笑容中仿佛还有一丝幸福的甜蜜滋味,他低头看向了我已经苍白的脸庞,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我不停颤抖的唇瓣,柔声道:“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我好像一只被人困在陷阱里的兽,完全被命运扼住了喉咙,此刻甚至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他看着我惊恐无助的样子,嘴角勾起了一点淡淡的,仿佛是笑意的弧度,柔声道:“你不要怕。”

    “……”

    “朕,我也很……想……”

    他的话说到最后,也成了舌尖模糊的呢喃,好像陷入了混沌的,不愿清醒的梦境中一般,我只感到他的一只手抬起了我的下巴,然后他迷醉一般的闭上眼,朝我低下头,慢慢的靠近我的唇……

    不!

    心中一声惊叫,让我一下子从被他扼住的窒息中清醒过来,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推开了他:“不要!”

    他猝不及防,被我猛地一推,后退了好几步,撞翻了身后的凳子。

    我惊恐不已的靠在门上,连呼吸都带着恐惧的颤抖,仿佛看着一头将要吞噬我的猛兽一样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要他再靠近我一步,我就要转身逃开。

    他乍一被我推开,脸上立刻露出了怒容,但一抬头看着我惊恐万状的模样,那怒火似乎又一下子熄灭了。

    他笑了一下。

    “你不要怕。”

    “……”

    “我不会——不想伤害你。”

    “……”

    “你受了不少苦,朕知道。”

    可即使他这样说,也无法让我有丝毫的放松,我只觉得自己是一只被老虎压在利爪下的兔子,他要什么时候撕碎我的喉咙只是一个兴起的问题,而此刻,我连一点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刘三儿的筹码都没有。

    沉默了不知多久,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你——是怎么找到——”

    话没说完,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还没来得及反应,刘三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一转头就看见我靠在门后,顿时“咦”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我——”

    我一时间心绪紊乱,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时,倒是裴元灏淡淡的开口:“尊夫人看你许久都没回来,想出去找你。”

    说着,他看向我:“是吗?”

    我带着说不出的战栗和恐惧,还是很快点了点头。

    刘三儿立刻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带我走回到桌边坐下,腼腆的说道:“让你们取笑了。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辣的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斯斯的吸气,我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轻易的说什么,做什么,只能轻轻的将面前的一碗茶推过去,淡淡道:“再漱一下,别吃了。”

    “嗯。”他点点头,又喝了一大口茶,还是紧皱着眉头,偷偷的吐了下舌头。

    若是在平时,我一定会笑起来,可这个时候,我笑不出来,甚至也是不敢笑,只能这么看着他,而目光还要挂在对面,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难,我只知道,一旦发难——一切都完了。

    可刘三儿却好像还是浑然不觉,喝了茶之后稍稍好些,又转头看了看我,笑道:“将来离儿长大了,得让她学学吃辣,别像我这样闹笑话。”

    我的脸色微微的一震。

    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对面的人站了起来,我一下子紧张得睁大眼睛,就看到他起身,微笑着说道:“说起离儿,我其实还为这个孩子准备了一份礼物。”

    “什么?”刘三儿一听,急忙摆手道:“这可不行。袁公子,你之前救了我,又照顾了我那么久,已经是大恩了,怎么还能要你的东西呢?”

    他淡淡笑道:“不是什么大东西。不过是给——给孩子的,算见面礼吧。”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我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立刻惊得我目瞪口呆。

    那是一根红绳子,下面挂了一个晶亮的小挂饰,而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颗黄金铸成的兰花扣!

    我的脑子一时间乱了——那颗兰花扣,当初在红叶寺的时候就掉了,后来虽然我还想回去再找,却也没有找回来,原以为就这么失落了,可怎么会在他手里?

    不,不会的,他怎么可能找到那颗兰花扣,只怕是他另外从衣服上拿下来的。

    “咦?”

    我的心里还这么想着,一旁的刘三儿一下子惊讶的站了起来,看着那个挂坠,说道:“这——这个东西——”

    裴元灏抬眼看了看他:“什么?”

    刘三儿小心的捻起来,仔细的看了看,我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正在不解,就听见他说道:“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

    这一回,不仅是我,连裴元灏都愣住了。

    我们俩下意识的对望了一眼,又都看向了一脸愕然的刘三儿——怎么回事?他见过这颗兰花扣?

    我一时间惊讶不已,裴元灏的目光却是闪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他:“你见过?”

    “嗯。”三儿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还是一两年前的事了,我去红叶寺帮工,就在打扫佛堂的时候在佛幡的后面扫出了这个东西。我看见是金的,就要交给寺里的主持方丈,可是方丈看了之后,却说这个东西不是寺里的。但他又说,这东西跟我有缘,让我带着,将来也许会有用处。”

    这一刻,我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傻傻的看着他。

    原来,那颗兰花扣,是被他捡去了。

    这时,我才恍然想起来,当初在红叶寺的时候,一嗔跟我说过,吉祥村有个村民会帮他们打扫佛堂,可那只是随意的一句话,我也无心去记;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小沙弥会对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他是因为刘三儿而说的!

    我有些颤抖的牵着他的衣袖:“那,这颗扣子怎么又——”

    他看了我一眼,倒像是有些羞愧的,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那个时候,我——你的身体不好,大夫说要用好药,不然你就撑不下去了。当时家里也真的没有什么钱,就只剩下这个,我没办法,就只能把这个给当了。”

    对了,他当初曾经提过一次,因为我病重需要好药,他当过一样东西,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当掉的,居然是这颗兰花扣!

    我看着他的掌心里那颗金灿灿的,栩栩如生的兰花扣。

    从裴元灏的胸口被扯下来,戴在了我的胸前,后来遗失,为他所拾,却又为了救我的命,典当出去。后来,再后来——我慢慢的转头,看向站在一边,脸色沉沉的裴元灏,他似乎也有些震惊,当一时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那双眼睛,漆黑得吓人。

    这一切,算是什么?

    缘?还是孽?

    自从第二次见到刘三儿,我就相信,我和他是有缘分的牵引的,否则,我不会和他在芸芸众生中,那样不早不晚的,在那个客栈的楼梯口相逢,而他对我说的那一句话,就是我来到民间所真切感到的第一次温暖;而我跳河自尽,又偏偏为他所救,甚至于发现,他竟然就是刘世舟的儿子,刘毅的弟弟。

    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们的缘分,比我所知的,更深。

    但是,却在我知道的时候——

    想到这里,我咬着下唇,慢慢的抬起头,裴元灏也看着我们,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虽然屋子里灯火通明,但这一刻的他,脸上和眼中却是浓浓的阴霾,虽然嘴角带着微笑的弧度,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半晌,他说道:“我喜欢收集一些有意思的玩意儿,无意中从聚宝斋里找到了这个,就一直留在身边,想着刘公子的孩子要出世了,就用这个作为见面礼,却没想到——”

    他看了我一眼:“早有渊源。”

    “……”

    刘三儿也笑了起来:“要说这个世上,还真是有缘分这一说,否则——也不会这么巧了。只是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谁掉落的,谁成全了这段缘分啊?”

    听到这里,我的脸色已经煞白,勉强笑道:“何必去寻根究源,有的事,断到这里,正好。”

    这句话说完,他看了我一眼。

    我却低着头,看着那颗兰花扣,金灿灿的光芒有些刺眼,却比不上他的目光让我觉得心悸。现在我也明白他是怎么找到我了。当初他并不知道这颗兰花扣被我遗落,也许他是想,如果我还活着,身无长物,只能变卖一些东西维持生活,所以找到这颗兰花扣,再要找我,就不难了。

    可是偏偏,救了我的刘三儿,捡到了这颗兰花口,却又是为了救我,当掉了它,才让他有了找到我们的线索。

    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笑得凄楚,笑得心酸。

    回想起当初在吉祥村,我替人写信,全都换了字迹,因为害怕被人认出来;在绣坊接活计,也从来不用蜀绣,因为他的手里有我的绣品。一举一动,我都小心谨慎,生怕越雷池半步,只想安安静静的守着刘三儿,守着我们这个并不富裕,却有着满满幸福的家,过完这下半辈子。

    却没想到,我明明已经将最危险的东西遗落,还是——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身边的刘三儿,看着他脸上愉悦的笑容,只觉得心里一阵无助,彻头彻尾的无助,好像全身最后一点可以坚持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我终究,逃不开吗?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已经用死亡来作为结束,上天竟然还有这样的安排,我为什么就是摆脱不了,逃不开,为什么?!我和他之间,到底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连死,都不行吗?

    裴元灏一直沉沉的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感觉,过了很久,他终于笑了一下,道:“我想抱抱孩子。”

第434章 被他禁锢在怀中

    听了他说的话,我直觉的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

    怀里的离儿一直静静的看着我,也许是因为贴着母亲的心,她似乎也能感觉到我的恐惧和担忧,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安静过,一点也没有吵闹,在我低头看着她的时候,这孩子眨巴眨巴眼睛,裂嘴一笑。

    这个笑容,纯净得让人心都软了,可我心里的不安,却越发的沉重。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又到底盯了我们一家多久,但从今夜看来,他对我、对孩子,并不吃惊,也就是说这一切他都知道的,那么他当然也不难知道,当初的我是怀着身孕嫁给刘三儿。

    日子一算,就很清楚,他应该已经知道,这是他的骨肉了。

    我咬了咬牙,还是慢慢的伸出手,将孩子递了过去。

    这一次,他很快便走过来,伸手接过了孩子。

    他也很小心,手上的动作有一种刻意的温柔,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似乎害怕太重的气息会伤到这个弱小的生命一样,孩子被他抱在怀里,他低头看着,长长密密的睫毛下,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柔和的光,像是千年寒冰被春风所袭,柔化春水。

    离儿也仰头看着他,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愕然的表情,好像突然到了一个新的天地,看到了新的人,还有些不知所措一样,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久久的没有任何声音。

    裴元灏像是想了一下,对着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孩子一听,立刻咯咯的笑了起来。

    孩子一笑,他也笑了,眼角细细的笑纹透着说不出的愉悦。

    看到这一幕,我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酸,下意识的偏过头去。

    刘三儿看到他们这样,倒是笑了起来,说道:“我平时要让离儿笑啊,一定得抱起来飞飞,非得要飞得很高,她才肯这么笑呢。袁公子倒挺会逗孩子的,家中是已经有孩子了吗?”

    裴元灏像是怔了一下,抬头看着他:“是啊。”

    “那就难怪。”

    我在一旁站着,心也微微的跳了一下。

    他当然是有孩子的,也不差女人给他生孩子,当初许幼菱的给他生下的皇长子,而离儿……也许将来,还会有许多的皇子,公主……

    想到这里,我的心也微微的有些发紧,抬头看着他。

    他知道离儿是他的孩子,他会怎么做?像他这样的人,会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还是他根本就要——

    一想到这里,我的指尖都凉了,可这两个男人却好像丝毫没有发现,都围着女儿转,裴元灏道:“我把链子给她带上吧。”

    “嗯,好。”

    刘三儿便将那坠子递给了他,他伸手接过来,那金光闪闪的兰花扣正好在孩子的眼前,离儿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漆黑的眼睛看着,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咦?”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刘三儿急忙哄着:“怎么了?离儿怎么了?”

    他伸手小心的拍着襁褓,平时也是这么哄孩子的,可离儿却怎么也不管,看了一眼那个坠子,哭得更大声了,裴元灏皱了一下眉头,刘三儿已经伸手接过了孩子,小心的抱在怀里摇着,哄着。

    “哦哦,离儿不哭,不哭不哭!”

    离儿哭得小脸都憋得通红了,被刘三儿抱在怀里,脸也埋在他的胸前,小手下意识的挠着他的衣襟,哭声才慢慢的小了下去。

    裴元灏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那个坠子,僵着。

    刘三儿有些尴尬看了看他,说道:“袁公子,别见怪,可能离儿认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只怕是给吓住了。”

    “……”他沉默了一下,终于做出一个笑容:“无妨。”

    话虽这么说,他的眉间却透着阴翳,拿着坠子又上前了一步,离儿正抽泣着,刚一转头,就看到了那金光闪闪的坠子,嘴一瘪,又要哭起来。

    刘三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急忙伸手挡住了离儿的脸。

    这个时候我也终于走了过去,从他怀中接过了离儿,转身背对着他们,小心的哄着孩子,离儿被我哄着,这才慢慢的又平息了下去。

    我轻轻的侧了一下头,道:“既然她不喜欢,又何必一定要勉强她呢。”

    这句话一出口,我自己也微微一震。

    一个晚上,从见到他开始,我都是谨小慎微,不敢多说一句,多走一步,但这一句话却就这么出口了。

    也许,我自己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可我的女儿,她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没有回头,却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深邃中透着一丝寒冰一般的冷意,盯着我的时候,连我的背脊都在发寒。沉默了半晌,他慢慢道:“是好的东西,为何不喜欢?”

    我咬了咬下唇,回过头:“再好,她——”

    “轻盈。”话没说完,刘三儿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抚着我的肩膀,低头微微蹙眉的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似乎是在问我——你怎么了?

    我自己也有些无措,看着他,终于慢慢的低下了头。

    刘三儿看着我,似乎也有些疑惑不解,沉默了一会儿,又慢慢的转过头看着裴元灏,漆黑的眼睛被烛光映照得微微有些阴晴不定,他顿了一下,勉强做出一个笑容:“抱歉,袁公子,可能小女真的不喜欢这样的东西。”

    裴元灏的脸色有些沉,看着他,忽也一笑:“无妨。”

    说完,便将坠子放开了。

    孩子已经没有再哭,可小嘴里还是发出呜呜的声音,缩在我的怀里,好像受惊吓的小动物一样,微微的颤抖着,刘三儿站在一旁,眉宇间也透着一丝深重的感觉,一时间,气氛也有些压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长随走到门口,拜道:“公子。”

    “何事?”

    “吉祥村的村长,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村长?我疑惑的抬起头看着他们,村长怎么会带着人过来?

    他看了我们一眼,淡淡道:“让他们去偏厅等着。”

    “是。”

    那长随领命下去了,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道:“我有些事暂时离开一下,两位,失陪了。”

    刘三儿道:“袁公子客气。”

    说完,两个人都拱了拱手,裴元灏便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刘三儿目送出去,再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我,目光里有些恍惚的神情,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轻盈,你——怎么了?”

    “……”

    “怎么你刚刚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开心?”

    “……”

    “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今晚,你来这儿,好像就一直有些——有些不安似的?”

    “……”

    “轻盈……”他踌躇了一下,像是在考虑什么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袁公子。”

    我的心中一悸,忙道:“哦,不是。我只是——今晚有些不太舒服。而且,离儿刚刚哭得那个样子,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刘三儿还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急忙岔开这个话题,问道:“对了,刚刚听见他们说,村长来找袁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刘三儿道:“哦,是袁公子帮忙买村子里的干货。”

    “什么?”

    “今年村子里的干货卖不出价,正好袁公子过来,说想做这笔生意,发些货往京城去,村长很感激他,所以就带着人过来,感谢他伸出援手呢。”

    我的眉头微微一皱。

    他来帮忙买村子里的干货?

    这是怎么回事?我只听魏宁远说的那些话,加上他这一次出现,也明白他是在微服出游,趁着北方战事渐缓的时候,找到治理江南一地的治本之法,他救刘三儿,也许是凑巧,也许是有预谋,但都不算常理之外,可他为什么要跟村子里的人做交易?

    要说村子里的干货卖不出去,不过是亏些本钱,这在老百姓的生活里是常事,他为什么会管这样的“闲事”?

    虽然我知道,他心里有江南的子民,却绝不是一个会扫一屋的人,而且还让村长村民对他感恩戴德的,这么晚了还去见面,这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他到底要干什么?

    |

    越想,心里越不安,他的出现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甚至所有的表现,都不在情理之中,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来,下一步,又到底要做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站在悬崖边,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踩空,会不会跌得粉身碎骨。

    他去了许久才回来,而时间也不早了,我和刘三儿便起身告辞,他也没有说什么,送我们一直到了门口,正好遇见村长他们也在往回走,一眼看到我们,都惊讶的走过来。

    “刘三儿,你怎么在袁公子府上?”

    “你认识袁公子啊?”

    他们一下子涌过来,将刘三儿围了起来,我被人无意中撞了一下,退了两步,顿时后背撞上了一具胸膛。

    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

    我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下一刻,他的双手已经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肩膀,有一种属于他的气息,将我包围了起来,仿佛禁锢一般。

    我一下子急了,急忙要挣扎着离开,可才一动,就感觉他的双手微微用力,我竟然挣扎不开。

    “你——”

    我咬着牙,也不敢开口,正要用力的挣扎,站在另一边的刘三儿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就看到了我们。

第435章 将人灼伤的温度

    即使这个时候,我看不到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个场景有多暧昧,我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几乎能感觉到每一次起伏,他的吐息就在耳边,吹得我的耳尖滚烫,甚至连他的双手,抚着我的肩膀,从掌心传来的温度,也让人心里发悸。

    刘三儿一看到我们,立刻怔住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了起来。

    周围的那些村民也也转头看到了我们,顿时全都静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这时,扶着我肩膀的双手慢慢的松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道:“夫人,小心一些。”

    “……”

    我蓦地颤了一下,开口想说什么,可嗓子却哑得说不出来,刘三儿急忙拨开人群走过来,一把扶住了我:“轻盈,你怎么——?”

    “我——”

    话刚出口,背后的人已经说道:“刚刚她没有站稳,差点摔了,恰巧撞了一下在下,所以扶了一把。”

    “哦?”刘三儿听了,又看了我一眼,轻轻的拉了一下,我急忙走到了他身边,低着头,他勉强对着裴元灏一拱手:“烦劳了。”

    “好说。”

    站在旁边的村长和其他的村民看着我们,却有些不悦,其中一个中年的妇人便走过来,白了我一眼,冲着刘三儿道:“三儿,看好你这个媳妇,别冒冒失失的,冲撞了袁公子。”

    “就是,袁公子可是咱们村的大恩人,别瞎撞。”

    “真不知眼色……”

    那些人说着,眼中也透着对我的不屑,我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虽然生活很平静,但村子里背地说我闲话的人也有,在他们的眼中,我本来就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是个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刚刚那个场景,自然也让他们想过去了。

    想到这里,我的脸色也有些苍白,难堪的低下头。

    刘三儿听着他们的话,脸色也有些难看,转头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的靠过来,在袖子下面握着我的手,轻轻的捏了一下。

    原本,因为恐惧而冰凉的指尖被他这么一捏,立刻,一股淡淡的暖意从他的手上传了过来,一瞬间便直融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心里立刻平静了下来,转头看着他,微微的一笑。

    这时,村长又走了上来,朝着裴元灏说道:“袁公子,这一次多亏你伸出援手,我们才得以脱困,不知道公子是来自——”

    他的话没说完,看了一眼裴元灏的脸色,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裴元灏站在大门口,也许是因为头顶的灯笼光线本就不明亮,让他的脸色也显出了几分阴翳,淡淡道:“各位,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并不打算把我的身份告诉大家。”

    “啊?这——”

    他又慢慢上前一步,对着面前的众人,说道:“各位,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更不必感激我。”

    “……”

    “我的身份说出来,对大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一听,还当他是客气,纷纷上前奉承,只有我和刘三儿,远远的站在人群外,我看着他站在人群里,面对着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完全没有任何的动作,却在我看到他的这一刻,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了我。

    那目光,像针一样,扎进了我的眼睛里。

    我蓦地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刘三儿站在我身边立刻也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着我,而我已经慌乱的低下了头,心里咚咚的跳得直发疼。

    他刚刚那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他让我不要乱说话,否则——“对大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正低着头,裴元灏却已经慢慢的走了过来,看着我们夫妻,说道:“夜深了,我也不留二位。来人,送刘公子和夫人回去。”

    话音刚落,旁边已经有人套好了几辆马车,慢慢的行驶到了我们的面前,刘三儿急忙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们还是走回去吧。”

    “夫人的精神好像不大好,离儿又那么小,还是坐马车回去安全些。”

    村长和其他的人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来没有坐过马车,这个时候对他更是感激不尽,说了半天感谢的话,这才上了马车,刘三儿也对他拱了拱手,便上了车,刚刚上去坐定,他就转身过来,朝我伸出手:“轻盈,来——”

    而就在这同时,裴元灏也向我伸出了手:“夫人,我扶你上车吧。”

    两只手同时伸到面前,我一下子愣住了。

    周围的人也全都看了过来,刘三儿愣愣的,而我咬了咬下唇,慢慢的抬起头看向裴元灏。

    一抬眼,就看到他的脸上,淡淡的表情,没有一丝的温度,而那双眼睛漆黑无光,却像是凝结了一层冰,看着我的时候,有一阵寒意传来。

    看着他的表情,我的冷汗涔涔而出。

    旁边的人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们,而这个时候,刘三儿的气息也变得而有些不匀了起来,唯有他,依旧沉沉的看着我,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有一种稳如磐石的坚定。

    我咬了咬牙,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了刘三儿。

    他的脸上蓦地闪过了一丝异样的表情,而裴元灏,那眼睛里的冰,似乎也有流光闪过。

    我转过头,对他说道:“不用麻烦了,我还是自己来。”

    说完,便冲他点了点头,自己攀着车门上车。

    其实,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一息的长短,但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已经百转千回的绕了不知道多少的心思,我感觉到他的手慢慢的垂下,可眼睛里的目光看着我的后背,那种刺骨的含义让我身上的冷汗一下子都干了。

    手上一软,我一个趔趄,差点跌下来。

    “轻盈!”

    刘三儿急忙伸手过来,我也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抓他,可就在这时,后面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

    感觉到那只手掌心里炙热的温度,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一转头,就看到了他站在我面前,依旧是平淡无一丝温度的表情,可那双眼睛,却好像和他掌心的体温一样,直直的盯着我,几乎能将人灼伤!

    我被他抓着,用力一托,便上了马车。

    人上了马车,还有些懵,我微微喘息的看着他,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站在那儿,嘴角微微的一挑:“小心。”

    我微蹙着眉头,喉咙里有些轻微的格格声,却说不出话来,而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我们再说什么,挥挥手,车厢外的帘子便放了下来,车夫一扬鞭,马车便缓缓的朝前驶去。

    车厢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连离儿好像也感觉到大人之间那种压抑的气氛,静静的缩在刘三儿的怀里,而他也坐在我面前,看了我许久,终于慢慢的靠过来:“轻盈……”

    “嗯?”我心里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一叫我,就好像整个人都绷紧了一样。

    刘三儿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越发觉得不对劲,慢慢挪到我的面前,看着我苍白的脸颊,忍不住伸手过来,轻轻一碰,我就觉得他的手好像火炭一样,烫得我整个人都是一哆嗦。

    而他已经惊讶的道:“你的脸,怎么这么冷?”

    “啊?”

    他又急忙抓住我的手,我的手指更冷,好像冰块一样,他急得连忙过来伸手抱住了我,将我抱进怀里,也许是因为感觉到他的体温,我哆嗦得更厉害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一阵冷一阵热,好像冰火两重天一样,煎熬得人都快要撑不住了。

    “轻盈……你怎么了?”

    “……”

    “你到底怎么了?”

    “……”

    “轻盈……?”

    我只是贴在他的怀里,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远,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一声,还想抬头看他,却已经没有力气,就这么恹恹的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

    我发起了高烧,整整烧了五天。

    炙热的温度让我好像被火烤着一样,每一次呼吸都不啻一种折磨,仿佛置身在地狱的业火当中,不管怎么挣扎,怎么哭喊,却始终摆脱不开。

    人,快要熬到尽头了。

    可是,我不想死……

    我曾经用死亡来逃避过,可现在我不想,我有了女儿,有了丈夫,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家,我不想死,我想和他们一起,好好的活到老。

    心里这样一想,周围的火焰反倒消失了,只觉得一阵温热的风吹来,拂过身体,还有额头,碎发轻抚着脸颊,带来阵阵酥麻的感觉。

    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了刘三儿。

    他正紧紧的抱着我睡在床上,眼睛有些出神的望着头顶雪白的帐子,我的额头贴着他的下巴,感觉到他的呼吸吹过脸颊,和梦中的气息一样,连那种酥麻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是他……

    只这样一想,整个紧绷的身子都松了一下,而这一下,他立刻感觉到了,低头一看,立刻道:“轻盈,你醒了!”

    “……嗯,我——”

    一开口,才发现喉咙还是像火烧一样,有些难受,他急忙伸手来摸摸我的额头,又摸了一下他自己的,这才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大夫都说如果今天你的烧还退不下去,只怕就——吓死我了!”

    他是真的被吓坏了,脸色到这个时候还是苍白的,嘴唇也是,只怕这几天,也折腾得够呛。

    我在他怀里轻轻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他自己却好像有些不自在起来,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点红晕,支支吾吾的道:“我——我是怕你——所以才——”

    我和他,成亲到现在,还没有圆房,平时虽然有过一些亲密的耳鬓厮磨,但这样同床共枕,结发而眠,却还真的没有过。

    他,只怕也是第一次这样。

    看着他有些紧张的样子,我的脸也有些红,轻轻的低下了头。

    这一刻,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却也因为贴得那么近,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咚咚的在耳边响着,也似乎并不那么平静。

    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慢慢道:“轻盈,你——你做了什么梦?”

    “……”我的脸色一僵,抬头看着他。

    他迟疑着,轻轻道:“你在梦里,说了很多话……”

第436章(1) 厄运临身的相见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我在梦里——说了什么?”

    刘三儿迟疑了一下,慢慢说道:“你一直在梦里说——说——为什么不放过你,还说你自己——”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轻轻问道:“我还说我自己什么?”

    “……”

    他看着我,目光闪烁着,显得那么苍然,又充满了不忍,过了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说你自己,为什么不是真的死了。”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梦,所有的梦境都已经模糊了,可是模糊中,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恐惧和无助,却没想到,我将自己的恐惧无助全都说了出来,而且全都被三儿听见了。

    我的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终究,还是要呈现在他的面前吗?

    这样想着,我只觉得心如刀绞。

    刘三儿看着我苍白的脸色,迟疑了一会儿,慢慢道:“轻盈,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很怕袁公子。”

    “……!”

    一听到他这句话,我的心里狠狠的跳了一下,全身的血都骤然凝固了一般,带着一丝崩溃前的惊恐看着他,而他,也许因为两个人紧紧相依,也能感觉到我的心跳,那句话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也不用再说下去了。

    我的表情,似乎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气氛,变得有些僵了。

    沉默了不知多久,他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慢慢的坐起来,两只手撑在我身体的两边,俯下身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轻盈,你的过去,我一直没有问过,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是受过很深的伤,让你再去回想,就是让你再受一次伤。所以我从来不问你,是不想你再去回想那些事。”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声音微微的颤抖道:“现在,你要问吗?”

    “……你肯说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也在颤抖着。

    我从来都不想告诉他我的过去,即使是现在,因为那些过去太不堪,我不愿意让他知道我曾经的伤,也因为,我想要做一个全新的人。

    而现在,我的过去却就在眼前,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也许我应该告诉他了。

    可是我一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大门口,裴元灏看着我的眼神,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的身份说出来,对大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很清楚,这句话是他对我说的,他在威胁我不要乱说话,否则不会有什么好事,也就是会有让我后悔的事。

    他会让我后悔,他有无数的方法让我后悔,让我痛苦,让我绝望!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慢慢的低下了头。

    看到我这个样子,刘三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我听见了他轻轻的叹息,然后松开了我,一离开他的怀抱,立刻有一股寒气袭来,渗透进了人的肌肤,几乎连心都能感觉到,我轻轻的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失望了吗?

    就在这时,他又伸出手,将被子轻轻的给我拉上来,掖好,我微微一怔,抬头看着他,他也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我,眼睛里仍旧是暖意融融,甚至连他的手,轻抚过我的脸颊时,也还是温热的,道:“算了。”

    “……”

    “我也知道,如果一个人的记忆太痛苦,是不应该让他去回忆的。”

    “……”

    “既然你不愿意去想,那就忘了吧。”

    “……”

    说完,他便穿上了衣服,看着他显得有些颓然的背影,我突然说道:“三儿!”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的过去,我会告诉你。”

    “……”

    “可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

    “等到了适当的时候,我会把我的过去,我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全都说给你听。”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我不停闪烁着的眼睛,过了许久,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好。”

    我也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时,我撑起身子,想要看看旁边的小床,却发现里面空空的,急忙问道:“离儿呢?离儿怎么不在?”

    刘三儿穿好了衣服,对我说道:“这几天你一直病着,也没办法喂她,所以我在镇上找了一个相熟的大姐帮忙照看她。”

    我一听立刻就要下床,可人到底烧了几天,身子虚得厉害,刚坐起来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几乎要倒下,刘三儿急忙过来扶着我,说道:“你别下床了。”

    “我,我要见孩子!”

    “我会去接她的。”他一边说,一边将我摁回床上让我躺下,按着我的肩膀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

    “我——”

    “等我把孩子接回来,你就能看到了,别心急。”

    “……嗯。”

    “我去了,你在家好好休息。”

    虽然我心里急着想见孩子,可身子也的确不允许,只能点点头,又说道:“你快一点回来啊。”

    “嗯。”

    他点点头,又帮我盖好被子,便出门了。

    |

    他一走,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鼻尖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温和而干净,好像一双最温柔的手,环抱着我。

    我蜷缩在这样的气息里,原本应该是宁静而幸福的时刻,可我却始终安静不下来。

    那个人的出现,就像是一场突然惊醒的噩梦,醒来却发现,噩梦成了真,而更让我恐惧的是,他并不像每一次最深的噩梦中那样对我,他甚至没有生气,没有暴怒,也没有我最害怕的——对刘三儿不利。

    可越是这样,我越害怕。

    他不是一个手软的人,至少对我而言,可他现在这样,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还没有落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带来灭顶之灾。

    我不安的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心里那种不安让我再也没办法躺下去,便慢慢的下了床,手脚无力,穿衣服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自己收拾干净,洗漱了一番之后,便扶着墙慢慢的走出去,推开了门。

    大门一开,立刻,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

    外面的天色显得很阴沉,头顶上厚厚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给人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风中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往人心里吹。

    我觉得有些承受不住,便退了回来想要关门。

    可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一辆马车正朝着我的家驶来,正是那一夜送我和刘三儿回来的马车。

    我一看,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而那辆马车就停在了外面,从上面下来了一个人,是裴元灏身边的长随,他推开院门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我面前,毕恭毕敬的道:“夫人。”

    我只觉得站都站不稳了,扶着门框,脸色苍白的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主人请夫人过去。”

    我一听,顿时心里沉了一下,一阵更加凛冽的寒风吹来,我好像有些承受不住的,指甲扎在门板上都有些疼了:“他,他要干什么?”

    这人淡淡道:“主人说,请夫人过去叙旧。”

    叙旧?

    听到这两个字,就像风中有针一样,扎得人心里都疼了起来,我咬了咬下唇,道:“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我要等我相公回来,你走吧。”

    说完,我便退回去准备关门。

    可就在我刚刚要关门的时候,那个人开口道:“既然夫人不去,那在下只能去请刘公子了。”

    我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一下子抬起头:“你说什么?!”

    “主人吩咐的,如果夫人不去的话,在下就去请刘公子过府。”

    我抓着门的手近乎痉挛的颤抖着,关节挣得发白,好像下一刻指头都会断掉,那长随淡漠的面孔好像被这样冰冷的温度冻僵了一样,没有丝毫起伏的抬起头看着我,往旁边退了一步,道:“夫人,请吧。”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终于慢慢的放开了大门,一步一步的朝外面走去。

    |

    风,吹得越发的急了。

    坐在马车里,我就好像一个失去了牵引的幽灵,不知道下一刻,会被风吹到哪里,只是那刺骨的温度扎进了心里,就算蜷缩在角落,用力的抱着膝盖,也阻挡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我被人扶着下了车,慢慢的走进了那座大宅。

    是曾经来过的,可也许因为没有那一夜殷红的灯笼,没有刘三儿温热的手牵着,我只觉得这里很冷,带着那个人身上冷硬的气息,包围着这个府邸,当我一步一步的走进去,就像走进了一个冰窖。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长发随意的系在脑后,显出了几分闲适,甚至慵懒的气息来。他坐在大厅中央的圆桌旁,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已经走进来了,而是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指尖正轻轻的转动着一样东西。

    屋子里烛火摇曳,照在他的指尖上,反射出几乎刺目的金光。

    我的脚步顿时一滞。

    那是——兰花扣。

    他之前送给我,被我遗落,要送给离儿,却又被离儿拒绝的那颗黄金铸成的兰花扣。

    他正出神的看着那小小的扣子,连我已经走到了门口都没有发现。大厅里很安静,好像因为他在,连风都吹不进去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盏烛火,此刻竟似也凝固了一般,烛光照着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陷入了阴影当中,却给人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尤其是他看着那颗兰花扣的目光,更像是温柔如水。

    可我却只觉得冷。

    风,越发的凛冽,寒冷,站在风中的我微微的颤抖着。

    这时,他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仿佛笑意的影子。

    “青婴。”

    “……”

    我僵硬的站在门口,看着他指尖的那颗兰花扣,那颗曾经让我感动,此刻却只让我觉得厄运临身的兰花扣,哆嗦得厉害。

    他立刻将那扣子收起来,走到门口:“你来了。”

第437章 你还是没有学乖

    ?

    “怎么,跟朕,已经没有话可说了?”

    听到他的这句话,我站起身朝着他跪拜下来,说道:“民妇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说完,磕了一个头。

    裴元灏坐在那里,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磕了头然后站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嘴角一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跟皇帝,你才有这一句话说;跟我,你是无话可说了,是吗?”

    我低着头,没有开口。

    他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道:“你恨朕?”

    “不敢。”

    “不敢?”他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虽然我不敢抬头,但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专注的看着我,那种专注让人微微心惊,还有他的呼吸,沉重而绵长,吹在我的脸上,像是有一只手拂过一般:“是真的不敢?还是没有?”

    “……!”

    虽然心惊,可我却并没有太意外,他还是和过去一样,能看透人心最深的地方,在他的面前,我的一切似乎都是无所遁形的。

    到了这个时候,我索性放开,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他却好像有些吃惊。

    一时间的震惊之后,他还是平静了下来,漆黑的眼睛因为摇曳的烛火,似乎也闪烁着一点不定的光,看了我许久之后,慢慢的伸出手,掌心散发着炙热的温度,抚向我的脸。

    冰冷的脸颊一感觉到他的体温,顿时我整个人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急忙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的手僵在了那里nAd1(

    “皇上请恕罪。”

    那只手停在空中,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手指微微的颤抖着,连关节都在发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的道:“你还是在恨我?”

    “……”

    “恨我当初把你投入大牢?还是恨我不管你的死活,又或者——”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异样:“你还在嫉恨她?”

    她——当然是南宫离珠。

    原来,他还以为我在嫉恨着南宫离珠。

    想到这里,不知道怎么的有些好笑,但脸上当然不会真的笑出来,我低着头,轻轻的说道:“民妇生于斯世,无人负我,我亦从未负人,何来嫉恨可说?”

    说完这句话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风声都没有了,而他的呼吸就那么清楚,那么沉重的在耳边响起,一起一伏,好像压抑着什么。

    其实,我藏在袖中的手指,颤抖的比他更厉害。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从他出现开始我就怕,怕得连呼吸都那么困难,怕得每一次心跳都在疼,虽然他没有如我意料中那样,一见到我就大发雷霆,将我打入大牢施以酷刑,或者对刘三儿疯狂的报复,可越是这样我越怕。

    他的喜怒无常从来不是人可以预测的,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平静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暗涌,所以每一句话都说得小心,因为不知道哪一句话,哪一个字会激怒他。

    而我现在,已经输不起了。

    这时,他突然笑了一下。

    像是冰面上突然投下了一缕阳光,寒意顿消,他的冷峻的脸也多了一些温度,又坐了回去,指着对面的椅子对我道:“坐nAd2(”

    我乖乖的坐了下来。

    “好个‘无人负我,我亦从未负人’。”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着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嫁了一个渔夫。当初朕还以为,你说的不过是玩笑。”

    我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那一夜我和瑜儿说的话,不过一句戏言,却没想到,一语成箴。

    “他对你好吗?”

    “……好。”

    “多好?”

    “很……”我想了想,说道:“挺好的。”

    “这么说,你是很喜欢他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举起酒杯放到鼻下闻了闻,也许因为酒香,他的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了一抹似是笑容的弧度,道:“不仅是你,其实连朕也挺喜欢他的。难得他这样一个人,如此上进,也不是人云亦云的应声虫,还有几分头脑。可惜他念的书不多,不然,还有些作为。”

    他之前的话,我都很小心,但这一句出口却真的有些出乎意料,我愕然的抬起头看着他,只见他淡淡的笑着,并没有什么冰冷的态度和戏谑的神情。说起来,我也听刘三儿说过,他们两算是谈得来,而他,也从没有这样夸过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轻轻放松了一下:“谢皇上夸奖。”

    “就是因为他吗?”

    这句话突如其来,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愕然的抬起头,裴元灏已经喝完了一杯酒,把酒杯捏在手里,看着我,慢慢道:“就是因为他,你连恨,都不再恨了?”

    我的心里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nAd3(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可事涉刘三儿,每一句话都要回答得很小心,我急忙说道:“不是的。”

    “哦?不是因为他?那是为什么?”

    “……”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连恨,都不再恨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也有些恍惚,往事就像潮水一样涌来,我看着自己站在船头,就像现在这样,与他相望,世事如流云,一切仿佛昨天,只是心境已然不同。

    我轻轻道:“从民妇自船上跳下的时候。”

    他蓦地一惊,像是受到了什么震撼,猛地睁大眼睛看着我。

    “那个时候,民妇就已经想通了。”

    “你想通了什么?”

    回想起那个时候,我站在船头,对他露出最恬淡的笑容,那个时候的心境,我轻轻的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也许是求而无获,也许是爱而不得。不管一个人有多大的权力,多高贵的身份,多缜密的心思,在感情的面前,都只是一个可怜人。”

    那个时候,当我看着他放走南宫离珠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

    他甚至舍不得伤害她一点,没有刑囚,没有禁锢,没有让她服软的手段,甚至没有强留,只因为那个人是南宫离珠,所以他放她走,放她回去她爱的人身边,这样的心情,只有付出过真心的人,才会明白。

    他,也只是个可怜人。

    和我,和南宫离珠,甚至和裴元琛,都是一样的,没有人能够在感情的面前全身而退,伤痕累累也罢,痛哭流涕也罢,所求的,只是能守在所爱的人身边,而已。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不再恨了。

    不再恨他为了南宫离珠打我的那一巴掌,不再恨他将我投入大牢,甚至不恨那些令我生不如死的酷刑,因为看清了一切,也明白了一切。

    这时,我抬头看向裴元灏,却发现他的脸上透着一种几乎压抑不住的怒意,眼睛都充血发红,死死的盯着手里的酒杯,好像要把那酒杯看出一个洞。

    也许,他又想到了南宫离珠了吧。

    那个女人,终究是他心里一道补不上的缺口,一条永远的伤。

    这个时候,我也不敢再开口,只能静静的坐着,他却慢慢的将目光移到了我的脸上,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睛发红,盯着人的感觉像是一头蛰伏的兽,要把人吞噬一样,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种异样的沙哑,像是在狠狠的压抑着什么。

    “这么说,你是打算跟他?”

    “……”

    “是吗?”

    “……”

    我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站起来,朝他跪了下去:“求皇上成全!”

    我很清楚,如果他要对我和刘三儿做什么,只是一句话而已,他根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让我,让任何他想要惩治的人生不如死,我没有丝毫可以和他谈判的筹码,我只希望,他能给我一丝怜悯,一点慈悲心,一条活路。

    他沉默的看着我,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甚至连那双眼睛里刚刚有的一点光,在这个时候,也已经被黑暗吞噬。

    他突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害怕,朕会把你关起来。”

    我的脸色一下苍白了起来。

    “也难怪你会害怕,你现在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是怕朕会伤害你,还是怕朕会对付他?”

    听到这句话觉得不对,我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可下一刻,他却说道:“行了,你走吧。”

    什么?

    我一下子又愕然,抬头看着他,却见他连看也不再看我,好像厌倦了什么,低头便给自己倒酒,倒一杯,喝一杯,一刻也不停。

    我咬了咬牙,朝着他磕了一个头:“谢皇上恩典。”

    说完,便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可才刚一转身,却又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等等!”

    心里一惊,顿时呼吸都窒住了——他又要做什么?难道还是——

    回过头,却看见桌上的另一只酒杯里,已经斟满了酒,他看着我,慢慢说道:“回来陪朕喝了这最后一杯,喝完,朕……就放你自由!”

    我的心像是突然又被揪了起来,狠狠的跳了一下。

    最后一杯?真的是最后一杯?

    喝完这一杯,他就真的放手吗?

    可是,心里的不安却像是滴落在宣纸上的墨,一点一点的扩大——我没有忘记过,当初他答应放我出宫,也是这样的平静,说要让我走,可最后却——

    或许,这是毒酒?

    但如果不是呢?如果他真的,只是要放我走呢?

    心跳一次,脑子里的想法就翻转一次,来来回回的恐惧,希望循环不已,几乎将人都要逼疯了,我咬着下唇走过去,拿起那只杯子,又看了他一眼。

    他还是坐在那儿,长长的睫毛覆在漆黑的眼睛上,下面是已经凝结成冰的湖,看不出任何的波澜。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妙

    最后一杯,而已!

    我一仰脖子,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辛辣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了喉咙,滚烫得好像要烧起来,我被呛到咳嗽了起来,而他却突然大笑了起来:“你以为朕会毒死你?……你以为朕会下毒?不——朕还舍不得,终究还是舍不得——”

    酒里,是没有毒的。

    我的心落回了远处,可看着他大笑的样子,却又隐隐的感到了不安,我朝着他一拜:“告辞。”说完便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走。

    可是,就在我刚刚走到门口,正要迈出去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他咬着牙,几乎从牙缝里蹦出的一字一句——

    “岳青婴,你还是没有学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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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陪朕演一场好戏!

    ?

    “岳青婴,你还是没有学乖。”

    一听到这句话,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刚要迈出大门的脚一僵,就感觉被毒蛇咬中,全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顿时瘫软下去,狼狈的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我被摔懵了,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在粗糙的地上擦过,顿时被擦破了皮,殷红的血从伤口里流了出来,火辣辣的痛起来,一直以来笼罩在我心里的那片阴霾顿时扩散开来,所有不安和不祥的预兆都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的?

    难道是——刚刚喝的酒?

    不,不是酒,酒是从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他也喝了不少——是酒杯,是他早已经准备好了的。

    身体……开始冷了起来。

    我趴在地上,不由自主的哆嗦着,就看见一双明黄色的靴子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发出刺眼的光。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就真的那么想走?”

    “你,你到底——”

    我绝望的看着他慢慢的蹲下,一把捞起了我无力的身子,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上,而他的单薄的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了一抹最冷的笑意,也在我耳边,一字一字的,说出了最冷的话:“你要走,朕就让你走。只是在回去之前,陪朕演一场好戏!”

    他是怎么抱着我进入内室的,我已经完全忘记了,方才被酒灼烧过的喉咙说不出一个字,屈辱的感觉不仅扼住了喉咙,连心也在绞痛。

    被他轻轻的放到了床上,如云堆一般的床褥软软的,一躺下就深深的陷落在里面,周围还弥漫着女人的暖香,而他将我放下之后,却没有立刻动手,甚至没有打我,而是坐在床沿看着我,那目光比外面的天气还冷nAd1(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太多酒,那双眼睛被酒精泡得发红,带着野兽的气息。

    我绝望的看着他——如果之前还有什么可猜想的,那么现在人已经躺在了床上,他要做什么,不用再猜了,而更让我恐惧的是,外面好像传来了一些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远远的随着寒冷的风吹了进来。

    他冷笑了一声,一扬手,床边的纱幔落了下来,像是一阵烟雾,笼罩住了整个大床。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绝望的:“不——”

    话刚出口,就被他一只手用力的捂住了嘴,我顿时想要发疯了一样,拼命的大喊,拼命的挣扎,可身体里仍旧没有一丝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伸出手,解开了我身上的衣带,衣服被他一件一件的剥落,身子顿时呈现在他的眼前,雪白的肌肤因为恐惧而剧烈的颤抖着。

    不——不——!

    我拼命的摇着头,拼命的喊着,可所有的声音都被他狠狠的扼在了喉咙里,而他的嘴角泛着残忍的冷笑,慢慢的俯下身,吻上了我的肌肤。

    顿时,一阵刺痛夹杂着酥\/麻传来,我像一条被丢在旱地上的鱼,猛的弹了起来,却仍旧挣扎不开,被他用力的压了下去,而这一次,耗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只能无力的躺在那里,感觉到他的唇像水蛭一样,在最柔嫩的地方吮\/吸,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手脚都痉挛了起来。

    不,不要……

    全身都已经麻痹了,连神经也是,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我已经听到了那个长随的声音:“各位今天是来和公子谈买卖的事?那里边请nAd2(”

    “请问,里面是不是有人啊?”

    “哦,刘夫人正在里面和公子品酒,各位请进吧。”

    “刘夫人,就是——那个女人——?”

    话音一落,大门被推开了。

    我绝望的睁大了眼睛,泪眼蒙中看着那洞开的大门,从门外吹进了一阵凛冽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吹得床边的帷幔飘飞了起来,如同一阵浓浓的云雾,氤氲在所有人的面前。

    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一幕,虽然层层的纱徼拦了视线,看不清许多东西,可床上的春\/光却是什么都遮掩不住的,映在了所有瞪圆了的眼睛里。

    那些眼睛里充满着不敢置信,在瞬间的惊愕之后,全变成了鄙视和厌恶。

    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大滴大滴的落下,烫得我不停的颤抖,他的手还捂着我的嘴,近乎窒息。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整个人就像一个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躯壳,被他压在身下予取予求,胸口像是要裂开一样,强烈的狠意让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一口,狠狠的咬在了他的手上。

    他也颤抖了一下,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更加肆虐无忌的在我身上逞凶。

    整个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像是僵硬了一般,看着这一幕在眼前上演,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虎口已经被我咬得鲜血淋漓,血和眼泪混着流进了我的嘴里,这时,埋首在我颈项间他的慢慢的撑起身子,也不回头去看,只冷冷的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些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nAd3(

    “出去!”

    那长随已经走了上来,急忙道:“公子恕罪,属下也不知道,刘夫人今天是来——”话只说了一半,他也没有再说下去,便转身对着那些人冷冷道:“各位请先出去,公子和夫人,还有一会儿要忙的……”

    说完,那些人就被他带了出去。

    远远的,我听见了那些人狠狠的叹气,甚至有人用力的呸了一声。

    我的整个天地,都要塌了。

    身上没有力气,可就算有力气我也动不了,只是在迷蒙的泪眼中看着他,他没有再继续,而是慢慢的撑起身子,低头看着我,冰冷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那里还有他刚刚留下的痕迹,火辣辣的疼。

    可我全身,都冰冷的,像结了冰。

    这,才是他的用意。

    他故意和吉祥村的人结交,让所有的人都认识他,而今天找我过来,并不是要我摊牌——那壶酒,酒杯上的迷药,还有这些人恰好的出现,都是他早已安排的。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切。

    如果今天来的是刘三儿,也许刘三儿会很伤心,会厌恶,但今天来的是村子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我和他在床上不堪的一幕,这不仅是我的屈辱,更是对刘三儿的侮辱,我和他再也不可能。

    再也不可能了!

    裴元灏,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知道如何摧毁我,如何彻底的毁灭我。

    眼睛里的泪已经快要流干了,我的视线还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他慢慢的俯下身,脸几乎贴上了我的脸,感觉到他的呼吸靠近,我偏开了头。

    他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朕会碰你?”

    他的笑容中多了一分狰狞,一伸手便用力的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硬生生的转过来看着他,他逼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朕非你不可吗?”

    “……”

    “你以为朕身边没有女人,一定要你?你算什么,居然敢背着朕嫁人,居然还敢求朕成全你们?”

    “……”

    “你这个贱\/人,被别的男人玩过的贱\/货,你敢背着朕嫁人,还敢在朕面前摆这种嘴脸!?”

    他一边说,手上一边用力,几乎要将我的下巴捏碎,我死死的咬着牙,忍受着言语上的侮辱和身体上的摧折,过了很久,终于慢慢的转过头看着他:“既然这样,你为何不杀了我?”

    听到这句话,他却像是微微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我。

    “你杀了我吧。”

    我苍然的看着他,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这半生,因为这个男人,我已经太累,太累,以为跳下龙船可以一了百了,老天却偏偏没有让我死,就因为老天的这一时兴起,我又遇见了他,又毁了我的幸福。

    我已经累了,从心底里的累。

    如果,真的要用死,真正的死才能结束和你的纠缠,那么我愿意,就这样离开。

    只求来生,我们不要再相遇。

    他愕然的看着我,捏着我下巴的手慢慢的松开,他坐直身子,低头看着我:“你想死?”

    我沉默的看着他,眼神,气息,一片如死水般的苍茫无力,人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我已经够了,完全够了。

    他看着我,眼神中却透过了一丝狠意,道:“你想死,朕偏不让你死。岳青婴,如果你敢自寻短见,朕立刻杀了刘三儿,把他凌迟处死,还有这个吉祥村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如果你敢,你可以试试!”

    我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紧张的看着他:“不要,你不能杀他,他是——”

    我刚要说刘三儿的身世,他已经冷笑道:“他是刘世舟的儿子,刘毅的弟弟,朕早就查清了。”他慢慢的俯下身在我的耳边,说道:“你是因为他有这个身份做保障,才敢嫁给他的,是不是?”

    “……”我惊愕不已的看着他。

    “你知道,刘家父子为朕做了很多事,刘漓又是朕的女人,所以朕不会动他,对不对?”

    “你……你怎么会知道?”

    “哼,朕一南下,就找到了魏宁远,他知道朕已经知晓了你的下落,要来找你,担心朕会不问因由先杀了刘三儿,所以早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了朕。他也怕刘三儿会死啊。”

    我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幸好,我将这件事告诉了魏宁远,幸好他说了刘三儿的身世,否则——只怕他真的会对刘三儿不利。

    可就在这时,裴元灏突然冷笑着道:“不过,你以为朕真的不会动他?”

    我一下子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他。

    “他是刘世舟的儿子,刘毅的弟弟,那又如何?朕会为了两个死人就缚住手脚?就算他是刘漓的亲人又如何?刘家父子都死了,那个女人对朕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吗?”

    我的心都沉了下去。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妙

    的确,已经死去的人,对他而言就什么都不是,而后宫的那些女人,也是因为家族的势力才能得到一席之地,而刘漓——已经失去了父兄这两个依靠,对他而言,就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一想到这里,我颤抖着伸出手,抓着他的衣袖:“不要……不要……求你放过他。”

    他依旧冷笑着看着我。

    “求求你——!”我抓着他的袖子,哭着:“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放过他,求你千万不要伤害他。”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转头看着我的时候,脸上透着一丝狠狠的冷意,道:“你要朕放了他,可以,不过——”他慢慢地俯下身,将唇贴在我的耳边,一字一字,残忍的道:“你知道回去,应该说什么了吗?”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记住,如果你对他,他对你,还有一丝留恋,朕就杀了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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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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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为歌介绍:
【本书已出版,出版名《谁家江山:倾城天下》。新书《盛世为凰》,请支持】
那一夜,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冷宫深处的悲伤涟漪……
那一天,她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出宫,做个平凡女人…
几个风神俊秀的天家皇子,一个心如止水的卑微宫女…
当他们遇上她,是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还是一阙山河动荡的哀歌……山河为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河为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河为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