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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4章 他,没有那么穷

    “唔——!”

    刘三儿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一下子将手臂从箱子里抽了出来,但已经来不及了,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流淌下来,顿时洒落到了石桌上,染红了一大片。

    芸香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急忙扶住了他:“三哥!”

    我也紧张万分的看着他,只见刘三儿痛得脸色苍白,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下来,周围的人一片哗然,也全都涌了上来,纷纷伸手护着他:“三儿!”

    “刘三儿,你没事吧?”

    “手怎么样了?”

    “……”

    他一直没说话,其实是咬着牙撑过最痛的这一段时间,我站在他的身边,几乎能听到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了口气,抬起头来,对着周围的人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然后,他费力的抬起那条血淋淋的手臂,手一松。

    哐啷啷,几枚染血的铜钱落在了石桌上。

    我仔细一数——五枚!

    他抓了五枚铜钱!

    不,不对。他是抓了七枚,但在最后那一刻,他放回去了两枚。

    村民们一时也全都愣住了,仿佛有些分辨不清,到底应该是喜是怒,那几个府吏一看到这个情景,也都傻眼了。

    半晌,一个府吏冷笑了一声:“哼,你倒是大方得很嘛,生生儿的帮鲁家村多交两成。”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有一个老妇人小声的嘟囔道:“明明可以免两成的,做什么还丢两个回去?”

    这一下,村民们立刻说三道四的抱怨起来——

    “就是,明明是抓了七个的嘛。”

    “刘三儿你这是干什么呢?”

    “多交两成税,敢情是你一个人交吗?”

    “知不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啊?”

    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埋怨,刘三儿痛得脸色都发白了,只能抓着手肘用力的咬着牙,一句话都没说。我伸手扶着他,回过头冷冷道:“你们辛苦,难道别人就不是人,别人就不会辛苦?将心比心,如果大家都种一样多的地,让你们交七成的税,鲁家村只交三成,你们觉得这样公平吗?”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还有些不满的神色,但也都闭了嘴。

    那几个府吏原本看着要挑拨离间成功了,却被我一句话压了下去,顿时也有些不满了起来。其中一个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是谁?怎么没在这里见过你?”

    糟了!

    刚刚我只顾着帮刘三儿出头,都忘了自己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

    眼看着我脸色一变,面露怯色的低下头,刘三儿急忙说道:“她是我——表姐,家里没人了,来这里投靠我的。”

    “表姐?”

    那个府吏又围着我绕了一圈,眼神有些轻佻,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这么漂亮的亲戚啊。”

    这个时候我已经镇定了下来,也不看他,只扶着刘三儿道:“你的伤要马上处理,咱们赶紧回家吧。”说完,小心的捏了他一下,刘三儿从善如流,点头道:“知道了。对了表姐,回家可千万别告诉我娘。”

    “放心,姑妈要是知道了,可得伤心死。”

    我们俩这样一唱一和的,芸香在旁边看着,也没有吱声儿,总算把那个府吏唬了过去。我扶着刘三儿正要往回走,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那几枚染血的铜钱,微微低沉着声音道:“各位乡亲,我还是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公平一些。”

    说完,点点头,便跟我一起走了。

    他的手臂淌着血回到了家,我虽然还虚弱得很,这个时候也咬着牙,帮他洗净了伤口。幸好他受的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我拿出干净的绷带小心的缠好,等到处理完伤口,才感觉,自己的力气都快花光了。

    他捧着受伤的那只手,小心的动了一下指头。

    手指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动一下,就牵动了一下伤口,痛得他脸都白了。

    我急忙说道:“你这伤还得养呢。这几天可千万不要沾水。”

    “嗯,我知道。”

    我一边将用剩下的白布收起来,一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庞,轻轻的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跟他们说的,就是我想的。只是我说不了你这么好。将心比心,如果是我,也不愿意承担不公平的后果。所以,这样是最公平的。”

    说完,他对着我笑了一下。

    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的笑容,我却又想起刚刚毅然决然将手伸进刀箱里的时候,那种坚毅和果敢,还有他的选择,似乎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他。

    也许,他并没有我看到的,这么穷。

    要说世事也的确有奇妙之处。

    我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有刘三儿处处照顾我;现在他受伤了,幸而我已经能走能动了。虽然站久了还是有些虚汗气喘,可一想到自己是在帮恩人,倒也咬咬牙能坚持下来。

    我揭开锅盖,大柴锅里乳白色的鱼汤滚滚的,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刘三儿刚走到厨房门口,一闻见那香味,立刻说道:“好香啊。”

    我笑了笑,将鱼汤盛了出来。

    洗干净锅之后又在锅底刷上点油,等油烧热了,将青菜洗净切块,放下去快手快脚的炒好,一盘翠绿的炒青菜便出锅了。

    盛夏天气,守在锅台钱未免炙烤得厉害,我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饭菜都端了出去,刘三儿已经在摆放碗筷了,我急忙说道:“小心你的伤。”

    “没事,只是皮外伤,大夫也说了,不拿太重的东西就不碍事。”他说着,又抬起头来抱歉的看着我,道:“轻盈,你身体这么不好,还要让你来做这些家务事,真是不好意思。”

    我笑道:“快别这么说。你救了我的命,这样的大恩我还不知道怎么报答呢。”

    他急忙摆摆手,表示不要提了。

    吃饭之前,我还是学他那样,先把米饭和菜,还有一碗汤端进了里屋。

    一撩开那张花布帘子,就闻到了屋子里一股淡淡药味,一位满头银丝,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妇人静静的躺在那儿,正是刘三儿的母亲。

    “刘大妈。”我小心的走到床边:“该吃饭了。”

    她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了笑容:“好。”

    我扶着她坐起来,人病久了身体都是虚的,回想起我也曾经这样病重过,只是,到底我还年轻,恢复得快,什么伤和痛只要熬过去了,其实都不算什么,但年纪大的人就真的不一样了。

    刘大妈微微喘着气,靠坐在床头,看了看碗里的饭菜,又看看我满头大汗的样子,轻声道:“轻盈姑娘,这几天的饭菜都是你做的啊?”

    “嗯。”

    “我说呢,难怪这么香。”

    “刘三儿做的饭菜也不错啊。”

    “他啊,也就够做熟了。”

    我笑了起来,小心的喂她喝汤,然后一勺一勺的将饭菜送到她嘴里,一边喂她一边说:“刘大哥是孝顺您的,只是男人嘛,做不好饭天经地义。”

    “是啊,”她点点头,看着我:“是该有个当家的女人。”

    我听到这句话,手里的勺子颤了一下,没说什么,还是微笑着将饭菜送进她嘴里。

    等喂她吃完,扶着她慢慢的躺下,我收拾了碗筷,便出去和刘三儿一起吃饭,他大口大口的扒着饭,一边吃一边道:“轻盈,你做的菜味道真好,比我娘做得还好吃呢。”

    “喜欢就多吃点。我明天再做其他的菜色。”

    “你还是好好休息,让我来吧。”

    我笑道:“大妈说,她可不想再吃你的手艺了。”

    “啊?”他一愣,立刻搔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喝了一口汤,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他道:“对了,那天那个当官的说你一个月前在镇上买了一两人参,是做什么?”

    “啊?没,没什么。”

    “一个月前……是我用的么?”

    他看了我一眼,也知道瞒不过我,便点点头:“那个时候,你的身体实在太弱了,又溺了水,要不用参汤吊着气,大夫说就熬不过来了。所以我才去买的。”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沉重。

    难怪我刚醒来的时候,嘴里那么强烈的苦味,都是参汤的味道。

    想来那个时候,我只怕就剩下那口气吊着了,却没想到,刘三儿居然是用那么珍贵的参汤给我吊着那口气。

    心里有一股滚烫的暖流涌出来,我看了他一眼,眼睛有些发红。

    “你,你也别在意,”他急忙说道:“到底是救人一命,怎么样都是应该的。”

    我的心里更酸了。

    在他的眼里,人命就是人命,再多的钱财,再大的权势,也比不过一条鲜活的人命来得重要,所以,我在天下最富有的男人手里几乎送了命,却被一个连饭都快吃不起的穷小子救活了。

    其实,我并不怪那个男人,位高权重者需要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气魄,我只能叹息自己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我吸了吸鼻子:“你哪来这么多钱?”

第395章 战,治 裴元灏的南北策略

    “你哪来这么多钱?”

    听到我问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刘三儿的脸色倒有了几分黯然,低声道:“家里是没钱了,我去镇上的当铺里当了个东西,才有一点钱。不过——”他说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也不想再提,便摆了摆手,道:“没什么的,都过去了,你现在没事不就好了。”

    说完,对着我笑了一下。

    看着他澄清的眸子,我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刚刚在里屋,刘大妈对我说的那些话,许多戏文里都会有那样“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码,虽然我并不觉得刘三儿会对我提那样的要求,他也不可能是打着这个主意来救我的,但这些日子,他对我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欠下了一笔还不清的债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声音——

    “三哥。”

    刘三儿一听,急忙走出去给开了门,就看见芸香穿着一身簇新的蓝布裙子站在门口,一见他开门,脸颊笑得微微透着粉红。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回到屋子里,我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微笑着道:“芸香,你来了。”

    “啊,轻盈你也在啊。”

    这话说得有些白说,但我也没在意,只干笑着站在那儿。芸香又关切的问刘三儿:“你的伤怎么样了?我说这两天让我来帮帮你,你又不肯。”

    刘三儿爽朗的笑了起来,动了动那只受伤的手,道:“看,真的没事,不用担心。大夫都说了,不要拿太重的东西让伤口裂开就不碍事。我还打算明天去镇上一趟呢。”

    “你要去镇上?那太好了,我们一起去吧。”

    “你去做什么?”

    “我娘要带着我去镇上找算命的写一封信,给我哥他们。”芸香高兴的说着,看向刘三儿的眼睛水汪汪的,透着光芒。

    刘三儿却皱了一下眉头:“何必要去找那个算命的,他写一封书信要收二十文呢,多不划算。我帮你们写不就好了。”

    “可你的手——”

    刘三儿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才想起自己还受了伤,顿时叹了口气。

    我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时上前一步,轻轻的说道:“如果不嫌弃的话,让我来帮你写吧。”

    他们俩都同时转过头来看着我:“你——?”

    “嗯。”

    “轻盈?”刘三儿惊愕的:“你识字啊?”

    “认得一些。”

    刘三儿惊喜的笑了起来,说道:“你真厉害。我认识的人里,还少有女子会识字的呢。”

    他光顾着这么说我,却没注意到旁边的芸香脸有些发白,尴尬的低下头去。我急忙打圆场:“芸香姑娘,你们要写什么,告诉我就好。”

    “我回去问我娘吧。”说完,芸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回头看着刘三儿,想要说什么,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听见,立刻转头看向我:“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随口问道:“你也念过书?”

    他点点头:“嗯。我小时候,爹娘送我去念过几年私塾。”

    在我暂居吉祥村这些日子,发现这里的人念书的极少,整个村子似乎只出过一个秀才,现在也已经老去,他家里堆着不少的书,居然都被家人用来点火烧炉子,也实在可惜,而其他大多数人都和芸香一样是目不识丁的。

    倒没想到,刘三儿居然识字。

    “我看这村子里,好像没有多少人念书的。”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爹娘会供我去念书,明明他们自己都不认识字。不过我也没念几年,我还记得,先生刚刚讲完,我就没再去了。”

    “为什么?”

    他淡淡一笑:“没钱,念不下去了。”

    我一愣,看到他虽然笑着,可那笑容并不像平时那样爽朗,反而透着几分淡淡的落寞。但,也只是一瞬间,立刻被他掩饰了过去,笑道:“不过也还好,幸好认识了几个字,不至于当个睁眼瞎子,被那些贪官污吏随意糊弄了。你大概不知道吧,他们之前还欺负村里的人,拿一些废的公文来,要大家缴纳一些乱七八糟的税,幸好那会儿我刚从扬州回来,识破了他们的奸计。”

    他说着,又咬牙道:“那些人这样鱼肉百姓,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看着他充满愤怒的神情,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南方的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也不是他们这些平明百姓所能理解的,裴元灏身在上位,虽然有心好好的治理南方,但行政和施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一蹴而就的,尤其现在他破坏了胜京跟江南的谈判,也就间接地表明了他的态度。其实,只要稍微明白局势的人也都能看得出来,胜京是不可能看着中原坐大,或者舍弃江南赋税给他们带来的荣华富贵和享乐,裴元灏想要创造属于中原的盛世,就必须摆脱胜京在北方对他的牵制。这样一来,他的大部分精力又多少会分散到那边去,所以现在对南方还有些无力。

    只是,这样下去,不知南方局势会走向何方。

    刚聊了一会儿,外面就来了人,却不是芸香去而复返,而是芸香的母亲赵大娘径直走了进来。

    我和这位赵大娘也不能说陌生,但她平时哪怕见到我,话也很少,不至于恶言相向,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知为什么,到现在,也就能明白了。

    刘三儿一看到她,急忙迎上去:“大娘,你怎么来了?芸香呢?”

    “她呀,突然说不舒服,就不过来了。”

    “哦。”

    说着,赵大娘转头看向了我,微微皱着眉头:“听芸香说,你会写信?”

    我急忙笑道:“是的。”

    “你一个女孩子,也会识字?”

    “从小家里教了一些。”

    “……”

    看着赵大娘的表情似乎不太相信,但我还是让刘三儿去村里那个过世的老秀才家里借来了笔墨和纸。在桌上铺开纸,我拿着几乎快要秃掉的笔蘸了点墨水,问道:“大娘,您要跟令郎说什么?”

    赵大娘一直看着我发冷,这个时候仿佛突然回过神:“啊?就是告诉他们,打仗要小心,别光顾着拼命。我和芸香还等着他们回来呢。”

    “嗯。”

    “还有,我之前托人给他们带了两件棉衣过去,问问他们合不合身,捎句话回来,如果不好,我再做。这北边可冷的……”

    “好的。”

    我点点头,一边答应着一边提笔书写,这时一旁的刘三儿道:“大娘,之前不是说,赵大哥和赵二哥今年就该回来的吗?怎么还要打仗啊?”

    “哎,天杀的啊,也不知道北边又出了什么事,不但没让他们回来,听说还加派了好多人,所以他们俩今年是不能回来啦!这一入冬,北边要下大雪的,听说连人的耳朵都会被冻掉啊!可怜我的儿子们……”

    赵大娘还在絮絮的叨念着,我握着毛笔的手不由微微紧了一下。

    北边还在打仗?还在加派人马?

    禁渔令颁布,也就是说裴元灏一直在扬州,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和南方的谈判怎么样也该有个结果了,虽然我没有再刻意的关心那边的事,但扬州城近日来却十分的平静,不见任何****,这也说明,他们的谈判,应该是有进展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加上之前裴元灏炮轰殷皇后的船,那么皇族和胜京,应该是已经走上决裂的道路了!

    现在,还在往北方加派兵马,难道说——北方有大的战事了?

    我正愣神的想着,刘三儿看着我:“轻盈,你怎么了?”

    “啊?”我猛地回过神,看了看他们,立刻笑道:“没什么,我这就快写完了。”

    一封信不一会儿就写完了,我拿起来吹干墨迹,然后折成一个盘扣交给赵大娘:“您老拿好,可以交给驿路的人了。”

    赵大娘看了看手里的信笺,又看了看我,倒是十分的惊愕,她沉默了一下,一伸手,从怀里摸出二十个钱塞到我手里:“给你。”

    “您这是干什么?”

    “不能让你白忙活啊,你身体又不好。”

    我看着她生硬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触动。其实我知道她并不太喜欢我,因为她女儿芸香的缘故,可刚刚那句话,却仍旧透着一丝关心。这就是最淳朴的老百姓,没有阴谋,没有算计,该爱就爱,该恨就恨!

    我急忙要拒绝,她却一定要我收下,两个人坚持了一会儿,我终于说道:“这样吧大娘,我收您十个钱,您也别再坚持了好吗?”

    她想了想,也答应了。

    我拿了那十个钱,转头递给了刘三儿。

    他愣了一下,还没开口问,我说道:“你去跟那家人说,笔墨和纸咱们就买下来了,将来村里有人要写信,不用赶集去找那个算命的,我给大家写,一封信十个钱,不拘字数多少。”

    他一听,眼睛都亮了一下,立刻笑道:“好!”

第396章 平淡的快乐

    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不仅吉祥村,周围几个村的人几乎都不识字,一听说我能写信,而且价格比去集市上找那个算命的便宜,都找了来,我便在索性在院子里摆桌子开摊,每天帮人写信、写卜文,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一百多个钱。

    等到人都走了,我把盘子里的那些钱收收好,全都递到刘三儿面前。

    他大吃一惊的看着我:“这是干什么?”

    “你收着。”

    “这怎么行,这可是你挣的!”

    我笑了起来:“那我吃的米,吃的菜,吃的鱼,是谁挣的?”

    “呃?”他愣了一下,顿时有些脸红:“这是两码事。”

    “一码事!”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

    “刘三儿,你不要跟我客气,我在这里吃喝住的也没跟你客气啊。只是现在你受了伤,我是能帮的,才帮你一些啊。”

    我说着便要把钱往他手里塞,可他却坚决的往回推。我担心他手上的伤口裂开,不敢太用力,又听见他说道:“我不要,我真的不要!家里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我忧心忡忡的看着他还没痊愈的手:“可是——”

    他索性背着两手,对我道:“我不会要你的钱的,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况且,之前禁渔的时候,我打了很多柴,就是准备去卖的。正好明天岐山村有集市,我就要去了。”

    他平日里在我面前,多少带着点稚气,可现在这个样子,倒有几分大男人的固执。我也知道不好再说下去,便温柔的笑道:“那好。不过,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你毕竟还伤着呢。”

    “我知道的。”

    “那好吧,你早点休息,明天要去赶集的话,要起很早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床梳洗完毕,也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刘三儿洗漱的声音,我等他收拾完了便推门出去。

    他一看见我,吃了一惊:“轻盈,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我今天陪你一起去赶集。”

    “啊?你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热闹啊。”

    “……”他愣愣的看着我,像是不明白我居然会有这么好的心情,我微笑着说道:“走吧,天色不早啦,再晚的话就只能赶晚集了。”

    “哦……”

    他点点头,和我一起出了门,走到村口的时候又叮嘱道:“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这路还有些远呢。”

    “我知道了。”

    说起来,这段日子在他家吃不好穿不好的,身体却反倒慢慢的健康起来,走了很长的路只是有些喘,也并没有太难过,便到了集市上。

    吉祥村是个很偏僻的小渔村,总共也就几十户人家,周围的几个村落也都不大,所以岐山村这个早集就算附近最热闹的了,长街两边到处都是摆摊的,吆喝声也是此起彼伏。一路走过去,看到有大油锅里翻滚着金黄的油炸鬼,刚出笼的大白馒头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还有街角画糖人儿的,早有小孩子吮着拇指眼睛直勾勾的等着了。

    看着这样热闹的集市,我原本还有些累,这个时候也精神了。

    刘三儿选了个角落的位置,擦干净了街边的青石墩,又垫了块布上去,然后对我说:“你坐这里吧。小心凉。”

    “嗯。”

    我点点头,挨着他一起坐下来等买主。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客人,挑拣了半天买了一担柴走,刘三儿接过那几个钱,小心翼翼的放进他常用的那个荷包袋里,系好袋口揣了回去。

    我在旁边微笑的看着他做这一切。等把荷包揣回怀里,他抬起头来对上我微笑的眼睛,蓦地感觉到,自己的样子有些像女人似得,滑稽,黝黑的脸也有些泛红。

    我笑问道:“平时枯水季的时候,你就做这个?”

    “嗯。”

    “这,也赚不了多少啊。”

    他点点头,叹了口气:“往年我在宜丰客栈帮工,虽然辛苦一点,也能赚些钱来补贴家用。现在就不行了。”

    “不过,有了娘娘山后的那块地,对大家来说会好些吧?”

    “嗯。说起来,多亏了那位刘毅大人,如果不是他,这么设身处地的为我们老百姓着想,我们哪有这个出路。”他用力的点点头,伸手抚过自己手腕上那一处伤,道:“可惜,朝廷里的好官太少了。”

    我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你觉得,什么样的官是好官?”

    “应该像刘毅大人那样,一心为百姓。”他说着,咬了咬牙:“可现在这些官员,却是一心鱼肉百姓。”

    我淡然一笑:“只希望,将来能再出多几个像刘毅大人那样的好官吧。”

    “这样,也是不够的。”

    “……”

    我愣了一下,半晌,转过头去看着他:“你说什么?”

    刘三儿一只手抚着自己受伤的胳膊,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我觉得,光靠运气碰上一个好官,这样也太难了。”

    “……”

    “皇帝如果想要扬州好,就应该有一个好的办法来治理,而不是指望一个两个好的官员下来,这些年来,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了。”

    “……”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倒让我有些意外。

    这个时候,集市上的人多了起来,又有几个人过来看柴了,刘三儿便急忙招呼着,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便小声对他说:“我去那边逛逛,一会儿就回来。”

    “哦。”他嘱咐道:“那你小心一些。”

    我点点头,便起身走了。

    这个集市不大,不一会儿我就走到了另一头,正好看见了一座绣坊,便走了进去。

    这家绣坊外场不算太大,但走进去之后,却是个别有洞天的园子,十来个绣娘正在绣着花活,眼看着那些雪白的纤纤玉手如同穿花蝴蝶一样穿针引线,倒是十分悦目。我站在旁边看了看,那绣坊的主人走过来,是个四十来岁,留着羊角胡子的中年男人,客客气气的说道:“姑娘,想买什么?”

    我正低头看一个绣娘落针,听见他这么说,便笑道:“老板,你们这儿租外活儿吗?”

    “你是来接活儿的?”那老板一听,用眼角看了我一眼,道:“会绣么?”

    我笑着点了点头。

    “会绣些什么?”他说着,指着我们身边那个绣娘手里的活计:“这样的会么?”

    我看着那丝缎上绣出的彩蝶,微笑着说道:“这位大姐绣得也算不错了。只是绣蝶翼的话,还是湘绣的花比较活,苏绣针脚板,绣这样的花活未必好。”

    “哦?”那老板皱了皱眉头:“你说怎么绣?”

    说完,他递了个眼色给那绣娘,那绣娘便停下把针给了我,我也不客气,便坐下来慢慢的绣起来。

    其实当初在宫里,我并没有说实话,除了蜀绣,湘绣苏绣和粤绣我全都学过,并且不逊于任何一个绣坊手艺最好的绣娘,只是进宫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可以施展当初所学的机会,那些机会,都被我摈弃了。

    却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当初流血流汗学来的手艺挣钱糊口。

    我嘴角勾着一点笑,手下却不停,手起针落,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彩蝶便在丝缎上振翅欲飞。

    那老板看得目瞪口呆,周围的绣娘也惊住了,全都过来围着看。

    过了好一会儿,那老板才回过神,看着我道:“姑娘,你是准备在咱们绣坊接活儿吗?”

    “嗯。”

    “只接活儿?”

    我笑了笑:“家里还有病人要照顾,所以不能来绣坊。我每个月初一十五来拿活计交货,一天都不会耽搁。”

    “那,你接什么活儿?”

    “除了蜀绣,其他的我都能接。”

    等我和那老板谈妥工钱,用这些日子帮人写信赚来的钱勉强交足了押金,并且拿回了第一批货需要的针线,走到街边的时候,刘三儿的几担柴都已经卖了,买了一包米扛着。

    他一看见我手里的包袱,愣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啊?”

    我只微笑着说道:“回去了再说。天色不早啦,别太晚了回去大娘担心。”

    他虽然还心有疑惑,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便和我一同往回走,等到了家里收拾好了买来的东西,他走进屋子,就看见我打开包袱,将绣线、锦缎和绷子拿了出来,刘三儿看了之后立刻说道:“你,你这是——”

    我笑道:“我在绣坊接了点活儿。如果这次做得好,将来会有更好的活计。”

    他傻傻的看着我,又看着桌上的东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轻盈,你这是为了帮我,才这样吗?”

    “……”

    “你,你不要觉得是要报恩或者什么,我做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

    “你不要这样累着自己。”

    他越说越急,脸都涨红了,说到最后声音也越来越小,我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心里也是暖融融的,然后微笑着说道:“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报恩什么的。”

    “啊?”

    “就算我真的是来投奔你的表姐,这个时候你受伤了,也该为你做点事的。”

    “呃……”

    “来,如果你怕我累着了,就帮我把绣线理一理。”

    说完,把一把绣线交到了他手里。原以为他照顾人心细,理线头也一定不成问题,谁知一转眼,那一把绣线已经成了一团绣线,他冷汗都冒出来了,红着脸拉扯不开,我苦笑着将他推了出去,他也不好意思的嘿嘿直笑,便索性去收拾院子里晾晒的咸鱼。

    我便坐在桌边开始绣花了。

    今天我在绣坊露了那么一手,但到底是生人,那老板对我也不是太放心,所以交给我的活计全都是绣那种蝴蝶花样的,虽然不累,但来来回回这么绣着,不一会儿手指上全是汗,针也涩,眼也干,累得够呛。

    到了晚上,刘三儿家里点不起油灯,只有一只短短的蜡烛扑闪扑闪的,我绣得更吃力了。

    平时的他也早就去睡了,但今晚一直陪着我,拿着扇子四处帮我赶蚊子,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走过来,说道:“别熬夜了,对你身体不好的。”

第397章 珠胎

    我对着他微微一笑:“没事,我还有几针就好了。不赶一点,万一交不了货,老板就该不用我了。”

    说完,我揉了揉眼睛,将汗湿的手指在抹布上擦了擦,仍旧慢慢的绣。

    刘三儿看了我一会儿,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没在意,仍旧继续绣着手下的蝴蝶。

    过了一会儿又绣好了一只,我抬起头来动了动酸软的脖子,才发现刘三儿不见了。

    难道他回去休息了?

    自从我到了他家之后,他便在院子的角落里搭了个小茅屋自己睡着,平时只要吃过晚饭,他就不会再呆在这间小屋子里,我也知道他是为了避嫌,虽然觉得很麻烦他,但眼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只希望,我能多帮帮他,就好了。

    想到这里,我转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又捻起针准备继续刺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却见刘三儿气喘吁吁的跑到我面前,头发上身上沾了不少草屑。

    “你干什么去了?”

    他嘿嘿一笑,将藏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

    顿时,我的眼前闪起了一片荧光。

    我愣了一下,定睛一看,他的手里拿着两只小小的纱布包,纱布因为洗过太多次,早就薄如蝉翼,而里面正发出淡淡的荧光,照得我的眼睛一阵发亮。

    “这是——”

    “萤火虫!”

    他笑呵呵的说道:“我刚去地里去逮的。怎么样,现在看得有没有清楚一点。”

    一边说,一边急切的将那包萤火虫凑到我的面前。

    我愣住了。

    萤火虫的光,其实很微弱,那么一闪一闪的,有些明灭不定的感觉,却照亮了眼前那张年轻的,俊朗的脸庞,和那脸上温暖的笑容。

    我看着他,心里有那么一颤。

    “怎么样?亮不亮?”

    “亮……”

    “那你把这块绣完就别绣了,我给你照着。”

    说完,他站在桌子的另一边,两手拎着那两只纱布包,好像一个灯笼架一样站着。

    眼前虽然多了一点光芒,可不知为什么,眼睛却有些模糊了。

    他看着我道:“快绣完了,早点休息。”

    “哦……”我轻轻的揉了揉眼窝,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

    等最后一针绣完,已经很晚了,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抬头一看,却见帮我照亮的这个男人早已经打着瞌睡,虽然还勉强撑着站在那里,但一脸懵懂的表情,头还一点一点的,好像啄米的鸡一样。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也生出了一点捉弄他的心思,便小声的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趁着他打瞌睡打得正起劲,突然在他耳边“哇”了一声。

    “哇——!”

    他叫得比我还响,整个人都跳了一下,连纱布包都丢了。

    “哈哈哈哈……”

    看着他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才懵懂的回过神来,看见我一脸促狭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我正笑着,突然,一道星光晃晃悠悠的从眼前飘过。

    两个人都愣住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萤火虫。

    纱布包被他丢到地上,口子开了,里面的萤火虫都飞了出来。不一会儿,那些萤火虫便围住了我们俩,点点的荧光不断的闪烁着,明明灭灭,好像数不清的星光点点萦绕在我们的身边,而这一刻,我们就仿佛置身银河一般。

    好美的景致!

    我看着眼前的景致,突然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似乎也有过这样的夜晚,这样忽闪的光亮,而我完全是浑然忘我的看着这一幕风景,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风景。

    也成了别人的猎物。

    如果没有那些夜晚,那些萤火呢?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我是不是可以一直默默无闻的做一个内藏阁的小宫女,熬到出宫,用自己的积蓄做一点小生意,嫁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也许吃不饱穿不暖,但吃不饱的时候他会剩下口粮给我,穿不暖的时候他会用胸膛温暖我。

    我慢慢的抬起头,透过眼前的萤火,看着眼前那张年轻而干净的脸庞。

    他也看着我,那双澄清的眼睛里映着萤火,有一种说不清的清明,好像一泓清泉,干净而清冽,甚至让人舍不得去激起一点涟漪。

    半晌,我听见他喃喃道:“好美啊!”

    “……”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赞美,突然一股悲从中来,我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刘三儿也吓了一跳,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急忙后退了一大步,局促的道:“轻盈,对不起,我——”

    “……”

    “我——我,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逃似的匆匆的跑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身边是一片被风惊得四处乱飞的萤火虫,好像一片静湖突然激起了涟漪,而我站在那一片闪烁的荧光当中,却许久,都没有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白天帮人写信,晚上做针线活,那老板给的活不少,如果不赶着做可能真的交不了,于是也只有每天都熬夜,也许是因为熬夜的关系,我觉得身上一直有些懒懒的,精神变得有些不济了。

    但为了赶这批货也没办法,只能先熬着。

    自从那一夜之后,刘三儿见到我总是有些局促。我知道他没有坏的心思,只是我们两毕竟是孤男寡女,这样相处下来难免尴尬,所以这些天,有意无意的,我们虽然同在一个院子里,但见面的时间反而少了。

    紧赶着终于在半个月之后把这批货都赶好了,这天上午我还是跟着他一起去赶集。他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只留下了一条疤痕,这几天便大着胆子天天下河,在河沟里摸了几条大鱼,都留着这一次去卖。

    等到了集市上,他还是到老地方摆摊,刚一坐下,我便对他说:“你现在这儿看着,我去绣坊交货。”

    他望着我,说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没事。”

    我笑了笑,便一个人拿着包袱去了绣坊。

    那位老板接过包袱打开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不错,不错。”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终于放下了一点。

    “姑娘,你这手艺真是不错啊,以前还在什么地方干过吗?你这样的手艺,哪怕在扬州城都难找啊。”

    我对着他笑了一下,却没说话。

    其实我的说辞早就已经编好了的——我原本是湘西人,曾经在那儿的绣坊做事,因为家乡发大水十室九空,所以来这里投靠我的姑妈,日子长了也不好白吃白喝的,索性出来接点活做。这套说辞是没有问题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熬夜的关系,刚刚又走了太久的山路,我现在觉得身上一直在出冷汗,小腹也有些微微的做痛,便不想开口了。

    那老板也看出我不对劲,小心的说道:“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我说着,擦了擦额角的汗,勉强笑道:“老板,这一次有什么活交给我吗?”

    “哦,这一次给你个好差事。”

    那老板笑着取出了一个包袱,说道:“这次的活儿不多,但要绣得精细,是前面的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要用的。说了不拘泥什么图,只要绣得简单雅致就好。我看了看,咱们这儿也就真的只有你的手艺敢接下来。你拿回去好好绣,赏钱少不了你的。”

    “多谢老板您关照!”

    我道了谢,那老板又叮嘱了我几句,便给我算了之前那批货的工钱,整整两吊钱,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我塞进布包里感激的向他又道了谢,便离开绣坊去找刘三儿了。

    一出绣坊的大门,迎头阳光照得眼前一阵发白,我顿时有些眩晕,急忙撑着大门,才缓过来。

    不知怎么的,身上越来越难受,也说不清怎么回事,每走出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小腹也隐隐的作痛,我捂着的肚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虽然咬紧牙关,但冷汗还是想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额头上一滴一滴的落下。

    就在这时,前面的路上,一个官差骑着马冲了过来。

    他一边策马,一边对着沿街的百姓大喊着:“官府有令,从明天开始核查户籍!官府有令,从明天开始核查户籍!”

    核查户籍?

    我一听,顿时身上一阵发软,差点就跌倒,就在这时,一双大手伸过来,一把将我揽住。

    我踉跄了一下,仓皇的一抬头,就对上了刘三儿关切而焦虑的眼神。

    “轻盈,你怎么了?”

    “我……我……”

    我说不出来,觉得自己好像又成了一个快要跌进陷阱的猎物一样,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悲哀,而和心里的压抑一样的,是身体上的煎熬,我只觉得越来越难受,抓着他胸口的衣襟,咬着牙道:“我,我有点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他一听,立刻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抱着我便大步的朝前面走去。

    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集市,大家一看到我们这样,都纷纷侧目,可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一样,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目不斜视,一直走到了一家医馆,他直接走进去将我抱到了一位老大夫:“大夫,你赶紧看看她!”

    “这是——”

    “她不舒服,你快帮她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那老大夫看了我一眼,见我面色苍白,冷汗直出,也急忙道:“来来来,坐下。”

    刘三儿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到椅子里,两只手还护在我的身侧。那老大夫小心翼翼的帮我诊脉,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刘三儿一见,立刻紧张的道:“大夫,怎么了?”

    那老大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皱了眉头说道:“你们俩怎么回事?这小娘子都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怎么你们一点都不知道?”

第398章 身世

    什么?!我一听到身孕两个字,顿时惊呆了。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耳朵里全都是一片嗡嗡的声音,好像整个人都被一道惊雷劈中了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我——怀孕了?!

    我怀孕了?!

    意识到这一点,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什么都混乱了,只有一句话在脑海里不断的回响着——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我为什么会怀孕的?!

    三个多月的身孕,也就是——那一次,还在扬州的那一次。

    顿时,我只觉得手足冰凉。

    刘三儿显然也大吃一惊,都傻了。睁大眼睛看着那老大夫,半晌,吃吃道:“身……孕?”

    “是啊。”那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叹道:“她身上这么重的病根,好像还受了些伤的吧?哎,这孩子现在还没掉,只能说你们家祖坟的风水好,要不然——”

    后面的话没再说出来,因为看着我和刘三儿的脸色都不对,我的脸色顿时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们说什么也都听不进去,整个人就好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呆呆的坐在那儿。

    我怀孕了!

    我坏了那个男人的骨肉?

    我,在离开了那个男人之后,居然又怀了他的骨肉?!

    哈……

    这一刻,我竟然笑了起来。

    没有办法不笑,实在太好笑了。

    老天给我开的这个玩笑。

    在我用死亡,结束了我和他的关系,在我经历了那么大的痛苦,逃离了他的身边之后,突然告诉我,我的身体里还有一个生命,是我和他共同孕育出来的生命。

    哈哈,哈哈哈哈……

    医馆里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虚弱的坐在椅子里,却不断的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笑得眼中全是泪花。

    刘三儿一直守在我的身边沉默的看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直接问大夫买了一副安胎的药,便扶着我慢慢的走了出去。

    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得连呼吸都那么明显,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一直回到了家里,扶着我坐到床上,又站在床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我去给你煎药。”

    “……”

    “你好好休息。”

    “……”我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只看着他的影子在地上慢慢的拉长、消失,然后目光慢慢的移向了自己的小腹。

    自从流产之后,我的月事就一直很乱,加上这一次在扬州被打入大牢,身体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保住这条命就已经是奇迹了,月事一直没来我也并不奇怪,只想着养一阵子或许能慢慢恢复,却怎么也想不到……

    颤抖的手抚上了平坦的小腹,几乎感觉不到,那里会有一个生命。

    可是,为什么,我又怀上了他的孩子?

    我明明已经离开了,用生命做了我和他之间旷日持久的纠缠一个最后的终结;我已经不是岳青婴了,也不想再和他的一切沾上任何关系,但为什么,还要让我怀上他的孩子?

    我无力的靠在床头,任由无助的泪水,从眼中滑落。

    自从知道我怀孕之后,刘三儿就一直很沉默,像是害怕触碰到什么,也不多说话,熬好了药就送到我手里,煮好了饭也送到我手里,平时更是不让我多走一步,多做一点。他那样小心翼翼的护着我,却不敢轻易的开口。

    到了晚饭的时候,我喝了他熬的安胎药,苦涩的味道让我有些恶心。他接过碗,柔声说道:“你休息一下再吃饭。晚饭我都做好了,热在锅里。”

    我抬头看着他:“你要出去?”

    “嗯。”

    “去哪儿?”

    “我……我想下河去碰碰运气。”

    “不是还有禁渔令吗?”

    “听说已经快要解了,而且我只是去旁边的河沟里看看。”他说着,又看着我苍白的脸色:“你现在,得补补身子。”

    我一听他的话,眼睛又有些发烫,只能垂下眼。

    半晌,我哽咽的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

    “我,不值得。”

    他愣了一下,顿时沉默了下来。

    屋子里静静的,连呼吸都听不到了,我却好像能听到眼泪在往心里流,他静静的看了我很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些微微的沙哑:“你,不要难过。”

    “……”

    我以为他还会劝慰我什么,但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干涩的道:“好好休息,孩子是很重要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微微低垂着,浓密地睫毛覆在上面,有一种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无奈的黯然。幽暗的烛火摇曳,映照得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了长长地阴影。我看着那阴影颤动着,似乎他要抬眼来看我,但却始终没有,只一转身,便出门去了。

    我坐在床头,明明身上那么累,明明心里那么累,却怎么也无法安心的休息,只一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发呆。这时,里屋传来了刘大妈虚弱的声音,轻轻的叫我:“轻盈姑娘……?”

    我一听,急忙起身走了进去,就看见刘大妈躺在床头,正望着我。

    “刘大妈,你还好吧?”我走过去帮她掖了掖被子。她的身子不好,大热天的盖着被子也打摆子,我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也还好。

    “您叫我有事?”

    “也没什么,听你半天没响动。大娘想跟你说说话。”

    “好,您说。”

    我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她坐起来,用枕头在背后垫着让她靠得舒服些,刘大娘慈爱的看着我苍白的脸,微笑着说道:“喝过药了?”

    我愣了一下,脸色顿时更苍白了。

    刘三儿,都告诉她了?

    “你放心,三儿什么都没说,我问他都不肯说。”她轻轻道:“不过大妈也是过来人,这药的味道当初我都喝恶心了,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药?”

    她说着,又看向了我,像是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你也别在意。当初三儿第一次把你带回来,我就知道了。一个女人,带着一身的伤跳河,醒来了又什么都不肯说,还能因为什么呢?”

    我坐在床边,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

    “女人的命,生来是苦的。遇到有钱的,未必把你放在心上,碰上知疼着热的,过的也是苦日子,就看你怎么选。”她说着,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甜蜜的笑意:“我家那口子,什么都不会,只会打渔,我从来讨厌吃鱼,可还是跟着他吃了一辈子的鱼腥,没办法,谁让嫁他了呢?”

    我哽咽着道:“大妈……”

    她伸出干枯得像是老树皮的手,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背,说道:“这些年来,村子里的姑娘,也没少往三儿的手里递庚帖,就连芸香——哎,我也不该说出来,那丫头也是个好姑娘,和你一样,能干又温顺。可三儿一直拖着,连个话都不回。我起先不知道他为什么,后来他一直去红叶寺还愿干活儿,大妈才知道。”

    “……”我愣了一下。

    “他说,他当初在扬州城,碰到了心里喜欢的姑娘,可是那姑娘走了。他离开扬州的时候,特地去了红叶寺求姻缘,红叶寺的住持跟他说,他跟那姑娘还有缘分未断,总能遇上……”

    我猛地明白过来什么,顿时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刘三儿他——

    刘大妈轻轻的握着我的手,说道:“孩子,三儿他——是个好孩子,心善,人勤快,也知道疼人。你嫁了他,别的大妈不敢说,但他保准不让你受一点苦,掉一滴眼泪。”

    她的话刚说完,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滚烫的眼泪像是火焰,从脸颊上流了下来,烫得我不断的发抖,泪痕就好像过去的每一道伤,都清清楚楚的烙印在了那里。

    一看见我流泪,刘大妈好像也有些急了,忙着要起身给我擦,但她的身子虚弱,只能躺在那儿,急切的问道:“孩子,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愿意吗?你不愿意就告诉大妈,大妈不会勉强你的。这话就当大妈没说过。”

    “……”我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你——你是担心孩子?”她立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我的小腹,说道:“你不要担心,这个孩子只要是你的,三儿他都会心疼。不是每个男人都那么小心眼。”

    说着,她捏了一下我的手,轻声道:“我和我家那口子,对三儿,不就是跟亲生的一样么?”

    我愣了一下,惊愕的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刘大妈:“您说什么?”

    她也苦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的表情,说道:“三儿他,不是我们亲生的。”

    “什么?”我大吃一惊,刘三儿不是他们亲生的?可她刚刚不是还说,自己喝安胎药喝得恶心,怎么——

    刘大妈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我也是有了身孕,可身子弱,孩子没保住就流掉了。之后想要一直没能有。”

    “……”

    “后来,有个姓刘的读书人要上京赶考,正好借住我家里。他拖儿带女的,实在过不下去,就把最小的孩子托付给了我们。”

    “……”

    “我们都是姓刘,算是本家,因为三儿在他家里排行老三,所以我们就一直叫他三儿,也没给他取个大名。”

    我的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

第399章 秾艳之词

    姓刘的读书人……上京……三个孩子的父亲……

    我的脑海里顿时嗡的一声,所有的思绪全乱了。而在一片混乱当中,刘毅当初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却异常清晰的在耳边响起——

    其实家中除了我和舍妹,还有一个三子……当初家父穷困潦倒……将三弟托付给了这的一对老夫妇……

    刘三儿——也是被他父亲托付给了刘大妈他们,难道——难道刘三儿他,是刘世舟大人的孩子,刘毅和刘昭仪的亲弟弟?!

    我有些颤抖的问道:“大妈,当初那个刘姓的读书人,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不,不大记得了,只记得他还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很聪明,也生得好,二女儿尤其生得漂亮,一看就是将来有福的相貌。”刘大妈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并没有多提。

    “那,他爹把刘三儿托付给你们,有没有说什么?”

    “他爹走的时候,也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好好对待他。后来三儿长大了,我们就用那笔钱送他去念私塾。看他亲爹是个读书人,我们也不忍心让这孩子跟我们一样,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睁眼瞎。”

    “……”

    “三儿念书很聪明,也很用心,那家私塾里十几个娃娃,他是先生最喜欢的一个。可惜没能让他念完,家里太穷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他爹下河去学打渔,再大一些之后,就自己去扬州城找工,挣钱给我们贴补家用。”

    “那,”我迟疑了一下,道:“刘大哥他,他知道这事吗?”

    刘大妈虚弱的笑了一声:“孩子大了,怎么能不说呢,那是他自己的身世啊。我早就告诉他了,可这孩子孝顺,也不急着去找自己的亲爹,只说我们把他养大,我们就是他的亲生爹娘,一定要服侍我们到老。”

    她说着,也欣慰的笑了笑:“三儿这么善良,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照顾这个孩子的。”

    我已经震惊得忘了自己的事,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的都是刘三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么他——他就是刘世舟的孩子,刘昭仪的亲弟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巧合,刘毅临死前念念不忘自己的弟弟,他和他的父亲两代人为了南方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为了让这个遗落在外的亲人能过好一点。

    现在,我居然遇上了他!

    感觉到我的指尖都在发抖,刘大妈以为我还在担心,又轻轻的说道:“孩子,不是大妈说句造孽的话。咱们女人,谁都不想碰到那样的事,可是既然发生了,咱们也不要自己作践自己,老天不心疼,自己疼自己!”

    “……”我默默的看着她。

    “找个疼自己的男人,安安心心的嫁了过下半辈子,难道不比一直苦着自己好吗?”

    刘大妈今天说了很多的话,比我住进她家这一个多月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到了后来也有些气喘,我急忙照顾着她躺下去休息,这个时候天色也不早了。

    借着夕阳橘红色的光,我走到屋中央的桌子旁,慢慢的打开了今天从绣坊拿回来的包袱。

    今天接的活很少,只有一件,可工钱却许得比之前的都多。

    我拿出了那条白色的汗巾,理清了绣线,略想了一想便开始刺绣。一针一针的落下,雪白的汗巾上慢慢出现了飘飞的红叶,因为用的是施针,叶子显得格外的鲜活,枫叶的红色逐步的加密,到枫叶尖的时候留着一点淡淡的橘红。

    枫叶是极美的,犹胜于花,可这样的娇艳却是在萧瑟的秋天才出现。

    每年一次的红枫,却白了多少人的头。

    我绣完了一丛枫叶,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却没有收起来,而是鬼使神差的又捻起了一根线,在枫叶的旁边绣出了一排小小的诗句——

    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

    绣完最后一针,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抬起头看向门外,夕阳早就落山了,远处的天空还映着一点淡淡的红,周围也响起了虫鸣,这个时候应该捕不到鱼了才对,怎么刘三儿还没回来呢?

    我有些担心,禁渔令还没解,他这样去河沟摸鱼,万一出事就糟了。

    于是,我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出门去找他。

    吉祥村外面不远便是大河,粼粼波光不断的随风轻颤着,仿佛破碎了的月光,美得令人窒息。来了这里这么久,我似乎还是第一次夜里出来,听着不远处潺潺的水声,刚走过一条小路,裙摆抚弄过草丛,只听脚下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低头,便看见无数的萤火虫呼啦啦的一下从草丛里腾了起来,在夜空中翩翩起舞。

    好美的景致!

    我不由的有些出神,而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在小路的另一头,刘三儿正蹲在那里,身边一个鱼篓子半浸在水中。

    他在干什么?

    我小心的走过去,叫道:“刘三儿?”

    他一听我的声音,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回头一看我,吃惊的道:“你怎么出来了?”

    “你这么晚还没回去,我担心你。”

    “我就是来摸摸鱼的。倒是你,这么晚怎么还能出来,万一看不见摔着了怎么办?”

    他说着,便一只手伸过来扶着我,要将我扶回去,而我注意到他另一只手还一直放在背后,心中隐隐疑惑,便探头去看:“你藏着什么呢?”

    “没,没什么。”

    “没什么给我看看啊。”

    “别看——”

    他急忙躲闪着,却让我一眼看到刚刚他蹲着的地方,地上被他用小树枝划出了许多字迹。

    “你这是——”

    他一见瞒不过了,便叹了口气,有些尴尬的将那只手也拿了出来,原来是一本有些残破的书,看装订的样子,像是古本。

    我不由哑然:“你,你在看书?”

    “嗯。”

    “为,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说道:“我看你帮人写信写讣闻,写得很好……所以——”

    他越说越别扭,脸上露出了尴尬不已的神情,我立刻明白了过来。

    “你不是也念过私塾的吗?”

    “我都快把当初学的那些忘光了……”

    我忍不住一笑:“所以晚上偷偷出来学?”

    他越发尴尬:“我是问那个老秀才家里买他的纸笔,正好他家还有些留下来的书,反正他的儿女也没用,要拿去烧了,还不如我看看。”说着,嘀咕道:“才五个钱,就卖了我一捆。”

    看他那样子,似乎颇替那些书鸣不平的。我忍着笑伸手道:“我看看,你看的什么书。”

    他把书递给我,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原来是一本古诗词。

    我笑道:“念会多少首了?”

    他摇头:“没有先生讲,太难懂了。”

    对了,我倒忘了,他当初念私塾也只刚刚听完了大学。基础是打下了,但这些还没来得及学。

    可是,看着地上那些颇有些风骨的字,倒让我有些怔忪。这样学真的很难,而且要比别人付出更多,可他却一点都没有告诉我,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学着。

    我这一生,遇到过很多出色的人,可精神力量强大的寥寥无几。

    眼前这个连饭也快吃不起的小伙子,却是其中一个!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忙掩饰似的走到他背后,拿起那根小木棍,说道:“你想学吗?我写一首给你看。”

    说完,我便在河滩上写出了两排字。

    刘三儿虽然一直在背地里学写字,但到底没人教,进步很慢,看着我写的东西也是云里雾里的:“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他断断续续的念完,自己又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还是问我:“轻盈,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我轻轻的念着,对上他的目光,在这样晦暗的夜色里,却精亮得像两颗黑曜石一般,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这时,我的目光又落到了他的手臂上,那处伤已经好了,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只看那伤疤,似乎也能感觉到,当初他受伤的时候有多痛。

    而我也不会忘记,他是为什么,选择受伤。

    想到这里,我笑了笑,抬头对他说道:“你还是不要学这两句了。我另外教你一首诗。”

    说完,不等他开口询问,我已经在地上又划拉了起来,他站在我的身边,默默的念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细雨中。”

    念完,他又皱了下眉头:“这首诗……”

    “如何?”

    他沉默了一下,看见我慢慢站起身来望着他,笑了一下:“挺美的。”

    “……”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就算他学得不多,但上了那么多年私塾,好坏还是看得出来,这首诗的确很美,但只就写一些风花雪月和浓艳春色,的确也没有更多可以说的了。

    他想了想,道:“我还是喜欢你写的第一首。”

    我淡淡笑道:“不过,你最好不要太喜欢。”

    “为什么?”

    “因为,”我轻轻说道:“学得越多,就想得越多;想得越多,要做的越多;做得越多,错的就越多;错得越多,痛苦也越多。”

    他看着我在夜色下苍白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有了更多的疑惑。

    “很多时候,人就是因为去管一些闲事,最终让自己痛苦。如果不想那么多,只简简单单的做自己,不是很好吗?”

    说完,我对着他笑了笑,示意他回家。

    可就在我转过身的时候,听见身后他慢慢的说道:“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我回头,看着他。

    他皱着浓眉的眉毛站在那里,一边吃力的想,一边吃力的说:“有的时候,虽然是闲事,可还是应该去做啊。只要能帮人,能帮更多的人,吃一点苦怕什么?”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又冲我憨憨的一笑:“能帮人,不是坏事啊。”

    他的笑憨憨的,就这么站在夜色中,精壮高大的身躯显得那么坚实可依靠,可我却好像恍然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消瘦而病弱——刘毅大人,全心为南方的百姓却被刺客所伤,在临死前依旧不改初衷,虽然病入膏肓,可精神却依旧像是个巨人,屹立在南方不倒!

    他,不愧是刘家的人!

    我的眼睛一热,顿时眼圈都红了。

    虽然天色漆黑,但他还是感觉出了我的异样,忙走过来握着我的胳膊:“轻盈,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揉了揉眼窝,轻轻的说道:“我,只是有一点遗憾。”

    “什么?什么遗憾?”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看着那双在漆黑的夜色中仍然铮亮的眼眸,不逊于苍穹中任何一颗璀璨的明星。我笑了笑,抬头对他说道:“没什么。我们快回去了吧,不然大妈该担心了。”

    他似乎还有些疑惑,但看着我已经转身走了,便也没有多问,拎起鱼篓子赶上来和我并肩往回走,两个人一路都没有再开口。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便起了,将他昨天抓回来的几条小一点的鱼收拾了做了一锅鱼汤,刘三儿闻着香味跑到厨房,看着乳白色的汤汁在锅里翻腾着,笑道:“好香啊。”

    我一边用勺子搅动着汤,一边笑道:“快去洗脸,洗了过来喝汤。”

    “哎!”

    他答应着,匆匆的跑到院子的那一头洗漱好了,然后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我笑着从锅里盛了一碗热汤,递给他道:“快喝吧,喝完了帮我跑一趟。”

    “去哪儿?”

    “我把昨天从绣坊拿回来的活计做好了,但我现在的身子弱,不能再走那么远的路。你替我去把东西交给那个老板,再把工钱拿回来。”

    他一听,立刻说道:“你又熬夜了吗?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啊。”

    我微笑着道:“没有熬夜,只赶了几针。”

    其实还真的没有熬夜,那条汗巾的主人对花色没有要求,所以我也绣得随性,一丛枫叶,两句古诗,很快就绣完了。

    刘三儿认真的说道:“轻盈,你别再去接这些活儿了。现在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行。其他的事我会——”

    不等他说完,我微笑着打断了他:“别担心了,做完这件,我就不做了。”

    他高兴的说:“真的?你真的不做了?”

    “嗯。”

    我点点头保证,他立刻高兴的道:“那就好。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啊!”说完,他笑呵呵的把汤喝了,又叮嘱了我几句,便拿起我做工的那个包袱要走。

    看着他走出了院门,我突然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刘三儿。”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嗯?”

    我站在门口,看着一脸微笑,毫无察觉的他。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点酸涩带来的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

    感觉到我的沉默,他疑惑的道:“怎么了?”

    “……”

    “轻盈,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难受的话就赶紧回屋去休息,别站在风口上。”

    “……”

    “我一会儿就回来。”

    “……”

    我的鼻头酸酸的,听着他絮叨一般的话语,却突然笑了起来。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一点微微的颤抖:“你,路上小心。”

    “我知道。”他又笑呵呵的,冲我挥挥手:“你快回屋去休息吧。我今天卖了鱼,去买点肉回来。晚上咱们吃点好的。”

    我点点头,已经无法再说话,只能勉强撑着脸上的笑容,看着他高高兴兴转身往外走去,很快,他的背影便消失在了前方小路的尽头,那淡淡的晨雾里。

    当他的背影一消失,我终于忍不住,滚烫的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却一滴也流不出来,只固执的在身体里打转,烫得我的心都在疼。

    我的确,是有遗憾的。

    我遗憾,自己没有早一点遇见他。

    如果我没有受这些伤,没有那些遭遇,就能遇见这样一个男子,改多好?

    没有满身的污秽,没有满心的情殇,没有这个孩子,没有如今不可退路的人生……

    如果没有这一切,该多好?

    如果可以早一点遇见他,如果我可以爱上他,该有多好。

    我和他,还有刘大妈,真的可以在这里平平静静的生活,虽然,我和他也许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虽然每天要数着铜板过日子,虽然做工很累,生活很苦,但心里却安宁的,甜蜜的,没有阴谋算计,没有争宠献媚,他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打我,放弃我,我也不会提防他,害怕甜蜜的生活下一刻又会出现什么可怕的牢狱之灾。

    如果,我还是当初的我,我真的希望能留下来,还他在红叶寺许下的心愿——我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妻子。

    可是,这个清如水,明如镜,却有着岩石一般坚毅个性的男子,我早已经不配了。

    况且——

    我低下头,泪眼朦胧的看着我的小腹。

    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在结束后不应该出现的孩子,一个也许是祸根的孩子,而官府立刻就要核查户籍,这意味着什么我也很清楚。

    那个男人,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不恨他,我不恨任何人。

    我只恨没有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

第400章 “我追了你三天了!”

    林间的小路格外的安静了,只有风吹过的时候,树叶会发出哗哗的暗响,走在这样的小路上,时间一长,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剩下自己的呼吸,一声,一声。

    走了好几天的路,回头看时,离开吉祥村已经很远了。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能慢慢的放缓脚步,一来是因为被人追上的可能小了,二来——我也是真的累了。

    已经四个多月了,除了累得狠了的时候有些恶心,我还是没有多大的感觉,之前的妊娠反应也没有多少,也许是因为人被逼到了要紧的时候,普通的伤痛都可以忽略不计,相比于怀孕的感觉,我更害怕的是身后的那个男人。

    不想再回去,不管怎么样,也不想再回去!

    走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也终于给了这片密林一点淡淡的清凉,我靠坐在一棵大树下,擦了擦汗,从怀里拿出一个干硬的馒头来。

    天气太热,馒头的味道已经有些发酸,咬在嘴里的感觉怪得很。我忍着心里翻腾的恶心,还是一口一口的往下咽,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就算自己不吃,肚子里那个也是要吃的。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这个孩子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到底,是我的骨肉。

    我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湮没在了那个冰冷无情的皇城里,现在的这一个,既然经历了牢狱之灾,经历了生死之痛,也还顽强的生存下来,那么我就一定要把他生下来,让他好好的,过普通人的生活,把第一个孩子的那一份,也活下来!

    想到这里,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轻的道:“你要乖。”

    ……

    “等娘离开了南方,他就没那么容易找到咱们了。”

    ……

    “到时候,娘就能想办法找活做,也能吃一点好的,给你补身体。”

    ……

    “所以,你一定要乖。”

    ……

    “娘会带着你,好好的活下去!”

    凭我过去所学的技艺,要谋生其实并不难,难的是还要躲避那个男人的追缉,这一点就几乎将我逼到了绝地,但只要离开了这里,他再要找我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要熬过了这段日子,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直着脖子硬咽下去了一口馒头。

    我带出来的钱不多,一路上也不敢停留做工挣钱,坐吃山空,这已经是最后一个馒头了,而我之前打听过,脚下这条野路算是要离开淮扬最快的,也还有至少半天的路程,接下来的时间几乎没有吃的,我要想办法。

    发酸的馒头吃下去并不能让人觉得果腹,反倒更加重了恶心感,我四处看了看,就看到前面灌木丛的后面,有一处很险的石壁,因为背阴的关系,上面爬满了湿润的青苔,还有一些露水慢慢的往下滴落。

    有水喝,也许会好一点。

    我吃力的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慢慢的走过去,地上的石头也是湿润的,很容易会踩滑,我小心翼翼的扶着山石慢慢的走过去,伸出手准备接上面的水滴。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山壁的下面,一处狭窄的缝隙里。

    里面竟然长着一株人参!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仔细一看,的确是一株人参,头顶的红果艳艳的,被泉水润泽,显得格外的夺目。

    我一时间高兴得心都突突的跳了起来——人参!人参!千金难买的珍贵药材,如果能挖到一株,就能挣一大笔钱,而且看这一株的年头也不算短了,但因为这里是条人迹罕至的野路,又长在山壁的夹缝里,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挖走,也许接下来一两年我都可以过得很好了!

    这样,也就不担心还要出去做工,还要躲避官府的通缉!

    太好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忍不住高兴的笑了起来,急忙伸手接了些清凉的泉水洗洗干净,然后便小心翼翼的伸手进那条石壁的缝隙里,准备挖土。

    就在我的手刚刚伸进去的时候,突然,阴冷黑暗的石壁里,出现了两点绿莹莹的光。

    我心里一寒,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急忙缩回手。

    那两点绿光腾得往外窜出来,还伴随着兹兹的声音,我慌忙的往后退着,就看见一条赤炼毒蛇从石壁的缝隙里游了出来,三角尖的脑袋,碧绿的眼睛,鲜红的信子往外吐着,正死死的盯着我。

    我竟然差点忘了,有人参的地方,必定有护参的蛇!

    这条蛇几乎有人的手臂粗细,游出来之后便一直盯着我,我吓得一步一步的后退,可它却好像还不肯放松,一点一点的往前游移。

    糟了,它是认为我侵犯了它的领地!

    护参的蛇往往带着灵性,人一旦踏上它们的领域,就会被视为敌人,而这条蛇看起来毒性不轻,一边恶狠狠的盯着我,一边将尾巴盘成了一圈一圈,一看到这样,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那是毒蛇准备发动攻击时的举动!

    一想到这里,我已经完全顾不得那株人参,急忙转身就想跑,可刚要动的时候,踩在湿润石头上的脚突然一滑,顿时整个人都跌倒了下去。

    “啊——!”

    我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呻吟,急忙伸手撑着自己,而就在这时,那毒蛇发出嗤的一声,顿时整个的腾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朝我飞扑过来。

    完了!

    我心里一寒,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葬身蛇吻!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道金光闪过。

    那熟悉的光芒像是一道流星,快若闪电,几乎还没看清,就看见那条腾起的大蛇突然往后飞去,叮的一声,被钉在了石壁上,发出了痛苦的嗤嗤的声音,巨大的尾巴扑腾摔打着,却始终没有能挣脱,慢慢的垂了下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而那一道金光,更像是从梦里射出来的。

    身上在发抖,连心也在发抖。

    我跌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却不敢回头,不是不想去看,而是不想看到自己以为的一切只是幻影。

    耳边,想起了一阵脚步声。

    不急,不缓,踩着草丛慢慢的走过来,一步一步,好像踩在人的心里。

    最后,停在了我的身后。

    有一种熟悉的气息慢慢的在身后蔓延开来,好像把整个树林都笼罩了起来,那种淡淡的,清冽的味道顿时让我急促的心跳也平复了。

    我颤抖着,慢慢的,回过头。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条雪白的汗巾。

    傍晚的凉风徐徐的吹着,将我身上的冷汗都吹干了,带来一阵彻骨的冰冷,也撩起了这条雪白的汗巾,还有上面的红枫,如同在风中飘飞一样,而飘飞的红枫旁边,还有一排小小的字——

    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

    只看到这一句诗,我的鼻子突然一酸,就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没有熟悉的沉稳,而是带着一点气喘吁吁,带着一点不安,一点担忧:“青婴?”

    “……”

    “你没事吧。”

    “……”

    我慢慢的抬起头了头。

    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就在这一刻映入眼帘。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注视着他时,那双眼睛也像是一汪秋水,被徐徐的轻风吹过,荡起了一点涟漪。

    没有人,能有这样美的眼睛,却还能让人觉得安全,觉得安心。

    我的嘴唇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细不可闻的声音。

    “黄爷……?”

    开口时的声音几乎支离破碎,颤抖得好像我的身体,比刚刚看见身后那株人参还要惊惶,还要无措。

    “黄爷?”

    我又叫了一声,仍旧带着疑惑,他听到了我的声音,这个时候似乎才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真的是你。”

    “……”

    “啊?”

    他慢慢的蹲下身来看着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许久,脸上才露出了一点释怀的笑意,道:“真的是你。”

    “……”

    “真的是你!”

    他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多少带着一丝庆幸,没有多说任何一个字,但我却似乎也立刻懂了,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只是一笑,眼睛立刻模糊起来。

    一路上虽然跌倒过,呕吐过,狼狈得好像一个最不堪的乞丐婆,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因为我知道,在有的时候,眼泪其实是一种力量,如果太早的流泪,只会失去坚持下去的勇气,只要这口气还憋着,我就能一路走下去,不管前方还有多少的苦难。

    可在他的面前,一切的坚持都烟消云散,我失控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不断的涌落出来。

    我是真的,太累了。

    他默默的蹲在我的面前,只这样看着我无声的哭泣,身后的山岩上滴落的泉水却好像是我哭泣声音,明明弱不可闻,却还是不断的在耳边回响着,好像有针,在扎进人的心里。

    他没有开口阻拦,甚至也没有安慰,只是轻轻的将宽厚的手掌放在我的肩膀上,隔着单薄的衣服传来了他的体温。

    “没事了。”

    “……”

    “是你就好了。”

    “……”

    “没事了。”

第401章 老情人相见

    过了很久,一直等到我的眼泪流干了,天色也不再明亮了,黄天霸轻轻说道:“我先带你回去,有什么咱们回去再说。”

    我点了点头,想要站起来,可脚下却一直发软,黄天霸急忙扶着我,看着我的脸色也皱紧了眉头,说道:“你的身体,怎么会差成这个样子?”

    他没有多高深的医术,但看着我现在的脸色和神情,也知道我的身体很差了。

    我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

    黄天霸能追我三天到这里,看到我现在这个模样,想必心里也已经明白了很多事,他轻叹了口气,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对了黄爷,你能帮我把那株人参挖出来吗?”

    “人参?”

    他探头一看,立刻便看到了石壁缝隙里的那一株人参,笑了一下:“原来你是为了它。算了,这些药材我家里很多,不差这一棵,让它继续长吧。”

    “不是的。”我摇了摇头,说道:“我挖出来不是想要自己用,而是想给一个人。”

    “一个人?”他顿了一下,迟疑的道:“那个叫刘三儿的?”

    “黄爷你见过他了?”

    “我拿到这条汗巾就感觉到可能会是你,所以到了岐山村的绣坊里去问,绣坊的老板说,是一个叫轻盈的小娘子绣的,我又打听了一下,说是和住在吉祥村的渔夫刘三儿是一家人,我才赶过去见到了他。”

    我心中不由的一黯,问道:“他现在还好吗?”

    “他,很担心你。”黄天霸看着我,说道:“我去的时候,他也在到处找你,他说你的身体不好,怕你会出事。”

    我听着,心里也难受了起来。

    刘大妈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刘三儿对我的那些表白,我不是无动于衷,也不是没有感觉,只是残败如的我,无法接受那样一份美好的感情,而为了保护他们,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必须离开。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痛!

    黄天霸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走到了那处石壁的缝隙前,用一支金镖把那株人参挖了出来,用一块手帕包好放进怀里,然后走过来说道:“先回去再说吧。”

    我的脚崴了走不动路,黄天霸也没说什么,便直接抱起了我。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心里无愧便也没有太多可想的,我躺在他的怀里微微的抬起头,看着那张俊美得不似世人的脸,却发现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怠之意,而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也是黯然的,在暮色中竟然显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苍老的意味。

    我有一种暗暗的心惊的感觉。

    曾经的他,那么的意气风发,就算身染恶疾濒死的时候,也是淡然的,高高在上的雅致,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疲惫和近乎苍老的神态,为什么现在却——

    也许,是因为追了我整整三天,太累了吧。

    接下来的两天,他带着我走了回头路,也因为有他的关系,一路上方便了很多,我们在一个村子里买下了一辆有些破旧的马车,总算上了官道。

    我的身体原本就不好,加上之前几天赶山路,把之前在刘三儿家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元气都伤了,这一次彻底的瘫倒在了车厢里,昏睡了一天多,等到耳边车轮的声音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模糊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残破的帘子被掀开。

    阳光下,黄天霸轻轻道:“青婴。”

    “嗯?”

    “到家了。”

    “嗯……”

    我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就看到另一个人影站过来,仔细一看,竟然是钱五!

    当初那个在回生药铺始终对黄天霸忠心耿耿的年轻人,士别两年,仍旧没有太大的变化,而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瞪得滚圆,像是惊呆了一般:“青婴姑娘?!”

    “钱五大哥。”

    我勉强的扶着车门往下走,他急忙过来扶着我,又看了看黄天霸,脸色有些怪异的道:“她怎么会——”

    “先带她进去,有事待会再说。”

    钱五的脸上透着一丝不安的神情:“哦。”

    我隐隐的感到有些什么不对。

    他扶着我下了车,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一座高大的宅邸,黑漆大门敞开着,隐隐能看到里面一座精舍,并没有太多的装点,红墙绿瓦一应俱无,只有肃穆的门廊静静的矗立,却有一种异样的宁静和高雅。

    除了那座精舍,两边还有一些厢房,隐逸在繁茂的树木下。

    这座园子,还是和当初的青梅别院一样,给人一种格外安静,又安心的感觉。

    不愧,是黄天霸所住的地方。

    我看着,轻轻的笑了笑,转头看向了黄天霸,却发现他站在台阶下,看着自己的家,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而这时他已经转过头来对我说道:“青婴,先进去吧。”

    “哦,好。”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朝里走了进去。

    是我的错觉吗?

    我想了想,转头看向了扶着我的钱五,他竟然是浓眉紧锁的看着黄天霸的背影,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一见我看着我,像是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青婴姑娘,咱们进去吧。”

    “……”

    我没说话,慢慢的走进了这座宅邸。

    这里看得出来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布置的,门廊玲珑,曲径通幽,整个院子还有一条活泉流动着,空气中满是水汽氤氲,也能听到潺潺的水声,风过无痕,显得格外的静谧怡人,真是一处如诗如画般的存在。

    好雅致的园子。

    我正看着,黄天霸已经走了进去,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似乎正对着人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人影慢慢的转过身来。

    是慕华。

    我并不吃惊在这里见到她,但真的见面的时候,心里还是起了一丝涟漪。

    也是,两年多没见了。

    现在的她,一头青丝已经挽成了高高的发髻,衬得那张清丽的脸庞越发端庄秀致,一身雪青色的长裙,淡雅而别致,褪去了少女的娇嫩生涩,而更添了成熟女子的风韵。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站在她面前的黄天霸,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

    然后,她慢慢的走出来:“青婴姑娘。”

    “夫人。”

    “难得,天霸一看到那条汗巾就去找你,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他找到你了。”她樱红的唇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你还好吧。”

    “让夫人见笑了。”

    我看着她,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感叹。

    印象中的慕华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爱憎,所以她对黄天霸,可以豁出性命,对我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现在嫁为人妇,一切都安定了下来,对我的敌意也似乎减少了许多。这也许就是她人生最后,最美的终点了吧。

    女人所盼,唯此而已。

    而相比之下,我却——

    想到这里,我微微苦涩的笑了一下,对她说道:“这次,打扰夫人了。”

    “哪里的话,你是天霸的好朋友,又怎么会打扰我们夫妻呢。”

    说着,她招了一下手,外面立刻走进来了两个四五十岁上下妇人,显得结实而麻利,容貌却有些丑陋,吩咐道:“赶快把贵客带到之前收拾好的厢房里,不可怠慢。”

    “是,夫人。”

    她又客气周到的对我说道:“今天先委屈你将就一下。我们夫妻还有些话要说,明天我再帮你看看身体。”

    “叨扰了。”

    我看了黄天霸一眼,他有些木然的站在那里,这个时候看着我,也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向他们道了谢,转身跟着那两个妇人走了。

    虽说是将就,但黄天霸所住的地方必然没有委屈人的道理,给我收拾出来的厢房也十分的雅致,床单和帷幔干燥而柔软,散发出皂角的清香,比起一些熏香更让人觉得舒服,烛火摇曳,照亮了床头摆着的两本书,一切都那么妥贴,恰到好处。

    四周有流水潺潺,夜间的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让夜更加的静谧了。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宁静的夜晚了。

    但,也许是因为之前在马车上昏睡了那么久,也许是因为再见到了他们,这个时候我反而有些睡不着,一个人坐在床头静静的看着烛火跳跃着。

    心,也在跳着。

    不知道刘三儿现在怎么样了,黄天霸说他很担心我,我只希望我的来和去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灾祸,也希望,他能忘记我,忘记那一切。

    在他身边的那段日子,是我曾经梦想过千百回的,而放弃,也是最痛的一次。

    不是不想留,可是——

    那个男人,还是不肯放过我。

    一想到他,我立刻用力的捂住头,拼命的摇着脑袋,想要把他影子彻底的摆脱掉,不去想,再不去想!

    我要离开他,我一定要离开他!

    抱着头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平静下来,身上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像经历了什么生死的挣扎一样,我知道,那个人给我的记忆,就像他给我的痛一样,是烙印,要彻底的摆脱,会痛,会比之前烙下的时候更痛!

    我起身慢慢的走过去推开门,立刻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人也好受了些。

    明月当空,洒下万里清辉,将这座宅邸妆点得有几分神秘的色彩,月光照在潺潺的流水上,波光潋滟,好像无数的星光闪烁,我慢慢的走出去,沿着那泉水一路漫步,也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离开他了。

    我已经离开他了!

    在夜风中走了一会儿,人也慢慢的舒服了一些,我正准备回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院子中央,那处精舍里橘红的烛光透过单薄的窗纸,将里面的人影投在窗上,却是慕华,在对着镜子卸妆。

    这是他们夫妻的居所,我也不该过来的。

    想到这里,我便转身要走,而刚刚走出一步,就听见慕华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从里面传出来——

    “老情人相见,难舍难分吧。”

第402章 折磨

    “老情人相见,难舍难分吧?”

    这句话尖刻得像是一根针,一下子扎进我的心里,我的眉头微微一蹙,脚步下意识的停下了。

    屋子里却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慕华冷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可提醒你,她是当过皇帝的女人的,如果你想要纳妾什么的,可先要做好对付皇帝的准备。”

    “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那你一追好几天把她带回来,是要干什么?”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阵窒息一般的沉默,过了很久,黄天霸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怠道:“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累,你当然累。一看到那条汗巾就不顾一切的去找她,你怎么会不累。不过现在好了,人就在面前了,要做什么也方便了。明天是不是就该给你们办喜事了?”

    “慕华!”黄天霸的口气有些重,但叫了妻子的名字之后,还是沉默了一下,放缓了口气慢慢说道:“我去找她,是因为我知道她一定出了意外,否则不会皇帝人在扬州,她却流落到这里,还靠卖刺绣为生,现在更要逃离扬州。我去,是为了救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

    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啪的一声,慕华像是把什么东西拍到了桌上,说道:“那你跟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惊了一下,不知道她拿出了什么,黄天霸沉默了很久,再开口的时候,低沉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我说过了,这只是一支玉箫而已。”

    “只是一支玉箫而已,哼,我看没这么简单吧。”

    “……”

    “当初在扬州的时候她就一直跟你眉来眼去的,你们私下会过多少次,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慕华,那已经是过去的事,而且我和青婴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她为什么要送你这支玉箫,她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支玉箫不是青婴的,只是她代裴元琛送给我,整件事跟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你骗我!”慕华突然大喊了起来,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不甘的说道:“你明明就是对她旧情难忘对不对?只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女人,你才没有和她在一起。现在她也离开皇帝了,你也不用顾忌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没说胡说!这些年来,我那么多次要你丢掉这支玉箫你都不肯,你就是为了留下来,留下来睹物思人的,是不是!”

    “……”

    “说啊!”

    黄天霸像是咬着牙,终于长叹了口气,道:“不是。”

    “你撒谎!”

    慕华说完,便哭了起来,呜咽的哭声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哀戚,而我听着,默默的听着,却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块石头,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的压下来,压得我呼吸都快要无法继续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还是没有停。

    黄天霸的影子投在窗上,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就很清瘦的缘故,那影子看起来格外的消瘦疲惫,曾经泰山压顶不弯腰的背脊,在这一刻微微的弯着,他慢慢的走到慕华面前,蹲下身,抬头看着她。

    “慕华,天色已经不早了,早点休息,别哭了。”

    “不行!”慕华哽咽着大声道:“今天你不跟我说清楚,就不睡觉!”

    “你——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说,说你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不是。”

    “你骗我!”

    ……

    我慢慢的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回那个房间,虽然已经休息了很久,可这个时候却觉得全身都好累,虚脱得好像刚刚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再推门的时候,人几乎都要倒下去了。

    而就在我走回屋子,刚刚合上门的一瞬间,那一边的大门被一下子拉开了。

    我站在屋子里,透过门缝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背后大门敞开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到东西被摔倒地上的破碎的声音,在夜幕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黄天霸站在门口,默默的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月光下,他的脸庞完美得令人窒息,可上面却带着让人最心痛的苍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头也不回的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我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我是不应该去找他的,可是看着他刚刚脸上那苍然的表情,疲惫的神态,心里还是像刀割一样。

    难怪,他会如此的倦怠,在回家的时候会显得那么的无奈。

    一个人,到底已经疲惫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连在回家的时候,都觉得累?

    我扶着门框站了很久,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背后的精舍之内,慕华还在哭着摔东西,破碎的声音刺得人心里发疼。我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看见黄天霸纵身一跃,飞身跃上了远处一棵参天的大树上,慢慢坐下来。

    明月当空,洒下的万里清辉好像给整个世界凝上了一层霜,有一种从心里蔓延开来的寒冷,他的剪影就这样映在月色中,寂寞得好像亘古不变的幽魂。

    我扶着门远远的看着他,看着这一片低沉的夜幕,泉水边的石廊上点着灯笼,被夜风吹得晃晃悠悠的,好像眼前的光明随时都要熄灭,而风吹到我的脸上,带来了一阵冰凉,伸手一摸,却是一片湿润。

    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我低下头,正要转身离开,一回身却发现背后慢慢的走来了一个人,却是钱五。

    他的脸上有几分隐痛,也有几分漠然,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外面的那个身影,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已经两年了。”

    钱五开口的时候,冷硬的声音里也多了一些无奈,看得出来,有一些伤痕也印在了他的心里。

    我哽咽着道:“一直是这样吗?”

    钱五轻轻的摇了摇头。

    “当初离开皇城之后,黄爷坚持要脱离宗门,甚至不惜自裁,受了很重的伤;夫人为了保护他,也放弃了自己在宗门的一切……后来,两个人成了亲,成亲之后,就到了附近的镇上隐居。”

    “……”

    “刚刚开始,他们两感情是很好的,夫唱妇随,举案齐眉,那段时间——”钱五说着,惯于冷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隐隐的笑意:“是黄爷很难得的,轻松快乐的时候。”

    “那后来呢?”

    “后来……”钱五浓眉的眉毛微微蹙起,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叹道:“黄爷生成那个样子,你也知道,难免会有些人——他又不能总是呆在家里不见人。就这样,夫人就开始生气,跟他吵。”

    “……”

    “是为了不想麻烦,也不想让夫人再吵下去,黄爷就卖了镇上的宅子,搬到这里来了。”

    难怪,这里离市集那么远,前不沾村后不着店,虽然是幽静,但也实在太偏僻了,生活起居也多有些不便,原来是——

    “夫人还遣了家里的佣人,只留下些年纪大的,后来连镇上的绣娘也不能上门,有什么东西就交给绣坊的人做好了再送来,黄爷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也没再过问,可是——夫人又发现他身上带着你送的玉箫。”

    我的喉咙哽咽了一下。

    “其实,也不止是那个玉箫,”钱五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两个人总有吵的,后来黄爷就开始出去打猎,一次两三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能安静几天,可过不了几天,又会吵,他就又出去。”

    说着,他长叹了口气:“这附近山上的虎狼,已经被他打得差不多了。”

    ……

    难怪,我走野路走了好几天,没有遇到一点危险,也没有碰到一个猎人,原来是他的“功劳”。

    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发酸。

    我没有想过,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在扬州城被誉为无冕之王,一肩扛起百姓疾苦的大英雄,这些年来过的会是这样的日子。

    他和慕华,明明是相爱的,可为什么弄成这样?

    “青婴姑娘,”钱五说着,看着我,神色十分的黯然,道:“我不是不想你来,这么多人里面,也只有你跟黄爷能真正说上一些话,可是你一来——你也看到了,他连躲出去都不行。”

    “……”

    “我都不知道,这场折磨对他来说,什么时候是个头。”

    钱五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曾经的他宁肯动手流血,也不愿意和人多说话,而今天晚上,他却跟我说了那么多,每一个字都带着无限的倦怠和无奈。

    我知道,这些年来,对他来说,也不容易。

    我轻轻的点头:“我明白。”

    说到这里,也就不用再说了,钱五有些歉意的看着我,轻轻道:“天色太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

    我点了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去,又回头看了看明月下,那个坐在树梢上,如同雕像一般完美,却孤独的身影。

    那种寂寞,像是烙印一样,深深的刻在了人的心里,灵魂里。

第403章 因爱,低头

    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过的,甚至睁开眼睛看到窗外透进来的乳白色的晨光,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过,只觉得思绪一片混沌。那个在明月中显得孤独寂寥的剪影,到底是我想了一夜,还是梦了一夜?

    不知道这一夜,他又是怎么过的。

    我叹了口气,稍微梳洗了一下便准备出去,谁知刚一打开房门,就看到慕华正背对着门站在外面,虽然只看到她的背影,却也感觉到分外的盛气凌人。听见我开门的声音,她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看着她,不由的愣住了。

    也许是因为昨夜哭得太厉害,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可那张秀丽的脸上还是容妆精致,甚至精致得有些过分,身上穿着近乎华丽的长裙,虽然美,但在这样雅致的庭院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格格不入。

    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我在脸上做出了一个笑容:“夫人。”

    她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有的只是一种凌人的盛气,目光尖利得跟针一样,走进屋子里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便对着我毫不客气的说道:“你这次来,是想干什么?”

    我说道:“路过,借宿。”

    “路过?借宿?”她冷笑了一声:“我看,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有了昨夜的那些事,我也坦然的看着她:“夫人的意思是——”

    她看着我,尖刻的说道:“是不是皇帝不要你了,现在你又回头来找他?”

    “不是。”

    “不是?”她冷笑着说道:“如果不是,怎么天大地大,你偏偏就到了这个穷乡僻壤来,接我们家的绣活,还留下让他想起你的证据!”

    “夫人念书识字,一定认识一个‘巧’字。”

    “你是说一切都是巧合?”

    “对。”

    “你撒谎!”

    她走到我面前来,逼视着我的眼睛,带着一股狠戾的表情说道:“我告诉你,我不会允许任何女人缠着他,任何人都不行!”

    看到她眼中那种近乎偏执的狠绝,莫名的,我突然感到一种悲从中来。

    她,真的太爱黄天霸了。

    三年前还在扬州的时候,她为了黄天霸就可以什么都不顾,甚至在京城的青梅别院,面对刀剑环伺,以命相护。可那个时候,我几乎就能感到一种窒息,她爱得太深,爱得太重,爱到了极致,近乎毁灭的极致。

    就是这样的爱,让黄天霸的眼睛失去了光彩,让他倦怠无奈,甚至想逃。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似乎完全不明白。

    “慕华,”我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也怔了一下,有些愕然的看着我。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说道:“黄爷他,不是那种被纠缠,就会属于谁的男人。”

    “你说什么?”

    “他从没有向什么人低过头吧,就算皇上,强权,刀兵相加,也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低头的,对不对?”

    慕华铁青着脸看着我,没有说话。

    “没有人能让他低头,也没有人能逼着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

    “所以,他娶你,是因为真的爱。”

    “……”

    “只有真的爱,才可能让他这样的男人低头。”

    “……”

    “这个世上,有的男人爱一分,说十分;有的男人,爱十分,说一分。你应该庆幸,自己遇到的是他,是后者。”

    说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酸,眼睛也湿润了起来。

    慕华睁大眼睛,眼神有一种恍然被震撼的感觉,看着我,脸上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的表情,过了很久,才有些迟疑的说道:“你——你和他,是真的没有……?”

    我坚定的道:“没有。”

    这一刻,我的心里也有一丝苍然,不由想到了那个大火参天,宫闱震荡的夜晚。如果当初真的跟着他走了,今天又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之后我在那个男人身边经历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黄天霸呢?慕华会不会更疯狂的怀疑我和他?他会不会早就被这一份浓烈的爱扼住咽喉,窒息而死?

    原来这,也只是一个进退唯谷的抉择。

    想到这里,我有些凄然的一笑:“如果,我和他真的有什么,也不会走到今天。”

    慕华沉默了很久,脸上锋利的神色慢慢的褪去,看见我苍白的脸有些恍惚,踉跄着好像要跌倒的样子,急忙扶着我:“你怎么了?”

    “我……”

    “你身体不好是不是?”

    “不,不是,没关系,我没事。”

    “我让下人先给你准备吃的,待会儿再过来给你诊脉。”

    我有些惊讶于她的变化,慕华却好像完全忘了刚刚发生了什么,扶着我坐下,对我笑了笑,便又转身匆忙的走了出去。

    一时间这样的变化让我有些应接不暇,傻傻的坐了半晌,才慢慢的站起来,这时,钱五走到了门口,看了看慕华的背影,又看向了我。

    他沉声道:“你还好吧。”

    “没事。”我说着,也笑了笑:“其实,她也是因为太爱黄爷了,所以才——”

    “……”

    “我相信,她会明白黄爷的。”

    钱五又看了我一眼,却没有丝毫的触动,反而苦笑了一声。

    看着他的这个表情,我有些疑惑,正想问他,他已经说到:“你好好休息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慕华已经让下人在正堂准备好了一桌饭菜,我走进去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桌上的饭菜非常的丰盛,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还有一壶女儿红,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我也有好几天没有好好的吃过东西,看到这样一桌酒席,也忍不住有些馋了。

    这时,慕华抬起头看向我的身后,秀丽的脸上顿时浮起了温柔的微笑,说道:“你回来了。”

    我转头一看,却是黄天霸,刚刚从大门外走进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态也微微有些倦怠,但一进门看到我们站在桌边,又看着桌上丰盛的酒菜,一时间似乎也有些发愣,慕华已经走了过去,亲热的攀着他的胳膊道:“天霸,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特地让下人准备了这些酒菜,你不回来,我和青婴可吃不完了。”

    黄天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我笑了笑:“黄爷。”

    慕华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然后拉着他的手臂:“快过来坐啊!”

    黄天霸一言不发,被她拉着做到了主位上,慕华自己也坐在了他的身边,然后招呼我:“青婴,快坐,趁热吃。”

    我点点头走了过去,还是隔着他们两夫妻,坐在了圆桌的对面。

    “来来来,别客气!”

    慕华笑容可掬的样子,也让人觉得十分的亲热,家常的用饭也不用像在宫里那样,还有人布菜,有各种各样的规矩,我看着黄天霸和她都举筷了,自己也拿起了筷子。

    一抬头,就看见黄天霸夹起了面前那盘红烧鱼的鱼眼睛,轻轻的放到了她的碗里。

    “你也吃。”

    他的声音很低沉,不论温柔与否,都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慕华看着他,脸上幸福的笑容更加的甜蜜了。

    她微笑着,又看了看我,说到:“青婴,你也快吃。”

    “嗯。”

    我点点头,桌上的酒菜虽然多,但我现在胃口也真的不如以前,便夹了一块油焖笋细细的嚼着,也的确是家常菜的味道,没有太多华丽的炫技,却是最朴实,让人放心的滋味。

    我正小口小口的吃着,就听见慕华一边给黄天霸夹菜,一边问道:“你去哪儿了?”

    黄天霸的筷子顿了一下,像是看了我一眼,道:“去镇上走了走。”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没事这么走了这么久,”慕华的脸色微微的有些不悦:“不会是被什么人绊住了吧。”

    我的心里微微一沉,抬头看着她,却见黄天霸的脸色也有些沉,但却好像还有什么更阴郁的东西夹杂在那双动人的眼睛里,他沉默一会儿,终于还是轻轻的放下了筷子,对我说道:“我得到消息,皇帝已经起驾回京了。”

    “……”

    我突然觉得心狠狠的跳了一下,心口有了一瞬间的窒息。

    他——回京了?

    离开扬州了,回去了?

    我有些茫然的坐在那里,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耳朵里,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重复着那句话——

    他走了。

    人在这一刻突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好像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那块沉重的时候被搬走了,但也许已经习惯了那种窒息,猛然间的解脱,反倒有些异样的不知所措。

    慕华也有些惊讶的看着黄天霸,道:“他怎么突然又回去了,之前不是有消息说,还要等——”

    她的话没说完,看了我一眼。

    我下意识的笑了一下:“是吗?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他离开了,也并没有再找我,也就是说——他已经放弃了,相信了我已经死去,这里发生的一切,算是结束了。

    我,彻底的摆脱了。

    可是,黄天霸的脸色却并没有放松,看着我,眸子仍旧凝重,道:“并不好。”

第404章 我处处留情?

    并不好?

    我听到这三个字,心里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黄天霸已经说道:“听说北方的战事吃紧,云中到风陵一线已经快失守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会这么快?”

    之前一直说北方的战事很紧,可不管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会真的打得这么厉害,短短一两个月,云中到风陵一线都快要失守了!

    黄天霸沉声道:“他现在必须回去,否则——”

    否则,北方可能就——

    我的心跳得很快,也跳得很乱。

    跟南方势力和谈,摒除胜京的控制,他应该一早就料到有这一天的,只是没想到因为南宫离珠施计的关系,让一切那么快的走上了绝路,他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唯战,而已!

    手指有些颤抖得连碗都端不稳了,抬头看到黄天霸却是担忧的看着我,我勉强做出了一个笑容,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我又伸筷子去夹了一块油焖笋往嘴里送。

    这一次,笋的鲜香突然消失了,一种难言的恶心突然涌了上来,我急忙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青婴?”

    黄天霸愕然的看着我:“你怎么了?”

    “没——”

    我的话还没说完又干呕了两声,嘴里直冒酸水,那种感觉非常的难受,我弯着腰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慕华瞪着我,突然道:“你,怀孕了?”

    “……”

    我有些尴尬的抬起头看着他们,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顿时,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黄天霸立刻皱紧了眉头,对我说道:“青婴,你——你为什么没有早告诉我?”

    我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这一路上,我的确没有告诉他,不是不想说,也不是不愿说,而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离开了那个男人,付出了近乎生命的代价,却始终摆脱不了他在我心里,生命里烙下的痕迹,而现在,我更是怀着他的孩子,这样的结局,连我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我该怎么说?

    也许是因为现在人安定了下来,而他也已经回京了,身体的反应反倒大了,这顿饭到最后没有吃完,也是吃不下去了,我被人扶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很快就有下人送来了安胎的药膳和饮食,屋子里一些忌讳的东西也被撤了下去。

    但恶心的感觉还一直在胸口回荡着。

    我低着头,有些无力的看着自己的小腹,这些天来的苦楚,也实在委屈了这个孩子,伸手去轻轻抚摸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

    你,知道他离开了,是怎么样的心情?

    是不是,也感觉到有一点不知所措?

    慢慢的,颤抖得好像不是我的孩子,而是我的手指,似乎冷得厉害,只能紧紧的握着,才能让自己知道还是有知觉。

    他,走了。

    真的,走了。

    躲了这么久,怕了这么久,所盼的也就是这一天,而这一天提前到了,我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却有一种猝不及防的仓皇无措。

    这一走,是不是我和他之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终于可以彻底的结束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我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三个多月了,其实小腹也微微的有些隆起,只是因为我太消瘦,所以并不明显,而这个孩子,就这样小心翼翼的生存着,似乎也害怕任何一个变故,就会让他永远的消失。

    “他走了……”

    开口的时候,声音干哑得好像在哭,可我分明是平静的,只是觉得胸口有一点点的空而已。

    这种感觉,也许我要开始慢慢的适应了。

    他走了……

    “不过,我有你在。”

    我从来不是一个残忍的人,骨肉分离的痛楚我也不愿意让任何一个人尝到,可是,这些年来经历了这么多,还有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都在告诉我,这样的选择,未必不是好事。

    皇城中只有君臣,没有人之大伦,我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子步上那条路,更不想自己的孩子,成为权力斗争下,没有快乐,连灵魂也不得自由的权力傀儡。

    人生的两大牢笼,不是为情所困,便是为物所役,我一生困于前者,而他一生累于后者,就算享尽荣华富贵,站在权力巅峰,也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快乐,只希望这个孩子不要步我们的后尘。

    “我们,会好好活下去的。”

    安胎的药带着些微的苦,却也有安神之效,我靠在床头,不觉恹恹的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将晚了。

    仆人直接将饭菜和汤药都送到了我的房间里,客客气气的,我也简单的用了一些,等他们收拾好下去,夜幕便降临了。

    我休息了一会儿,屋子里坐着还是有些闷,便索性出门去透透气。

    园子里还是一片安静,流水潺潺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悦耳,月光化作了清泉上的粼粼波光,在眼前闪耀着,与石廊上的烛火交相辉映,也给这座安静的宅院增添了一份静谧的气息。

    我正沉静在这样的夜色里,突然,另一头传来了一阵喧闹。

    是——精舍那边。

    我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朝那边走过去。

    屋子里仍旧烛火摇曳,能看到两个人的身影映照在床上,我才一走近,就听见慕华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你给我说清楚。”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说!说——”她呜咽了许久,然后说道:“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你说什么?”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慕华的声音好像发疯了一样,带着一点嘶吼的决裂,大声道:“如果不是你的,为什么你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你要把她带回来?你每次一出门就是几个月,是去和她私会的对不对?她没有跟皇帝了,所以跟了你,是不是?”

    听到她的这些话,我的脑子一下子炸了一样。

    她说什么?

    难道她会怀疑——

    不仅仅是我,精舍内的气氛一下僵住了,好像连烛火都被一种沉重的东西压住,连闪动都不再有,我好像感觉到了黄天霸近乎窒息的煎熬。

    过了很久,他开口,声音已经不再如往常的低沉,而是带着一种彻骨的冷——

    “薛慕华,我黄天霸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的心里颤抖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连名带姓的叫妻子的名字,而那种寒意,几乎连人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般,是彻骨,透心,连灵魂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的冷。

    “你告诉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华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一直呜呜的哭着。

    “你说!”

    我看着窗户上那个颤抖得好像风中叶子一般的身影,几乎能想象到,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里会透出多绝望的光。

    “我黄天霸在你的眼里,原来就是这样的人?”

    “……”

    “我处处留情,我好色贪杯,我对男人女人来者不拒,我对你薛慕华虚情假意,对吗?”

    “……”

    “如果我在你的眼中是这样的人——”他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却不是说不出话来,而是一下子被哽咽了一样,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僵持了很久,终于慢慢说道:“那我们这对夫妻,也无谓再做下去了。”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里的另一个人顿时像是僵住了一样。

    我也僵住了。

    下一刻,屋子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炸响,慕华像是一下子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又拿起周围的东西拼命的摔着,整个屋子混乱得就想一个没有理智的洪荒世界。

    可是,整个宅子里的其他人,就好像全都消失了一样,一个都没有出来。

    我站在夜幕下,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不知摔了多久,哭了多久,慕华终于停了下来,她气喘吁吁的对着黄天霸说道:“好,你终于说实话了!”

    ……

    “你就是想甩开我,她现在来了,又怀了你的孩子,你当然想抛弃我了,对吗?”

    ……

    “黄天霸,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宗门为难你的时候,是谁保护了你?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我吗?”

    ……

    “你说啊,你对得起我吗?”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哭,也没有人再吵,可这种安静却像是令人窒息一般的,有一种从心到身体的疲惫慢慢的透了出来。

    不一会儿,大门从里面被拉开,黄天霸背对着身后温暖的光芒,僵硬的走了出来。

    一抬头,便看见了我。

    月光如冰,照在那张俊美无匹的脸上,却好像也有流光从他的眼中滑落,但只是一瞬间,便凝结成了冰,可我的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烫得我一直在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看着他这样无助的走出来,眼泪就止都止不住的往下落。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木然的看着,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等到冰冷的月光将他脸上的流光彻底的冻僵之后,他便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直直的朝着大门外走去。

第405章 我最爱的,不是最对的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去,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昨夜他坐在树梢上,孤独的望着月光的剪影,几乎将人的心都要伤碎了,急忙转身追了出去。

    我的脚步也有些发虚,眼看着他已经走到了大门口,急忙开口:“黄爷!”

    “……”

    他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我一步一步的走上去,看着他站在大门的中央,近乎形销骨立的站着,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得看不清,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能这样看着他。

    我,还能说什么,还能为他做什么?

    沉默了很久,他没有走,却是苍然的开口了:“很多时候,我以为事在人为,只要去做,没有什么不能做到,也没有什么不能改变。”

    听到他这句话,我已经泣不成声:“……”

    “但现在,我发现原来不是。”

    “黄爷……”

    这个男人,眼前这个男人,曾经顶天立地,面对刀剑加身而从容不迫,也曾桃花看尽,冠盖满京华,可现在的他,身上没有一点伤,心里却已经千疮百孔。

    他抬起头来,像是淡淡的笑了一声,然后回头看着我:“青婴。”

    我泪眼迷茫的看着他,那张俊美得如同谪仙一般的脸上还是浮着淡淡的笑容,美得令人窒息,只是那笑容,说不出的孤寂,说不出的无奈,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染上了苍老的气息:“我们所爱的,也许是最好的一个,却不是最对的那一个。”

    我的心好像狠狠的被击中了,心里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我们所爱的,是最好的一个,却不是最对的一个?

    不是最对的一个?

    因为我们爱着,所以才给了对方伤害的机会;因为把心都给了对方,才有被伤心的可能?

    那道口子里出现了一丝光亮,却也有随之而来的痛,我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袖,像是在挣扎一样,泣不成声的道:“黄爷,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你那么爱她,她也那么爱你……”

    听了我的话,他也笑了,笑得那么悲怆,那么无奈,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里似乎也有流光潋滟,在夜色下显得绝美。

    然后,他将袖子从我的手中抽出,转身走了。

    我的手心拂过了一阵风,就看着他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了夜幕里,过了很久,连风声都停了。

    这一夜,也许每个人都是无眠的,钱五在门口等着,慕华的房间里先是摔东西的声音,到了后来就是她的哭声,一夜未断的哭声,让人的心都累了。

    而黄天霸,他的眼泪,能往哪里流?

    我看着窗外的天又一次亮了,温暖的温度重新弥漫在了周围,可不管怎么样的天气,心里还是凉的,我慢慢的走出自己的屋子,看了看钱五,他默然的摇了摇头。

    黄天霸,还没有回来。

    钱五叹了口气,转身出门了,也许是去找他,我想了想,还是往精舍走去。

    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所有能摔的都已经摔了,屋子里几乎找不到可以下脚的地方,甚至连大床上的帷幔都被扯了下来撕得粉碎,慕华坐在一地的木屑碎片里,脸色苍白如纸,眼睛通红,还有泪痕未干。

    她,也在颤抖着。

    走近了,才听见她喃喃的重复着:“他不要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爱着,并且害怕失去所爱的女人,只是,她的爱太过疯狂,几乎将那个人逼到绝境,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她的痛苦不会少。

    可是,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又是谁的错呢?

    我轻轻的走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她全身无力得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这个时候突然像是才看见我,急忙抓住我,眼睛红红的瞪着我道:“你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是不是要休了我!”

    “慕华……”

    我被她抓得有点疼,可她一点也不知道,还是用力的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肌肤里,我忍着疼将她扶着到床边坐下。

    她还在恐惧着,抓着我不肯放:“他不要我了,是不是?他为了你,为了你们的孩子,要休了我,是不是!”

    ……

    “你说,你快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眼看着她又要疯狂起来,我终于忍不住怒道:“薛慕华!”

    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在她面前我都是温和有礼的,从来没有见过我声色俱厉,她也惊了一下,我逼视着她的眼睛道:“你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怀疑他,侮辱的不仅是他,也是你自己!”

    她呆呆的听着,眼神又变得不知所措,捂着脸哭了起来。

    看着她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是同为女人的心疼,还是为那个男人心累,我慢慢的伸出手去抓着她的手拉下来,她茫然的带着一脸的泪痕看着我,我抓住她的手,用力的握着,慢慢的牵到我的肚子上。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我的小腹。

    “这个孩子,姓裴。”

    “……”

    “他的父亲,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

    “我不愿意让他们骨肉分离,只是那个男人,伤我太深,伤我太重,所以我不能回头。”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点沙哑的道:“你的男人,是个好男人。如果他会爱我,如果我会爱他,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

    “我一定会好好对他,让他比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过得幸福,因为他值得。”

    慕华瞪大眼睛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又似乎是一丝恐惧。

    我也丝毫不惧的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的说道:“慕华,他的爱,并非狭隘,而是大仁大义的大爱,他为天下的黎民百姓想的,比为他自己多得多。可他放弃了一切和你在这里隐居,你应该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多艰难的选择,”我的声音低沉了一分,用力的道:“你不要让他,不再回头;你也不要让他,连你,也不爱。”

    这句话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震得慕华惊呆了。

    那之后,她一直呆呆的坐在那里,全身都在瑟瑟的发抖,好像害怕得厉害,抓着我的手也没有松开过,好像我就是黄天霸,而她一松手,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一样。

    我也只能陪着她,这样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门被拉开了。

    黄天霸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看着我们。

    他的脸上还有一些未褪的漠然,而疲惫和倦怠一丝未减,只是那双凝着冰冷温度的眼睛在看向慕华泪水涟涟的脸庞时,也泛起了一丝涟漪,而慕华抬起头看着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轻轻的将手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默默的走了出去。

    就在我刚刚和黄天霸擦肩而过的时候,慕华一下子站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黄天霸被她的动作也撞得趔趄了一下,但还是立刻伸手抱住了她,慕华的双手用力的抓着他的衣襟,近乎要撕裂一样不肯放手,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别不要我……”

    “……”

    “你不能不要我!”

    “……”

    “天霸!”

    对方一直的沉默让她越发的恐惧,声音颤抖得好像都要碎掉了一般,过了一会儿,黄天霸像是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她,柔声道:“我吓你的。”

    “……,真的?”

    “嗯。”

    “真的吓我的?”

    “我怎么会不要你?”

    ……

    我几乎已经无法回头去看,听着慕华轻轻的啜泣,转身走了出去,就看见钱五站在院子里,脸上也带着一丝奔波后的疲惫,看见我出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走到他面前,说道:“他们没事了。”

    “……”

    “这次把她吓成这样,她应该会知道的,不会再和黄爷为难了。”

    看着我的样子,钱五也笑了一下,但笑容中多少有些无可奈何:“希望她这一次,能懂事久一点。”

    我听到这句话,微微的蹙了下眉头,而钱五已经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院子中央,一阵风带着周围的泉水清冷的气息拂过,好像吹到了心里,让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难道……

    不等我去仔细的想,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人敲门的声音。

    这个时候,天色也不早了,是谁?

    我皱了下眉头,偏偏钱五已经走远了,而这座宅邸的人似乎也都有了默契,两个主人一争吵的时候他们都绝不会出来,我想了想,还是自己走过去。

    抽下门闩,刚刚一打开,就听见外面的人说道:“麻烦你,我想讨碗水喝——”

    话,一下子僵住了。

    我也僵住了。

    站在门口的这个年轻人,身上的衣裳污了好几处,脸上也粘着灰尘,微微有些凌乱的额发下,是一双显得十分疲惫的眼睛,眼圈都有些发乌,却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一下子亮了。

    那张年轻而俊朗的脸上蓦地腾起了惊喜得不敢置信的表情。

    “轻盈!”

    我已经呆住了,傻傻的扶着门框,他已经一下子伸手抓住我,大声道:“轻盈?!”

    “刘……三儿?”

第406章 轰轰烈烈可是对?

    一直到跟我进了屋子,被钱五带去洗了个热水澡褪去一身的泥污,也换上了一套新衣服,人是精神了,但刘三儿还一直有些不知所措,茫然无措的被我牵着袖子在庄园里走着。进了我的屋子里之后,他就站在屋子中央一直看着我,紧张得好像下一刻我就会消失。

    看着他微微发暗的眼圈,我也有些心疼的道:“你——你一直找到这里来的?”

    “嗯。”

    “你一直,在找我?”

    “嗯。”他重重的点点头,冲着我一笑:“你没事,就好了。”

    “你一直,在找我?”

    我还重复着这句话,喉咙都哽咽了,刘三儿看着我发红的眼圈,人也有些窘迫了,手足无措的,像是想要伸手过来拉我的手,但刚一碰到我的指尖又像是被火烫了一样缩了回去,小声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会去哪儿,就一路找一路问,先以为你会去扬州城,可是走到一半,打听路上的人都说没见过你,我就又折了回来。”

    “……”

    “又走了几个方向,但都没对。再后来,是往这边走,才听见有人说好像看到你往山上去了,我原本打算跟过去——”

    他说到这里,黝黑的脸也看得出红了,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

    我拼命的咽下了心里的酸楚,说道:“那,你出来这么久,刘大妈怎么办?”

    “我托赵大娘和芸香帮我照看她一阵子,”刘三儿说道:“她也要我出来找你,她说你一个姑娘家,又怀着身孕,这么在外面不安全。让我一定要找到你,就算不带你回去,也一定要打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平安了,才回去告诉她。”

    听到他说最后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子盈满了眼眶。

    看见我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刘三儿也一下子急了,手足无措的道:“轻盈,你——你别哭,你别哭啊!”

    我咬着下唇,低下头不让他看见,却止不住眼眶越来越烫,热泪仿佛随时都要落下。

    可他还是急得结结巴巴的道:“你别哭,别哭了!”

    虽然拼命的忍着,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滴落下,刘三儿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哭,已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伸手想要安慰我,又不好碰我,最后竟然手足无措的将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啪嗒一声。

    我的泪落在了他的手心,绽开了一朵晶莹的泪花。

    “你别哭了……”

    他急促的声音也慢慢的平缓了下来,带着一丝异样的沙哑,仿佛岩石磨砺在心头,有些痛,却又有着粗糙的温柔。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温柔而又关切的眼神,不知怎么的,明明脸上泪痕斑斑,却又一下子笑了起来。

    刘三儿的掌心里还捧着那一滴泪,看着我微笑的样子,也笑了。

    就在我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后,家里的仆妇送来了一桌饭菜,我有些歉意的说道:“让你们辛苦了,待会儿我就把这事儿告诉黄爷去。”

    我在这里到底还是个客人,带着刘三儿进来又没有告诉主人,已经有些不周到了,还让仆人送饭菜来,只是现在黄天霸和慕华还在屋子里没出来,两个人也是刚刚和好,这个时候进去打扰他们也实在是不应该。

    那仆妇笑了笑:“姑娘别说客气话。这点儿主,咱们还是做得了的。”

    “多谢了。”

    “谢谢。”刘三儿也在旁边道谢,那仆妇看了我们一眼,像是放心了一样,转身退了出去。

    这一桌饭菜不算丰盛,但也有鱼有肉,光是看着都让人食指大动,我也知道刘三儿出来这些天一定没有吃饱过,便拉着他的袖子坐下来:“来,先吃饭。”

    “嗯。”

    他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坐下来端了碗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看着他的样子,说不心疼是骗人的,尤其想起刚刚开门的时候,他是来讨水喝的,也不知道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我拿着筷子夹了一些肉丝放进他碗里,柔声道:“多吃一点。”

    他笑着看着我,夹起我夹给他的肉就塞进嘴里,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我笑着看着他,又给他盛了一碗汤,正递给他,就看到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桌上的饭菜,对我说道:“轻盈,我能不能留两个馒头啊。”

    “咦?你吃就是了呀,桌上还有。”

    “哦不,不是的。”他说道:“其实,我身上本来带了干粮的,但是路过前面的一个破庙,看到里面有个疯婆子快饿死了,我就把干粮都给她了,自己才没的吃。我看那婆子也找不到吃的,想再带两个馒头给她,她怪可怜的。”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又涌起了一股暖流。

    他还是和以前在扬州城当店小二的时候一样,那么热心,那么爱帮助人,哪怕只是一个过客,他也牵挂着对方,不遗余力的去帮助。

    眼前这个人,明明是我认识的人里,最穷的一个,却偏偏,那么富有!

    而我在心里,更隐隐的有了一种感觉——

    这样的人,能做大事!

    看着他询问的目光,我淡淡一笑,将手里的汤碗送到他手上,说道:“你只管吃吧,馒头我会拜托他们准备,晚点儿我跟你一起去。”

    “嗯,好!”

    他高兴的用力点了下头,又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动作却突然慢了下来,抬头看着我,有些小心的眼神让我心里动了一下:“怎么了?”

    “轻盈,那你——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愣了一下,正准备给他夹菜的筷子僵住了。

    回去?

    抬起头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虽然有些小心翼翼的,但眼神却那么认真而郑重,沉默了一下,带着一点羞赧的说道:“我——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去。”

    “……”

    “轻盈,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

    我想张嘴说什么,可喉咙一下子哽咽了起来,半晌才勉强道:“可是,我——”

    “我也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刘三儿不等我说完,就急忙说道:“我会好好的待他,就跟亲生的一样。真的!”

    “我不是怕你对孩子不好,而是——”

    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我能怎么说呢?我早已经失去了可以嫁人,可以获得幸福的资格,从那个男人第一次对我施暴的时候。而这些年来的兜兜转转,爱过,痛过,哭过,累过,满身情殇的我,如何能将自己已经残破的人生强加在这样一个单纯如水的男子的生命里?

    尤其,在我知道了他的心意之后。

    刘三儿见我话说了一半,等了半晌没有听到下半句,踌躇了一会儿,轻轻说道:“轻盈,我,我是没什么钱,就连眼下这样的生活,我也没法给你。可是——我会努力的。你也不要担心咱们的日子不好过,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走了没两天,官府的批文就下来了,我们赋税都减了三成。”

    “啊?”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赋税已经减了三成?

    虽然没有之前预想的那么好,但这个决定对整个天朝来说已经不啻天翻地覆的改变,也难怪,现在北方的战事会那么吃紧。

    他,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了!

    这个天下,会因为他改变,而这个天下的人呢?又有多少因他而改变?

    我有些恍惚的抬起头,刘三儿微笑道:“我的伤已经全好了,打算去娘娘山下领几亩地,好好的种地过日子。这样也不用出门很久,还可以好好的照顾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

    “当然,如果你喜欢吃鱼,我还是可以下河的!”

    “……”

    他的眼睛发着光,看着我的时候脸上满是充满希望的表情,“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这一刻,我傻傻的看着他,眼睛里却好像光彩斑斓,一瞬间闪过了许多人的影子——裴元修、南宫离珠、太上皇、皇太后、杨云晖、杨金翘……还有黄天霸,和薛慕华。

    还有那个男人的脸庞,隐隐的在眼前,或喜或怒,一颦一笑,都在眼前。

    原来,我的半生,已经经历了这些……

    很多人都会觉得,寻常一对夫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能毫无乐趣,每天辛苦的为生计奔波,可是,就算爱得轰轰烈烈又如何呢?呼喊痛哭,纠缠挣扎,这些就是对吗?

    我看着眼前那憔悴的面容,轻轻道:“你真的,不嫌弃我吗?”

    他一听,急忙要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了,道:“你要想清楚,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但我会把他生下来,好好的养大他。你真的不会介意?而我……有了这个孩子,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过去……我是配不上你的。”

    这一次,刘三儿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低下了头。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在这样的沉默中,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明明是万籁俱寂,却好像有什么在一点一点的刺痛着我的心,看着他低垂的脸庞,覆在眼睛上的浓黑的睫毛,让我什么都看不清。

    他……是不是要反悔了?

    我的双手缩回去放在膝盖上,想要找一个扶持,却感觉什么都抓不住,连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

    这时,他慢慢的抬起了头。

    那双漆黑的眼睛郑重的看向我,目光和当初他伸手去刀箱里抓那五枚铜钱的时候一样,坚定如磐石:“轻盈,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并不是好好的,但我——我还是喜欢上了你。”

    “……”

    “你有孩子也罢,你的过去并不好也罢,都没有关系。”

    “……”

    “我和你在一起,我们将来,会很好的。”

    这一次,他坚定的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那温暖而粗糙的掌心熨帖上来,带来了一种说不出的暖意,直直的击中了我的心。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我的眼睛又一次发烫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只能低下头。

    他静静的看着我,等了很久,迟疑的道:“你……你答应我了吗?”

    我终于平静了一些,抬起头来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却突然生出了一丝狡黠之心,笑了一下,说道:“我,现在还不想答应你。”

    “啊?”

    “等我回去问问刘大妈,等她开了口,我再答应你。”

    “咦?”刘三儿看着我,愣愣的道:“我娘,她一定会答应的。她很喜欢你的!”

    看着我脸上有些狡黠的笑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下笑了起来,高高兴兴的端起碗来吃了一大口饭,想想又问我:“你要问我娘什么啊?”

    我只笑着不说话,夹起一大块肉塞进了他的嘴里。

    很快,黄天霸和慕华也知道刘三儿来了。

    黄天霸对他到来虽然意外,却并没有太吃惊,而刘三儿见到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又是激动又是崇敬,似乎眼前这个,还是当初在扬州城一呼百应的南三省的七十二道水陆总瓢把子,江南人心中的无冕之王。

    让我意外的却是慕华。

    她看到刘三儿和我,倒是非常的高兴,热情的招呼了之后,听说刘三儿想要点吃的去周济别人,亲自吩咐了下人,不一会儿仆妇便拎来了一个食盒,里面不仅有一叠热气腾腾的馒头,下面还有一钵火腿炖鸡,香气扑鼻。

    “都拿着吧,要人驾车送过去吗?”

    刘三儿也没想到还能拿到这么好的吃的,感激的道了谢,便说道:“不用不用,就在前面不远的破庙里。”

    我也笑道:“我和他一块儿过去,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我下意识的看了黄天霸一眼,他的脸上虽然还有些疲惫的神态,但已经平静了很多,看了我一眼,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刘三儿便拎着盒子,和我一起出了门。

    到了黄家这几天,我还没有出去过,用过晚饭出来走走,却也是不错的事,山间空气很好,还能听到林中的鸟鸣,夕阳橘红的光透过树叶筛洒下来,点点斑驳的光影让人觉得好像在梦里。

    刘三儿牵着我的袖子,说道:“小心,别摔了。”

    我看着他,也忍不住笑:“我又不是小孩儿。”

    “可你肚子里有小孩儿啊。”

    “……”我白了他一眼,他只笑,却抓着我的手没有放,抬头往前一看:“到了。”

    前面是一座破烂得几乎不成形的破庙,周围杂草丛生,里面的佛像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土,生满了蛛网。

    佛像下面的角落里,黑漆漆的,蜷缩着一个人,正在瑟瑟发抖。

    刘三儿一看到她,就急忙走过去蹲下来,小心的说:“哎,大妈,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那个人原本蒙头栽倒在地上,听到他的声音慢慢的蠕动了一下,抬起头来,乱蓬蓬的长发下露出了一双瑟缩不已,好像受了惊的小动物的眼睛,颤抖着看着我们。一看清楚是刘三儿,立刻伸出一只干枯得好像树枝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沙哑的道:“儿子,儿子你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里微微一动。

    这个声音——

第407章 她,已经疯了…

    “你,你快吃东西吧,饿坏了吧。”

    刘三儿也不介意对方乱喊,打开盒子就把吃的东西递过去,那人一看到馒头,急忙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好像恶狗扑食一样。

    “慢点吃,别噎着。”

    刘三儿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帮对方擦脸上的泥污,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残阳的光透过屋顶的洞照了下来,照在了那个人的脸上,很多泥污,十分憔悴,可当我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还是惊呆了。

    怎么——可能?!

    我连心跳都重了起来,走到他们面前蹲下,刘三儿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流浪来的,昨天我看到她的时候,都快饿死了。”

    我看着那个人拼命往嘴里塞馒头的样子,狼狈得好像就是一个乞丐婆,因为吃得太多咽不下去,哽得直翻白眼,我轻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道:“三儿,你去外面找点水来,她快噎着了。”

    “哦,好。”

    刘三儿点点头,便起身往外走去。

    等到他走远了,我俯下身,轻轻的用手拂开了那人凌乱的头发,轻轻道:“殷——皇后——?”

    虽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殷皇后,裴元修的生母,南宫离珠的姑妈,当初母仪天下的女人!

    她大口大口的吃着馒头,听见我说话,呆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我,那双形状秀美的凤眼此刻犀利精明尽失,只剩下了呆滞和茫然,看了我半晌,突然笑起来:“你说谁是皇后?你?你是皇后!皇后!”

    “殷皇后……”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会——这样?”

    “嘻嘻,谁是皇后,我不是皇后。”

    “……”

    她,已经疯了……

    当初在虎跃峡,万炮齐发,将那艘大船炸得粉碎,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却——疯了。

    我对她,无谓太多的好感,也曾经被她陷害陷身牢狱,几乎惨死,而她为了阻止裴元灏回京,在扬州布下层层迷雾,甚至引发了一场大瘟疫,害死无数的百姓,更是令人不齿。但现在,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心酸。

    不管怎么样,她也是裴元修和裴元丰的母亲!

    就在我看着她的时候,刘三儿已经端进来一碗水,她接过来咕咚咕咚的喝下去,一抹嘴,对着刘三儿笑道:“儿子,还是你对我好!”

    “呵,呵呵。”刘三儿难堪的笑了笑。

    “儿子,儿子你不会丢下我了吧?”她说着,一把抓住了刘三儿的胳膊:“你不要丢下我啊儿子!”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

    刘三儿小心的拍拍她的肩膀,哄着她,她也真的被哄得平静了下来,一张满是泥污的脸贴在刘三儿的胳膊上,竟是一脸满足的表情。

    我轻轻问道:“她怎么叫你儿子啊?”

    刘三儿道:“昨天我看到她的时候,已经快饿死了,抓着我就叫儿子,我为让她放心,就答应了几声,没想到,她就真的把我当儿子了。”

    我看着他轻轻的抚着殷皇后的背帮她顺气,殷皇后咧着嘴对他呵呵的笑着,眼中全然是依赖之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也许刘三儿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身边的这两个女人,一个曾经母仪天下,贵为国母;一个曾经恩宠加身,富贵至极,可现在,这两个女人却是靠着他这样一个连饭都快要吃不起的穷人的周济救助,才活下来。

    人生,竟也会有这样的讽刺。

    “轻盈,咱们——”刘三儿考虑了一下,道:“咱们能不能把她带回去啊?”

    我看着他:“你要带她回家?”

    “是啊,她这个样子,不是病死也是饿死,怪可怜的。”

    “……”

    有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太傻,还是太善良,可这股憨直的傻劲儿,却让我心里都有些发酸,道:“这样,你会不会太辛苦?”

    家里已经有一个老人,再加上这样一个病人,他的日子不会轻松。

    “没事。我年轻嘛,多做点活儿就是了。”他笑着,又小心的问我:“好不好?我们把她带回去。”

    我沉默了一下,也不回答,只说:“你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说完,便转过头去,嘴角却已经按捺不住的微微翘起了一点。刘三儿一下子笑了起来,扶着殷皇后便站起来,对我说道:“那咱们回去吧。”

    殷皇后虽然已经疯了,但却并不癫狂,一路上她好像对刘三儿特别的依赖,刘三儿说什么她听什么,那张曾经戾气十足的脸上如今只剩下了憨憨的笑容,望着刘三儿的神情,如同母牛舔犊一般温情脉脉。

    而回到黄天霸的家里,自然引起了一些不安。

    当初皇城夺嫡,黄天霸和慕华都见过她,尤其慕华曾经和她顶撞过,对她更没有什么好感,可黄天霸看到她,却沉默了下来。

    慕华眉头都皱紧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刘三儿已经和仆妇一起带着她下去清洗了,我这才开了口,对他们道:“几个月前,皇上曾经在虎跃峡阻击胜京南下的船,她应该是因为那场事故,所以落到今天这样。”

    “哦?”慕华走到门口,看着殷皇后远去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可真是一报还一报。”

    他们多少也知道当初扬州的瘟疫是怎么来的,医者父母心,对她而言这样的手段可谓残忍至极,也难怪会这么对殷皇后没有什么怜悯之情。

    我转头看了看黄天霸,他的眼神在烛光下,却有些黯然。

    我知道,他想起了谁。

    裴元琛,那个死在青梅别院的皇子,临死前也还记挂着他的人。

    黄天霸这半生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唯一亏欠的也许就是裴元琛。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他却是真的对他用了心,裴元琛最终死在了青梅别院的大火里;那场火,点火的是裴元灏,引裴元琛进去的,却是他黄天霸。

    这也许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丢掉那支玉箫的原因,如今殷皇后在他的面前,他的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触动。

    我轻轻道:“黄爷?”

    “……”

    黄天霸蓦地抬起眼来看着我,脸上仍旧是一片沉静,我轻轻道:“我和刘三儿商量好了,我们会带她回去的。”

    “哦?”

    黄天霸微微蹙眉,没有说话,倒是慕华一听立刻精神了一下:“你——要跟那个叫刘三儿的回去?”

    我抬头看着她,她的眼睛被摇曳的烛火一照,似乎也跳跃着兴奋的光。

    我淡淡的一笑:“嗯。”

    “那——那好啊。”她一下子笑了起来,回头看了黄天霸一眼,笑容更深了,道:“那我让下人去给你们准备一点东西,也别空着手回去。”

    说完,便兴冲冲的下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不知怎么的有些想苦笑。

    黄天霸却没有笑,脸上仍旧是沉静的表情,静得让人觉得好像整个人都冻了起来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着我:“青婴。”

    “嗯?”

    “你是已经决定了吗?”

    “……”

    “你要跟他?”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低下了头。

    黄天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外,远处的浴室那边传来了刘三儿哀哀的叫声:“大妈,你别拉呀,我不能陪着你洗澡的,你乖乖的进去洗——啊!你别拿水泼我啊!”

    我一下子笑了起来,黄天霸的菱唇也微微勾起一角,笑了一下:“他,是个不错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这两个被我加重的字让黄天霸有些触动,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看着远处氤氲的雾气中淡淡的灯光,轻轻说道:“能嫁给他,其实是一种福气。”

    “青婴……?”

    “黄爷,你说得对。”我也转过头来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对我来说,他才是对的那个人。”

    “……”

    “也许我和他之间,不会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恨,也不会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每天还要为生计奔波,很累很苦。可是,这其实才是我最想要的。”

    “……”

    “我只希望自己,还能配得上他。”

    黄天霸一直平静的听着我说着,一言不发,这个时候他的脸上仍旧很平静,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也浮着柔柔的水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沉默中轻轻道:“那,他呢?”

    “……”

    我的喉咙,不自觉的哽咽了一下。

    他……

    这些日子,我一直不去想他,不是不敢去想,也不是不愿去想,而是,无法去想。

    许多伤和痛,在经历过之后都能微笑着再去诉说,是因为已经不痛了,已经过去了,而我和他之间,还有许多未解的,没说的,不是不痛,而是已经痛得麻木了。

    也许,这一生,都会带着他给的痛过下去。

    也许,痛得久了,麻木了,也会慢慢的淡忘。

    总会有淡忘的那一天吧。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道:“他,已经走了。”

    “走了?”

    “走了就是走了。他这一生注定是个大人物,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管不了脚底下的蝼蚁,而我,却只想做一只蝼蚁而已。”

    说到这里,我又笑着对黄天霸道:“您知道吗,三儿告诉我,官府的批文下来,南方这边的赋税都减了,他们的赋税减了三成。”

    “三成?”黄天霸一听,浓黑的眉毛顿时拧了起来。

第408章 功德·福气

    “三成?”黄天霸一听,浓黑的眉毛顿时拧了起来。

    “怎么了?”

    他沉默的想了许久,拧成一团的眉心慢慢的松开,脸上晃过了一丝淡然的神情,笑了笑道:“没什么。这,已经很难得了。”

    “啊?”

    “攘外与安内之间,这是他必须做出的选择。”黄天霸的眼中一片清明,道:“如果这个时候南方的人再给他出什么乱子,这场仗,会更难打。”

    更?听到这个字我的心跳一时紊乱。

    “黄爷,这场仗,会很难打吗?”

    黄天霸毫不避忌的点了点头。

    “皇族虽然也是从北方入关,但如果胜京的骑兵只是一场劫掠,当然容易打发,可仗打了这么久没见分晓,显然胜京的人不是只打算单线近攻这么简单。一旦被他们攻破了云中风陵一线,北方就危险了。到时候骑兵长驱直入……”

    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袖:“不会这么快吧?”

    “……”黄天霸浓眉紧锁,没说话。

    我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黄天霸才慢慢的说道:“如果他能扛过这个冬天,也许情况会好一点。”

    “为什么?”

    “草原的骑兵非常强悍,但胜在出奇,仗一旦打长了,打的就不是策略而是粮草。如果裴元灏能扛过这段时间,一旦入秋,粮草供给不足,胜京自然只能退兵。只要退一次兵,他就有时间加固北方战线,这样胜京再想南下,就没那么简单了。”

    “可是,胜京的人只怕也没那么容易罢手。”

    “不错,只希望,他能先扛过这个冬天。”

    我看着外面有些苍茫的夜色,轻轻说道:“他是不会让自己输的。”

    黄天霸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意味深长的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认定了,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成功。他不会输的。”

    “……”黄天霸没有接话,而是沉默了许久,问道:“那你呢?”

    “我?”

    我被他突然的一问问得愕然,但似乎也立刻就明白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那一边哗啦的水声和刘三儿不停的哀求声,不由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夜幕,但心里却是透亮的。

    轻轻道:“这样,就很好。”

    黄天霸看着我的眼睛,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道:“也好。”

    “……”

    “一生,能让一个人笑,是功德;一生,能遇见一个让自己笑的人,就是福气了。”

    我笑了笑,黄天霸看着我,也笑了笑。

    一找到我,刘三儿心里就开始惦记起了刘大妈,我也担心她的病情,加上慕华热情的催促,休息了一天之后,我们便打算回吉祥村。

    黄天霸也没有多说什么,让仆人给我们套了一辆马车,送殷皇后和刘三儿上了车之后,我也站在旁边,对他们两夫妻道:“多谢二位的照顾。”

    “青婴姑娘何必说这种客气话。”

    我微笑着看着慕华,又转头看向黄天霸,他的脸色还是很平静,说道:“若是你们定下来了,就来个信。”

    “嗯。”我点点头,与他们挥手道别之后,便也上了马车。

    这段路不算难走,只是车里有一个病人,一个孕妇,也摇摇晃晃的走了两天,到第三天下午,马车在吉祥村村民诧异艳羡的目光中,停在了刘家破旧的小院前。

    我出走的时候很安静,但这一次回来却在整个吉祥村都掀起了波澜,尤其所有人看到我的小腹微凸,被刘三儿小心翼翼的搀下马车的时候,都惊呆了,而最惊讶的是我们还带回了一个有些神智失常的妇人。

    这件事,让整个吉祥村都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世事就是这样,虽然外人吵吵嚷嚷的,可真正置身其中的却只是淡然处之。刘大妈看到我们回来,高兴得病都好了一半,又听说刘三儿在路上捡了个乞丐婆子回来照顾,虽然抱怨了两句,但终究也只是心疼孩子的辛苦,没有再多说。

    稍事休息了一番之后,刘三儿便出门去向照顾了大妈几天的街坊邻里道谢,顺便去河里摸点鱼,打算晚上吃一顿好的,殷皇后到了一个新环境,正是惶恐不安,一步也离不开他,便也跟着去了。

    家里,便只剩下我和刘大妈。

    我洗了一碟从黄天霸家带回来的果子,轻轻的撩起蓝花布帘,刘大妈正睡在床上,一看到我,立刻笑道:“轻盈。”

    “大妈。”

    我走过去,扶着她靠在床头:“好一点了没有。”

    她笑着点点头,也许是因为看着我们都回来了,她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脸红红的,看着有血色多了。倒是她看了看我,伸手摸着我青筋突起的手背,道:“你瘦多了。这一路上,吃了很多苦吧。”

    我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

    “你走,大妈是明白的,但你回来,大妈更高兴。”她说着,又看了看我的肚子,叹道:“都四个多月的,平常的人到了这个月份,肚子都老大了,看你还这么小。”

    我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微微笑道:“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也会在最难的时候活下来。”

    刘大妈笑道:“三儿不会让他苦的。”

    我听了这句话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脸一下子红了。

    刘大妈却还是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说道:“三儿这次能找你回来,可高兴呢。不过他说,你还要问我,说要我开了口,你才肯答应他。轻盈姑娘,你是要问我什么呢?老婆子盼着你当儿媳妇,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说到这里,我的心情才微微的沉了一下。

    我想了想,郑重的说道:“大妈,你曾经告诉过我,三儿是一个读书人托付给你们老两口的,那你们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刘大妈一听,倒是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郑重的道:“请您告诉我。”

    这件事,对我而言,对刘三儿而言,都是致命的。

    虽然现在裴元灏已经回京了,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已经彻底放弃,承认了我已经死的事实,还是仅仅暂时放弃需找我。我希望是前者,只要他放弃,只要他接受“我已经死了”的事实,那我就等于获得了重生,我可以再爱,也可以被爱,我可以放心的嫁给刘三儿,做他的妻子,好好的和他走完下半辈子。

    但——

    每一次想起裴元灏曾经固执的将我留在身边,甚至告诉我,就算我死,尸体也是属于他的,那种近乎疯狂的执念,让我的心一刻都不敢放松。

    如果,他没有放弃……

    如果,被他找到了我们……

    如果,被他知道我已经另嫁他人——

    我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是我不敢去想的。

    其实这些年来,牢狱、酷刑、冷宫、虐打,女人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我都一一尝尽,说到底,从船上跳下来的那一刻,我也不在乎了,但我不能让刘三儿受到一点伤害,如果不能保证他的安全,我绝不能嫁给他。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刘世舟和刘毅,都曾经为裴元灏收复南方立下汗马功劳,而刘漓也是他身边少有几个能贴心的嫔妃,如果能证明刘三儿的身份,不管将来他如何对我,也一定会看在他父兄和姐姐的份上,不为难刘三儿。

    看着我郑重的样子,刘大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慢慢的起身,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了我。

    “这是——?”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慢慢的解开,就看到里面有半块丝帕。

    是被撕碎的,而且时长日久,帕子也有些发黄的,但还是很干净,帕面上是用黑色丝线绣下的花纹,我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发现是三点笔画,像是一个字的起笔。

    刘大妈轻轻道:“这是当初,那个读书人把孩子给我们的时候,留下的。他也穷,没什么东西,就从他女儿的手里拿了张帕子,撕了两半,一半给了我们,一半自己留下了。”

    是从刘漓身上拿的手帕。

    我低头看着,心里也暗暗明白了,这张手帕上应该绣的就是刘漓的“漓”字,刘三儿拿到的是三点水,那么刘漓的手上另外半块,应该还有一个“离”。

    一个“离”字,骨肉分离,相见不识。

    我捧着这块手帕,鼻子微微的发酸,眼睛也有些模糊了。

    刘大妈看着我,轻轻的说道:“轻盈,你问这个做什么啊?三儿也知道这个东西,可他一直说不急着去找,所以也一直没有问我要过。”

    我吸了吸鼻子,勉强笑道道:“没什么,大妈您收好这个,千万别掉了。”

    “你这是——”

    大妈疑惑的看着我,还是很快收起来,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刘三儿欢快的脚步和声音,一边走一边道:“哎呀,大妈你别扯着我,回去就给你熬汤啊。轻盈,轻盈你来看——”

    我和刘大妈对视一眼,不由的都笑了,我急忙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就看到刘三儿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几条老大的鱼,鲜活的正扑腾着。

    他笑嘻嘻的走过来:“你看,之前不让咱们下河捕鱼,河里的鱼长这么肥,今晚咱们好好吃一顿全鱼宴!”

    我看着他眼睛都笑弯了的样子,像是被感染了一样,心里也甜丝丝的。

    不过,我却没有笑,而是看了看那鱼,故意摇摇头道:“太少了。”

    “啊?”他愣了一下,看看鱼,又看看我:“少?咱们才四个人,这儿三条大鱼呢。”

    我一把将那几条鱼拎过来,理直气壮的看着他道:“才三条鱼,就想摆酒娶妻啊?”

    “……”

    他彻底傻了,呆若木鸡的站在那儿看着我,连殷皇后也觉得好玩,拿手戳他的脸,好半天,我噗嗤的一笑,他才一下子醒过来一般,激动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的道:“轻盈,你——你是说——”

    我脸红红的,笑着看着他不语。

    “你——你答应,答应嫁给我啦?”

    我原本还想逗逗他,可是看到他激动得连话都快要说不完整了,也被那样狂喜的心情影响,有些微微的颤抖,只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下一刻,我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太好了!太好了!”

    他惊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而渐渐的,鼻音也重了起来。

    我被他抱在怀里,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的环抱着我,明明那么有力,却让我感觉到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迹;我的脸也贴上了他的胸膛,透过薄薄的衣衫,感觉到属于他的如岩石一般的气息萦绕在周围,好像可以让人一直依靠,永远放心似得。

    我伸出双手,也环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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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900/ 第一时间欣赏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作者:冷青衫所写的《山河为歌》为转载作品,山河为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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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为歌介绍:
【本书已出版,出版名《谁家江山:倾城天下》。新书《盛世为凰》,请支持】
那一夜,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冷宫深处的悲伤涟漪……
那一天,她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出宫,做个平凡女人…
几个风神俊秀的天家皇子,一个心如止水的卑微宫女…
当他们遇上她,是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还是一阙山河动荡的哀歌……山河为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河为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河为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