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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9章 再见南宫离珠

    刘漓准备要做什么?

    见我疑惑不解的看着他,裴元灏淡淡没说话,倒是旁边的玉公公凑上来,小心的道:“青姑娘,今天是刘大人回殃。”

    “回殃?”

    我这才想起来,中原人还有烧七和回殃的习俗,就是在人死后四十九天之内,人的魂魄还会回家一次,有道的僧人或者道士能算出准确的时间,家人们在家里把香烛酒食摆好,能让逝者在家里多留一刻是一刻。

    原来今天是刘毅的“回殃日”,我问道:“刘昭仪要在那边做道场吗?”

    玉公公摇了摇头:“这边儿到底不是刘大人的家。”

    也对,刘毅是被派南下,遇刺身亡其实是客死异乡,他的住处并不能算是他的家,在那里回殃也没有说法。

    “那刘昭仪是——”

    “她是打算去庙里。”裴元灏淡淡的说道。

    “哦。”

    有这么一个说法,客死异乡的人回殃会找不到自己的家,但请庙里的和尚做法事,就能让他们找回自己的家,说起来宫里其实是不准做这些的,但在扬州,刘毅又是因公而死,刘昭仪做这些,裴元灏倒也没有什么话说。

    裴元灏问道:“他们现在就要去么?”

    “回皇上,昭仪已经准备过去了。”

    “唔。”

    我看了看裴元灏,走过去轻声道:“皇上要去么?”

    他沉吟了一番,才说道:“朕原本不打算去了,不过你刚刚说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他看着我,道:“朕是应该做一些事,做给南方人看。”

    我的脸上浮起了一点笑容。

    现在扬州的局势还处在紧绷的状态,可以说我们就在等着药老那边的人做出选择,但就裴元灏这种人来说,他一定不愿意所有的选择权都在别人的手上,趁着这个时候做一些事,收买人心也好,恩威并施也罢,对他都只有好处。

    “也罢,今天就过去吧。”他说道:“他们父子在南方,也实在是呕心沥血了。”

    他说着便朝外面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我:“青婴,不如你与朕同去吧。”

    我想了想,笑道:“奴婢怕,刘昭仪并不想见到奴婢。”

    裴元灏道:“无妨,你跟着玉全吧。说起来你和刘毅也算是同道中人,想必他看到你,也会高兴。”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之前我和刘毅曾经夜会,这件事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他也未必不知道,不过说起来我和刘毅的确算是神交,今天这一程,如果不能亲身前去,我也希望能在心里送他。既然裴元灏这么说了,我便道:“好的。奴婢跟您去。”

    说完便着他走了出去,玉公公急忙走到了我的前面去,刚出了南厢便看到前面刘昭仪的大阵仗,州府门外好几辆马车也已经备上了。

    一看到裴元灏过来,她急忙上前跪下道:“臣妾拜见皇上。”

    “起来吧。”

    裴元灏扶着她站起来,那张原本清丽的脸庞更加消瘦了一些,整个人也憔悴了,裴元灏柔声道:“都准备好了吗?”

    “臣妾代哥哥,谢皇上恩许。”

    “别这么说,刘卿也是朕的肱骨之臣,失去他,朕心甚憾。”裴元灏说着,轻轻的将她揽在怀里:“今天朕陪你一块儿过去。”

    刘昭仪惊了一下,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裴元灏,一下子跪在他面前:“臣妾谢皇上隆恩!”

    裴元灏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看着她发红的眼睛,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便牵着她走了出去。

    玉公公一直在旁边看着,看着裴元灏和刘昭仪,也看着我的脸色,这个时候小心的走到我面前,轻声道:“青姑娘,该走了。”

    “啊……哦。”

    我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便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才刚走了两步,刘漓跟着裴元灏已经走出了大门,就在出门的那一刻,她回过头来,而我刚一抬头,目光正正对上了她的目光。

    那双清丽的眼睛里,似乎透着一种寒意,虽然隔得那么远,却好像一下子渗进了心里。

    我蓦地僵住了。

    玉公公走出了一段路,回头看见我僵在原地,又急忙走回来:“青姑娘?你怎么了?”

    “……”我猛地回过神,刘漓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没,没事。”

    “没事赶紧走吧,外面的马车还等着呢。”

    “哦。”

    我急忙跟着他走出去,这个时候皇上和刘昭仪已经上了前面的马车,玉公公打发我上了后面的一辆小马车,又站在旁边叮嘱车夫留神,我撩起帘子看着两边跟随的护卫,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多,阵仗也显得有些大。

    路边已经有一些百姓在看着,都被州府的护卫远远的拦在三丈之外,喧闹的声音从长街上蔓延开来,隐隐听到有人也在议论纷纷——

    “刘大人真是个好官啊,可惜了!”

    “皇上对刘大人也真好。”

    “听说刘大人临走,还在劝皇上废黜贱民籍,皇上这次来,是不是真的……”

    我听着心里也慢慢的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他的心里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就算事再难,路再险,只要定了,就一定能走下去,走到!

    心里正想着,玉公公抱了个垫子小跑着走过来,递给我道:“青姑娘,皇上给你的。”

    “啊?”我愣了一下,就看见玉公公笑眯眯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皇上知道你这辆马车不好,特地赐给你的。”

    这辆马车的确很简陋,坐的也只有光光的木板,刚坐上来倒没什么,久了在里面颠簸难免会磕碰着难受,他居然也想到了——我接过垫子抱在怀里,看玉公公笑呵呵的瞧着我,脸也红了一下,立刻把帘子放下了。

    有了那个垫子,倒也真的没那么难受,我坐在这个小车厢里没有别人,倒也悠闲自在,时不时撩起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致。

    可是看着看着,我觉得有点不对。

    马车一路向西,折过了好几个岔路都没有去城内的寺庙,而是直直的出了城门。

    心里蓦地腾起了一丝不安,我急忙撩起帘子,玉公公正走在外面,我问道:“玉公公,咱们今天是去什么寺庙为刘大人做法事啊?”

    玉公公道:“你还不知道,红叶寺啊。”

    “什么?!”

    我大吃一惊,顿时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红叶寺?!”

    玉公公有些不解我怎么大吃一惊,便说道:“刘昭仪很早之前就安排下了,说起来红叶寺跟刘大人也颇有渊源,所以选在那儿。远是远了些——青姑娘,你怎么了?”

    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却也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惨白了起来。

    红叶寺!

    红叶寺!

    那可是那些刺客在南方的一个据点,而且,药老和南宫离珠,都在那里!

    如果裴元灏今天去,那边的人会怎么办,会不会以为皇帝是突然要对他们动手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误会可就大了,万一闹出事来,只怕之前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了!

    更重要的是,南宫离珠!

    如果裴元灏见到了她——

    “停——停下!”我伸手将帘子呼的一声撩开,声音都在颤抖,道:“快停下!”

    “青姑娘,你怎么了?”

    玉公公看着我的样子,也吃了一惊,凑过来低声道:“这哪是说停就能停的,青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马车却真的停下了。

    我人还震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却听见前面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拦住了马车,所有的护卫顿时戒备起来,全都朝前面涌了过去,只留下了一队人马护在马车周围,却也都警惕了起来。

    怎么了?

    我惊了一下,急忙探头向前面看去,可前面的马车和人群都挤在了一起,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玉公公倒是第一时间便立刻走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喊:“让开让开!”

    很快,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人群中。

    前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一直到玉公公脸色惨白,跌跌撞撞的从前面走出来,到了裴元灏的马车外隔着帘子说了一句话之后,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刻从马车上跃了下来,疾步朝前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甚,心好像被一只不知名的黑手紧紧的捏着,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了。

    挣扎着,下了马车,却在下车的时候一个踉跄,有些难看的跌倒在地上。

    水秀没有跟来,周围的人也全都注意着前面,我觉得膝盖好像被磨破了,只能咬着牙勉强站起来,朝前面走去。

    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那些高大的护卫一看见我,倒也感觉到了什么,都纷纷往两边让开,很快我便走到了裴元灏的身后。

    眼前那个高大的背影,原本如山一般,却在这一刻,颤抖得仿佛要轰然倒塌。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站在身后,这个声音像是直接从心里传出来的,让人心悸——

    “是你?”

    是谁?我的呼吸越来越紧,几乎无法继续,慢慢的上前一步,就看到他的面前,一张熟悉的,近乎完美的面容映入眼帘。

    “离珠……”

第380章 七窍玲珑心 倾国倾城貌

    “离珠……”

    这两个字像是惊雷一样猛的在头顶炸响,我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站在他身后,全身的血液也像是骤然间停止了流动,心跳都没有了。

    眼前的人,就是南宫离珠!

    这位天朝第一美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的绝美,就算在扬州城的烟火之夜下,满城慌乱,她也依旧片尘不染的站在混乱的人群当中,仿佛临世的仙子,不沾染半点尘埃。

    但这个时候,她没有沾染半点尘埃,却是一身的伤,和血!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仅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她,更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一身的血污,原本皓白如雪的衣裙沾染了不少的血渍和泥污,显得格外的狼狈,那张完美得近乎没有一点瑕疵的脸上也有一些擦伤,手臂上还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虽然用手捂着,纤长的手指缝里还是有鲜血汩汩流出。

    她被所有人围住,靠在一棵大树旁,苍白的脸慢慢的抬起来,那剪水双瞳看向裴元灏的时候,微微的一凝,便低下了头。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南宫离珠。

    我相信,裴元灏也从来没有看到过。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我从来没有看到他这样颤抖过,即使当初在皇城夺嫡,面对千军万马血肉厮杀,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波动,但这一刻,他的灵魂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一样,眼前的一切——护卫、刘昭仪、慌乱的玉公公,还有呆若木鸡的我,都看不见了。

    南宫离珠还靠在树杆上,气息微弱,人也虚弱得几乎要倒下,却还是咬着牙站在那儿,苍白的唇瓣如花一般,微微颤抖。

    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站在她的面前,有警惕的拔剑出鞘的护卫,有乍然相见而混乱的玉公公,还有沉默不语的刘昭仪和我,可在她的眼里,似乎也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一个人。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明明这么近,却好像比那一夜隔着人山人海,隔着高耸的城楼还远。

    而那一天夜里,他不顾一切的都要找到眼前这个人,可现在,人已经近在咫尺,他却只是看着,就这么看着,虽然我看见他的指尖在袖子里已经挣得苍白,却依旧没有一个动作。

    当想要得到的**强烈到极致的时候,真正近在眼前,却反而会退缩,会恐惧。

    害怕是一场梦,又或者,害怕会抓不住。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什么话也没有说,周围的所有人,似乎也都感觉到了什么,偌大的林地里,除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脸色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眸子似乎也回复了平静。

    而南宫离珠,脸色越发的苍白了,纤巧的嘴角却微微的勾起。

    一抹近乎冰冷的笑意浮现在她的脸上,但即使这样,也是绝美。

    我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看着他的平静的脸庞,可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低头看着他的手,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轻轻的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过去抓住什么。

    而就在这时,南宫离珠唇角的冷笑突然消失了,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在一瞬间凝结,也失去了光彩,整个人顿时软软的倒了下去。

    “离珠!”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接住。

    我的指尖刚刚伸过去,就感到一阵袖底风轻轻拂过。

    什么,也没抓住。

    这突然的变故让周围的人全都乱了,顿时所有人都涌了上去,玉公公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们,而几个近身护卫已经慌得变了脸,大喊:“皇上,小心有诈——”

    他已经把南宫离珠抱进了怀里,而那个昏迷的女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苍白的脸几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几缕青丝缠在苍白的脸颊上,却给人一种异样的妖娆之感。即使这样,她还是那么美,软软的靠在这个男人的胸前,越发显得消瘦而娇柔,好像一拢云烟一般,呼吸重一些,都会随时消散。

    “皇上!”

    “皇上小心啊!”

    裴元灏一句话也不说,一把将怀里的人抱起,转身便朝马车走去。

    当他抱着南宫离珠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肩膀一下子撞到了我,我微微的一个踉跄,而他已经走了过去。

    我呆呆的站在那儿,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苍白的指尖,还在微微的颤抖,而上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抓住。

    慢慢的回过头,人已经上了马车,帘子呼的一声放下,就这么隔开了里面的一切。

    人是浑浑噩噩的,什么时候回了州府也完全不知道,只是在下车的时候才感觉到全身酸疼得厉害。

    忘了用垫子,而马车一路疾驰,颠簸得人直发昏,胃里翻江倒海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下马车的时候,前面的人已经进了府,而州府的人也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刘昭仪一大早要去给刘毅做法事却又突然半路折回,全都迎了出来,我看着前面一片混乱的样子,手脚越发的无力。

    这时,水秀也从里面跑了出来,急忙过来扶着我:“姑娘!”

    我被她扶着才下了马车,她的脸上也是一片惶惶然的表情,看看我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那边,低声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刚刚晃眼一看,好像是——太子妃啊?”

    “……”

    我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已经不是太子妃了。”

    “啊……!”

    “你别胡说。”

    “哦。”她吓得吐了吐舌头,然后道:“姑娘,既然不出门了,咱们就快回去吧。”

    “嗯……”我点了点头,便由她扶着走进去,走了两步她就觉得不对,尤其在迈进大门的时候,我又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她急忙抱住了我,看着我越发苍白的脸色,水秀隐隐感到了什么,轻轻道:“姑娘,你怎么了?”

    “……”

    “怎么在发抖啊?你着凉了吗?”

    “……”

    不是着凉,我只是害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就算在刚刚知道刘昭仪是要去红叶寺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恐惧,可当我看到南宫离珠一身是血的站在那儿,平静的冷笑的时候,我就开始害怕了起来。

    我到底,在怕什么?

    被水秀扶着,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云堆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内院的门口早已经护卫林立,岗哨密布,几个州府的官员都紧张不已的站在那儿,却没有一个能进去,个个都直擦冷汗。

    走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几个御医已经都叫了进去,宫女们来来回回的送水,送药,也不知多少趟了。

    我刚一走近,就看到人群中的刘昭仪。

    她的脸上依旧是冷清一片,倒是回头看见我的时候,挑了一下眉毛,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神情,走到我面前看着我:“青婴姑娘这是怎么了?”

    “……”

    “脸色很不好看啊。”

    她说着,眼睛微微一挑看向了身后内院里紧闭的大门,道:“是为了那个人吗?”

    我抬眼看着她:“昭仪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句话。”她微微一笑:“七窍玲珑的心,也比不过倾国倾城的貌。”

    “……”

    其实有的话并不用人来说,心里早就已经明白,只是当被人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和心里明白完全不同,不啻被一根一根烧红的针扎进心里。

    痛,呼吸都在痛。

    我想要挣扎着露出一点笑容,说其实自己也并不就是七窍玲珑心,可张嘴的时候才发现,竟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娇呼。

    转头一看,是一个小宫女正往里面送盒丸药,结果不小心跌倒在地,盒子都摔在了地上,幸好没有摔坏。

    玉公公一直站在外面主持事务,一见此情景立刻上来骂道:“作死的小蹄子,找死吗!”

    那小宫女吓得哭了起来:“公公,饶了我吧公公。”

    “拖下去!”

    这个时候玉公公声色俱厉,已经完全什么也顾不得,立刻捡起盒子来看看,幸好没摔到那儿,正要找人递进去,却发现周围已经没有宫女了。

    这时,刘昭仪笑道:“玉公公,让岳青婴进去吧。”

    玉公公一听,看向我,立刻呆了一下:“这——这不行啊昭仪。”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看向我的时候微微的皱了下眉头,像是在催促我快走,可刘昭仪却笑道:“她到底也是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了,这点小事难不倒她。否则——”她微笑着看着我:“今早皇上也不会从她的屋子里出来。”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全都愣住了,顿时所有的目光都看向我。

    玉公公也感觉到刘昭仪是有意为难,但他的身份也不能违抗,只是为难的看着我,又看着她:“昭仪,这样——”

    我想了想,慢慢的走上前去:“玉公公,让奴婢进去吧。”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青姑娘,你——”

    我笑了一下,恭恭敬敬的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只盒子,转头看向了前面通向内院的路。

    不管怎么样,赢也罢,输也罢,都是我的事。

    况且,南宫离珠这一次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一边又出了什么样的变故,我应该知道!

第381章 决绝 他的抉择

    我捧着盒子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这段路并不长,却走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艰难,好像手上这盒丸药就有千斤重,压得我呼吸都几乎不能进行,每一步都都可能将我拖垮。

    但,路终究还是有尽头。

    我终于走到台阶下,抬头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明明里面传出了很多声音,宫女们来回奔走的声音,太医哆哆嗦嗦说话的声音,还有哗啦啦的水声,可我听着却觉得有一种异样的安静,或者说寂静,虽然那么多声音,却什么都无法让我听清,耳朵里呼呼的,像是血液在疯狂的奔涌一般。

    只有那个人的呼吸,穿透了门窗,一起,一伏,都清晰的响在我的耳边。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御医焦急的声音:“药呢?”

    “赶紧啊,去拿来!”

    里面传来了人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大门被一下子打开了,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的正要跑出来,一看就看到我和我手中的盒子,愣了一下才道:“青姑娘?”

    她们对我当然也是熟悉的,却没想到我会来这里送药,一时没了反应。

    我开口,声音还有些哑:“我来送药。”

    “哦?哦……”

    她急忙侧身让开,我捧着盒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压迫人的煞气。

    裴元灏坐在屋子中央的桌边,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放在桌上,冷凝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温度,散发着那种煞气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好像要将整间屋子都冻成冰一般。

    沉黑的眼睛一直盯着内间。

    隔着一层纱幔,隐隐能看到内间那张奢华无比的大床上,南宫离珠正静静的躺着。苍白的脸被明黄色的锦缎映衬着,越发显得无血色,近乎透明的剔透感让她整个人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干净了,细小的伤口没来得及处理,丝毫无损她的美,隔着纱幔看这样的美人,只会更美,更让人想要捧在手心里怜惜。

    我慢慢的走过去,将药奉到一位御医的面前:“这是药。”

    那御医不耐烦的回头刚想说什么,一眼看到是我,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几变,裴元灏听到我的声音便转过头来,平静的脸上一瞬间似乎闪过了什么。

    但,不等我看清,已经回复了平静。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微微蹙眉低头看着我,道:“谁让你来的?”

    “奴婢,是过来送药的。”

    “回去!”

    “……”

    我抬头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就在之前,这张脸还埋在青丝里对我温柔的笑,那单薄而滚烫的唇还吻过我的肌肤,可现在,一切都像是突然变了,如此陌生。

    “回去!”

    他又说了一句,见我还不动,他的眉毛皱得更紧了,微微磨了一下牙道:“你到底——”

    话没说完,内间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娇吟。

    我和他同时转过头,就看见床上的那位美人微蹙黛眉,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过的表情,纤长的羽睫微微颤了一下,慢慢的睁开了那双秋水般的眼睛。

    他一听脸色立刻又变了,急忙转身拂开纱幔便走了进去,里面的三位御医唬得急忙退出来跪倒在地,也不敢再说话。

    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这个时候南宫离珠已经清醒过来,也睁着眼抬头看他。这是真的近在咫尺,也许比过去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更近,近得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这个人,也近得她只要一起身,便能进入他的怀抱。

    可两个人,谁也没动,好像那一段距离不是谁造成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应该会在他们之间的。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灏终于抬起手,探向她的脸。

    就在他的指尖离那张绝美的脸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南宫离珠将头一偏,避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她的声音很淡,声线柔和得像是拂过脸上的春风,但这阵春风却像是从雪山吹来的,虽然柔,里面却是冰雪的冷意。

    他的手指像是僵在了那里。

    周围的几个御医和侍奉的宫女全都变了脸色,左右看看,立刻爬起身来,退了出去。

    我觉得我也应该退出去的,人是趋利避害的,而我已经明明白白的感觉到,留下来对我没有丝毫的好处,可两条腿不仅是重,更像是已经被钉在了这里,怎么挪也挪不动,只能傻傻的站在纱幔的另一头,看着裴元灏那张熟悉的脸在这一刻越来越沉的表情。

    半晌,他慢慢的收回了手,站直身子看着她。

    “为何要走?”

    “……”

    “为何要来?”

    相比之下,他的声音干涩得好像刀划过沙石,带着说不出沉重,慢慢的俯下身,一直凑到了南宫离珠的面前,两个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目光里除了彼此再无其他:“既然不想见我,为什么不一直躲下去?”

    “……”

    “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南宫离珠淡然的看着他,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在这种时候还能淡然的看着裴元灏,可她却是如此,即使遍体鳞伤,她却没有丝毫的怯懦。

    “你何必问我?”她漠然的说道:“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要的?”

    “什么?”

    裴元灏浓眉一皱,紧紧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南宫离珠纤巧的樱唇微微勾起一角,道:“你何必还如此?你要见我,可以把整个扬州城翻过来,若要杀我,也是一句话的功夫,何必假手他人?”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慢慢的站起来,抬头看着微微震惊的裴元灏,笑容却依旧平和,平和得让人觉得好像他们只是在说一件最普通的事——

    “我若真的要死在一个人的手里,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

    “这样,就算到了阎王殿前,也是一个因果。”

    我在旁边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裴元灏要她死?怎么可能?

    裴元灏也震惊不已,但他却比我更冷静得多,定定的看着南宫离珠的眼睛,说道:“你知道的,我不会伤害你。不管任何时候。”

    南宫离珠道:“过去,我相信,但现在——”那双秋水般的明眸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看向裴元灏道:“人都是会变的。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所以你要杀我,我不怪你。”

    “我说了,我没有。”

    “既然没有,那回生药铺的那些人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你说什么?!”

    裴元灏愕然的睁大眼睛,而我听到这句话,也惊得目瞪口呆。

    回生药铺的人,对她动手?

    莫铁衣他们?

    她刚刚满身是伤,血染衣衫的样子,虽然一看就知道定然是遭到了什么袭击,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是莫铁衣他们,但怎么可能?莫铁衣他们怎么可能杀她?

    南宫离珠看着我们惊愕的样子,又冷笑了一声:“他们难道不是听了你的话?你不是一直想要招安那些人?他们若不是真的归降了你,又怎么会突然对我动手。”

    裴元灏沉声道:“朕是要招安他们,但也只是放了那些人回去,并未事成,如何让他们对你动手?”

    南宫离珠笑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们彼此不是最清楚的吗?”

    “……”

    “你说过,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你的路。包括我,不是吗?”

    “……”

    “他们是被你放回去,可就在昨天,那些人背着我离开,出来见了什么人我不得而知。不过,当年胜京和皇族的交易,别的人怎么会知道,自然只有你的人,那些人若不是私下和你的人见了面,受了挑拨,我身上又怎么会挨这么多刀?”

    昨天?!

    莫铁衣他们昨天的确是出来了;而且,他们是和我见了面,而且,我也的确将当初胜京和皇族之间的交易告诉了他们。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全乱了。

    难道,他们真的因为我说的那些话,认为胜京的人欺骗了他们,一怒之下对南宫离珠动手?

    裴元灏的身体也僵了一下,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脸色苍白的站在那儿,纱幔被一阵不知何处来的风袭起,而他一步一步的走出来,一把撩开眼前的纱幔,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

    “昨天,你去了哪儿?”

    “……二月红。”

    “见了什么人?”

    “……莫铁衣。”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

    我的全身都是冷汗,心里的恐惧已经慢慢的成型,蔓延全身,连心都快要停止跳动。

    用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就已经无法再说话了,我的嘴唇都在颤抖,看着他冷得像冰一样的眼神,那种眼神——当初在宫中,他知道我杀了柳凝烟的时候,当我承认谋害许幼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不喜,不怒,却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感情。

    我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挣扎着开口:“我不是——”

    “啪”的一声,我的话还没说完,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了我的脸上。

第382章 炼狱

    门只是虚掩着,我被那重重的一耳光打得跌落下去,一下子撞开了虚掩的门,狼狈的跌倒在门槛外,额头撞上了坚硬的青石板,一阵钝痛立刻袭来。

    好疼……

    不仅是额头上疼,身上,心里,好像连血里都有刺,流淌的时候扎着全身都疼,我被撞得眼前一阵发白,蓦然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却什么也看不到。这一刻,只有全身的痛才是最真实的。

    舌尖尝到了腥味,是刚刚那一巴掌,打裂了嘴角。

    过了很久,眼前的白雾慢慢的散去,他迈出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那张脸上全是冷得像冰的表情。

    “岳青婴!”

    他死死的盯着我,用力的盯着,好像要把我的灵魂都看穿一眼,咬着道:“朕说过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有记在心里。”

    我狠狠的咽下了嘴里的那一口咸腥,抬头看着他。

    “你一句,都没记在心里。”

    你不信我……

    “朕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你不信我……

    看着他脸上的寒霜,我想说我还记得,我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让我快乐的,让我幸福的,也有让我痛不欲生的,我都通通记得,这个时候的无话可说,不是因为我说不出来,而是觉得自己可笑。

    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聪明的人能管住自己,而我,却始终不能。

    “你不信我……”

    这四个字,终于说出了口,却是一个字比一个字痛。

    他瞪着我,一言不发,脸上却是震怒的神情,倒是他身后的南宫离珠慢慢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就像一位站在云端的仙子俯视刍狗一般。

    我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唇角的伤口裂得更深,也痛得更深,眼泪纷纷而落咸涩的眼泪和咸腥的血混在一起流进了嘴里。

    我并没有要去和她比,从第一次开始就没有,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这个男人会在醉酒后,毫无意识,却声声不停的念着她的名字,当一个男人喝醉了酒还不忘这个女人,那她就是印刻在他心里的。我无法和这个女人比,就算再受伤,再困难,她都永远是站在云端的仙子,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我。

    而我,能有什么,让自己和她平等呢?

    我笑了,笑得越来越响,一边笑一边摇头,泪水横肆已经湿透了整个脸颊。

    外面的人原本远远的侯着,也许是看到几个御医慌慌张张的出去就已经紧张起来,一看见我跌出来,全都走了过来,玉公公小心翼翼的走在最前面,见到眼前的场景也呆了。

    半晌,他咽了口口水,哆哆嗦嗦的上前一步:“皇……皇上……?”

    “把她押下去!”

    “啊?”

    玉公公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地上还在笑着的我,也没说什么,转头挥了挥手,旁边的护卫立刻走上前来将我从地上拖起来。

    “皇上……”玉公公又看了我一眼,才小声问道:“是,送回南院吗?”

    他浓眉紧皱,沉声道:“关进大牢!”

    “……!”

    这一刻不止玉公公,周围那些宫女太监全都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就连刘昭仪也惊了一下,看看我,再看看一直站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的南宫离珠,面色慢慢的沉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那几个护卫领命,便将我架着往外走,路过那些人面前的时候,刘昭仪微微蹙眉的看着我,脸上也恍过了一丝苍然。

    我勾了一下唇角。

    扬州的大牢,比天牢更难呆一些。

    地牢里阴冷潮湿,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牢房的地上铺着谷草,却因为潮湿而生霉,还有几只老鼠爬来爬去,刚开始一两天还小心翼翼,后来见我木然的靠在墙角没有动作,胆子也大了,有一只竟然跑过来啃起了我的裙角。

    我低头看着它,笑起来。

    原来我活了半辈子,还不如一只老鼠。

    老鼠也懂得趋利避害,知道逃开要让自己受伤的,欺负不会反抗的,而我,却只会让自己一次一次的受伤,从身体到心,全无保留。

    我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啃着我的裙角,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老鼠瞪圆了黑漆漆的眼睛,立刻朝墙角一窜,钻进了鼠洞里,小心翼翼的探头看着外面。

    来到这里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凭着从高高的天窗上照下来的阳光,现在应该是黄昏,牢房一天只发一次食物,就是现在。

    一碗馊了的米汤放进来,里面还泡着几根烂菜叶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那狱卒自己也捂着鼻子,看着旁边前两天放进来的碗,里面的稀粥和菜叶已经开始长霉,骂道:“怎么不吃,还挑三拣四的,要我给你收拾啊!”

    我抬起眼,看了看他,又看着旁边那些牢笼里的犯人,迫不及待的扑上来端起碗,用手抓着里面的菜叶就拼命往嘴里塞,米汤从嘴角低落下来留进脖子里,衣服上的泥污混在一起,更加肮脏。

    我恹恹的闭上了眼睛。

    “妈的,你当自己什么东西!”

    那狱卒一生气,一脚踹过来,汤碗被踢翻了,米汤溅到了我的脸上。

    腐臭的味道刺激得我哆嗦了一下,想要伸手去擦,可接连饿了两三天,手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只能把眼睛闭得更紧。

    那狱卒见我不说话,骂骂咧咧的转身走了,刚走出两步,就听见他大声道:“谁?干什么的?”

    “内侍监总管玉公公到!”

    “啊?玉公公!”

    我微微蹙眉,睁开了眼睛,就看见那人跪了下来,正要说什么,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走了过来,一走近牢房门口,立刻皱紧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啊?”

    旁边的狱卒和随从都不知所措,只愣愣的看着他,玉公公上前一步看着依靠在墙角的我,软绵绵像个被掏空的麻袋一样,道:“怎么会这样?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那狱卒一听,急忙道:“玉公公,我们什么也没做。是她自己不肯吃东西啊!”

    玉公公听得一震,又看了看我,这才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

    他带来的几个随从也退开了,玉公公扶着栅栏看着我,脸上满是不忍的神情,半晌才道:“青姑娘,你是怎么——这么糊涂啊?”

    “……”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全身已经虚空得不像是自己的,只能勉强开口,一张嘴,干涩的喉咙就像被火烧了一样,我艰难的道:“是他,要见我吗?”所以,才会派你来。

    这么多天了,他也该来审我了。

    玉公公叹了口气:“不是的。”

    “……”我看着他。

    不是?他还不想见我?还是——已经不用见我了?

    “水秀姑娘已经动了刑。”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之前我也想到,他们一定会抓水秀,因为那天只有她陪在我的身边,这些天心里一直在煎熬的也是这件事,如果那个时候知道莫铁衣在二月红,我一定不会带她去,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但听说她被动了刑,我干涸的眼睛又一次烫了起来。

    “她,怎么样了?”

    “这丫头熬不住,那天的事儿都说了。她要咱家帮传一句话,说她对不起你,可她实在是熬不住。”玉公公说着又叹了口气:“青姑娘,你不想让南宫小姐回来,咱们都明白,可你也不能——什么事儿都瞒着皇上去做啊!”

    “……”

    对了,我记起来了,那天为了让水秀隐瞒二月红的事,我对她说是因为自己不想让南宫离珠回来,现在可好,只这一句话,就够我死十个来回了吧。

    玉公公指着我道:“你——你太糊涂了!”

    我凄然的笑了一下。

    其实我并不糊涂,今天这个局面我是能猜到的,所以才会千方百计的隐瞒南宫离珠的下落,因为我知道,一旦裴元灏知道南宫离珠的下落,就会这样不顾一切,只是没想到她会自己出现。

    看来,不管多深心机,也算不过天意,算不过他们两的感情。

    “那,皇上为什么还不来呢?”我恹恹的说道:“难道,不对我用刑吗?”

    “南宫小姐的伤,有几处致命,皇上一直陪着她,一时还顾不到这里。”玉公公又看了我一眼,道:“咱家今天来,是来看看你——”他说着,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又看着周围的环境,道:“青姑娘,如果皇上真的见你,你一定记得说软话,求饶。这一次的事,跟往日哪一次都不一样;南宫小姐,跟许贤妃,跟大皇子也不一样!”

    原来他今天来,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怕我会寻死。

    我死死的咬着牙,用手扒着粗糙的墙面让自己撑起身子,指尖磨破了,钻心的痛倒是让我有了一点力气,我看着玉公公,道:“谢谢您老人家,我跟您打听个事儿。”

    “……”

    “刺客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啊?”

    玉公公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去,生硬的说道:“青姑娘,这些已经不是你能打听的了。”

    指尖一颤,便在石壁上划过留下了血痕,我无力的倒在墙角,看着玉公公皱紧眉头的样子,也明白过来,在我身上不仅是南宫离珠这一件事。我和莫铁衣他们之间的交往,事成了是替皇上分忧,事败了就是私通南方暴客,砍头都有余的。

    玉公公来看我,不过顾念着当初在后宫里的一点情分,却也不能再为难他了。

    于是我无力的笑了笑。

    “你这个丫头啊!”玉公公叹了口气,便转身要走,我想了想,又叫住他:“公公。”

    他回头看着我,我勉强打起精神,问道:“那,你能告诉我,齐王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第383章 南宫离珠的秘密

    “齐王爷?”玉公公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个不好说,王爷这一次走得远,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

    他看着我,又道:“你有心等王爷回来替你求情,不如在皇上面前说两句软话!这次跟上次在冷宫可不一样。”

    提起冷宫,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那个时候,和现在何其相似,我也是心如死灰颓然就死,可裴元丰却硬生生的闯进来,不顾一切的救了我。

    回想起那天早上,他看见裴元灏与我和好时对我说,如果皇帝再对我动手,一定要告诉他,那个时候心里只是难过,只是觉得对他抱歉,却完全没有想到,一语成谶,我竟然真的落到了这个地步。

    还是说,其实裴元丰比我看得更清楚,看得更透彻,而我却是一叶障目。

    想到这里,我有些无力的笑了,轻轻道:“玉公公,如果王爷回来,您帮我给王爷带一句话吧。”

    “什么话?”

    “您告诉王爷,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事,一定不要忘记自己留下来的初衷。要做什么,要完成什么梦想,应该由自己决定,不要因为别的人而影响自己的路,到头来只会是一场空。”

    玉公公听着没说话,轻轻的点了点头。

    “还有,劳烦玉公公帮我赏点银子给水秀。”我笑了一下,道:“她跟我这么久,光吃苦了。我的积蓄不多,住处的枕头里塞了二十两银票,这次南下还零零碎碎带了七八两银子,劳烦公公都帮我赏了她。在宫里,御膳房的姑姑还欠着我五两,您手下的几个小太监都来我这儿打过秋风,若能要回来,公公您别嫌少。”

    玉公公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沉,当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动容的看着我:“青姑娘!”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的道:“刚刚咱家跟你说的话,你怎么一句都没听进去?”

    “玉公公,”我轻笑着道:“南宫小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您也很清楚,这一次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我也不想临到头,还没个了断。”

    “你——”

    “玉公公,”我费力的撑着身子,眼睛里又热热的东西在涌动,哽咽着道:“您对青婴的好,青婴都记得。如果能活下来,青婴一定会活下来,将来好好报答您的。”

    玉公公的眼中也浮起了一丝流光,那双向来深敛的眼睛看着我,也透出了一丝无奈的凄然,最后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等到他一走,我便又慢慢的靠回墙角,恹恹的闭上了眼睛。

    我在地牢大多数时间是昏睡着,这样不会太耗体力,可饿到后来,昏睡几乎就变成了昏迷。

    但这一次,巨大的开锁的声音还是将我从沉沉的夜幕中惊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木栅栏的大门被人打开,几个狱卒走进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拖起来:“起来!”

    我看了他们一眼,勉强被他们拖着往外走,一句话也没说,一路从狭长的通道走过去,两边牢房里的犯人有的幸灾乐祸的看着我,有的也是满目的同情,一直到了前面一处铁门前,大门打开,我被带了进去。

    是刑室。

    我倒也并不吃惊,他们对水秀用了刑,接下来当然就是我,要对照我们两的供词才能分辩事情的真伪。

    而当他们刚刚把我绑上刑架的时候,我就断断续续的把该说的都说了。

    我知道水秀熬不住刑,一定会和盘托出,但她这个女孩子心底还是好的,不会加油添醋,所以我也将当初发生的事一一全都说了出来,倒是那几个行刑的都愣住了,傻傻的看着我,又面面相觑。

    他们得到的命令应该是行刑,盘问,所以我这么全都说了,反倒让他们不知如何应对,最后还是抽了我几鞭子,一边抽一边问:“真的还是假的,说实话!”

    我痛着,笑着,昏厥过去。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丢回牢房的,身上的鞭伤火辣辣的疼着,没多久又把自己给疼醒了,趴在谷草堆里奄奄一息的,看着眼前那只还盛着馊臭汤水的碗,一只老鼠小心翼翼的跑过来,趴在碗口吃起来。

    我一直躺着,躺了很久,终于积攒出一点力气,伸手过去捏着碗,那老鼠立刻被吓跑了。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举起碗朝地上一掼。

    哐啷一声,碗摔碎了,一块碎片落到我的脸上,割得生疼,我皱着眉头伸手捡起那块碎片,低头就看着上面锋利的刃口。

    狱卒听到这里的响动,刚要过来骂人,就听见外面传来了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守门的大声问道:“谁?”

    “我是来看犯人的。”

    那些人一时间慌乱了一下,好几个都匆匆的跑了过去。

    而我一听到这个声音,捏着碎片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阴暗的地牢里好像一下子照进了一道光,连充满霉味的空气总都染上了花香,我吃力的抬起头,就看见一条水红色的裙边慢慢的飘到了牢门口,那个轻柔的声音道:“开门。”

    “这——这恐怕——”

    “我跟皇上说了,皇上知道我来看她。”

    “……是。”

    牢门被打开了,那裙边慢慢的挪动到了我的面前,安静了一下,那个声音道:“你们下去吧,我想单独跟她说两句话。”

    “是。”

    听着这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手越握越紧,锋利的刃口深深的扎进手里,刺痛和鲜血反倒让我有了一点力气,我慢慢的撑着身子,靠坐在墙角,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张绝美的脸,正低头俯视着我,和过去每一次一样。

    南宫离珠,她来了。

    一身水红色的长裙衬得她肌肤雪白,脸色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苍白染血,而是透着健康的红晕,眉如远山,眼含秋水,鼻若悬胆,唇似红樱,依旧美得那么炫目,美得那么高高在上。

    不过此刻,她的脸上却是一丝黯然,看了我很久才微微皱着春柳般的眉尖道:“你还好吧?”

    我笑了一下。

    自从她回来,我挨了打,被关了监,受了刑,做得最多的表情反倒是笑,各种各样的笑,这个时候也笑着道:“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

    她蹲下身看着我的眼睛,像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碰了一下我的脸,她的手上还有伤,我的脸上也有伤,痛得我急忙避开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停在了那里,却还是看着我道:“你……还真的是很好看。”

    我又一次笑了。

    这句话倒也不是第一次听人说,但在这个时候,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她却好像浑然不觉,还是看着我的脸,喃喃道:“你长得很好,也懂得识文断字,气质和仪态都那么好,难怪,能让他在梦里都——”

    我的睫毛微微一颤,看向她。她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柔化春水的眼神微微的冷了起来。

    我的心里好像闪过了一道光。

    “你到底来干什么?”

    “我说了,我只是来看看你。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想好好的看看你。”

    “现在看到了,觉得失望吗?”

    “……”她看着我,没说话,我却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我觉得有点失望。”

    “哦?你失望什么?”

    我长叹了口气,说道:“莫铁衣他们这批人,虽然冲动莽撞,但并不是不讲理的,否则也不能在南方经营成今天的局面,让胜京的人都要千里迢迢的南下与他们谈判。谁知道他们居然会对你动手,不仅动手,居然还没有事成,让你带着伤逃那么远,一直逃到皇上的面前。”

    我说着,抬眼看着她:“南宫小姐,你不觉得这很让人失望吗?”

    她的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

    牢房里的气氛很压抑,压抑得人原本就很难过,这个时候更有一种连呼吸都困难的感觉,她看了我很久,慢慢的凑到我面前,用低得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不过,你倒没有让我失望。”

    “……”

    我的心里越来越沉,那道亮光在眼前越来越亮,很多事似乎已经在眼前了。

    我蓦地明白了什么。

    她低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冷,不怒,却反倒很郑重,像是在给我一个忠告一样,说道:“岳青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样吗?”

    “……”

    “你不应该太聪明,也不应该太能干。”

    “……”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秋水般的眸子,这一刻什么都清楚了。

    她不是被那些人追杀,而是因为她察觉到了我和莫铁衣他们之间的来往,她害怕那些人会真的被我说服,所以使了这个苦肉计,满身是伤的回到裴元灏身边,她知道裴元灏为了她会什么都不顾,我更不值一提;而裴元灏一收留她,药老那边的人立刻就会知道,皇族和胜京的人这样来往,也一定会让他们对裴元灏再次产生怀疑!

    锋利的刃口已经深深的扎进了血肉里,痛得我从手一直抽搐到了心。

    但下一刻,她又慢慢的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我,大声说道:“你以为不让我回到皇上身边,你瞒着他做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可惜啊,我命不该绝,纸也是包不住火的,再怎么的阴谋,都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第384章 她的底牌是什么?

    再怎么的阴谋,都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我回味着这句话,也笑了起来,抬起头看着她,轻轻道:“没错,你说得没错。纸是包不住火的,再怎么高明的阴谋,也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她明白过来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而我依旧虚弱的躺在那儿,目光越来越黯然,越来越黯然,身体里说不出的难受煎熬得我随时都想闭上眼睛,永远的闭上眼睛。

    阴谋,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只是这些,已经不是我能管的了。

    我是真的,累了。

    这一路走来,跌跌撞撞什么都经历了,而我最清楚的是面对她我的路有多难走,甚至可能无法走。

    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额头上冷汗涔涔,沾湿的鬓发缠绕在脸颊上,慢慢的变凉,冷得我一阵哆嗦,全身也在不自觉的发抖。

    南宫离珠原本盯着我,这个时候也感觉到有些不对,急忙上前一步道:“你怎么了?”

    “……”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岳青婴?”

    “……”

    “岳青婴?”

    “……”

    “岳青婴!”

    南宫离珠的声音越来越响,可在我的耳中听到却越来越远,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显得那么不真实,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到她大声的喊人,杂乱的脚步震得地上都在发抖,好像有很多人围着我,又是拉我的手,又是扯我的胳膊。

    我被人半抱了起来,手一松,就有一个东西哐啷一声掉了下去,顿时有人大喊起来。

    “小心,她手里有凶器!要伤人!”

    “屁话,她这样了还怎么伤人,长脑子了吗?!”

    “啊?那——”

    “犯人是要畏罪自杀!”

    ……

    耳边好吵,被人拉扯的感觉也颠簸得难受,我睁不开眼睛,只能恹恹的皱着眉头,尽量让自己往眼前的漆黑里进去。

    我好累,我好累……

    人要活着不容易,可是要死,却也难。

    当我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白茫茫的一片,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到了阴司,或者投了胎,可是立刻,耳边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青姑娘……”

    这个声音还带着哭腔。

    人还是很虚弱,可身体里却好像有一些力气,我慢慢的转过头,就看见玉公公站在床边,眼睛红红的看着我,好像都要哭出来了一样:“你总算是醒了!”

    “啊?”

    我还不甚明白,茫然的看着他,玉公公道:“幸好南宫小姐在那儿,她做主把你带出来的。大夫说,如果今天你再不能醒,就——”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出口,也是忌讳,我想了想算是明白过来——以为自己能解脱了,没想到,生不逢时,死也不逢时。

    为什么,偏偏在南宫离珠的面前?

    为什么,她还要救我?

    我木然的躺在那儿,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转头看向周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外面的几张凳子;屋子里除了玉公公,还有几个结实的中年妇人,远远的站着,脸上也是木然的表情。

    这是——?

    玉公公看出了我的疑惑,说道:“听牢里的人说,你想要畏罪自杀,所以就把你送到这儿来,有人看着。”

    我勉强笑道:“玉公公,我真的不是要寻死。”

    “那你绝食这么多天……”

    “那些东西,我吃不下。”我有些歉意的笑了笑:“真的,太臭了,吃不下去。”

    玉公公看了我一会儿,道:“那,那块碎片,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一下,低垂下眼睛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问道:“玉公公,我的案子应该已经审了吧?”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的案子已经审清了。”

    “是什么?”

    “私通逆贼,欺君罔上。”

    我的心微微的沉了一下:“是斩立决吗?”

    “不是。”玉公公说的这两个字倒是让我惊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却见他轻声道:“南宫小姐在皇上跟前说了话,这案子就被压了下来。”他看着我有些惊愕的样子,说道:“青姑娘,不管怎么说,老天不让你死,就是你还该活着,你又何苦一定要自己寻死?”

    他后面说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南宫离珠,替我求了情?

    她真的,替我求了情,真的要我活下去?

    为什么?我活着对她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如果说在地牢里看着我奄奄一息而救我,可能是一时不忍,但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压着我的案子?

    她回到裴元灏身边,不就是为了要除掉我,除掉我这个中间人吗?

    玉公公看了我好一会儿,也不再说什么,长叹一声便转身要走,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叫住他:“公公!”

    “什么事?”

    “那些刺客,真的没有一点消息传来了?”

    “……”玉公公皱着眉头,刚要说什么,我道:“公公,我知道我不该问,可我真的放心不下,您跟我说一下,我也就不挂着了。”

    他想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嗯。”

    “那,皇上最近,在做什么?”

    “……”他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我现在还会问裴元灏,有些迟疑的道:“他……皇上他……”

    我轻轻道:“陪着南宫小姐,对吗?”

    “……”

    看着连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忍的表情,我轻轻的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小声的敲门声,一个小太监推门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小心的说道:“玉总管。”

    玉公公回过头,那小太监闪身进来,道:“皇上让您回去,要问您的话了。”

    “哦,知道了。”

    玉公公答应着,又走过来看了看我,轻轻说道:“青姑娘,事情还没到头,你别尽往坏处想。咱家——会帮你想办法的。”

    我勉强对玉公公做出一个笑容,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出去,那几个妇人都小心翼翼的朝他行了礼,然后便都盯着我,十分谨慎的模样,看起来都是领了皇命的。

    我心里有事,也顾不了太多,躺在床头心里都揪紧了。

    之前南宫离珠来牢里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可以肯定她就是为了破坏裴元灏和南方势力的讲和,才出了这招苦肉计,她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可还有另一个问题。

    胜京方面是派她南下和南方势力谈判,现在她人回到了裴元灏的身边,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人能和南方势力进行谈判了,那么谈判就无法进行下去,只能搁置了?

    这样看的话,那这件事就算僵在这里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使这一出苦肉计就根本没有意义,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不说,还未必对自己有好处,而我看她,能知道用自己的出现来除掉我,她就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

    那么,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就在我深思的时候,一个妇人走上前来,客客气气的对我说道:“姑娘,你还是别花心思了,身体不好就好好歇着吧。是生是死,有老天来定呢。”

    原来,他们还担心我会想着法子的寻死。

    心里不由的苦笑了一下,可回味着那句话,却也有些道理——是生是死,有老天来定,那么这一切的是非成败,也是老天注定了的吧。

    我,能做什么,又还能做什么呢?

    也许是真的怕我寻死,他们没有再把我关进牢里,每天就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吃得不算好,却比地牢里的馊水要好很多,安安静静的,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可我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宁静的假象而已。

    到了第三天,人总算有了一点力气,我靠坐在床头,也什么都没办法做,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南宫离珠的声音,对守在门口的妇人道:“开门。”

    “是。”

    她的身份虽然是“废太子”的女人,但从裴元灏的态度,任谁都能看出她对皇帝的重要,这里的人对她全都是俯首帖耳的,恭恭敬敬的打开门迎进来,还有一个人小声的道:“小姐请小心,她是个犯人。”

    “行了,你们在外面守着吧。”

    她挥了挥手,那些妇人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她慢慢的走到床前,低头看了我一会儿,道:“好些了吗?”

    我抬头看着她,比起我的憔悴苍白,她就像是收到雨露滋润的花朵一样,整个绽放开来,白皙的肌肤上透着健康的红晕,一袭华丽的长裙衬得体态婀娜,亭亭玉立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微微一笑:“多谢。”

    她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平和的对着她微笑,半晌没说出话来,倒是我淡淡笑道:“你救了我两次,我该向你道谢的。”

    一时的慌乱过去,她还是立刻让自己平静下来。

    “别这么说,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

    “在有的事,盖棺定论之前,我希望你还活着。”

    我看着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

    其实,我活不活着,已经不重要了——裴元灏已经不再相信我,对于南方的事,我无法再用一点力,我活着,只是一个摆在世人眼里,或者说,我自己眼里的笑话。

    但,我还是问了:“皇上呢?”

    “他不想见你。”

第385章 我,只背负一人而已

    “他不想见你。”

    听到这句话,我的笑容明显的僵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轻轻的覆了下来。

    南宫离珠沉默着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说道:“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帮你在他面前说。”

    我轻轻抬起眼:“你会让我见他?”

    “我不怕你见他。”

    “……”

    她的笑容平淡的像是没有涟漪的湖面,安静而平和,并没有太张扬的自信,但我知道,她足够自信。

    她可以在地牢救下我的性命,也可以求裴元灏压下我的案子,因为她知道,现在的我活着对她已经产生不了威胁了,尤其在裴元灏面前,不管我说什么,裴元灏信的人都只会是她而不是我。

    那天的那一耳光,这些天的牢狱,再清楚不过了。

    想到这里,我又笑了一下。

    虽然是在笑,可连自己都能感觉到笑容的艰涩,也许比哭更难看,南宫离珠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是真的很想看到你痛苦的样子,可是——我居然也会不忍心。”

    “……”我愣了一下,抬眼看着她。

    “如果你让我讨厌就好了。”

    “……”

    就在我越发不解的时候,她也不想再看到我一样,简短的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皇上不日将启程回京,你好好的养身子,路上不好走。”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启程回京?!

    我一听到这四个字顿时呆了,裴元灏要回去,可南方的事还僵在这儿,怎么能就回去了呢?

    我急忙道:“为什么?”

    她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不为什么,该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往大门外走去。

    难道裴元灏真的要回去,虽然现在南宫离珠已经回到了他身边,胜京那边和南方人谈判的主事者没有了,可朝廷还是可以和他们谈的,药老他们的态度现在虽然还不明朗,但至少可以试一试,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成了无用功!

    就在她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道:“是你要回去?”

    她去推门的手僵了一下,整个人站在那里半晌没动,然后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

    “是你,怂恿皇上回京?”

    “……”她没说话。

    “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

    “你回到他身边,到底想干什么?”

    狭小的屋子里,气氛因为我这一声一声的追问,越来越紧,紧得人好像全身都被压迫着,呼吸也有些困难,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转过身走到我面前,俯下身看着我,低沉着声音道:“岳青婴,你知道为什么你付出了所有,却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

    “有的人,肩膀上能挑百斤的担子,有的人能挑千斤。”

    “……”

    “挑千斤的人如果去挑百斤,会很轻松的过完一生;而挑百斤的人如果去挑千斤,就会被压垮,被弄伤。”

    “……”

    “世人都懂得,要把自己的担子减轻,却只有你,不断的给自己加重。”

    “……”

    “你自问,是一个能挑千斤的人吗?”

    我抬起头,看着那张居高临下,美得令人心惊的脸,她的话也像是惊雷一样,一声一声的在脑海里炸开,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将人都震住了。

    千钧重担,社稷万民,这些不是我应该背负的?我能背负的,又到底有多重,有多沉?

    还是说,我早已经被压垮了,只是自己还不自知?

    对视了许久,我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你,是挑多重的人?”

    她听了我的话,眼中一时有些恍惚,目光却在这一刻异样的柔和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让她的心都柔软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她咬了一下牙,慢慢的凑到我耳边,轻轻道:“我,只背负一人而已。”

    我心中一动,睁大眼睛看着她。

    就在这时,外面远远的响起了玉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皇上?!裴元灏来了?!

    我的脸色顿时剧变,南宫离珠也立刻站直了身子,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大门洞开,刺目的阳光从外面照了进来,也将两个人的影子长长的映在地上,我看着南宫离珠走到门口便停下脚步,而另一个熟悉的,却也陌生的影子慢慢的走过来,覆在了她纤细的影子上。

    “你怎么来了?”

    “御医说你今天没喝药就出来了。”

    “我已经好了。”

    “喝完这副才好。”

    她的声音未见得有多少温柔,而那个向来冷硬的声音依旧冷硬,却能听出一种异样的柔和,两个人磨了一下,没人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他道:“跟朕出去一趟。”

    “什么事?”

    “去了再说。”

    “哦。”两个影子似乎转身要离开,南宫离珠却顿了下来,声音低低的道:“你不进去看看她?”

    那个转身离开的影子没有停留,慢慢的离开了我的视线,南宫离珠在门口停驻了一刻,似乎是想再进来看我一眼,却终究还是没有,转身走了。

    我静静的靠坐在床头,看着门口那慢慢被拉长,消失的影子,沉默了很久。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州府中平静了下来。

    我的心虽然每一刻都在油锅里煎熬,可被关在这里,却连一个能打听的人都没有,那些妇人也得到了上面的命令,除了劝我吃东西喝药,平时一句话也不跟我多说。

    这样几天下来,我的身体虽然恢复了一些,可精神却更差了。

    终于这一天,玉公公又来看望我,他瞧了我两眼,道:“精神还是不怎么好。你这样在路上可不好走啊。”

    我顿时不安的道:“玉公公,真的要回京了吗?”

    “嗯。”

    “是,南宫小姐要求的?”

    玉公公皱了一下眉头,回头瞧了瞧外面,还是小声道:“驿路消息,听说胜京有人开始骚扰边关,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皇上才要赶回去。”

    胜京的人,骚扰边关?!

    我都惊呆了,胜京那边怎么说也是皇族的老家,就算裴元修战败后回去了,但裴元灏登基数年,他也并没有公然的对朝廷动手,怎么现在会——

    回想起那个翩然绝世,纤尘不染的男子,他的笑容永远那么温和,如春日阳光,他真会做出这样的事?

    而现在,南宫离珠回到了裴元灏的身边,胜京的人在这时候骚扰边关,皇帝即日启程回京,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

    难道是——

    我急忙抓住玉公公的袖子:“公公,难道我们真的要回京吗?”

    “皇上已经下旨了。”

    “但,齐王爷还没回来啊,他不是出去办事了吗?难道皇上连他都不等,就要走?”

    “皇上已经派人去追回齐王爷了,只是此一去山高路远,只怕不是短日能回来的,所以皇上给齐王爷的话,是让他从渠江水路回京,不必回扬州会合了。”

    连裴元丰,都不等了?

    我抓着玉公公袖子的手猛的紧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收回了手,道:“我知道了。”

    玉公公又看了我一眼,叹道:“你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这些事都是皇上在做决定,你问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我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你只会答应着。”他怨怼的拍了我一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别再糟践了。回京之后,不管皇上怎么发落,你都记得好好的,齐王爷回来,自然会替你求情,只不要再跟皇上顶着说了。”

    我的心里一时还有些乱,可听着他这样的唠叨,不知怎么的却像是有一股暖流融进心里。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公公,我会听话的。”

    听见我这么说,他的脸色才稍稍的缓了缓,就在这时,外面急匆匆的跑来一个小太监,都来不及请安,趴在门口就说道:“玉公公!”

    玉公公回头看着他没规没距的样子,皱了眉头:“干什么?”

    “皇上传你马上过去!”

    “哦?什么事?”

    “出事了!”

    听着那小太监连声音都变了,玉公公也不敢怠慢,急忙站起身走到门口,听那小太监附耳说了什么,脸色也变了一下,问道:“皇上在哪儿?”

    “去议事堂了!”

    “好,马上去!”

    他说着也已经顾不得跟我打招呼,头也不回的便走了出去。

    我躺在床头,反倒比之前更冷静了一些。

    扬州,在这个时候出事,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看刚刚那个小太监的神情,和玉公公急切的样子,应该不是小事。

    我正想着,就看见有两个看着我的妇人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大包袱,仔细一看,是我当初从京城南下时带着的,他们拿过来,是要收拾着准备回京了。

    “姑娘看看,还短了什么,咱们去找。”

    我笑了笑:“有劳了。先放着吧。”

    “姑娘,明天可就要启程了,若是少拿了什么,可没时间再回来找的。”

    我仍旧笑了笑:“好的。劳烦你们了。”

    他们面面相觑,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便退了出去,我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两个大包袱,回想起刚刚玉公公说的那些话,便伸手去,准备将包袱收起来。

    可就在我的手指刚刚碰到包袱的时候,一句话突然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皇上给齐王爷的话,是让他从渠江水路回京……

    渠江……水路……

    那是,川陕交界的水路!

第386章 朕,想和你多呆一些时间

    南宫离珠和玉公公来,都是告诉我要即刻启程,可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有要启程的迹象,州府反倒平静了下来。

    我出不去,也没有消息可进来,无奈之下也只能安安静静的呆着。

    一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

    时值初夏,空气中已经渐渐有了炙烤的热度,我虽然不在牢里,却终究还是算关押,这儿的条件也不会太好,狭小的屋子越发像个蒸笼一样,那几个妇人熬不住,都站在屋檐下乘凉,我一个人坐在床头,拿着一本佛经慢慢的翻着。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几个妇人道:“玉公公!”

    玉公公来了?

    我一听便转过头去,只见玉公公走进来,也是被热得满头大汗,看见我坐在床边便走过来:“青姑娘。”

    “玉公公。”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朝他行了个礼,他急忙上来扶着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捏了一下我的手指,喃喃道:“怎么这么冰?”

    我勉强笑了笑:“还好。”

    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的身子还是冷得像冰一样,晚上睡着的时候还要盖着被子,这种情况我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一天一天的熬着,看着他担心的样子,又说道:“您托人送过来的药,我都按时服了。”

    “那怎么还不见好?”

    “已经好很多了,”我笑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

    玉公公皱了皱花白的眉毛,看了看我,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回头招了一下手,门外的几个小太监走进来,手里拎着盒子和小炉子,放到了外间。

    这是——

    玉公公对我说道:“药和炉子都给你带过来了,药你记着按时吃,膳食那些咱家会跟厨房打招呼的。这几天热了起来,你这边不环水,更热得厉害。不过你身子弱,晚上也别太贪凉。”

    他说着,转头对那几个妇人说道:“你们对青姑娘也多照拂着,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是。”

    我皱了一下眉头。

    虽然我的案子是被压下来,可到底还是个嫌犯,现在这样的处境却显然不是嫌犯能有的。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

    “玉公公,是不是短时间内不准备走了?”

    “嗯。”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马上就要走了吗?”

    玉公公说道:“原本是打算启程了,可就在前些日子,突然发现那些刺客的踪迹了。”

    “什么?刺客?!”我大吃一惊,顿时脸色变得惨白。

    难道,裴元灏已经找到了药老他们的藏身之处?红叶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这次拖延回京的时间,难道是因为他们对南宫离珠下手,所以要对这些人下手了?

    我心跳得厉害:“打起来了吗?”

    “嗯。”玉公公点了点头。

    顿时,我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最后一丝支撑我的东西也没有了,胸口憋闷得好像随时要炸开,我拼命的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喉咙也渗出了血丝,一片腥甜。

    “青姑娘,你怎么了?”

    玉公公急忙扶着我,帮我顺气,我拼命的抑制住自己,抬头看着他:“有伤亡吗?那些刺客,被抓住了吗?”

    “没有。”玉公公摇头道:“他们像是要走水路离开扬州,皇上已经从舟山那边调了水师过来,现在江面上到处都是战船。”

    水路?战船?

    我一听,愕然的睁大了眼睛——不是红叶寺?而是水路?

    如果药老他们行迹败露,一定是要回去的,而水路……

    就在这时,一个纤纤丽影慢慢的走进了屋子,那几个站在门口的妇人和小太监都急忙朝她行礼:“南宫小姐。”

    玉公公一听,也急忙转过身去,我一抬头,就看到南宫离珠站在门口,正看着我们。

    玉公公走过去,神色复杂的朝她一揖:“南宫小姐。”

    南宫离珠对他点了下头,慢慢的走到我面前来,低头看了我一会儿,道:“脸色还是不怎么好。”

    虽然脸色不怎么好,但刚刚我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个时候比玉公公进来看到的样子更狼狈了一些,我勾了一下唇角:“让你记挂了。”

    玉公公挥了挥手,带着几个人都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南宫离珠回头看了一眼,微笑着说道:“难得,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人对你那么好。连那个受了刑的丫头,都一口一口叫着你,说对不起你。”

    “人都是有心的。”

    “你的意思是,皇上没心?”

    “……”我漠然的低着头,长长的眼睫低垂,盖住了我的眼睛:“皇上有没有心,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沉默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说道:“仗还要打一阵子。收拾完了他们,就会回京,这段日子你好好的养身体吧。”

    我笑了一下:“皇上如果真的打完了这一场,把那些人都除了,我留下来还有用吗?”

    她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南宫离珠清丽绝世的脸上透着坚定的神情:“我说过,在有的事盖棺定论之前,你一定不能死。”

    我抬头看着她:“这个输赢,有那么重要吗?”

    “……”

    “你现在已经赢了我一场了,你一定要看我输得一败涂地?”

    “……”她怔了一下,半晌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才低声道:“好好养身体。”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有再把每天送来的药偷偷倒掉,而是忍着苦涩喝下去。浓黑的药汁带着腥苦的味道一碗一碗的灌下去,加上慢慢炎热起来的天气,我的胃口变得很差,吃不下东西,身体没有见垮,可精神却始终好不起来。

    这半个月,外面的消息也传了一些进来,据说刺客已经被全歼,而舟山水师得了皇上的封赏,载誉而归。

    该回京了。

    启程的这一天,却是个阴天,乌黑的云层像厚厚的棉被一样盖在天上,没有炙热的阳光,但仍然闷热无比,扬州就好像一个封闭的蒸笼一样。

    终于从这个小屋子里走了出去,那几个妇人帮我拎着行李,有的在前面带路,我走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到了外面,一眼就看到门前宽大的空地上,銮驾早已经备好。

    车马林立,彩旗飘飘,一眼望过去喧闹无比。

    也许是被关了太久,见到的人太少,乍然见到这样的场景,我一时间竟有些发怔,而眼前人影一闪,几个护卫已经走了过来,对我说道:“过这边来。”

    对了,我的身份,还是犯人。

    回京的路上,自然是有人要看着我的。

    我点点头,规规矩矩的跟着他们走过去,在车队的最后有一辆比较破旧的马车,四周笼着黑布,看起来格外的肃杀,一撩开帘子,就看到水秀正蜷缩在里面。

    “水秀!”

    “姑娘!”

    她的脸上伤痕犹在,人消瘦得厉害,蜷缩的坐在角落里还有些发懵,一看到我站在下面,急忙爬了过来,伸手要抓我,那几个护卫已经说到:“快上去,一会儿就要启程了!”

    我的身子弱得厉害,走路都有些吃力,自然上不了车,水秀拉着我,一个护卫扶了一把,终于把我弄上了马车。刚刚一上去坐下,水秀就一把抱住了我:“姑娘!”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的往下掉,立刻沾湿了我的衣裳。

    我低头看着她,轻轻的伸手拍着她的背:“没事了。你没事就好。”

    “不是的,姑娘,我对不起你,我——”她哽咽的说道:“我真的怕疼,我——我被打得受不了了,才——”

    我掩住她的嘴:“别说了。”

    她泪眼汪汪的看着我,我笑道:“你若对得起我,现在就是我对不起你了。”

    “……”

    “至少现在,你活着,我也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水秀,你没做错。”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一头栽进我怀里,呜呜的哽咽着。

    我一直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外面的喧闹声一时也全都听不到了,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出了州府,上了马车,只感觉车厢晃了一下,整个车队便慢慢的朝前驶去。

    走得越远,心里越沉。

    我不知道自己想的到底对不对,但这一次……

    水秀哭着哭着,人慢慢的在我的怀里睡着了,马车晃晃悠悠的走了半天,我隐隐的听到了水波荡漾的声音,闯进帘子里的空气也满是生腥的水气。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几个护卫立刻走过来撩起帘子:“下车!”

    水秀懵懵懂懂的揉着眼睛,恍惚的道:“到了?”

    我轻声道:“睡糊涂了。回京得几个月呢,哪里就到了。”

    “那——”

    我没说话,慢慢的挪到门口,她急忙上来扶着我,两个人跌跌撞撞的下了车,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一片烟波浩渺,无际的江面。

    水秀惊呆了:“啊,这里是——”

    “码头。”

    我轻轻的说着,一转头,就看向了前面的车队,仪仗也停了下来,而那辆最华贵的金车停在了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玉公公走上去撩开帘子,那个熟悉的身影从上面慢慢的走了下来。

    他一下车,周围所有的人,全都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巨大的呼声在浩渺的江面荡漾开来,震得江水都起了波纹,他的脸上仍旧是一片清冷,转身看着南宫离珠从车上下来。

    这个时候,南宫离珠那张绝美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异样的波动。

    “我们,走水路?”

    “嗯。”裴元灏转过身看着她,江风吹得两个人的衣衫飘飞,他低头看着她,长发轻轻的拂过南宫离珠的脸,和她的青丝一起在风中纠缠着。

    南宫离珠像是笑了一下:“这样,恐怕要花更多的时间。”

    “无妨。”

    他惯常冷漠的脸上浮着浅笑:“朕,想和你多呆一些时间。”

    南宫离珠看着他,他伸手,轻轻的拂开了她脸上的发丝。

第387章 南宫离珠的崩溃

    北上的船逆水而行,走得很慢,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才刚刚过了任城。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虽然走的是水路,但人总是在一个地方带着,每天被炽烈的太阳顶头烤着,也让人感到无比的憋闷。

    我和水秀住的是一个小小的舱房,因为身上还有案子,所有门口也一直有人守着,虽然没有脚镣加身,但对我们的看守还是比较严,吃穿用度每天有人送来,傍晚才有机会出舱门放放风,其他的时候都只能呆在屋子里。

    这天,空气中没有一点风,憋闷得好像天空被盖了一个盖子,要将所有的人闷熟。

    水秀自己已经满头大汗了,却还是不停的给我扇着扇子,一边用袖子擦脖子上的汗,喃喃道:“怎么这么热啊,鬼天气!”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事,就连汗水也像是憋在了身体里,一滴汗都没有流出来,但越是这样,越是憋闷得难受。水秀看着我的脸色,担心的道:“姑娘,你不会中暑吧?”

    我勉强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窗外。

    船在这两天走得快了一些,过了任城之后,我记得前面有一个地势险要的峡谷,两边的山峡往江心凸出,远远看去像两头跃起的猛虎,所以被称为虎跃峡;过了虎跃峡前面就是姜堰,巨大的鱼嘴口把江水分成了两股,我们南下走的是右路,北上的话走左路会更快一些。

    水秀看着我越发苍白的脸色,说道:“姑娘,你还好吧?”

    “没事。”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听见门外的人道:“玉公公,您来啦。”

    “开门。”

    舱门被小心的打开了,一抬头就看到玉公公站在门口,屋子里的暑气熏得他皱了下眉头。

    水秀一看到他来,立刻上前跪下来:“玉公公。”

    玉公公点了一下头,走过来看着我:“青姑娘,身体好些了吗?”

    “劳您记挂,好多了。”我微笑着点点头,问道:“不知道玉公公今天来,是有什么事?”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皇上刚刚说,你们被关在这儿,恐怕也热得难过,现在外面起了风,让你们两也出去甲板上吹吹风。”

    我的心不自觉的动了一下。

    乘船北上已经半个多月了,裴元灏似乎已经忘记了我和水秀的存在一般,不,在州府的时候就已经忘记了一般,他的眼里只有南宫离珠,每一次玉公公和南宫离珠来,也只是他们来而已,从来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可今天,他却让我去甲板上吹风?

    水秀一听,立刻高兴起来,跑过来抓着我的胳膊低声道:“姑娘,皇上还记挂着你呢!”

    我咬了咬下唇,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玉公公,皇上是怎么会想起我的?”

    玉公公道:“倒也,没有人提什么。只是刚刚召船工过来问了话,说是咱们的船马上就要过虎跃峡了,皇上跟南宫小姐在船头站着吹了一会儿风,就嘱咐咱家过来传话了。”他说着,又道:“青姑娘,别问这么多了,皇上让你出去,也是皇上的恩典,快起来吧,这屋子热得。”

    屋子里的确很热,好像在蒸笼里一样,水秀扶着我走出舱门的时候,迎面便是一阵湿润的,透着水气的江风,顿时人心里都舒服了一些。

    太阳已经快要西斜,江面上一片白晃晃的,好像数不清的银鳞一样耀眼。

    甲板上果然站满了人,那些护卫、常侍和宫女们全都规规矩矩的站在甲板的两边,而我一眼就看到人群中,裴元灏和南宫离珠站在船头,风扬起了两个人的衣袂,这样两个绝顶的人物站在那儿,飘飘如仙一般。

    人虽然多,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只有脚下的江水潺潺流动。

    玉公公轻轻在我耳边道:“还是过去谢恩吧。”

    我想了想,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轻轻的走过去,刚一走近,就听见裴元灏柔声道:“还热吗?”

    “不会。”

    南宫离珠摇了摇头,口气中依旧带着些许冷淡,却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而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一直呵护到她温暖起来的那种冷淡。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女人天生就能吸引男人,南宫离珠就是这样的人,甚至和容貌无关,也和态度无关;也难怪“天朝第一美人”是她而不是申柔,申柔妖娆柔媚,用尽心机,也未必能让裴元灏如此重视她,而南宫离珠,只要淡淡的一颦一笑,就足以让许多人为她舍生忘死。

    裴元灏转头看着她,那双冷硬的眼睛里柔化春水:“你喜欢这儿的风景?”

    “嗯。”

    “你知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南宫离珠摇了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朕为什么要带你出来看这儿的风景?”

    南宫离珠还是摇了摇头。

    裴元灏指着前面道:“前面,就是虎跃峡。”

    虎跃峡,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南宫离珠纤细的身形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也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前方,眼前的江面一片烟波浩渺,无涯无际一般,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或者地势的原因,前面竟然腾起了一片巨大的水雾,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迷蒙了起来。

    虎跃峡,就在这样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船前进的速度好像慢慢的减缓了。

    周围的人似乎都感觉到了,脸上露出了莫名的表情,船越来越慢,却还是惯性的冲进了水雾当中,鼻尖能闻到江水激起的生冷气味,听得见滔滔巨响在峡谷中的回声。

    慢慢的,那地势险要,如猛虎下山一般的山峡,出现在了眼前。

    而就在这时,船停了下来。

    南宫离珠的身体微微的僵硬了一般,半晌,对着他道:“为什么停船了?”

    裴元灏仍旧低头看着她,那张俊美的脸上浮着淡淡的微笑,唇角也微微的勾起一边,轻轻道:“朕,想带你看风景。”

    我就站在他们两的身后,玉公公和水秀也站在我的身边,这个时候大家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可慌乱之下仍旧没有一个人开口,所有人全都屏息凝视着前面。

    浩瀚的江面上,一片平静,只有江水潺潺流动。

    可是,南宫离珠却开始发抖了,越抖越厉害,甚至连藏在袖子里的指尖都已经控制不住的发抖。

    这时,裴元灏慢慢的伸出手,轻轻的抓起了她纤细的指尖,捏在手心里。

    “别怕。”他看着前面,慢慢的说道:“朕说过,不管任何时候,朕都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话音刚落,前面的雾气突然混沌起来。

    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一刻大家都有些惊惶,水秀也吓得颤颤的抱着我的手臂,惊恐得像一只受惊的小猫,我却还是稳稳的站在那儿,透过混沌的雾气看着前面,隐隐有一个巨大的影子出现在雾气里。

    这个时候,几个船工已经跑了过来,附耳对玉公公说了几句,玉公公立刻上前道:“皇上,先行官来报,前方出现了一艘大船,正从鱼嘴右路顺流而下,朝我们驶过来。”

    一听到这句话,南宫离珠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下意识的就朝前走了一步,像是想要冲过去一样,而裴元灏一把用力的抓住她的手,将她又拉了回来。

    “玉全。”他头也不回,吩咐道:“传朕的口谕,戒备,暂不可轻举妄动。”

    “是。”

    玉公公答应着,转身下去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脸上也隐隐透着一丝担忧,但还是立刻走了,而我站在那儿,看着南宫离珠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用力的挣扎,心里就像是开了一道口气,所有氤氲在眼前的雾气,都慢慢消散了。

    我猜对了!

    南下的那艘船,是胜京的。

    难怪她要急着催裴元灏回京,虽然她回到了裴元灏身边,胜京和南方势力的谈判无法进行,但其实转念一想就能想通——她不能谈,不代表别人不能谈。

    也许,在她之前发现我和莫铁衣等人有来往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这一计,由她施苦肉计回到裴元灏身边,而在这同时,另一个负责谈判的人从胜京南下,只要她能将裴元灏调虎离山的引回京城,胜京和南方的谈判照样能进行。

    这,才是她的底牌!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从胜京南下,接替她谈判的人,是谁?

    那艘大船上的人,是谁!

    我的心都揪紧了,死死的盯着前面的雾气,大船的轮廓慢慢的从大雾中显现出来,越来越近,一直到了峡谷中央,两边的山峡如同饿虎扑食,要将那大船吞噬!

    南宫离珠的脸色都惨白了,再也冷静不了,用力的挣扎起来:“你放手,放开我!”

    裴元灏一言不发,仍旧紧紧的抓着她。

    那双漆黑的眼睛,已经发红。

    “你放手!放手!”南宫离珠终于失控了一般,拼命的对着他挣扎厮打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发疯一样的朝着前面大喊:“别过来!元修,元修快走,有埋伏!”

    她柔美的声音这个时候撕裂般的在耳边响起,有一种格外的残酷,却很快,就被雾气吞没,什么也没留下。

    “元修快走!快走!”

    可不管她怎么喊,微弱的声音始终无法和眼前逼近的事实相抗衡,眼看着那大船已经越来越近,她崩溃一样的跪坐在了地上。

    裴元灏慢慢的蹲下身。

    “为什么……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我是故意回到你身边的。”南宫离珠的泪水从眼中涌落,滴滴如明珠一般,梨花带雨:“为什么你到现在才——”

    “因为,朕想问你一句话。”

    他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

    “离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爱我的?”

第388章 爱是没有人能解开的两难

    “离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爱我的?”

    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连他一贯冷硬而完美的脸庞也有了一丝裂痕,好像下一刻就要破碎。

    他的声音,并不沉重,甚至有一种刻意的轻柔,但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用心逼出来的一句话,虽然轻得像风,却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哀,在这一句询问里,荡漾开来。

    连江水,都变得不平静起来。

    南宫离珠跪坐在他面前,泪水在脸上横肆,她向来都是淡漠的,雍容的,高高在上的,但这一刻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无措,全身颤抖得好像一片风雨中的叶子,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看着裴元灏。

    那双秋水般的眼睛里泪水涟涟,楚楚可怜的样子足以让任何人心碎。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你知道了?”

    “……”裴元灏默认。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人爱我,我不一定会立刻知道;但一个人不再爱我,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裴元灏看着她,一字一字的道:“我只是想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了他的话,南宫离珠笑了一下。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浮起的笑容,被微薄的雾气一隐,显得凄迷而魅惑,即使在这个时候,她仍旧那么美,足以颠倒众生,可说到底,却也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而已。

    “从我,嫁给他的那天起。”

    裴元灏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我也僵住了,傻傻的看着她们两。

    从她,嫁给裴元修的那天起,她就爱上了裴元修……?而那一天,那一天,却是改变我命运的一天……

    “从你嫁给他的那天起?”

    裴元灏下意识的摇着头,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像是根本不敢相信:“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真的是相爱,如果真的曾经有情,怎么会因为一场婚嫁而改变,南宫离珠和他之间,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却都是有过感情的,让他和她曾经快乐,也无比痛苦的感情,但为什么会走到今天?

    南宫离珠凄然的一笑,泪水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从眼角滚落,她跌坐在地上,茫然的抬头看着天空,“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是个不真实的人,从小到大,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心,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对我来说,比他更真实,你知道疼惜我,懂得爱护我,我不可能不爱你,我一直在爱着你。”

    她越说,眼泪落得越凶,那张惨白的小脸已经被泪水浸透。

    裴元灏默默的听着,一言不发,可他眼中的痛,似乎也越来越深。

    “直到我和你,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南宫离珠看着他,凄然道:“我以为,你会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立场,我以为你会为了我而归顺姨母,成为她阵营中的人,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对我说的,却是没有人能挡你的路——即使是我!”

    “从那个时候起,我才知道,你并没有那么爱我,你最爱的,是你自己!”

    裴元灏仍旧默默的听着,没有打断她,而她的控诉,也是他无法反驳的。

    他的确爱他自己,爱他的权势,可说到底这并没有错,每个人都应该爱自己,不应该在一段感情里迷失自我,也不应该为了区区的爱情就放弃人生的目标和理想。

    他并没有错,南宫离珠也没有错,错的,只是命运。

    命运让他们相爱,却又让他们一出生就注定站在对立的两方,所以这一段感情,注定成殇。

    “而他——”南宫离珠说道:“我嫁给他的时候,原本已经死了心,因为我一直以为他也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我以为他是一个和你一样无情的人。可是,就在我们成亲的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醉得不省人事,在他喝醉的时候,他一直叫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一直叫,一直叫,他说他想要给那个人完整的幸福,却始终没有办法付出。”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知道,其实他是真实的,他比任何人都真实。”

    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过头来看着我,泪眼朦胧,却一直在笑,笑得那么用力,却是那么凄凉。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我有多嫉妒!”

    顺着她的目光,裴元灏也看向了我,而这个时候的我只能木然的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能说,也做不了。

    裴元修……裴元修……

    那个如谪仙一般的男子,曾经对我说,想要给我幸福的男子,我从来不知道他的感情是何时而生,也从来不知道他的感情为何这么深,可现在,我和他,也依旧站在对立的两边。

    这,就是命运吗?

    南宫离珠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扶着桅杆看向前方,凄然笑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希望他爱我,我努力做他的好妻子,我为他做任何事,我只希望他把那样的感情都倾注到我的身上。”

    说着,她回头看着我:“所以,我不要你死。”

    “……”

    “在他爱上我之前,在我取代你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

    “我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完完整整的,得到他的心!”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元灏的脸色煞白,一直看着南宫离珠,听着她的话,然后,一笑。

    这一笑,说不出的自嘲,说不出的哀恸。

    就在这时,几个带刀的将士跑了过来,在离他还有五步的地方跪下,道:“启奏皇上,胜京的船已经发现了我们,现在正准备返航!”

    他迷离的眼神在这一刻蓦地清醒过来,爆射出了犀利如针的光,猛地站起身来抬头看向前方,浓雾中的大船果然已经停了下来,显然已经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

    南宫离珠也蓦然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一边。

    “万岁,现在是否可以——”

    不等他们的话说完,裴元灏慢慢的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冷冷道:“去!”

    那几个将士领命,立刻道:“遵旨!”

    话音一落,他们立刻走到了甲板的两边,猛地掏出了几只彩旗,朝着两边的挥舞着,动作十分的有节奏,一看便知是旗语!

    他们这是——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两边山谷的水雾中突然出现了庞大的阴影,飞快的朝着峡谷中央驶来,伴随着巨大的呼啸声,在山谷中回荡着,仿佛千军万马驰骋奔腾,又仿佛真的有两头猛虎呼啸而下!

    仔细一看,竟然是两队战船!

    舟山水师!

    是的,舟山水师,如果裴元灏一开始就知道南宫离珠的出现是一出计谋,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都是假的,追缉刺客,展开水战,全歼敌方,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个是真的。

    就是他真的,将舟山水师调度过来,为的,就是虎跃峡的这一刻!

    不——不——!

    我摇着头,心中的恐惧像是猛虎一样吞噬着我,这一刻我像是又回到了紫禁城大乱的那一夜,逼宫夺嫡,他造成的杀戮,满目都是血,染红了天,染红了地,也染红了我的眼睛。

    如果,这些血是从裴元修的身上流出来——

    “皇上,”我下意识的抬起头,走过去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袖,跪在他的面前:“不要——不要——!”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犀利的眼神在这一刻露出了狠戾,猛地一挥袖!

    他一挥袖,两边的将士立刻领命,朝着舟山战船舞出一个旗语,鲜红的旗帜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残忍的弧线,如同血染!

    “不——!”

    南宫离珠凄厉的呼喊在江面上荡漾开来,这一声呼喊像是震破了天际,连迷雾也为她而裂开,舟山战船上猛地发出轰然巨响,一道道炽烈的火花冲破迷雾,直直的射向了那艘大船。

    轰——!

    千万道火焰在那艘大船上绽放开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轰鸣和炸裂之声,红夷大炮的火力足以摧毁这个峡谷,那艘大船很快便被轰得破碎不堪,船上的人发出临死前凄厉的嘶吼哀鸣,木屑飞溅,浓烟滚滚,将整个山谷都填满了。

    “不要!不要!元修——!”

    南宫离珠像是疯了一样拼命的狂喊,甚至要纵身跳下去,裴元灏的眼睛已经充血,却还是一把抓住了她,狠狠地拉回到自己的怀里;而玉公公和水秀也不顾一切的紧紧抓住我,不让我往前冲,我挣扎着,却始终无法再迈出一步。

    最后,眼睁睁的看着那艘大船发出最后的哀鸣,然后在火炮的攻击下,最终散落成齑粉,慢慢的在眼前沉没。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惊呆了,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结成了冰。

    那艘大船,毁了,那裴元修他——

    “元修!”

    南宫离珠被裴元灏紧紧的禁锢在怀里,突然眼睛发红的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匕首,狠狠的就要朝他的胸口扎去。

    而裴元灏,竟连躲也不躲,就这么硬生生的抱着她,看着她。

    刀尖已经刺到了他的胸口,却在扎进去的那一瞬间,停下了,南宫离珠颤抖着看着他。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她的身上会带着凶器,也没有人能想到,她会突然对着裴元灏发难,这一刻所有人全都惊呆了,半晌人群里才发出了惊呼:“皇上小心!”

    “保护皇上!”

    裴元灏手一挥,就阻止了所有人冲过来。

    他还是低头看着南宫离珠,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沉痛,足以让一切都粉碎。

    “你真的,要杀我?”

第389章 “岳青婴,你敢!”

    “你真的,要杀我?”

    他低头看着南宫离珠,丝毫没有在意那已经近在咫尺的匕首闪着刺目的寒光,只是固执的看着她,眼睛近乎发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带着沉沉的痛。

    如果,忘记周围的一切,忽略南宫离珠手中的匕首,不看他们两个人脸上沉痛的表情,这样两个人站在一起,英俊而美艳,是多完美的一幅画卷,只是,出身皇家的他们,郎情妾意是不够的,命运才是一切的因由。

    他们,终究是走上了对方的对立面,到今天,伤痕累累。

    南宫离珠也看着他,纤瘦的身子孱弱得好像随时都要倒下,那只握着匕首的手也在不停的发抖,刀刃上的寒光一直闪烁着,闪烁着。

    我觉得那光好刺眼,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闭上眼睛的一刹那,突然听见她一声哀戚的大喊,猛的高举起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的扎了下去!

    “不要——!”

    我失声大喊起来,而就在我的喊声中,裴元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的在那匕首扎进她胸口的前一刻制住了她,用力一捏,她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匕首应声而落,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一刻,她终于崩溃的大哭了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他已经被你杀了,我什么都没有了,难道我连陪他死,也不可以吗?”

    “……”裴元灏看着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看着她失控的哭泣,眼角发红。

    “你让我死,让我去陪他!”

    “……”

    “你让我死!”

    听着她一声比一声更绝望的哭喊,我突然有些恍惚——对于男人来说,生命中真的有太多的东西,即使失去一样,他们还是可以好好的活着;可对于有的女人来说,爱情就是全部,失去了那个人,哪怕得到再好的,再好的,也全无意义。

    现在的南宫离珠,是不是已经觉得,就算继续活下去,也只是一天一天无至今的煎熬而已?

    “你真的,那么爱他?”

    裴元灏抱着南宫离珠,她那消瘦的肩膀不停的颤抖着,“他死了,你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南宫离珠双手捧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滴落下来,这时她慢慢的抬起那张被泪水浸透的小脸,看着裴元灏道:“你不懂的。你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人,你不明白失去所爱是一种什么滋味。”

    “……”

    “裴元灏,如果你现在不让我死,我也不会活下去。人要死,总是有很多办法的。”

    她的声音那么柔美,可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决绝,不带一丝迂回,裴元灏看着她的时候,似乎也被震慑住了。

    过了很久,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冷了。

    冷得没有了温度。

    “你不用死。”

    “……”南宫离珠一怔,睁大眼睛看着他。

    “来的人,不是他。”

    “……,你说什么?”

    裴元灏慢慢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从声音到眼神,一点一点的变冷:“朕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虽然胜京派人骚扰边关,为的是引开驻军的注意力,让你们的人趁虚南下,但朕早就知道了你们的目的,所以南下一行,朕一直派人跟着。”

    南宫离珠睁大泪眼看着他:“你是说——”

    “来的人不是他,他并没有离开胜京。”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窒息的感觉这个时候才猛地松开,而南宫离珠愣愣的,已经忍不住扬起了笑容,泪水涟涟的脸上破涕而笑,却是灿若春花:“他没来,死的人不是他?!”

    裴元灏的眼神更冷了。

    一时的高兴之后,南宫离珠站了起来,看向前方那沉船的地方,巨大的漩涡将那些破损的船身还还在挣扎的幸存者吞没了进去,她问道:“那,来的人是谁?”

    “是一个朕一直想要杀的人。”裴元灏沉声道:“若没有她,也许,你不必嫁给裴元修,今天的一切,也都不必发生。”

    南宫离珠又是一愣,失声道:“姨母?!”

    殷皇后?!

    这一刻我也惊了一下,却并没有太失措。当裴元灏说来的人不是裴元修的时候,我就已经隐隐意识到,南下的人,应该是殷皇后。

    而,刚刚轰天的火炮,巨大的炸裂,还有眼前的漩涡,那位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后娘娘,只怕早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南宫离珠呆呆的扶着栏杆,看着前方的江面,没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裴元灏对她说道:“你走吧。”

    这句话像是一个晴天霹雳,轰然在我的头顶炸响,我一下子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裴元灏,南宫离珠也大吃一惊,愕然的回头看着他。

    “你走吧。”

    “你,放我走?”她像是不敢相信,声音都在发抖。

    裴元灏看着她,脸色铁青,一口银牙磨得咯咯作响,却还是说道:“你现在就走!”

    话音刚落,就看到船队中一艘中型的船慢慢的朝这边驶过来,一直靠近了我们的大船,船上的人朝着裴元灏跪拜下去,他冷着脸,连看也不看,而那边的人已经手忙脚乱的搭了一块舢板过来。

    这一切,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

    诱敌深入,计调舟山水师,击杀殷皇后,这一切都是他早已经安排好了,而他,也已经预见到了,南宫离珠爱上了裴元修,甚至会为了他死。

    他没有伤害她,也没有强留她,而是,放她走……

    南宫离珠自己似乎也傻住了,呆呆的看了裴元灏很久,原本被凛冽的江风吹干的泪,这一刻又滴落下来,她闭上眼睛,任热泪肆意横流,终于转过身朝着舢板上走去。

    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看着她的背影,可自己却有些茫然,不知道可以走到哪里,但还是下意识的要走过去,却被玉公公和水秀拉着我的手,拦住了。

    “姑娘……”

    “青姑娘,小心些。”

    就在这时,裴元灏道:“离珠。”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告诉裴元修,若他再南下,朕等着他!若你再南下——”他说道:“朕不会让你再离开!”

    南宫离珠的脸色微微的苍白,但更多的是脱离这里的狂喜,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艘船收回了巨大的舢板,慢慢的转过头,朝前方驶去。

    漩涡这个时候已经消失了,江面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浓雾再一次聚拢,伴着硝烟的味道弥漫在四周,看着那艘船慢慢的驶入雾气中,若隐若现,慢慢的消失。

    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扶着栏杆,一直看,一直看。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舟山的船队领命,已经慢慢的退开,船上刚刚还戒备的护卫,这个时候也站回了自己的岗位,不再多言,所有惊慌失措的小宫女小太监这个时候也都平静了下来,纷纷的退回了船舱里。

    只有裴元灏,还站在那儿。

    玉公公左右看了两眼,又看了看裴元灏的脸色,便招呼着水秀退下了,他刚要走,裴元灏道:“玉全,下令掉头,回扬州。”

    “遵旨!”

    玉公公拽着水秀走了下去。

    回扬州……?

    对,他并没有对药老的人动手,这一切都是一场戏,除掉胜京南下扩张的一场戏,现在,他还要回扬州,继续和南方的势力谈判,直到双方达成协议,彻底的摆脱胜京的控制,而他,也才会成为中原大地真正的王者。

    一直以来,他都是朝着这条路走的,一步,都没有偏移。

    我扶着围栏,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慢慢的回转,很快,南宫离珠乘坐的那艘船也彻底的湮没在了雾气里,再也看不见了。

    我的唇角一勾,轻轻的笑了。

    “回去了。”

    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冷,不硬,不温,不柔。

    我站着没动,他却似乎也并不生气,只说道:“你已经站了很久了,回去到朕的屋子里,休息一会儿。”

    我慢慢的回过头,看着他。

    大船在转向,两边的山水也在飞快的旋转着,好像世事如流水,只有我和他,这近在咫尺的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矗立不动。

    我看了他很久,说道:“你让她走了。”

    “……”

    “我呢?”

    “……”

    “我可以走吗?”

    听到这句话,他平静的脸微微的沉了一下,眼神的怒意大盛,似乎随时都要爆发出来但看着我平静的脸庞,却没有发怒,只是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也想走?”

    “……”

    “你还想跟她一样,让朕放你走?”

    对,我和南宫离珠,的确不一样。

    他明明白白的说过,我不配跟她比,只是,我又忘了……

    我低下头,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对着他笑了一下。

    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的微笑过,也许是因为就算在最快乐的时候,他也是他,我也是我,就算爱,也是清醒的,谨慎的,带着三分疑虑的。

    可现在,我不想了。

    是真的累了。

    看着我淡淡的,恬静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他蓦地明白了什么,顿时变了脸,咬着牙道:“岳青婴,你敢!”

第390章 我叫轻盈

    身体晃晃悠悠的,好像还被水下汹涌的漩涡席卷着,身不由己的被撕扯,可却并不难受,相反,有暖暖的光照在身上。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一片明晃晃的光在眼前,好像人在水里,阳光照进粼粼的水面眼前一片潋滟波光,又好像又数不清的银鱼从眼前游过一样,我的脑子一片混沌。

    我是——死了吗?

    可是,没有窒息的感觉,也并不痛,只是累,彻骨的疲惫,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走了一样,剩下的只有一丝气息的身子软绵绵的躺着,连抬起手来遮住眼前的光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这样躺着。

    我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还没有弄清这个问题,就听见耳边哗啦啦的水声,不,这水声是一直都有,只是太柔,太轻,好像阳光空气一样的自然,几乎让人忽略了它的存在,当我意识到,轻轻的呻吟了一声,立刻,水声更大了。

    一个黑影笼罩在头顶,慢慢的俯下来靠近,我隐隐的看出,那是一个人形。

    一个很温和,又很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姑娘,你醒了?”

    “……”

    “好一点了没有?”

    “……”

    我没死。

    脑海里浮现出这个意识的时候,我茫然的看着视线中那个身影,背后还有阳光洒落下来,照在人脸上,懒懒的。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从船上跃下的时候,没有被逼迫,也没有任何的折磨,我跳下,只是为了寻一个解脱,甚至是抱着必死的念头,就连落入水后,被暗流漩涡撕扯,被冰冷的江水灌进口鼻中,几乎窒息的时候,都没有一点后悔,那一刻,我只是期待,期待死亡那种干净利落的结束。

    却没想到,连“死”,都那么不容易。

    我还活着。

    没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只是因为太累,想要解脱,而现在,好像更累了一些,我有些惆怅的又闭上了眼睛。

    就听见那个声音有些急切的道:“你别急,马上就到村子了,我马上找大夫来给你看,别急啊!”

    说完,听见一阵木浆滑动的声音,耳边的水声又哗啦啦的响起。

    原来,我是在一条船上,不过,似乎跟皇族的船不沾边,只是一艘小船,晃悠得厉害,眼前是一个完全不知道真相的局外人。

    随着江水晃晃悠悠的前进,这种摇晃反而给人一种模糊的,安静的感觉,在那潺潺的水声中,我又一次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就不是明晃晃的阳光,而是头顶白色的蚊帐,还有阳光透过破旧的蚊帐,洒落在周围斑驳的光影。

    我用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意识到,这儿是一间破旧的小屋。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入目的是简陋的桌椅,桌上摆着两个杯子还有一个缺了口,屋里没有任何的装饰摆设,光线也不甚明亮,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鱼虾的咸腥味,不算难闻,和这间简陋的小屋子有一种奇妙的契合。

    虽然是个陌生的地方,却并不让人不安,相反,那种粗糙的破旧感,反而让我觉得不那么担心了。

    只是,想要动一动的时候,才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不怀疑自己受了伤,可能还病得很重,不然不会动一动手指头都要半天的时间,张嘴想要说话,连喉咙也因为太久没有用而干涩得发疼。

    我躺了很久,终于积攒了一点力气,捏了一下指头。

    能动。

    我的确,还活着。

    想到这里人有些惶惶然,说不清是悲是喜。虽然那个时候从船上跳下来,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念头,什么苦头都吃了,却最终还是活了下来,这种感觉有些微妙。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哐哐的声音。

    我想要起身看看,到底是谁救了我,也好向人道谢,可这一动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得还糟。手脚根本不听使唤,除了指头还能动一动,基本上整个人好像被碾碎了放在床上,如同失去了牵引线的木偶。

    我有点急了,想要说话,这一动,立刻感觉到嘴里一阵强烈的苦味蔓延开来,干涩的喉咙传来刀割一样的痛,刺得我咳嗽了起来。

    立刻,外面哐哐的声音听了下来。

    一阵脚步声响起,接着,门被推开了。

    阳光,像是迫不及待的涌进了这间小屋。

    我被阳光刺得眼睛眯了一下,恍惚看到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立在门口,然后立刻朝着我走了过来:“姑娘,你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意外的,俊朗憨实的面孔。

    附身看着我的这个人是个年轻的男子,大概二十来岁,脸庞端正,肌肤黝黑,眉眼显得很浓很深,高挺的鼻子下嘴唇微微裂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虽然笑容腼腆,却有种格外耀眼的感觉。

    他的身量很高,南方人里倒是少有这样高大的男子,挽起的袖子下露出肌肉扎实的手臂,是劳作得来的精壮体格。

    是他,救了我?

    我还在打量着他,这个男子已经俯下身关切的看着我,问询道:“你感觉好一点没有?”

    “你是——”

    “咦?姑娘,你不记得我了?”

    “……?”

    我越发疑惑的看着他,怎么辨认,那也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他期待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哎呀,看我这脑子。那个时候你眼睛不方便,当然没见过我。”

    眼睛不方便?

    我的确曾经瞎过,那是——

    不等我细想,他已经微笑着说道:“姑娘,前年的时候,你在扬州的宜丰客栈,那个时候你的眼睛看东西不方便,是黄爷在照顾你。我也天天儿给你送菊花茶,还有汤药,你记得吗?刘三儿,我是那个店小二。”

    刘三儿……?

    我恍然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被黄天霸从虎牙山上救下来,就一直在一家客栈里养伤,我还记得有个店小二十分热心的照顾我,当我瞎着眼摸索着要离开的时候,是他扶着我出了客栈的大门,还特地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刘三儿,如果不方便,就再回去找他帮忙。

    那个时候,我心里还为这一句关怀而感动不已,富贵堂皇的皇宫里,有的只是勾心斗角,而温情,往往是这些贫苦的百姓在付出!

    却没想到,这一次救我的居然是他!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些惊喜的道:“原来是你啊!”

    “是我是我!”他见我记起他了,也很高兴的直点头,我欣然笑着,感觉到自己这么躺在床上跟一个男子说话有些不太合适,急忙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怎么动都动不了,刘三儿看着我,神情微微的一黯,说道:“姑娘,你先歇着吧。”

    “……嗯?”

    “大夫说,你好像是落水,撞伤了后腰,有一阵子不能动呢。”

    “……”

    我顿时傻了,再试一试,才发现自己真的完全没有办法动,腰部下面几乎是一片麻木。

    看着我一下子空洞了的眼神,刘三儿急忙说道:“不过你别担心,大夫也说了,这是现在淤血还没散,等你将息一阵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有些苍然,在自己完全无法动弹的恐惧和无助中僵了许久,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半晌,低声道:“我知道了。”

    见我这样低落,他忙说道:“你刚刚醒来,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拿吃的,吃饱了,身体才会好起来。”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我默默的转过头去,看到洞开的房门外,这是个简单干净的小院子,周围围着一人多高的栅栏,院子中央对着一堆柴火,旁边晾晒着一张大大的渔网,院子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茅草屋。

    是个不怎么富裕的渔家。

    不过,还好。

    比起那些富丽堂皇,金银满屋的人,我似乎对现在这样的现状,这个恩人,更能够平和的接受些。

    正想着,刘三儿已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了,上面还放着一些小咸鱼和腌菜,很简单粗陋的食物,却勾起了人最真实的饥饿感。

    我在他手里吃了大半碗粥,人也真的舒服了一些。

    他稍微的收拾了一下,才擦着湿漉漉的手,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小心的问我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

    “是遇上贼人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报官?”

    “……”

    突如其来的询问,一下子勾起了那些不堪的回忆,重获新生的欣喜已是过去,人却再度落寞了下来。

    我还活着,也离开了他,只是,现在的我和当初的我,已经不同了,这样伤痕累累的重生,其实并不比死亡更让我觉得庆幸。

    我垂下眼睑,轻轻的说道:“我,不想再提。”

    刘三儿看着我这个样子,有些手忙脚乱的道:“好,那我不问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郑重的说道:“刘三兄弟,谢谢你,你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别,别这么说。”

    “我身上,没什么银钱,可能要叨扰你一阵子,但我会想办法——”

    他一听,急忙摆手,虽然脸庞黝黑,也能看出有些羞赧,说道:“姑娘你千万别这么说,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你就别客气了。安心在我这儿养身体,养好身体再说。”

    我感激的笑了笑。

    他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名字?……”我一听,倒是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现在的我,其实是已经死过了一次,虽然没有活下来的惊喜,可到底,是摆脱了,一切都摆脱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抬起头,看着周围这简陋的屋子,破旧的床,还有眼前憨憨笑着的人。

    然后,我微笑着说:“我叫轻盈。”

第391章 平静,难道这么短暂吗?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都住在刘三儿家里休养身体。

    和他的闲聊当中,我也知道了,这个地方叫吉祥村,是个小渔村,就在出了扬州城西十几里的地方,虽然地处偏僻,生活贫困,民风却很淳朴,像刘三儿这样简单又热心的人随处可见,即使对我这样一个陌生的闯入者,也没有丝毫怀疑抵制,而是很热情的接纳了我。

    刘三儿告诉我,他的父母大半辈子都在这个渔村打渔为生,可尽管那样的辛勤劳作,沉重的赋税依然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为了养家糊口,刘三儿离开了生养之地孤身去了扬州,在遇到我之前,他一直是在那家客栈做工给家里挣钱,就在我离开客栈没多久,他的双亲却生了重病,他得到消息后便辞了客栈的工赶回家照顾父母,也因此幸运的躲过了当年的那场瘟疫。但不幸的是,父亲终究还是走了,于是他也没再回客栈,留在渔村打渔,和缠绵病榻的母亲相依为命。

    这样我也知道,为什么他那么会照顾人了。

    “之前的鱼还好打,但这两年,任城那边有人拦网,咱们这边都捕不到什么大鱼了,所以我和村里几个兄弟一块儿往上游走,”他一边说,一边整理着晾晒在院子里木架上的渔网,回头笑道:“才恰巧救起你。”

    我坐在屋檐下,看着他,也笑了笑。

    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除了缘分,也许还真的有一些上天安排的巧合。

    “没想到,当年我瞎了的时候,就那么麻烦你了,现在还要——”

    “哎,”他急忙摆手,打断了我的话:“你别这么说。人最宝贵的就是这条命了,换了谁都不能见死不救的。”

    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那样的黑白分明,我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在那个富有四海的男人身边,活得像只蝼蚁,跳下船的那一瞬间,解脱也罢,绝望也罢,我是真的,没把这条命当一回事了。

    可这个穷困的男子却告诉我,人最宝贵的,是这条命。

    是啊,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我这个人呢?

    那个时候的我,又是为什么,会入了那样的魔障呢?

    想到这里,心里那点淡淡的酸涩最终化作嘴角一抹浅笑,对刘三儿道:“谢谢你。”

    “啊?”

    “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搔了搔后脑勺,头发弄得有些乱,冲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抬头一看,夕阳的光斜斜的从照进这个小院子,将竹篱笆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村子里已经有好几家都升起了炊烟,有些村民打渔回来,背后扛着几条大鱼路过门口,便挥着手打招呼:“三儿,今天还歇着哪?”

    刘三儿微笑着:“庆叔,你的收获不错啊。”

    “还成。我先回去啦。”

    “哎。”

    听着这种朴实简单的对话,让人有一种别样的亲热感。我兀自想着,刘三儿已经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吧,咱们再走一圈儿,就吃饭了。”

    “嗯。”

    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我站起来,绕着这个小院子慢慢的走。

    这是今天的第五圈了。

    正如之前大夫说的,我撞伤了腰,没那么容易好,刚醒来的那几天,腰完全使不上力,若没有刘三儿的帮忙,我就只能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幸好还有他帮着我,每天动动手,动动脚,几天之后身体终于能慢慢的动了。

    之后,他就经常扶着我在小院子里走一走,活动活动,但身体使然,我几乎要整个人都挂在他的手臂上,才能勉强挪动几步。经常是走不了一会儿,就是一头大汗,他便扶着我到屋檐下坐着休息,两人闲来聊聊,半天的时光就过去了。

    这一次,要比之前好很多。

    我感觉到,虽然有些累,但那只肌肉扎实的手臂扶着我,还是能走得相当自如的。

    走完了这一圈,额头上还是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我正用袖子擦着,突然,感觉到那只一直扶着我的手松开了,转头一看,刘三儿站在我身边,微笑着说道:“你再走一圈试试。”

    “……?”

    “我看你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一趟我不扶你,你走走看。”

    夕阳橘红的光照在了他黝黑的脸上,显出了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原本已经有些累了,但听他这么说,倒让我涌起了一股力气。

    我也想要好起来!

    于是点点头:“嗯。”

    说完,转头看了看这个盛满温暖夕照的小院子,咬了咬牙,迈出了第一步。

    没有那只手的搀扶,膝盖和脚踝立刻感到了一阵发软,冷汗涔涔而下,我才迈出了第一步,就已经觉得用尽了全身力气了。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之前一直撑着他的胳膊,都觉得很费力,现在完全要自己走路,我只怕——

    想到这里,我不免胆怯,正想跟他说我不练了,刚一回头就看到一只黝黑的手臂横在我的身侧,不远不近,但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抓住。

    我一愣,抬起头来,看见那张黝黑的脸庞浮着微笑:“别急,你慢慢走,我就在这儿。你走不动了再扶着我。”

    “……”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

    咬咬牙,再一次迈出了脚步。

    第二天一大早,刘三儿从院子角落里临时搭起来的小茅屋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我,愣了一下:“轻盈姑娘?”

    我扶着墙有些发喘,笑着看着他:“早。”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我想多练练。”

    昨天在他的帮扶下,我自己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如果不是手脚不灵便,我都要高兴得跳起来了。这一夜兴奋得都快睡不着了,所以一大早,我就又起来练习走路。

    算是“熟能生巧”,我也走得越来越顺畅了。

    他笑着叮嘱了我两声,便一头扎进了厨房,我又自己绕着院子走了几圈,虽然汗流浃背,但一想到自己终于不用像个死人一样躺着,就觉得无比的快乐,又加紧了几步,这下就有些撑不住了,一下子扑到门边。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一张清秀的脸庞映入眼帘。

    一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立刻浮起了淡淡的笑容:“轻盈姑娘,你能走了啊。”

    “嗯。芸香姑娘,又要麻烦你了。”

    我擦了擦汗,微笑着说道。

    眼前这个秀丽温柔的女子叫芸香,也是吉祥村的村民,就住在刘三儿家附近。自从我来了刘家之后,一应大小事都是刘三儿帮我打理,但毕竟男女有别,总有些事是他办不来的,比如帮我擦身沐浴,便请了这位芸香姑娘来帮忙。

    她个性很温柔,虽然对我算不上热络,但来得还是很勤,做事细心,我对她的印象也很好。

    在小石屋里擦洗干净,人也清爽了很多,我一边笑着道谢一边拿起衣服:“芸香姑娘,这阵子真是麻烦你了。我现在自己能动了,接下来就让我自己弄吧。”

    她看了我一眼,微笑着点点头:“嗯。”

    穿上衣服,我和她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正好看见刘三儿端了一大锅鱼汤从厨房里走出来,一看见我们俩,便笑着说道:“芸香,辛苦你了。正好汤煮好了,你也来喝点吧。”

    芸香白净的脸庞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轻轻的点头:“嗯。”

    刘三儿给我们各盛了一碗鱼汤,又端了一碗进里屋去给他娘喝,我和芸香便相对着坐在桌边。

    我和她,终是没什么话好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只看见她细细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碗里乳白色的汤汁,虽然没有笑,也没有赞美的话,但眼中闪烁着的,分明是幸福的光。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有人说,女人是天生的戏子,最会演戏,但我看来,女人的身上有一些东西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比如,爱情,和幸福。

    比如,痛苦,和无助。

    想到这里,我低头喝了一口鱼汤,然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鱼汤寡淡无味,还有些腥气没去,大口咽下去倒没什么,要一口一口的品,那滋味就不怎么样了。

    可看着对面这个小女子,却像是在品着全天下最美味的珍馐佳肴。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大声嚷嚷着什么,仔细听时,似乎还有人在争吵。我和芸香都听见了,对视了一眼,便放下碗准备去看看,正好刘三儿从里屋走出来,一听到这个声音,和我们一起走到门口。

    远远的,看见村头那边好像聚集了很多人,不知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在院门口大声说:“三儿,快过来!”

    “怎么了?”

    “出事了,官府的人来了。”

    “嗯?”

    官府的人?!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些日子,在刘家住着,全心全意的养伤,我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才得到了这样的平静,难道说——

    他,还在找我?

    这样的平静,难道就只有这么短暂吗?

第392章 圣旨 禁渔令

    刘三儿也僵了一下,对那个人点点头,刚一转身,就看到我惨白的脸,倒是吓了他一跳:“轻盈姑娘,你怎么了?”

    我……

    我说不出话来,只带着仓皇的神情看着他,刘三儿急忙说道:“你不舒服的话就先坐着休息一会儿。芸香,你帮我照顾一下她。”

    说完,他急匆匆的出去了。

    芸香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像是想跟上去看,但回头看着我,又露出了不放心的神情,抓着门框的手都在发抖。

    但这个时候,我反倒冷静了下来。

    从我活着醒过来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难免会有这样的“意外”,那个男人若不相信我死了,必然也是要派人来找的。如果他真的找到这里来了,躲在这个小屋子里,是不足以隐藏我的。

    而我更不想,给这里的人带来灾难。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芸香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我,惊了一下:“轻盈,你做什么?”

    “我,也想去看看。”

    “别去了吧?你的身体——”

    “没关系。”

    我坚持着走到门口,芸香其实也是想去的,看见我有些异样的神情,便点了点头:“好。”

    她扶着我出了院门,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村口,远远的看见那里围了一大堆人,几乎吉祥村的人都到了,很多人都在大声的说着什么,而我注意到,人群中还有几个人是陌生的面孔,身穿府绸,显然就是他们之前说的“官府的人”。

    我的心里倒咯噔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裴元灏派人来找我,断然不会只有这点阵势。而且看那几个府吏的样子,不像是在找什么,倒像是在颁布什么事情一样。

    芸香扶着我慢慢的走近,就听见了一个尖刻的声音:“哼,真是穷山恶水多刁民啊。”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立刻愤怒了。

    其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挽着袖子就要冲上去,怒道:“你什么意思?”

    “分明是你们官府做事不讲理,颁布了禁渔令,居然还要收渔税银子,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是,鱼不让我们打了,凭什么还要交税!”

    顿时大家嚷成了一团,那几个府吏也带了些人手来,立刻将刀拔出刀鞘,上前一步横眉怒眼的道:“干什么,要造反啊!”

    我轻轻的说道:“芸香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

    芸香黯然的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任城到扬州府都下了禁渔令,其实都好久啦,咱们村的大船都没能下河,只能偷偷的在附近小河沟里捞点小鱼小虾。”

    “禁渔令?!”

    “听说是圣旨,皇上下的命令呢。”

    我的脚一软,整个人都差点跌下去,幸好芸香眼疾手快,急忙用力的扶住了我,惊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

    我这么说着,可一瞬间脸色又变得苍白了起来,也是骗不了人的,芸香扶着我的时候摸到了我的手,顿时惊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好像冰一样?”

    “……”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还在扬州。

    他还在扬州……

    我果然没有猜错,心里那个一直抹不去的阴影也真的在这一刻成了真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他真的要找我,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而现在,他还在扬州,甚至下了禁渔令。那是——

    想到这里,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好像冷得厉害,芸香看着我的样子,也担心了起来:“轻盈姑娘,你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我没事。”

    我摆了摆手,问道:“下了禁渔令,那他们现在这是干什么?”

    芸香的眉间皱了起来,恨恨道:“不准我们打渔了,却要收加倍的渔税银子,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之前几次他们来,大家都吵得很厉害,今天他们还带了刀来,恐怕是——”

    我的眉头也拧紧了。

    又是贱民籍这个毒瘤。

    不过,不对啊……

    裴元灏现在就在扬州,他对扬州的治辖一向是怀柔的,哪怕真的下了禁渔令,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绝对不会加征渔税银子的!

    难道是——

    我抓着芸香的胳膊又小心的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府吏冷笑着道:“不让你们下河,那你们没有别的营生?也没见你们饿死啊,只要饿不死,这税就得缴!”

    哪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我听得气愤,而白发苍苍的老村长却只能忍气吞声,颤巍巍的问道:“那,该缴多少?”

    “五钱银子。”

    “什么?!”周围的人轰的一声闹了起来。

    “五钱银子,过去不是才二钱么?”

    “怎么不让下河打渔,税钱反而多了?”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啊!”其中一个恶狠狠的说道:“知道现在扬州城什么情况吗?皇上南下在扬州,多大的排场,多大的耗用,衙门已经入不敷出啦!不多收一点税把场面撑下来,要是皇上怪罪,你们有几个脑袋承担!”

    胡说!裴元灏这次虽然出巡南下,但排场根本不大,连一个别馆都没有修筑,一直只是住在州府里,而且来了这么久,除了第一天的焰火晚宴,也并没有别的安排。只是随行官员和卫队的耗用,怎么可能让肥得流油的扬州府入不敷出!

    我看着他们的样子,也明白过来,那些官员根本就是拿着皇帝做幌子,趁机敛财的!

    “再说了,皇上就要离开扬州了,这个场面也不能寒碜啊!”

    裴元灏要离开扬州了?

    我的心又跳了一下。

    这时,就听见那村长陪笑着道:“各位官爷,皇上既然要走,那耗用也就不那么多了吧?”

    “谁说的?”那人眼睛一横,说道:“知道皇上为什么回京吗?就是因为现在北方的战事吃紧,马上还要让各省开始筹集粮饷呢。收你们五钱银子的税已经是少的了!”

    北方的战事吃紧?

    所以要准备回京,是因为那边的局势已经不好控制了?

    照这样看来,裴元灏留在南方和药老他们应该是谈出了一个结果,才会彻底的走到这一步,可问题是,虽然大势已定,但下面这些贪婪的官吏却依旧对百姓横征暴敛,那么,江南仍旧会乱,他也就依然是个横征暴敛的“暴君”。

    眼看着大家都吵了起来,情况也越来越糟,村民们不断的挥舞着拳头,而那些府吏带来的武士也将刀拔出了大半,眼看着一场暴乱在所难免。

    就在这个,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我们不打鱼了。”

    这个声音不高,可一出,乱哄哄的人群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向了扶着村长,一直一言不发的那个人。

    刘三儿。

    他年轻的脸上没有我惯常见到的爽朗的笑容,反倒十分的沉静。

    那几个官吏一看到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他们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恶毒的光。

    其中一个冷笑道:“刘三儿,你又来跟我们闹是不是?”

    “不敢。”

    “不打渔,哼哼,我倒忘了你小子是个有钱人啊,听说一个多月前,你还在镇上买了一两人参呢,你这么有钱当然不用打渔了。禁渔令也禁不到你头上啊。”

    “官爷,我说的我们不打渔,跟禁渔令没关系。”

    那几个府吏一愣,刘三儿说道:“我们不打渔,是说我们不做这个营生了。既然不做这个营生了,这个税还要收吗?”

    “哼,不管你做什么营生,只要你还在这个地界儿上,都要缴税。你倒是说说,你个穷打渔的不打渔了,你做什么?”

    刘三儿说道:“各位官爷别忘了,去年刘毅大人下了令,允许我们开山垦地,娘娘山下那一千多顷的地就是我们在枯水季开出来的。现在我们不做打渔的营生了,我们种地。这样总可以吧。”

    刘毅大人!

    我一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的一阵动容,没想到,他还做了那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可随即,心中也涌起了一丝酸涩。

    这样的好人,却没有得到好报。

    我还想着,就看到一个府吏慢慢的走到了刘三儿的面前。

    他伸出手,拍了拍刘三儿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分明带着狰狞的意味,笑道:“刘三儿,好小子啊,出去见了几年世面,敢回来跟我们叫板了!”

    我听着这意思有点不对,便小声的问芸香:“怎么那些人,好像特别针对他?”

    “那些当官之前就一直在村里横行霸道,横征暴敛,三哥带着人跟他们闹过几次,他们的诡计没能得逞,所以特别恨三哥。”

    “哦……”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过头去,看见刘三儿毕恭毕敬的说道:“官爷这么说刘三儿不敢。只不过,人要一条活路。”

    “哼,活路,说得好!”那个府吏冷笑着重重的拍了一下刘三儿的肩膀,道:“你要活路,难道别人就不要活路了吗?”

    “官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别忘了,当初娘娘山开山垦地,可不是你们吉祥村一边做的,另一边还有山北的鲁家村,他们现在也指着这块找活路呢。”

    “这,草民没忘。原本就是两个村子一起开的地,分开耕作也是应该的。”

    “是啊,地可以分开,那税呢?”

    那个府吏狞笑这看着他,说道:“这一千顷的地是你们开的,给你们耕种也没问题。只不过,该收多少税你们都很清楚。刘三儿,你既然这么能干,那你来说说,这税,你们分多少,他们分多少?”

第393章 血影 刀刃下的公平!

    刘三儿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一个疙瘩。

    正常来说,既然两个村子分种耕地,自然是按照分地的多少来分税了。我种一分耕地,交一成的税,种十分耕地就交十成。可是看现在他们的样子,地要给这些村民们种是可以的,但分税的话,还有另一说。

    刘三儿恭恭敬敬的说道:“草民愚钝,还请各位官爷明示。”

    “哈哈,好!”

    那个府吏恶毒的笑道:“刘三儿,也别说哥儿几个不给你们活路,交多少税,让你们自己来定,如何?”

    自己定?什么意思?

    大家都疑惑不解,就看见那人一挥手,身后立刻有人搬来了一个硕大的箱子,放在他们面前的一张石桌上,他指着那箱子说道:“这里面有十枚铜钱,就代表十成的税。”

    “……”

    那个府吏继续说道:“你只有一次机会。记住,你抓一枚,鲁家村就只用交一成的税,而你们就要交九成,你抓两枚,他们交两成你们交八成。但,如果你有本事抓十枚,那你们吉祥村可以免税,所有的税负就由鲁家村来交!”

    “……”

    “哈哈哈哈,怎么样,刘三儿。我们对你们,可够好了吧。”

    抓十枚铜钱就可以免税,这么好的事,这些官员有那么好心?

    况且,如果刘三儿真的抓十枚铜钱,那所有的税都让另一个村子的人来交,如此沉重的赋税,这样的话他们该有多难!

    我心有些发沉,周围的人却都已经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有的人已经拍手暗暗道:“这样可太好了!”

    “抓铜钱还不容易么?这一下,咱们可以不用交税了!”

    看着众人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没有说话,只暗暗的发愁,不过他们的兴奋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大家围了上去,仔细一看那个箱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刘三儿看着那个箱子,脸色也有些发白。

    怎么回事?

    我和芸香相视一眼,都朝前走去。她好不容易扶着我走到石桌边,我探头一看,顿时也吓了一跳。

    那个箱子的周围还围了厚厚的木板,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机括,竟然有数十把尖刀在不停的轮转,发出苍苍的声音,无数道慑人的寒光从眼前闪过,刺得人眼睛都发疼。

    透过刀刃,可以看到箱子的底部的确放了十枚铜钱,但要这样下去拿,只怕一伸手,手就会被切下来!

    一看到这个,我顿时怒气升腾。

    如果说之前,撞上那个传播瘟疫的铜盒,看得出那些官吏在扬州的横行霸道,这一回我看到的,就是他们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狠毒了,居然弄出这样的东西来整人!

    有这样的官员,南方怎么可能不乱?

    “怎么样啊,刘三儿?你这么喜欢出头,咱们就让你当个大英雄。只要你能抓十枚铜钱,那你们可就免交税赋了。就算你抓不到十枚,哪怕只抓上五个以上的铜钱,你们村子交的税就少很多了啊!”

    “……”

    “不过,咱们还有个规矩,你只能伸一次手,只要你的手离开了这个箱子口,就不能再伸进去了,明白吗?”

    “……”

    “当然,如果你小子没这么胆,那也就别谈什么改营生了。”那人恶狠狠的道:“渔税银子,该交的就得交!娘娘山的地,你们做梦也别想耕种!”

    可恶!

    刘毅让他们开垦耕地,一定是让这些渔民在枯水季节也有营生,可没想到,却变成了这些贪官污吏公报私仇的手段了!

    周围的村民这下也乱了。

    “怎么办啊?”

    “这手一下去,还不切碎了?”

    “可是,如果不种地,咱们干什么啊?”

    大家说着说着,最后都把目光投到了刘三儿的身上。这个年轻人站在人群当中,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绷得铁青,嘴唇也紧抿着一言不发,不管周围的人怎么担忧焦虑,他只是盯着那刀箱出神。

    芸香走到他面前,焦急的说道:“三哥,你可别犯傻,这样一来手会断的。”

    旁边立刻有人说:“那我们怎么办?怎么活下去?”

    大家又吵嚷了起来。我没说话,只专注的看着那个刀箱,环顾了一圈之后,我走到刘三儿的身边,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回头看是我:“你来了?”

    我点了下头,便看着那刀箱道:“你要去拿吗?”

    “……”他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你可能会受伤。”

    “受伤,也比被剥得连皮也不剩强!”

    我想了想,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要知道,若你今天不出手,哪怕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没了营生饿死了,也不关你的事;但如果你伸手去抓了,如果抓少了,你在他们眼里就会是罪人。”

    人是惯常会这样的,被施予得多了,得到就成了理所应当。

    刘三儿沉默了一下,说:“我做我该做的。”

    我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虽然没有问过他的年纪,但我感觉到刘三儿比我年少一些,笑容和脾性都还有些孩子气,但这个时候,他身上却透出了一种成熟稳健的气息,让人觉得可以安心的依靠他。

    这种气息,有些熟悉。

    不过,看着他坚定的样子,我倒有些放心了,便对他低声说道:“你来我这里,看。”

    他疑惑的走到我的位置上,顺着我的手指往箱子里一看,立刻反应过来什么,有些惊喜的看了我一眼。

    我微笑着道:“这个地方,是你的机会。”

    刚刚我从各个方向都看了这个刀箱,里面的刀子分明得很密,任何一个可以下手的位置,都有刀刃不间断的划过,这样不管他速度有多快,总是会受伤,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个位置,手可以伸到箱底,只有一把刀刃会划过那个地方。

    只要抓住时机,在刀刃切下之前,是有机会的。

    不过,要足够的快。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着刘三儿:“你能做到吗?”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抬起右手晃了晃:“我能用这只手直接伸到江里摸鱼呢。”

    他说得轻松,可我看到他的眼神却有几分沉重。

    这个时候,那个府吏冷笑着说道:“刘三儿,敢不敢啊?”

    刘三儿咬了咬牙,说道:“没什么不敢的。不过,你们说话算话吗?”

    “这有何难,我们就立下文书,只要你做得到,刚刚我们说的,都会一一兑现。”

    “好!”

    说完,那府吏便让人取来了纸笔,在石桌上写下了文书,拿着在刘三儿面前抖开:“如何?”

    刘三儿接过来看了一眼,便叠好顺手交到了我手里,然后便慢慢的挽起了衣袖,露出了那一截结实有力,布满着扎实肌肉的手臂。

    芸香已经吓得脸都白了:“三哥,你的手要紧啊!”

    这个时候,连年迈的村长也走到他身边,颤巍巍的说道:“三儿,你可要想清楚。”

    刘三儿咬了咬牙,走到了箱子面前。

    里面的刀刃还在不停的轮转着,映着阳光,不断有雪亮的刀光划过他的脸庞,越发衬得他的表情凝重,而我在旁边看着,也不由的紧张了起来,微微的捏紧的拳头。

    周围原本吵吵嚷嚷的村民,在这一刻全都安静了下来,整个村子静得连风声都停下了。

    这时,刘三儿抬起了右手,猛地朝箱子探了下去。

    我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眼看着箱子里的刀光闪过,那个地方顿时空了出来,甚至依稀能看到下面的几枚铜钱,而下一刻,刘三儿的手已经穿过了那个地方,直直的伸向了箱底。

    大手一抓!

    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完成了,可电光火石之间,却让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睁大了眼睛,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了一半。

    眼看着那把轮转的刀刃就要转回来了,我下意识的张开嘴想要叫他,可喉咙却因为太紧张,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刘三儿的反应并不慢,一探一抓之后,他已经飞快的将手往回缩。

    这一瞬间,我的目光却并没有看着他的手,而是透过箱子里轮转的刀光,看向了箱底,依稀看到里面还剩下几枚铜钱,但因为那些刀刃不断的转动,我也没有办法数清楚。

    他到底抓了几枚?

    这可是关系着两个村子的赋税啊!

    但,不管抓多还是抓少,其实刘三儿都是处在一个不利的位置上。这些暂且不提,看到他能保住他的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立刻就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一瞬间,让人惊讶的事发生了。

    刘三儿的手已经快要缩回到箱子口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我大吃一惊,甚至来不及开口说话,就看见刘三儿那只握紧的拳头突然松动了一下。

    两枚铜钱,从他的指缝中滑落了下去,当啷一声掉回了箱子里。

    这是——

    不仅是我,周围的人也全都惊呆了,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们几乎都来不及反应,但这一刻,站在旁边的芸香发出了一声惊恐的低呼:“三哥——!”

    就在这时,雪亮的刀光刷的一声从眼前划过,紧接着,一道血光引入眼帘。

    那把轮转的刀刃已经转了回来,正正在刘三儿的胳膊上划了下去,立刻割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鲜血直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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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为歌介绍:
【本书已出版,出版名《谁家江山:倾城天下》。新书《盛世为凰》,请支持】
那一夜,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冷宫深处的悲伤涟漪……
那一天,她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出宫,做个平凡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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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遇上她,是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还是一阙山河动荡的哀歌……山河为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河为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河为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