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不惜任何代价!
“青婴?青婴!”
我的名字在耳边急切的想着,可我却半天都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头看见裴元丰焦急的叫着我,还有些不明就里的:“啊?什么?”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伸手拉过了我的手。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刚也一直扶着墙垛,指甲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硬生生的磨裂开了,鲜红的伤口里渗出了一丝血迹,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刺眼。
我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
十指连心,原本是那么痛的,可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我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伤口,伤口不疼,可心里却一点一点的揪了起来,城楼下的混乱还在扩大,而一抬头,却看到和城楼下的混乱完全极端的另一个人,他沉静得像一块冰,但那眼中,却是最炽烈的火焰。
这时,羽林卫的统领从一旁快步上前,俯身拜倒:“皇上,下面实在是太乱了,只怕——”
“不惜任何代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咬着牙,如刀锋一般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那一天,夺嫡大战之后的那个清晨,他面对空洞的承乾殿,说出的那句话,也是这样近乎最深刻的恨。
那统领立刻道:“领旨。”
说完便起身要离开,刚刚走出两步,裴元灏又沉沉道:“不准伤她分毫。”
那人听了,脸上明显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终究还是道:“是。”
直到这个时候,指尖的疼才像是突然觉醒过来一般,一波一波如潮水一般朝心口涌了过去。我疼得咬紧了下唇,指尖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感觉到我的颤抖,裴元丰捧着我的手,轻轻道:“青婴?”
我又转头看向了下面,那一片混乱好像陷入了洪荒一般,而我呆呆的看着,却一点也没有知觉,过了不知多久,慢慢的转过身便要走。
“青婴!”
裴元丰疾步上前一把抓住我:“你要去哪儿?”
我回头,轻轻道:“我想回去休息。”
“回去?”裴元丰像是愣住了,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疑惑的道:“你要回去,你不看——”说着,他又看了看下面。
我木然的抬起头,看了一下不远处那个如冰雕一般的人,不知怎么的反倒笑了一下。
“不用看了,不管抓不抓得住,结果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若南宫离珠回来了,南方能免去一场腥风血雨,若她不回来,这一次扬州城到底要多乱,谁也也许今夜这一场只是一个小小的序幕而已。
我轻轻的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说道:“我累了,我要回去了。”
“那,我陪你——”
“不用。”我摇摇头,抬头看着他的时候,声音也有些涩哑,近乎哀求的:“别跟着我。”
他原本还要伸过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然后慢慢的放下。
我转身,便在一片慌乱中,一个人安静的走下了城楼。
州府的灯火已经熄灭了一般,晦暗的夜色慢慢的将这里吞噬,虽然身后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却照不亮这里,也照不亮我眼前的路。
一步一步的走,却一步比一步更难走,我喘着气,胸口憋闷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甚至连再继续迈出一步都很难,只能慢慢的扶着路旁的树干,想要就这么坐在地上,却始终还是坐不下去,只能半靠着树干。
人,却已经很累了。
回想起小时候,曾经有人问我,人这一生唯一能做主的是什么,我回答的是自己的身体,因为想要走就走,想要跑就跑,只有身体是完全听从自己的。
回想起那个时候,问我的人却只是淡淡一笑。
现在,我才明白那一笑的含义。
这个时候,我想让我的身体好起来,却偏偏坏下去;我想让自己的心不要痛,却偏偏在痛;我想让自己不要去想,却偏偏忘不掉。
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却并没有。
原来,人是做不了身体的主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慢慢的靠近,我低着头,看着一双布鞋慢慢的映入眼帘,然后是一件干净而简单的长衫,最后停在了我的面前。
“岳青婴——姑娘?”
我轻轻的抬起头,一个清俊的公子站在面前看着我。
这位公子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眉目雅致,给人一种温润、极易亲近的感觉。
我低着头慌乱的擦了一下眼睛:“什么事?”
对方因为尴尬,反倒后退了一步装作没看见,轻声的说道:“大人派小人前来,请姑娘前往一叙。”
“大人?”我微微蹙眉:“哪位大人?”
“当然是刘毅刘大人。”
刘毅?刘昭仪的哥哥?我心里有些疑惑,我和刘昭仪都没什么往来,更何况他的哥哥,素未谋面,怎么会专门派人请我?
心里虽然不解,但我还是跟着那人去了,刘毅就在离内院不远的一处庭院里养病,走到门口就闻到了里面浓浓的药味,我刚一进门就感觉到,屋子里那种沉重的感觉,真的是一个病人久住之后,弥漫着的病重的气息。
那男子带我进屋,便走到床边,小心的道:“大人,岳姑娘来了。”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一只苍白的手轻轻的撩开帷幔,露出了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消瘦得脸颊都深深凹陷了下去,只有那双眼睛,还剩下一丝不同寻常的光彩。
刘昭仪虽然性情冰冷,却是个冷美人,她的哥哥也不差。眼前这位病人虽说形销骨立,却也能看出往日也算是个美男子,只是身体垮了,我看见他靠坐在床头,身上好几处被包扎的地方,甚至连他的喉咙,也围着层层绷带。
虽然过去那么久了,看他这样,也能想得到当初遇刺有多危险。
我急忙走上前去,朝着他行礼:“拜见刘大人。”
刘毅很虚弱的笑了一下,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显得很无力:“姑娘不必多礼,是我请你来了,咱们就当叙一叙。”
他这么说,我心里越发疑惑,我和他从来没见过面,有什么可叙的?
刘毅轻轻的吩咐那个带我来的男子道:“宁远,你在门口守着,不相干的人别让他们靠近,我想跟岳姑娘好好的说会儿话。”
“是。”
那个叫宁远的公子答应着,朝我们一拱手,便走了出去,房门半掩。
“姑娘请坐。”
“多谢。”
我也意识到他请我过来必定是有话要说,也不说闲话便走到床边的凳子前坐下,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年纪也不轻了,人却显得智慧而干净,和黄天霸有几分相像,只是——裴元丰明明说他好了一些,可现在这样看着,却实在不像“好”的样子。
我轻轻道:“奴婢与大人素未谋面,不知道刘大人请奴婢过来,有什么要吩咐吗?”
他脸色苍白的看了看我,微笑着说道:“咱们虽然素未谋面,倒是神交已久。我来扬州这些日子,听过不少关于姑娘的事,连州府的人都说,姑娘为人正直,性情坚韧,就连那些刺客,平日刑罚加身都不在乎,但提起姑娘,也是很服气的。”
我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刺客提起过我,也就是说,他们抓到的刺客是——
他又说道:“这一次皇上南下,对江南是福是祸,为未可知。但如果稍有偏差,只怕又是一场扬州屠城,姑娘曾经协助皇上在此赈济灾民,救人无数,也是个有智慧的人,希望姑娘能多劝谏皇上,南方之乱,在人心,而不在民情;要治理南方,需以怀柔,而勿加刀兵。”
我听着他最后两句话,心里震撼不已。
他对扬州,真的与他的父亲一样,是花费了心血,只可惜南方的人不能体会,刀兵加诸于身,却只是伤了他的身,都没伤他的心。
我轻轻道:“我原以为,大人被刺客所伤,心里会——没想到大人还是一心一意为南方人着想,倒是他们,负了大人了。”
“孩子不听话,不能就丢掉他,总要好好教养才对。”刘毅看了我一眼,笑道:“姑娘也许不知道,其实家中除了我和舍妹,还有一个三子,但当年家父穷困潦倒,带着我们赴京赶考,在扬州的时候因为实在过不下去,将三弟托付给了这里的一对老夫妇。”
“哦?”我没想到刘世舟大人还有这样的往事。
“父亲原本希望将来能再找回三弟,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因为赋税过重,那对夫妇已经被迫离开了原来生活的地方。”
“那,令弟没有再找回来?”
“人海茫茫,怎么找呢?”刘毅苦笑了一下,说道:“可父亲却知道,这就是因为朝廷不公造成的,所以极力促进南方废黜贱民籍,减免赋税,我继承家父的遗愿,有的时候我在想,哪怕找不回三弟,只要能为南方的人多做点事,三弟总能在某个角落里,过得更好一些。”
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们父子二人都一直在帮南方的人,是因为他们有亲人在南方,所以,他们也就真正的将南方的人当做了亲人。
只有这样的情感,才能真正视天下人为子民。
刘毅看了看我,他的声音原本就很虚弱,这个时候更低了一些:“所以,在下也拜托姑娘,舍妹当初年纪太小,对三弟没什么印象,所以不能理解在下与家父的心情,却一直对家父被刺身亡耿耿于怀,如今我也——若她在皇上耳边说什么,还望姑娘能多劝谏。”
听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
我一个小小的宫女,戴罪之身,有什么资格去裴元灏的耳边说话,况且他现在——
可看着刘毅奄奄一息的样子,我还是点了点头:“奴婢尽力而为。”
刘毅一听,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道:“这样,我就能放心的告诉姑娘了。”
我一蹙眉,转头看着他:“大人,要告诉我什么?”
第365章 抓到南宫离珠了吗?
从刘毅的房间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我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气息也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小心翼翼的走出门,就看见那个叫“宁远”的男子还站在门口,一见我出来,立刻道:“姑娘。”
“宁远公子。”
我也朝他一福,小声的说道:“刚才听大人说起,公子乃是刘大人的得意门生,一直追随在大人身边,奴婢想问一问,今天王爷还在说大人已经好了很多,还能给皇上磕头,可怎么看起来大人的身体——”
不等我说完,那位宁远公子已经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大人的一片苦心。”
“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大人一直苦苦支撑着,为了皇上来扬州,从昨天开始就服用强行提神的药剂,就是为了还能见到皇上。但那些药吃下去,也只是榨干大人最后的精力而已。”
“什么?”我大吃一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到这里,宁远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哽了一下,才慢慢道:“姑娘不知,如果大人在见到皇上之前就死,那是‘遇刺身亡’,堂堂扬州府尹就这么死了,朝廷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但现在,大人已经给皇上磕了头才死,这就是‘病故’,比起前者来,要缓和得多。”
“……”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中一股热流涌起,几乎湿润了眼睛。
回头看着那暮气沉沉的屋子,滚烫的泪几乎要盈出眼眶。
没有想到,刘毅大人直到现在,还在为南方的人着想,即使自己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也丝毫不愿将战火,将朝廷的屠戮之刀引向南方。
可是。南方的人,真的负了他!
我哽咽的道:“难道刘大人,真的没办法了?”
宁远摇了摇头,沉痛的道:“姑娘是没看到大人遇刺那个时候的惨象,全身都是血,抬回来把整张床的被褥都湿透了,心脉被挑伤,喉咙被刺,其实他早已经无法进食,不过——是在拖日子而已。”
我闭上了眼睛,硬生生的将泪水咽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好官,却还是落到这样的下场?!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宁远公子朝着我俯身一拜:“姑娘,大人所求之事,乃江南万民之事,还望姑娘周全。”
我点了点头,轻轻道:“我会尽力。”
“晚生代大人,谢过姑娘。”
说完,他又是一揖到地。
我回了他一礼,又回头看了刘毅的房间一眼,忍着泪便转身走了。
月中天,眼前却是晦暗一片,我看不见路,只这么茫然的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黑暗中却多了一点点的光亮,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竟然走到了内院。
我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里面发呆。
就在这时,玉公公从旁边走了过来,小声的道:“青姑娘,有事?”
“玉公公。”
我一看到他,人虽然还有些恍惚,但也想起来到了这个时辰,什么都应该有结果了,便问道:“皇上,在里面?”
“嗯。”
“那今晚的事,南宫小姐——”
玉公公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果然,他终究还是没有抓住南宫离珠,其实一开始我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南宫离珠南下身负重任,当然不会轻易的身涉险,就算真的出现,也一定有万全之策可以脱身,当然没那么容易当他抓住。
只是,他今天落空,恐怕又要和当初一样,怒震九霄了。
我想了想,说道:“那,我——”
“青姑娘,皇上说了,今晚谁来也不见,尤其——”玉公公又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尤其是你。”
“……”
“你就快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我并不觉得意外,甚至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喜怒,抬头看着内院重重楼阙内,那一缕淡淡的光,好像随时都要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一样,给人的感觉累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
玉公公一直看着我,像是欲言又止,这个时候也终于说道:“青姑娘,皇上的这个心事不是一天两天,不是那么容易了的。往后日子还长,你总是有机会的,有些话也别往死里说,皇上能忍你一次,断忍不了第二次。”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指的,是我在芳草堂将裴元灏拒之门外,说的那些话。
我又轻轻的笑了一下:“多谢公公提点。”
说完便转身走了,背后那淡淡的光终于消失在了脚下,在一片漆黑当中,我还是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水秀早已经睡熟,我也没有叫醒任何人,就这么和衣一头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恍惚的看到水秀泪眼汪汪的守着我,我人还有些迷糊,喃喃道:“你哭什么?”
“姑娘,你没事啊?”
“什么?”
我慢慢的从床上撑起身来,就看见她一脸吓坏的样子:“我看到你这样,叫都叫不醒,还以为你又出事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想起昨夜,自己不像是睡过去,倒像是昏过去的,一夜就这么陷入一片无边的漆黑里,连梦都没有,难怪把她吓成这样。
于是坐起来,按了按两边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笑道:“没事,我只是昨夜太累了。”
“听说昨晚有刺客,没伤到你吧。”
“傻丫头,你当我是什么人,刺客都会来找我?”
“哦,没事就好。”
水秀看我是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急忙服侍我起身梳洗,州府送来的早点倒也丰盛,我们两吃完后,她收拾着桌子,我洗了洗手边说道:“水秀,我出去走走。”
“嗯,姑娘小心身体。”
她也真是太紧张了,我微笑着答应了,就走了出去,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裴元丰急匆匆的跑过来,一看到我立刻说道:“青婴!”
“王爷,早。”
“……早。”
他看着我一脸如常的样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傻傻的答应着,又看了我一会儿才小心的道:“青婴,你——”
“什么?”
“你没事吧?”
我笑了一下:“昨晚睡得还好。”
“……哦。”
“听说,没有抓到?”
一听见我提昨晚的事,他全身又紧了一下,紧张兮兮的看着我,说道:“嗯,实在是人太多了,羽林卫也完全没有办法,而且对方似乎也早准备好了退回的路线,所以没追到。”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
裴元丰看着我的目光越来越怪,好像不知道我到底是要怒还是要喜一样,完全捉摸不透,也随着我的脚步慢慢的往外面的园子走去,我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你放心,我没事的。我还想要拜托王爷一件事。”
他立刻说道:“你想去见刺客是吗?我已经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
“不,我不是要见刺客,这件事可以缓缓。”
“那你是——”
我微笑着说道:“一年多前我下扬州的时候,曾经向菩萨许了一个愿,今天我想去还愿,但是——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能乱走,你可不可以帮我,只要半天时间。”
“还愿?”他一听,立刻高兴的说道:“当然可以,我陪你去啊!”
我微笑着看着他:“你来扬州,是为了陪我的吗?”
他一愣,似乎又回头想了想,顿时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也黯然了下来。
我笑道:“你说过,你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那就应该好好的走上这一条路,不要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方向,否则——最后你可能什么都得不到,还会……”
后面的话我突然觉得说不出来了,因为声音都有些哽咽。
他看着我,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青婴?”
我做出一个笑容:“没事。我可以去吗?”
“我是可以给你安排的,可是——”
看着他小心的样子,我明白过来,笑道:“王爷,如果我真的要走,别说在扬州,就算当初在宫里,我也不是没有机会。我说过,有的事是大事,我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好,我这就去给你安排。”
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猜到裴元灏一时间是冷静不下来的,整个州府没有人敢去内院,裴元丰自然就成了州府的首脑,他一下令那些人的动作也很快,不一会儿马车已经套好,就在侧门等着。
他不仅让人准备了马车,还有两个侍卫远远的跟着,护我周全。
想想这个总是被我看做孩子的男子,其实——他也真的不是个孩子了,只是,在我的心里,却始终忘不了初次见面,他孩子气莽撞率真的样子。
否则,我也不知道,我该和什么样的他来往。
人还有些怔怔的,车夫已经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上了马车,放下帘子之前,他恭恭敬敬的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还愿?”
“西山,红叶寺。”
第366章 你成亲了么?
日出西山坳,晨钟惊飞鸟。
马车走到山脚下就不能继续往上了,一路上微凉的晨曦透过阵阵飘飞的帘子闯进车厢里,虽然凉,却带着一种清新的味道,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车夫掀开帘子扶我下去,刚一站定,抬起头,就看到了整座西山被乳白色的薄雾笼罩,晨钟阵阵回响在山中,衬得这一片越发的宁静,如同画中的景致一般。
西山,我终于又来了。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黄天霸带着我来此处,短短的一年过去,却已经物是人非。
车夫扶我下了车,便规规矩矩的退到了一边,两个侍卫也很客气,对我说道:“姑娘上去还愿吧,我们就在这儿守着,不会打扰姑娘的。”
这应该也是裴元丰交代过的,我笑了笑跟他们道谢,便转身朝山上走去。
山间雾重,连青石板上都是湿漉漉的,两边的青草绿叶尖上也沾染着晨露,映着彩衣显得色彩斑斓,把我的衣角也濡湿了,轻轻的提着裙子,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还没走到半山腰,我已经累得发昏了。
身体还没好,就这么来爬山倒的确是有些为难自己,我喘着气抬头看了看前面好像没有尽头的山路。
这时,眼前好像恍惚着出现了一个人,微笑着低头看着我,风情万种的眼睛在雾气中氤氲着温润的光,他轻轻的抬起手,将一条绢帕递到我的眼前。
黄天霸……
一想到他,心里不由的一阵酸涩,如果那个时候跟他走了,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可现在——我就算不用看,只回想也能想到自己这一路的狼狈,如果他看到了,会不会失望?
我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咬着牙继续慢慢的往上走。
终于,到了红叶寺。
我走得实在太慢,这个时候薄雾已经慢慢的散去,绿树葱茸,青翠欲滴的颜色中是山寺一角露出,远远的还能听到和尚们早课诵经的声音,檀香弥漫着半山腰,更增添了一份静谧。
金漆佛像仍旧和过去一样,稳坐于上,低眉敛目的俯视着众生,似有情,又似无情,我轻轻的走过去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然后转身朝功德箱里投了一块银子。
银子沉甸甸的落下去发出哐啷一声,正好两个小沙弥从后院走过来,一听到声音,立刻朝我道:“多谢女施主。”
我笑了笑:“两位小师傅,我想拜会一下贵寺的住持方丈。”
年纪小一点的那个沙弥立刻道:“抱歉,师傅有客,暂不会客。”
我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去年来贵寺许愿,今天来还愿的,听说住持讲经说法道行高手,想听听他讲经。”
那小沙弥还想说什么,倒是旁边年长一点的那个一直看着我,这个时候突然一拍脑门,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去年黄爷带来的那个姑娘!”
我看着他笑道:“小师傅记起我来了。”
“女施主你等一等。”他说着便朝自己的小师弟耳语了几句,那小沙弥听了点点头,朝里面跑了过去,他走过来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突然道:“女施主你成亲了么?”
“啊?”
我猝不及防被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这个小和尚怎么想的,下意识道:“嗯。”
“你相公呢?”
“……”我皱了皱眉头看着他,却见他天真的望着我,似乎还是真的很认真的等我回答,我心里苦笑了一下:“我,被休了。”
“啊?为什么休你啊?”
“……”我看了看他,只能瞎诌:“因为我——呃,不守妇道。”
“不守什么妇道啊?”
“……”我这一次是真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呃,无所出。”
“那你还打算再嫁吗?”
“……”
我这一次是彻底诌不出来了,哭笑不得的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佛祖,心里也忍不住腹诽——这到底是个什么和尚啊?
心里的话刚一落,后面一只手伸过来猛地一拍那小沙弥的后脑勺:“这也是你问的?”
抬头一看,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白须冉冉的老和尚走了出来。他体格壮硕,人也还精神,尤其那双眼睛隐在白眉之下,依旧精光炯炯。一掌把那小沙弥打了个趔趄,才有些尴尬的朝我一稽首:“贫僧一嗔,施主,小徒失礼了。”
“没,没关系。”
“师傅,干嘛打我?”那小沙弥摸着光头,委屈的撅着嘴:“你上次不是说——”
“你还胡说!”老和尚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难道是做拉媒保掮的?”
“哦……”那小沙弥还是有些委屈,乖乖的退下了。
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们说的话好像——好像跟我有什么关系,可又说不清楚,倒是那老和尚一嗔走过来,朝我恭恭敬敬的一礼:“让女施主见笑了。”
“哪里。”
“不知女施主此番前来寻贫僧,有何要事?”
“听人说起大师修为高深,想听大师讲经。”
一嗔笑了笑:“不知是谁在姑娘面前妄言。”
“黄天霸黄爷,和——”我笑了一下,看着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扬州府尹刘毅刘大人。”
一嗔的脸上还在笑,可他花白的眉毛却微微颤了一下,挡住了那双眼睛里一时的慌乱。
他低头看了我一会儿,沉默了一下,侧身朝里面道:“女施主斋堂请。”
“多谢。”
我看了一眼旁边那小沙弥,朝他笑了笑,便跟着一嗔往后面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到西山红叶寺的后院。
一般来说,寺庙的后院是不允许女性涉足的,除了一些达官贵妇,只是红叶寺处在南方,又曾经有过“红叶御霜色”的往事,恐怕来这里的达官贵妇也不会多。不过我一路跟着一嗔往里走,擦肩而过的僧侣们倒也并不稀罕,各自低头干着自己的事。
走到一嗔的斋堂前,我看了看周围,几个房间都是门户紧闭,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香味。
见我看了看周围,一嗔道:“他们做完早课,还要下山打水。”
“哦。”我点点头,跟着他推门走了进去。
他的斋堂倒是打扫得很干净,石床上放着两个蒲团,空气里也有淡淡的香,一嗔恭敬的请我坐上去,与我对坐,然后说道:“一年前施主随黄施主一同来鄙寺,只是走得太匆忙,未来得及向施主请教。”
我心里虽然有事,但一提起当年,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师与黄爷相识很久了?”
“日子不短。”
“那,大师知道黄爷现在身在何处吗?”
一嗔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些警惕,还是说道:“黄施主一年多前离开扬州,便没有再回来看过贫僧,只怕云游四海去了。”
……
他果然,没有再回来。
也许他现在,真的已经和慕华姑娘成亲,和扬州,和京城所有的过去都断了联系,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乱世里的一点平静吧。
我心里淡淡的笑了一下,一嗔一直看着我,这个时候说道:“不过,黄施主与贫僧相识,姑娘是知道的,但刘大人——他与贫僧并未熟识,施主为何说——”
我笑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大师和刘大人虽然并不熟识,可刘大人是在红叶寺遇刺,和大师也算有些渊源吧。”
我一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的脸色一变,我就知道今天是来对了。
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尤其是在这间小小的斋堂里,这个身材高大的大和尚坐在面前,虽然一动不动,给人的感觉也像一座山,我仍旧微笑着道:“大师放心,刘大人是个很明理的人,为了不牵连无辜,很多事他并没有往上说。在下会知道,自然是有别的人告诉在下,别忘了,当时还有刺客被捉。”
“……”一嗔看了我一眼,目光闪了一下。
“其实刘大人上一次来红叶寺,是为了拜祭当年扬州城死难的百姓,也是他代朝廷的一个表态,说起来刘大人是一心一意为了南方的民众着想的,只可惜行刺的他的人,不仅伤了他的身,更伤了他的心。”
一嗔听到我说这些话,脸色更沉了。
“刺客此举,表面上看起来是义举,但刺杀朝廷命官视同谋反,朝廷追缉也是合乎法理,到时候闹得腥风血雨,百姓又要说是朝廷的屠戮之刀滥杀无辜,可谁又知道,是谁让朝廷拔刀的呢?”
一嗔突然笑了笑,说道:“女施主,贫僧乃一方外之人,施主跟贫僧说这些,只怕是有些——”
我也笑了一下:“既然大师对这些事不感兴趣,那在下还是跟大师论一论佛吧。”
“哦?女施主有什么想说的?”
“从东汉永平年间,竺法兰与摄摩腾两位高僧以白马传经入中土,驻白马寺,佛在中土已经流传了几千年,却数次遭禁,老百姓宁可信道炼丹,也少听禅,大师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嗔淡然笑了一下:“世人只顾眼前的利益,信道炼丹,修的是成仙飞升,却没有人愿意去修来世,可见世人目光短浅,愚拙不堪。”
我点了点头:“是啊,世人不修来世,是因为来世不在眼前。那么,有些南方人看不到朝廷为南方做出的努力,却只见到眼前,贱民籍未废,便急功近利与朝廷作对,甚至刺杀朝廷命官,闹得水火不容,这算不算是大师所说的,目光短浅,愚拙不堪?”
一嗔的脸色又沉了一下。
斋堂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他看着我,过了很久慢慢说道:“女施主来,到底是做什么?”
第367章 门后的那一个人
我微笑着说道:“刚刚不是说了吗,我是来和大师谈佛论道的。”
“既是谈佛论道,为何女施主句句不离朝廷,不离官府,不离黎民百姓?”
“佛渡世人,不就是慈悲为怀?如果黎民百姓可以和官府和平相处,少遭战火的蹂躏,难道不是佛陀的意愿吗?”
一嗔看着我,脸色越发的难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沉默着。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一嗔这才缓和的面色,转过头道:“进来。”就看见刚刚那个小沙弥走进来双掌合十行了个礼,一嗔问道:“什么事?”
“师傅,吉祥村的村民又来了,劳烦师傅出去看看。”
“哦?”
一嗔正要起身,想了想,又微蹙眉头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笑了笑:“大师如果有事,请自去忙,在下就不打扰了。”
“女施主暂且坐一坐,贫僧去去就回。”
“好的。”
等他一走,我便从蒲团上站起来,屋子里除了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之外,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弥散在空中,萦绕在鼻尖,却那么淡,那么轻,好像稍一疏忽便会消散,但却一直牵动着我的心神。
循着那一缕暗香,我推门走了出去。
一嗔作为住持,住的后院也打扫得非常安静,青石板被水冲洗得纤尘不染,走在上面,有一种微微的凉意。我的脚步也带上了一丝冰凉,走到了旁边一间门窗紧闭的房外,而那一缕幽香似乎就恰恰的断在了这里。
我站在门口,定定的看着那紧闭的门。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可我却好像能感觉到里面的呼吸,一起一伏,有些紊乱,又好像从来没有平静过。
这屋子里……
我的心里闪过了一个身影,纤纤弱弱,却在无形中也给过我最大的痛楚。顿时,连那种凉意从脚底腾的升起,一瞬间连手指都冰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松开握紧的拳头,抬起手,指尖刚刚触碰到门框,还没有打定主意是要推开,还是要如何,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嗔大声道:“女施主!”
我一回头,就看见他匆匆忙忙的走过来,脸上还有些不安的神情,走过来看了看那紧闭的门,又看向我:“女施主怎么到这里来了?”
“呃?我,我随便走走,无意中走到这儿。”
“女施主,这屋子里只是堆了些经书,没有住人,就别进去了。”
看着他神色不定的样子,我突然也有些后怕起来。
我做事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犯险,就算犯险也一定有万全的退路,可刚刚我竟然伸手想要去推那扇门,实在是太大胆,也太没有理智了。
也许,是因为我心里想到的那个人,就完全没有了理智可言,我所有的痛苦和屈辱虽不是她带来的,却始终离不开她的影子。她就好像一只飞得很高的燕子,明明已经不在我的视线里了,可她投下的阴影却始终笼罩在我的身上。
一直以来,我很少去想她,甚至抗拒去想她这个人,一直想把她在身边的那种感觉驱赶走,但现在才发现,这太难了。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在那个人的身边,而她,在那个人的心里。
想到这里,昨夜那种让呼吸都无法继续的窒息感又一次涌了上来,我下意识的伸手扶着墙,人也有些苍白,一嗔看出我似乎有些不对,急忙问道:“女施主,你怎么了?”
“嗯?”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笑了笑,顺口问道:“不知刚刚大师离开,是有什么要务去处理么?”
“并非什么要务,是扬州城外吉祥村的村民,他每月都会来寺里帮忙打扫,贫僧也该去看一看。”
“哦……”
我知道很多老百姓都会给寺庙里捐香油钱积功德,但有的老百姓出不起这个钱,便会到寺庙里帮忙打扫、劈柴或者做饭,称谓“舍身”以积功德。
说到打扫,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师,你们有没有——”
话说到一半,喉咙却突然有些哽了起来,回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大门,回想起这一路走来,便决定不再问了,只笑了笑。
找不找得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女施主?”一嗔看着我的神色怪异,便轻轻问道:“你在笑什么?”
“没,没什么?”
“……”他看着我,浓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我看了看他,淡淡的笑道:“只笑当时已惘然。”
说完这句话,我便转身走开了,一嗔跟在我身后,却是一脸凝重的样子,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欲言又止,我听着今晨的第三次晨钟,便说道:“大师,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告辞了。”
“女施主要走了?”
“叨扰了大师这么久,实在是抱歉。”
“那,贫僧送一送女施主。”
“不必了,大师请留步。”我转身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微微笑道:“今天我跟大师说的话,都是黄爷曾经对我说过的,我对大师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影响大师做什么,只是希望大师能明白黄爷的心意。他宁愿落得千夫所指,也希望不相干的人能不受伤害,这是佛陀的境界,还望大师能三思。”
一嗔的脸上显得有些沉重,一揖道:“贫僧会想的。”
“多谢大师。”
说完,我朝着他一颔首,便转身走了出去,刚一走到佛堂的后门,就看到了那里的尘幡,高高的挂着,而堂前人影晃动,似乎有人正在前面打扫,虽然看不见人,却能从门外照进来的光线中,看到灰尘飞扬起来。
在这样的微尘中,我的思绪,也不由的飘远了。
想起了那个时候,我在这里找那颗丢失的兰花扣,却也站在那里,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站在佛像前,心里想着的是什么,才会发出那一声叹息,但是我想,如果能早一点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忘不掉的是什么,现在的一切,会不会有不同?
我,会不会早一点清醒?
下了山便坐上马车往城里走,这个时候扬州城也醒来了,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道路的两边都是叫卖的,热闹非凡。
我坐在马车里,也听到有不少人议论起昨夜城楼下的那一场****。
昨夜虽然乱,却并没有见动刀,连老百姓也看出有些不对,似乎皇帝想要在扬州找什么人,而我撩起帘子看向外面,似乎也在人群中看到了不少有印象的脸孔。
他在扬州城内,只怕早已经安插满了人。
为了找南宫离珠,他的确是费尽心力,甚至将来也会不惜大动干戈,可是如果真的让他找到了,会怎么样呢?他会如何对待那个女人呢?
回到州府的时候时间还早,我向两个护卫和车夫道了谢,便自己从侧门小心的走回自己的住处。
房门竟然也是紧闭着,难道水秀出去了?
我走上前去,伸手一推,却看到屋子中央,裴元灏正坐在桌边,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
水秀一脸被吓坏了的表情站在他的身边。
我一时间也惊呆了——他,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人被阳光一照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下却有一圈淡淡的阴影,那是一夜没睡的痕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加的阴沉,好像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煞气。
站在门口一时回不过神,他却慢慢的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秀急忙朝我使眼色,我这才走上前跪拜道:“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喝了一口茶,慢慢的将茶杯放回桌上:“去哪儿了?”
“……奴婢,奴婢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他像是冷笑了一声,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可知道,宫女私逃是什么罪?”
我跪在地上,掌心被地板磨得微微发疼。
是啊,宫女私逃抓回来就杀,这我再清楚不过了,我也不是昨夜的那个人,他只是抓不到她,若抓到了,只怕也是捧在掌心里的,而我——要抓我太容易,要怎么对我,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我低垂着头轻轻的笑了一下:“奴婢知道。”
“起来。”
“谢皇上。”
我慢慢的站起来,因为跪得有点久,膝盖发麻人也趔趄了一下,急忙伸手扶了一下门框,他看着我,目光像是闪烁了一下,冷冷吩咐道:“你先出去。”
“呃?啊。”站在后面的水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急忙低头道:“是。”说完便匆匆的走过来,出门的时候却还有些担心的看了我一眼,我微笑着摇了下头,她只能转身走了出去。
我想了想,扶着门框的手轻轻的放了下来,大门还是敞开着。
他却又冷冷道:“关门。”
我的心里跳了一下,咬了咬下唇,还是硬着头皮关上了门。
大门刚一关上,阳光就像一下子被隔绝开了一样,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阴霾里,而我一转身,就看到他已经站在我的面前,那双漆黑的,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
第368章 死祭 南方的症结
我被那双眼睛看得心里一悸,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却不知为什么,他反倒平和了下来,只是注视着我的目光始终没有放松。
“玉全说,你昨夜来找朕,是要干什么?”
“没——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那你为什么来?”
他的目光那么的犀利,被他注视着也会觉得疼,我只能在心里苦笑玉公公的苦心,可抬头看着这个男人,看着那通红的眼睛,还有眼睛下的阴霾,只觉得无力,淡淡笑道:“奴婢只是恰巧走到内院门口,并没有想找皇上。”
“……”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过了很久,原本平和的目光中慢慢透出了一点寒意:“你是来看朕笑话的。”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却不知道是哪里触怒了他,他突然变得暴怒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狠狠的一用力,将我拖到他的面前,逼视着我的眼睛。
“看朕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还是没抓住她,对不对。”
手腕被他捏得好痛,我微微蹙眉却咬着牙没有呻吟出来,回想起红叶寺里那一缕幽香,好像直到现在都还萦绕在鼻尖,我抬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看见那双眼睛里苍白的自己,突然觉得想笑,却笑不出来。
不过,是得不到的可怜人而已。
我看着他,平静而平淡的道:“奴婢不敢,奴婢怎么敢?”
裴元灏的脸色微微一凛,目光灼人的看着我。
我有些勉强的撑着脸上的微笑:“南宫小姐是什么人,奴婢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
牙齿颤抖得几乎咬破了舌尖,尝到了血腥的咸涩,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再一次道:“奴婢不敢。”
我明明这么的低眉顺目,甚至已经卑微到了泥土里,可他却好像并没有因此而消气。
反倒,呼吸里带着浓烈的戾气,一次比一次更重。
手腕,已经被捏得好像要断了一样,我的笑容很温柔,可却一点也没有喊痛,只是这么笑着。
如果,门外没有传来人的惊呼,也许我的手腕真的会被他捏断,可就在那前一刻,外面突然乱了起来,平静被骤然打破,一阵慌乱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刘大人死啦!刘大人殁啦!”
一听到这句话,我和他都同时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他立刻放开了手,而我也急忙转身一把拉开了大门。
门外是一群州府的侍从正在大喊着,似乎也没想到皇帝会在我的房间里,刚一走过来看到我们两,顿时吃了一惊,急忙跪下爬过来:“皇上,拜见皇上。”
“你们说什么,刘大人怎么了?”
“回皇上的话,刘大人——殁了。”
明明是晴天,可我却好像听到了一声惊雷一般,炸响在头顶,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什么也感觉不到。
刘大人,刘毅,死了?!
他死了?!
想起昨夜那个苍白虚弱的男子,他交代我的时候气息那么微弱,我也知道他撑不了多久,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只是过了一夜,他就——
想到这里,我转过头看着裴元灏,他站在我的身边,脸色比刚刚更加苍白。
而他抓着门框的那只手,一直在用力,原本已经伤痕累累的指尖这个时候几乎要掐进门里,关节挣得发白。
刘毅一死,朝中可以为他在南方效力的人,就又少了一个,有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
他咬着牙,那只几乎要掐进门里的手捏成了拳头,狠狠的一捶。
“跟朕过来!”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我咬了咬牙也急忙跟上去,水秀原本还在门外不远的地方候着,一看见我们两的样子,也慌忙上来扶着我,一同往刘毅的居所去了。
这一路上,州府的人虽然还没有乱,但气氛却已经不同了。
很快便到了昨夜我和刘毅叙话的地方,门口已经哭着跪了一地的人,看见皇帝来了,这些侍女侍从们急忙磕头,哀声连连:“皇上……”
裴元灏几步便走了进去,屋子里已经垂下了帷幔,层层纱帐的那一头,是刘毅一身白衣静静的躺在床上,刘昭仪跪趴在床头拼命的摇晃着兄长的身体,那张清丽的脸上早就被泪水湿透了。
“哥,哥!”她抓着刘毅的手,颤抖着道:“你醒一醒,你不要死!”
“漓儿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哥,哥你起来啊!哥……”
她哀戚的哭声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床边还站着另一个清净的公子,一身素衣,正是昨夜引我过来的那个宁远公子,他强忍着悲痛,眼圈也是红的,小心翼翼的道:“昭仪,节哀顺变。”
说完这句话,他一转头看到裴元灏走进来,急忙过来跪下道:“皇上。”
刘昭仪一听,转过身来看着裴元灏,更是泣不成声,裴元灏几步走过去扶着她,轻轻的将她抱在怀里:“漓儿……”
“皇上,臣妾的哥哥,死得好冤啊!”
“漓儿别哭了。”他说着,眼睛也发红。
我远远的站在外间,看着床上那具冰冷的尸体,苍白的脸色,脖子上的绷带似乎又浸染了很多的鲜血,但这个时候已经慢慢的凝结。
他,再也不能起身,为他和他父亲操劳了一生的南方再做任何事,也没有办法等到,失散的兄弟重回身边的那一天了。
想到这里,眼泪也涌了上来,我轻轻的偏过头。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随着皇帝南下的各路官员,领头的正是太傅申恭矣。
如今在朝中最说得上话的,也就是当初三公中遗留下来的这两位,而这一次裴元灏南下,留下了太师监国,太傅随之南下,自然也是为了让他们见识一下南方的人情。
但我一看到申恭矣,就觉得这一次的南下之行,更难了。
他走进屋子里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我,目光冷冷的扫过来,我急忙退到了一边,他便带着身后的官员们走进去,看着床上刘毅的尸体,叹道:“刘大人一心为国,却不想为南方暴民所害,痛失此肱骨之臣,实在是我朝廷的一大损失啊!”
他这句话一出口,刘漓更是泣不成声。
“皇上!”她急忙说道:“哥哥是被南方的暴民害死的,皇上一定要给哥哥一个公道,不能让哥哥白死!”
“是啊皇上,”申恭矣背后的一名官员急忙说道:“必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不能再由着这些暴民闹下去了。”
“一定要给刘大人一个交代啊!”
那些人你一句我一句,顿时屋子里乱了起来,我站在外面,看着裴元灏的脸色一直冷凝着,却也看不出是悲还是怒,但心里却已经有些发抖。
刘毅果然猜对了。
刘昭仪一直对当初刘世舟被刺的事耿耿于怀,现在刘毅一死,她更是要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到南方人的身上,加上这些朝廷大员们这样一说,裴元灏根本没有退路的!
可是,如果在这个时候杀了那些刺客,或者在南方掀起什么波澜,那——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急了。
“皇——”
刚刚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拉了回去。
回头一看,却是裴元丰,正站在我的身后,那双微微发红的虎目注视着床上的刘毅。
“王爷?”
“不要说话。”
“可是——”
“这个时候说,没有用的。”
难得到了这个时候,他比我更冷静一些,只是捏着我手臂的那只手微微的发烫,我回头看了看内室的场景,申恭矣已经带着那些官员们跪了一地。
裴元灏沉默了很久,终于一字一字的道:“朕,自会处置。”
因为皇帝还在州府,所以这里不能摆设灵堂,所有人全都到刘毅南下暂住的住处为他置办后事,挽联高高挂起,府中的人哭声震天,而刘昭仪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整整一夜,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看着灵堂上那个苍白的人,心里也觉得不忍,不等一切置办好,便回去了。
裴元丰一直陪在我身边。
两个人慢慢的走到了湖心的凉亭里,天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在这样的初春带来了凉意。
我轻轻问道:“王爷,皇上会杀那些刺客吗?”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照之前他告诉我,胜京的人南下是为了和南方的势力谈判,但从我和一嗔交谈的过程,我能感觉到,他并不是主事的人,而且,他们还没有开始谈,或者说,还没有谈妥,朝廷还可以想办法。
但胜京和朝廷的矛盾,不仅是皇族的内部夺权,还有利益之争,没有办法调和,唯一可想的,是从南方的势力着手。
裴元丰曾说,胜京应该是对南方许以重利,问题就在于这个“重利”到底是什么,能让胜京的人自信一定可以说动南方势力,才会让南宫离珠千里迢迢南下赴险,而如果要打破他们的协定,朝廷要做的,一是立刻改变对南方敌对的政策,二来,就是和当初对待黄天霸一样,招安!
所以,我不敢告诉他我在红叶寺感觉到了什么,因为我知道,以他对那个人的执着,一定会立刻带兵过去,如果这样,事情就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局面,也只会让胜京和南方的人更快的结合在一起。
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杀了他们的人……
我几乎不敢往下想。
第369章 雨夜之殇
我们在亭子里站了好一会儿,裴元丰的手下便找来了,跟他耳语了几句,裴元丰点点头,又转头看了我一眼,似还有些犹豫,我轻轻笑道:“你去忙你的吧。”
“那,我让人给你送伞来。”
“不用,我想多呆一会儿,这雨下不久的。”
他看着我有些寂寥的笑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不过这一次我倒是猜错了,这雨下了很久,淅淅沥沥的在眼前织成了一片银色的雨幕,将近黄昏还没停,而我就一直坐在亭子里看着湖心一片烟波浩渺;无数的雨点落在湖面上,激起无数的圆晕,仿佛此刻的心境,似是安静的,却有无数的涟漪。
雨丝被风吹到脸上,浸透了身上单薄的长裙,带来阵阵寒意,就在我轻轻抱着微凉的双臂想要离开这里时,一转头,就看到石桥另一头的大路上,一群人走过来。
是裴元灏,还有他的躬亲大臣。身后有人给他撑着伞,或许是天色阴霾,他的脸色看起来也很不好,我急忙站起身就要过去,可目光一下子落到他身边那个人身上。
申恭矣。
这位老臣此刻也转过头来,那双藏在花白眉毛下的精明的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思量再三没有过去,只远远的,朝着他们一福。
等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转身走了,雨幕中只剩下了模糊的背影,申恭矣似乎跟着他一直进了内院,我站在亭子里想了好一会儿,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州府的监牢,离这边并不远,我也没有撑伞就这么走了过去,到大牢门口的时候头发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雨珠,看守的人一见我,立刻走了过来:“干什么的?”
“牢头大哥,我是过来看人的。”
“看什么人,这儿关的人是随便能看的吗?”
“是齐王吩咐我来的。”
“齐王?”他们两对视一眼,立刻换了副面孔:“你是——岳姑娘?”
“正是。”
原以为裴元丰打过招呼,就能顺利的进去,谁知这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说道:“岳姑娘,齐王打过招呼,照理说咱们也该让你进去的,可是——皇上一早已经下了旨,不准任何人再探视那些人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皇上下了旨?”
“是啊,玉公公亲自过来传的旨意。”
我隐隐意识到不好了,急忙问道:“皇上还说了什么?”
“皇上还说,这群刺客要好生关押,三日后公开问斩,明正典刑。”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起来,他们又陪笑着说道:“还望姑娘不要为难,皇上的旨意压下来,咱们也难做。”
三日后就要问斩,事情真的要闹到那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我心急如焚,可面对这两个牢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说道:“那麻烦两位大哥,我不进去跟他们说话,能不能让我看看他们?”
他们两有些为难的看着我,又想了想,终于点头道:“也罢,就让你远远的看一眼。”
“多谢。”
他们打开监牢的大门,里面一片漆黑几乎没有光线,深黑悠长的石阶下,通向一个未知的幽暗的世界,其中一个打起油灯扶着我小心的走下去,顿时一股霉烂的味道冲进鼻子,让人很不舒服。
我小心翼翼的走下去,立刻就看到里面那个牢笼,粗壮的木栅栏围得密密的,里面有四五个人,蓬头垢面,身上似乎还有伤,木然的坐在地上。
“莫大哥……莫大哥?”
我小心的叫着,刘毅告诉过我,捉来的人中就有当初在回生药铺的莫铁衣,而我一直想见的,也是他。
“莫大哥你在吗?我是青婴……”
我的声音在空洞的地牢里传过去,越发显得这里一片死寂,而里面的几个人全都低垂着头,蓬乱的头发遮着脸,一点声息都没有,也没有人应我。
“姑娘,别叫啦。”那个提灯的牢头说道:“他们早就已经不理人了,况且,就算应了你,也不能让你过去说什么。”
我心里虽然不舍,但也的确没办法,连连的回头看着那漆黑的牢房,只能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暮色渐沉,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我的手里没有伞,牢头给我的那盏灯也早就熄灭,我提着已经熄灭的灯笼慢慢的走回去,一直走到内院门口,玉公公正在屋檐下给交代事,转头一看见我,立刻走过来:“青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轻轻道:“玉公公,我想见皇上。”
他看了里面一眼,为难的道:“青姑娘,昨夜你也来过了。”
“……皇上,还是不肯见我?”
如果不肯见我,那为什么今天早上又会到我的屋子里等我?我急切的说道:“玉公公,劳烦您老,就帮我通传一声,好吗?”
“青姑娘,你也别为难咱家了,皇上的脾气你是知道了,况且刘大人殁了,皇上心里的事重,惹了他可——”
我皱了下眉头,下意识的问道:“是不是太傅大人,跟皇上说了什么?”
玉公公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将我拉到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咱家不妨给你透个风,太傅连同其他几位大人,劝谏皇上即可启程返京,对南方废黜贱民籍一事暂时搁置。”
什么?!废黜贱民籍的事要搁置?!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一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便转身站到了屋檐下,玉公公急忙要过来拉我,我便说道:“玉公公,皇上只说不见我,没说不让我在这儿等着。我就在这儿候着,他什么时候出来,就算我什么时候碰上的,与您老无关。”
玉公公一下子愣住了,立刻说道:“青姑娘,你身上的病根儿也一直没好呢,你这样——”
“没事的。”
“你——哎。”
看着我笃定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摇着头走了进去。
虽然刚刚我的话说得硬,可站了没一会儿,脚却已经发软了,玉公公说得没错,我身上的病根一直没除,稍微一点的变故都会牵起身体里的隐疾,淋了那么久的雨,加上耗费心神,我自己也知道身子又不对了。
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呼出的气却是滚烫的,几乎要将嘴唇都灼伤。
我想要坐下歇一歇,可心里却像是被火烤着,根本没办法安静的坐下来,只能扶着旁边的柱子勉强的站着,看着眼前已经漆黑的风景,而远远的,就是刘毅的灵堂。
那里的念经诵佛声一直没有断,好像从一早开始就在耳边响着,也是这样的声音支持着我扛下来。
不管怎么样,这不仅是他的抱负,也是刘毅的心愿,更是黄天霸的梦想。
又站了一会儿,身子越发的虚空,扶着柱子的手都在发抖了,我终于还是撑不住,微微颤抖着想要坐下来,可刚一转身,身子就碰到了身后的人。
恍然的一回头,就对上了那双在夜色里也精光四射的眼睛。
我一时间都呆住了。
他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谁让你站在这儿的?”
他冷冷的开口,看着我虚弱无力的样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朕说的话,你是听不懂?”
“皇上,我……我有话要——”
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眩晕突然袭来,我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扶着什么撑住自己,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襟,狠狠的揪着。他被我牵动得晃了一下,却没发怒,只是更冷的看着我。
“放手,回去!”
“皇上……”
我咬了咬下唇,松开了手中的衣襟,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像断线的木偶一样仰面倒了下去。
我以为自己会跌得很惨,可是过了很久,意料中的痛却没有出现,模糊中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抱了起来,一阵颠簸之后,眼前出现了一片光亮。
虚软的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正被他抱在怀里往屋里走。
“皇上……”
我心里好像落下了一块石头,手颤抖着伸过去,又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干涸苍白的嘴唇不停的开阖,喃喃的说:“不要……不要杀那些人,千万不要……”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而我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如同蚊喃,连一阵风都能吹散,却始终不停的模糊的说着:“千万不要……会出大事的……”
大门被他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才看到自己被他抱进了他的屋子,玉公公早就候在了一边,这个时候急忙上前来道:“皇上,要奴婢去找御医过来吗?”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沉声道:“不用。”
“啊?可是——”
“朕说了,不用找御医过来!”
他声色俱厉,玉公公也不敢再说什么,急忙退下了,他抱着我几步走到床边,将我轻轻的放到了床上。
第370章 噩梦
他的被褥很软,还有一些曾经熟悉的味道慢慢的从周围熏了出来,萦绕在我的身边,我模模糊糊的看着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我,深邃的眼睛里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可刚一转身又停了下来,回头就看到袖子还被我抓在手里,我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最后的一点力气只能抓着他的衣袖,指尖也在发抖。他皱了一下眉头,又俯下身来看着我。
“皇上,千万……别杀那些人……”
“……”
“千万不要……会出事的,会出……大事的。”
“……”
他的眼睛变得更深了一些,凝神的看了我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我的神智也已经渐渐的涣散,眼前的光亮慢慢的消失,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浑浑噩噩的梦境里,我好像走在一条漆黑的长街上,而前面跪着好几个人,双手被反绑,蓬头垢面,还有侩子手举着大刀站在他们旁边。
这是……
我蓦地明白过来,急忙要跑过去阻止,可脚下却好像有千斤重,怎么也跑不快,眼睁睁的看着侩子手高高举起了寒光闪闪的钢刀,猛地朝着一个低头跪着的人后脖颈砍了下去!
刷的一声,鲜血四溅,那颗头颅被砍落在地,滚到我的面前,头发散开,却是一双原本风情万种的眼睛,但这一刻,却再也没有了灵性。
“不——!”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过来,一下子坐起身。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水秀一下子跑了过来,坐在床边看着我惊魂不定的样子,用手帕擦了擦我额头上的冷汗,关切的道:“姑娘,你做噩梦了吗?”
噩梦?刚刚的是噩梦?
身上,额头上全是冷汗涔涔,我这才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自己的房间里。
是噩梦,刚刚一切都是噩梦。
我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喘息不定,水秀给我擦了汗,便从旁边端了一碗温热的米汤过来,说道:“姑娘,喝一点这个吧,能定神的。”
我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人还陷在刚刚可怕的梦境里回不过神,木然的仍她服侍洗漱了一下,喝了半碗米汤,果然心神舒缓多了。
这个时候我才恢复了一些力气,抬头看了看,心里却有些疑惑:“这是——?”
“这是咱们自己的屋子呀。”
“我的屋子?”我脑子里有些混乱,可依稀还记得自己昏睡过去之前,似乎是在裴元灏的内院,他抱着我放到他的床上,我一直想跟他说话,却没坚持住的昏厥了过去,怎么现在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看着我有些疑惑的样子,水秀说道:“姑娘,是玉公公派人送你回来的,你都睡了两天了,好不容易退了烧,吓死我了。”
……
我睡了两天了?!那今天是——
我一把抓住水秀的手,手指都在发抖:“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些刺客,那些刺客怎么样了?”
水秀也被我的样子吓住了,小心翼翼的说道:“今天,皇上要在刑场将那些刺客公开问斩,扬州城的人都要去看。”
头顶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响,我的脸色惨白,一下子揭开身上的被子便要下床,水秀一看我的样子急忙上来扶着我:“姑娘,你干什么姑娘!”
“别拦着我,要出事的!”
我一把甩开她,也顾不得身上只有一条单薄的长裙,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这个时候春天已经快过完了,扬州的初夏是伴着雨的,我跑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淅淅沥沥的雨不知是没有下完,还是又开始了,将青石板路也浸润得好像沾上了油,翠绿的树叶越发显得青翠欲滴,葱葱郁郁的透着一股别样的生机。
可这一切在我的眼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昏睡两天,而裴元灏也一点都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如果他今天真的斩了那些刺客,朝廷和长明宗的矛盾就会更加激化,到时候就算胜京不谈,南方也安不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之前他做的一切,刘毅做的一切,黄天霸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我拼命的朝前跑去,一路上惹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但我也顾不得了,只希望自己能赶得上,一定要阻止他!
不一会儿,我跑到了前大街,也许是因为昏睡了两天没动也没吃东西,人虚弱得厉害,这个时候冷汗潮出几乎把衣裳都湿透了,额头上也密布着冷汗,沿着脸颊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我全然顾不得,看着前面的人山人海,一抬头,就看到了前面高大的刑台。
刑台上,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被反绑着双手跪在那里,一个高大壮硕的侩子手站在旁边,手中握着一把钢刀寒光闪闪,这一切都和梦境中完全一样。
如同梦魇一般,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在不停的往前拥挤,负责秩序的护卫将大家拦在了刑台十步以外的地方,而刑台的后面,就是监斩台,监斩官神情肃穆的坐在那里,而他的后面,以青纱围住四周的一个座榻,影影绰绰的看到里面的人,正是裴元灏。
这也是周围的护卫十分严密的原因,公开问斩这一批刺客,消息又传开了,难保那边的人不会想办法。
他,是不是还想用这一招,引那个人出来?
心像是被一只手捏着,疼得快要碎掉。我咬着牙用力的往前挤,可周围的人互相推搡着,我一步走得比一步艰难。
就在这时,监斩令官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又转身朝坐在后面默然不动的裴元灏请示了一下,裴元灏只淡淡的一点头,令官便起身,拿起一支黑令签往下一投:“午时已到,斩!”
“不要!”
我大喊的声音很快便被周围那些人的惊呼声吞没,而就在侩子手高高举起钢刀,要朝着一个刺客的后脖颈砍下去的时候,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破风之声。
回头一看,拥挤的人群中突然冲出了好几个人,朝着刑台冲了过去,手中刀剑寒光刺目,透着血腥味!
那些人,果然动手了!
周围的人也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全都乱了起来,我被人推搡得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就看到那些救人的刚刚冲到台前,突然刑台下的幕布被猛地一掀,从里面一下子蹿出了好几十个精卫,顿时将那些人逼退。
刑台被护得密不透风!
那些救人的刺客也立刻意识到不对,而护卫已经冲了上来,顿时在刑台下杀成了一团。
监斩官似乎也被这一幕惊住了,半晌没反应,帐子里的人冷冷道:“还不动手?”
监斩官一听,急忙转身对着侩子手道:“行刑!”
这个时候我已经被周围混乱的人群挤得几乎窒息,可一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都白了,不顾一切的朝着前面拼命的喊:“皇上,不要——!”
随着我的喊声,钢刀猛地落下。
而在这同时,我被身后的人推了一下,整个人朝前跌倒下去,刹那间就感觉眼前一片红幕,一颗人头从高高的刑台上滚落下来,那些刺客一看,顿时目眦尽裂,而围观的人吓得换乱四散。
身上被人踩了好几脚,顿时剧痛铺天盖地而来,几乎昏厥。
就在我又一次陷入昏迷的时候,好像看到那些刺客被阵阵逼退,而裴元灏一下子掀开了青色的帐子……
好痛。
比在天牢里被裴元琛行刑,比在冷宫里被人折磨,比任何一次,都痛。
我在梦境里也在痛,看着周围一片鲜血淋漓,一颗颗人头全都是熟悉的面孔,我跪坐在血泊里,痛得哭不出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一个震怒的声音穿过梦境,也在耳边响起,我一下子魇住了,不知是梦里还是在哪里,又是谁在说话——这个声音,好熟悉……
“她到底怎么样了,给朕说清楚!”
“皇……皇上恕罪。”
“朕要你说。”
“这——这位姑娘,是被人群踩伤,身上有很多处外伤,不过皇上救得及时,没有伤到脏腑。”
“既然是外伤,为什么现在还没醒?”
“这……”
“她再不醒,朕就砍了你们!”
“皇上恕罪!”
吵杂的声音让我的梦也断了,我微微蹙起眉头,想要说什么,耳边立刻传来玉公公的声音:“皇上您看!”
顿时,我整个人落进了一个怀抱里,感觉到一双滚烫的手紧紧的抱着我,蹭着身上的伤处疼得我微微一颤,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裴元灏低头看着我,呼吸也变得轻了起来:“你醒了?没事了?”
“不要……杀那些人……”
我半梦半醒的,一会儿好像看到满眼的血泊,一会儿又好像看到抱着我的他,人也有些不受控制,迷迷糊糊的说道:“南方和胜京的人……一定……还没有谈妥,他们在等人……等主事的人,皇上……别杀那些刺客……会激怒他们的,招安……招安才是可行之道……”
抱着我的双手像是僵了一下。
我吃力的抬起手,却只能抓着他的衣襟,轻轻的:“皇上……别杀他们……”
第371章 你还要,跟朕算了吗?
裴元灏一直抱着我,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凝重,沉默了很久之后说道:“都出去。”
“是。”
跪了一地的御医护卫和宫女这个时候像是如蒙大赦一般磕了头便匆匆忙忙的退了出去,玉公公站起来还看了我一眼,像是放心的点了点头,又冲我使了个眼色,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门也关上了。
他慢慢的靠坐在床头,把我抱得更紧了一点,身上的伤被他不知轻重的压着,痛得我直发颤,可他却一点都没有放松,双手将我抱在怀里,轻轻的低下头,带着熟悉气味的鼻息吹在我的脸上,一切都如同往日。
还没有破碎的那些记忆里。
“皇上……”
我还想说什么,他用手轻轻的按了一下我的手背:“没事了。”
“不要杀……”
“没事了。”
“真的吗?”
“嗯,没事了。”
一句一句“没事了”淡淡的在耳边响着,像是温和的风一样吹过,我竟然也真的平静了下来,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慢慢的放松,软到在他的怀里。
“放心,没事了。
“嗯……”
困倦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而身后这个温暖的怀抱一直没有离开,就这样紧紧的抱着我,那种熟悉的体温透过衣裳熨帖到了心里,连梦境也不再那么可怕,好像只有温暖的风吹过来,柔柔的,暖暖的。
在这样的梦境里,我慢慢的睡着了。
这一次睡着只是睡着,而不是昏厥,所以人还是清楚的。能感觉到有人一直抱着我,手臂上,肩膀上,脚踝上都上了药,凉凉的感觉让我瑟缩了一下,就立刻被抱得更紧。
身体虽然没有好太多,但精神上却真的放松了。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上多少恢复了些力气,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室的忽闪的烛光。
人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已经立刻有人走到床边,翻了翻我的眼皮,拿起我的手腕小心的诊了一会儿,然后便听见一个声音道:“皇上,她是扛过来了,没有大碍了。”
我皱了皱眉头,费力的睁开眼睛,就看见玉公公拿着拂尘守在床边,脸上浮着欣喜的表情上前一步:“青姑娘,你醒了。”
“玉公公……?”
“可把——把咱们吓坏了,没事就好。”说完他转身朝着另一头道:“皇上。”
我慢慢的转过头,就看到床前不远的地方,裴元灏坐在椅子里,铁青的脸色这个时候才稍稍的缓了一下,起身走到床边,慢慢的坐下低头看着我:“好些了没有?”
“……”
人醒过来,很多记忆也清醒了,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在刑场上的那一幕。
鲜血横飞,刀光剑影,混乱的人群,一切都又浮现在眼前。
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完了!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微微发红,过去所做的一切的努力,也许都在钢刀落下的那一刻就被毁了,可怜我不清醒,在梦里还被他用简单的话就安慰了那么久。
看着我的样子,他皱了一下眉头:“你又在想什么?”
“皇上你把那些人,都杀了,对不对?”
“……”
他没有回答,我也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的将被子拉高了一点,低头想要把脸埋进去。
裴元灏皱了一下眉,伸手扯下了被子,我咬着下唇,又偏开了脸。
我侧着脸朝里面,而他就坐在床边看着我,两个人像是僵持上了,但气氛却并不算太僵,玉公公站在旁边小心翼翼的看着,也没有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口就停下了,他便急忙走了出去。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转身走进来,在裴元灏耳边低声道:“皇上,都准备好了。”
“嗯。”
准备?准备什么?
我心里还暗暗的想着,他突然用力的将被子一掀,顿时一阵凉意袭来,我惊愕的转过头看着他,只见他扯过一条单薄的毯子裹在我身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连人带毯子一起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我惊愕不已,连说话也忘了敬语。
他只低头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抱着我便从后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已经入夜了,一出门便是一片漆黑,只有玉公公手里的一盏琉璃灯发出淡淡的光芒照着前路,他大步的往前走着,旁边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隐隐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有护卫陪着。
他要干什么?
我虽然不知道,但也明白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才出的后门,于是也闭紧了嘴,不一会儿我们便从内院后的一扇门走了出去,马车已经套好等着,他直接将我抱上了车,帘子一放下,马车便摇摇晃晃的从后面行驶走了。
这马车不像是皇帝御用的,装饰布置都十分简单,跑得却不慢,所以也颠簸得有些厉害,但他一直将我抱在怀里,除了颠簸,倒也没有碰到身上的伤。
“……要去哪儿?”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他,他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我看了他一会儿,得不到答案,只能闭上嘴,也闭上了眼睛。
我一闭上眼睛,却感觉到他睁开了眼,虽然没有看见,但被那种目光注视的感觉却很熟悉,而且他的鼻息就在头顶,那么近的吹拂在脸上,碎发紧贴着肌肤带来阵阵酥麻的感觉,我轻轻的缩了一下。
却是缩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呼吸好像顿了一下,然后便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睡一会儿。还有一段路。”
“……”
马车里没有了声音,便只剩下车轮磕碰石板发出的单调的声音,加上车厢里晃晃悠悠的,的确容易让人入睡,可这些天我大概是睡得太久,反倒精神起来,听着他的呼吸和紧贴在耳边的心跳,一路走了下去。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人闭着眼睛,耳朵反倒更灵了,我似乎听到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虽然州府内也有树木,但似乎远远不及这里的多,还有一些虫鸣的声音,比平时听到的都大得多。
睁开眼,他也睁开了眼,马车外的人已经过来撩起了帘子:“皇上。”
他抱起我便走了下去。
外面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几个护卫手里提着灯笼虽然不暗,却也照不明这样的深夜,而我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野外的林地!
一回头,就看到高高的城门在身后耸立着,如同夜幕中的巨兽一般!
他,怎么会带我到这里来?
我心里大吃一惊,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朝旁边看了一眼,另外一辆马车慢慢的从幽暗的林子里驶了出来,晃晃悠悠的停在了我们前面。
护卫走过去掀开帘子,从上面扯下来几个人。
那些人全都被蒙着眼睛,双手反绑着,蓬头垢面,我一看到这一幕,顿时心咚咚的跳了起来。
他使了个眼色,护卫便走上前去扯下了那些人脸上的黑布,那几个人还有些迷糊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一看见我们,似乎也大吃了一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莫大哥!”
“青婴姑娘?”
他叫了我,又一抬眼便看见了抱着我的人,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咬着牙骂道:“狗皇帝,你想干什么?”
我一听这话心都揪紧了,急忙要开口阻止他们,却见裴元灏淡淡的抬眼看了那些护卫一眼,他们立刻抽刀走了过去,却是一刀割开了那些人手腕上的牛筋绳。
莫铁衣他们顿时惊呆了,摸着被绑得伤痕累累的手腕,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冷的看着他们:“你们回去吧。”
莫铁衣他们面面相觑,更奇怪了:“你,你不杀我们?”
他冷笑了一声:“朕若要杀你们,你们活得到今天?”
莫铁衣他们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我急忙开口说道:“莫大哥,你们快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我又咳了两声,嘴角隐隐见了红血丝,他们一见我虚弱无力的样子,身上手上都有包扎过的痕迹,急忙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我摆摆手,说道:“皇上是真的要放了你们。刘大人已经死了,皇上原本应该将你们问斩明正典刑,但他还是让你们回去。”
“什么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孩子做错了事,不能打杀,要慢慢的教。”
他们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闪过了许多的表情,疑惑、不解、犹豫和迷茫,我又说道:“皇上是真的想要废黜南方的贱民籍,所以才会派刘大人南下,现在自己也带着文武百官南下考察民情。你们这一次刺杀朝廷命官,皇上用计放了你们平息众怒,但不能次次都这样。莫大哥,你们不能再闹事,否则这样下去,你们就是南方的罪人了。”
他们睁大眼睛看着我,又看向裴元灏,裴元灏冷冷的什么也不说,抱着我转身回了马车上,剩下那些人就站在夜色里。
“走!”
马鞭一样,马车又一次晃晃悠悠的朝前驶去。
深夜赶路颠簸了那么久,刚刚吹了冷风,加上说了那么多话,我渐渐有些喘不上气,脸色也苍白得可怕,他小心的将我放到柔软的毯子上,轻抚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车厢里没有什么光线,只能隐隐透过摇晃的窗帘外投进的灯火看到他脸的轮廓,还有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我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垂下眼帘,就听见他的声音在空洞的车厢里响起——
“你还要,跟朕算了吗?”
第372章 “我们从头开始”
“你还要,跟朕算了吗”
像是感应到了这句话一样,马车磕碰到一块石头,顿时整个车厢都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我的心也狠狠的一跳。800
咬了咬牙,闭着眼睛没有动作。
却有一只手慢慢的伸过来,还没有触碰到肌肤就已经感觉到那炙热的体温,轻轻的抚上了我脸上的伤,那是被那些人撞到在地上磨出来的,还没有结痂,被他这么一碰,立刻痛了起来。
我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身上的伤好像被牵连着,都痛了起来,越来越痛,痛得我牙都咬不紧了。
就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低沉中带着暗哑:“你跟朕,算得了吗”
眼睛有些不争气的烫了起来。
他知道,我始终放不下,就算说了要和他算了,就算冒着大不韪的说不会再爱他,可我的心走不了,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女人生命的中的第一个男人就是特殊的,像是被打上了烙印一样。
离开京城后,每一次想到他,我都会狠狠的弄疼自己,人是趋利避害的,只要想到他就痛,就可以不再想他,但我偏偏不争气,哪怕痛,也会想。
也许是因为,他给我的,一直都是痛。
想到这里,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我是侧着身躺在软榻上,他坐在我的身后,一只手撑在我的面前,俯下身看着我的时候就好像将我禁锢在他的身下一样,漆黑车厢里只有他精亮的眼睛看着我,像是要将我的灵魂擒住一般。
我就这样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的道:“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对我”
他的呼吸窒了一下。
轻抚在我伤口上的手指似乎也颤抖了一下,然后变得更轻了,轻得像是一阵风拂过去,说道:“你会说是吗”
其实,我想说是。
我的孩子就死在我的肚子里,我的血也几乎为他流干,我变成过连自己都鄙夷的女人,也被那样的女人虐打得几乎生不如死;而我和他之间,发生的,还没发生的;说明了的,还没说明的,都太多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我和他,其实不要继续下去,也许对两个人,对所有人都好。
更重要的是,我不会忘记,他南下还为了谁
我应该说是。
看着我眼中的流光,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轻抚过我脸的那只手慢慢的向下环住了我的腰,轻轻的低下头,贴在我耳边说:“朕不会让你说是。”
“朕,不会再让你受伤害,会好好对你。”
他停了一下,加重口气道:“我们从头开始。”
泪水是从心里涌出来的,好像汹涌的狂潮一般,将喉咙也堵住了,那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汩汩而出,浸湿了我的脸颊。
他俯下身,用力的将我抱在怀里,滚烫的唇轻轻的落在了湿润的脸颊上,很快也沾上了我的泪,他似乎也感觉到了那种咸涩,轻轻叹了口气,躺在我的身后,将我更用力的抱在了怀里。
马车是什么时候回到州府的,我已经不知道了,只迷迷糊糊的感到自己被一双手里的手臂抱着,那具胸膛也格外的温暖,暖得几乎烫人。
我在那样的体温里,安静的睡着,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一室明亮。
头顶是简单的帐子,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看着一时也有些茫然,我睁大眼睛看着正发愣,似乎还没有从那梦境中醒过来,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像是穿过梦境一样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好一点没有”
我惊了一下,转过头,就看到裴元灏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我。
这里,是我的房间,可坐在床边的,却是他。
不是梦
我的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出是悲还是喜的感觉,傻傻的看着他,像是恍如隔世的相见一般,他看着我的眼神却很安静,安静得好像我们之间的那些过去,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他伸手,轻轻的抚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张嘴,喉咙却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儿干涩的厉害,只能勉强说出几个字:“我怎么了”
“你又发烧了,御医说你的身子很虚,还要好好的静养。”
“哦。”
“朕已经吩咐下去了,你就在府里好好的养伤,哪儿也别去。”
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脸,便起身要走,我下意识的问道:“你去哪儿”
他回头看着我:“朕出去办事。”
“你是要,去追查他们吗”还是要去找人
“不是。”他皱了一下眉头,还是很耐心的说道:“刚刚放走他们,不能马上去追查,否则之前做的就白费了。朕是要带人四处考察民情。”
“哦”
我倒忘了,他这次南下还有这个目的,虽然之前被刘毅的死搅乱了原来的计划,但有的事还是得做。只是他真的那么放心就这么放走了莫铁衣他们
我心里虽然不安,但也不能就这么问出来,想了想轻轻道:“你要小心一点。”南方到底还是不安稳的,就算莫铁衣他们会承这个情,难保里面会有些不讲理的,事态到底会怎么走,谁都不能肯定。
我怕他出事,也怕那些人会轻举妄动,皇帝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就不是简简单单抓几个刺客杀头能善了的,天朝就真的就要大乱了。
听到我的话,他的脸上闪过了一点笑意,又转身走了回来,看了我一会儿,俯下身亲了一下我的嘴角。
我僵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他。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亲热,我和他毕竟曾经是夫妻,再亲密的事都有过,可这样淡淡的亲吻却似乎是第一次,他的唇很热,温柔的鼻息吹在脸上也有一种酥麻的感觉。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看着我脸红的样子,他眼中的笑意更甚,看我侧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他这才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却停下了脚步。
我只看到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到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但他却挡着我的视线,我用尽力气撑着身子慢慢的坐起来,就看到他的前面,阳光照进来的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僵硬的站在那里。
裴元丰。
他的脸上还有些红,人也是气喘吁吁的,像是刚刚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可他的脸色却在这一刻迅速的变白,惨白。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安静里。
过了很久,还是裴元灏先迈出了一步,慢慢的走到门口:“回来了”
“嗯。”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好像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那么无力,我虚软的靠坐在床头,看着裴元丰慢慢的低垂下眼睑,眼中像是有水光流动,几乎快要涌落出来。
“你走这两天,也发生了很多事。”裴元灏看了他一眼,道:“你先看看她吧,完了到清水渠来找朕回话,朕带他们过去看看春汛的准备。”
“是。”
说完,裴元灏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坐在床头,裴元丰站在门口,两个人就这样无言的对视着。
只有我知道,我的心跳有多弱,几乎和他现在的呼吸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走过来,那属于少年人的稚气似乎一瞬间就从他的脸上消失殆尽,高大的身材站在床边,将所有的阳光都遮住了,我抬起头,只能看到阴影下他的眼睛,像是也被阴影吞没了,一点光都没有。
“你又受伤了”
“嗯。”
“疼吗”
“嗯。”
“是为了他”
“”这一次,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深深的埋下了头。
我不敢看他,就好像不敢看我过去苦苦的坚持,一切都因为那个男人溃败下来,连他曾经的努力,都被我一并的溃败了。
他还是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慢慢的蹲下身,抬起头道:“你已经决定,要回到他身边了,是不是”
再怎么埋下头,也要对上他的目光,我才发现自己是无处可逃的。
只能这么看着他,透过眼中的流光看着他,而他的眼睛里也有东西在流淌着,却因为咬着牙说话,而一直僵持着。
“青婴,”他看着我,轻轻的道:“他会好好对你吗”
我不知道。
我曾经被他强暴,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甚至,在我刚刚流产之后就能将我丢到冷宫去不看一眼;而每一次我肯妥协,答应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又会变得温柔,温柔得不像是真的。
他的爱和恨都是最极端的,会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留在他身边吗
感觉到我也在颤抖,裴元丰轻轻的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白皙的手背上也还有伤,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他捧着我的手看了很久,终于长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我:“青婴,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想强迫你什么。”
“就算,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离开,到我身边。”
“可是,我更希望你能好好的。”
“你在冷宫的那个样子,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第373章 暗地的对头,明着的对手
一听到他说起冷宫,我的指尖也颤抖了起来。
那个时候真的是心如死灰,身体似乎也已经耗到了尽头,每一天都像是最后一天,每一夜临睡前都想着也许就醒不过来了,被玉雯打的时候,我也真的希望自己不要再醒过来了。
可是,他却回来了,救了我,不仅仅是我的命。
他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皇帝针锋相对,几乎把话已经说到了绝地,可我现在却要回头,回到裴元灏的身边。
想到这里,我也有一种抬不起头的感觉,凄然道:“王爷……”
他捏着我指尖的手用了一点力,说道:“青婴,你答应我,不要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都不可以。”
“……”
“如果——如果他真的又——你要立刻告诉我!”
他的话是关切的,握着我的手的掌心也是滚烫的,和他的心一样,可这句话听在我的耳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刺骨的寒冷,我抬头看着他,看着他沉重的眼神:“我真的很怕,那一次如果我晚回来一点,也许就见不到你了。”
滚烫的眼泪烫得我一阵瑟缩,我轻轻的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抚上他线条清朗的脸颊,哽咽道:“没事的。他说了,会好好对我。”
“……”
“他说不会再让我受到伤害的。”
“……”
“小武……对不起。”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低落下来,落到了他的手上,我不是不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期盼着什么,我给了他这个模糊的期望,却终究还是没有给他一个结果。
是我,对不起他。
听到这三个字,他却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苦涩得无法形容,眼中所有的流光在这一刻闪过,便再也看不到了。
他轻轻笑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喜欢上我,是我没用。”
“小武……”
“青婴,如果你不幸,我会给你幸福,如果你幸福,我会给你祝福。”他伸手合上我的手背,轻声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而已。”
我泪眼迷蒙的看着他,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哽咽得几乎快要失声,他模糊的笑了笑,轻轻的探身凑过来,感觉到他颤抖的气息临近了我的唇,但终究没有落下,而是慢慢的移到我的额头上,贴了一下。
这是最简单,最干净的一个亲吻,甚至连一丝的流连都没有,他低头冲我笑了一下,便转身走了出去。
其实在那一刻,我的心里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在这样的大时代里,能了无牵挂的爱一个人,真的是一种福分,但如果一段爱情需要债台高筑的去拥有,那么就注定了他的艰难和苦痛。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我,并不完全明白。
皇帝已经带着人去了清水渠,又有大部分人去了刘毅的灵堂,州府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但我知道,这种安静和扬州城现在的安静都是一样的。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会有一些短暂的宁静,那些刺客回去之后,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难说;胜京方面派人千里迢迢的南下,也不会因为我们放了几个刺客回去,就让他们的计划全盘落空。
更何况,那个人是南宫离珠。
回想起那个总是纤尘不染,美得不像是这世间的人的女子,心里还是会有隐隐的酸涩。
裴元灏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昨夜却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每一个字都深深的烙进了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个字,提到她。
我不是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已经习惯了不要去想,不要去比,不要去拼,过去我相信幸福是事在人为,只要自己努力,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得到;但当我耗费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机关算尽却依旧没能出宫,我也明白了一点事。
有的时候,幸福并不是事在人为。
我可以改变现实的很多东西,却改变不了命运。
“姑娘,你又在想什么啊?”
水秀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一看,她正从门外走进来,红扑扑的脸上尽是喜色。把食盒放到桌上,从里面端出一碗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汤,送到我的面前:“快喝一点吧。”
“这是什么?”
“皇上吩咐的,小厨房刚给送过来。”
难怪她脸上都是喜色,昨晚裴元灏陪了我整整一晚,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自然看出了一些苗头,笑眯眯的道:“你要快点把身子养好,这样皇上才不会担心。”
我淡淡的一笑:“你在高兴什么啊?”
“没有呀。”她挑着眉毛一本正经的说到,但到底忍不住笑起来,小声的说道:“早上皇上出门的时候,赏了我呢。”
“是吗?”
“还夸我伶俐,照顾你尽心。”
“哦……”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也淡淡的笑了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未必是好话,说的却是事实,她和还在宫里的吴嬷嬷,还有已经被我遣走的小玉,跟着我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吃了不少苦,虽然没说什么,但作为宫婢,心里终究还是希望主子能得宠,他们也少遭些罪。
想来,那个时候我不顾一些的要跟裴元灏决裂,虽然顺应了自己的心,却完全没有顾及到他们,也真的太自私了。
于是笑笑:“那,我今后多在他面前夸你,让他多赏你,好不好?”
听见我这样说,水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惊喜,过了很久,才轻轻道:“姑娘,你这么说,我才敢相信,你是真的要跟皇上和好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笑了笑,低头就着她手里开始喝汤。
这汤果然熬得很好,里面放了不少的药膳,至少熬了四个时辰以上,味道鲜美浓郁,入口就让人精神都振了一下。
我的手腕在法场混乱的那天被人踩过,虽然骨头没事,但暂时不能乱动了,水秀小心翼翼的服侍我喝完汤,刚擦了擦嘴,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我抬头一看,刘昭仪带着几个侍婢正站在门口。
我愣了一下——她怎么来了?
水秀倒是很护着我,尤其今天裴元灏早上才从我的房里出去,现在刘漓就找过来,她自然而然的想多了,走过去一福道:“不知昭仪娘娘驾到,有何吩咐?”
刘昭仪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我脸上的伤。
“受伤了?”
“让昭仪记挂了。”
“我听说,你一直劝皇上不要斩那些刺客。”
……原来她是为了这件事来。
我叹了口气,抬起头对正要往这边走的水秀道:“你先下去。”
“姑娘,可是——”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水秀抿了抿嘴,不甘心的转身走了,刘昭仪带来的人也退在门外,门一关,屋子里就只剩我和她了。
刘漓这个人从我第一次见到她,身上就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就算跟裴元灏在一起,笑盈盈的时候,这种气息也没有改变过,现在谈起这件事,和我在一起,这种气息就更加强烈了。
她低头看着我,冷冷道:“你和皇上怎么样,在后宫里怎么样,我从来都不想管,但我告诉你,扬州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我想了想,还是说道:“昭仪,那几个刺客已经被砍了头,您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吗?”
“砍了头?砍了头能把我爹,把我哥哥还回来吗?”
“可现在已经以命偿命了,您的怨恨也应该消了。”
“那是因为你的亲人没有这么冤的死在南方人的手上,你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她的眼睛都红了,恨恨道:“可是我的父亲,我唯一的兄长,都被他们杀了!”
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里也有些发颤,说道:“您,到底还想要怎么样?”
她低头看着我,目光森然:“我想要怎么样,你不需要知道,我不过是看你顺眼,给你一个忠告,南方的事你最好少管,否则——”她低头看了一眼那只还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瓷碗,冷冷道:“皇上的恩赐,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的心里一沉,她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昭仪!”
我急着想要劝她,拼着撑起身子踉跄着走出去,可刚刚走到门口,虚软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我急忙扶着门框,但手腕上的一阵剧痛袭来,顿时整个人难看的跌到了地上。
我抬起头,还想要对已经走远的她说什么,却一眼看到院子外,闪过了几个人。
这次南下是坐船,每天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少也认识,我一眼就看出,那是跟着申恭矣南下的几个下人。
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丝不安。
申柔在后宫对我做的一切,必然申恭矣也知道,所以我对他们一直避而远之,而他看我的眼神,不是我的错觉,也与别不同。
现在,裴元灏已经明白的与我和解,早上甚至是从我的屋里出去的,申恭矣当然已经知道了,却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派人来盯着这边了。
想到这里,我要出口的话也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水秀一直守在旁边,这个时候看见我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扑过来扶起我:“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摔着哪儿了没有?”
膝盖和身上,都很痛,但我也顾不得了,脸色苍白的道:“没事,扶我回去。”
“哦,好,好!”
她半扶半抱着我慢慢朝屋里走去,我忍着身上的疼,回头看了一眼。
申恭矣……刘昭仪……
暗地的对头,明着的对手,我在这扬州,到底还要面对什么?
第374章 危情·幸福
到了傍晚夕阳斜照的时候,金色的阳光从大门外洒了进来,我坐在床头看书,被这样的夕照镀上了一层金色,眼睛也有些模糊了。
说是看书,其实也看不进去,心根本就静不下来。
幸好,外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玉公公的声音随即也在门口高亢的响起:“皇上驾到!”
我放下书便急忙想要起身,但手刚一撑到床上手腕处就传来了一阵痛,顿时整个人又跌了回去,裴元灏一进门就看见我有些狼狈的靠在床边,额头上一层细汗,急忙走过来扶着我:“怎么了?”
“没事。”
“是伤还在痛?”
“还,还有一点。”
“那就别乱动。”
“嗯。”
他说什么我都乖乖的应着,抬头看着他的脸色,他昨夜似乎也并没有休息好,眼睛下面还有些发黑,但精神并不差,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确定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到了床边,让我依偎在他的身上。
一只手轻轻的搂着他,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在干什么?”
“呃,看书。”
“看书?”他捡起我放在一边的书翻了一下,微微蹙眉:“楞伽经?”
看着他微微有些不悦的样子,我才想起来,当初在受封才人去临水佛塔给太后磕头的时候,他就对我说过,不希望我再看佛经,却没想到又被他撞了个正着。
他低沉着声音道:“怎么又看经书?”
我低着头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明天朕让人去书局看看,给你找一点书回来,江南这边传奇多,实在不行可以找戏班子回来,别老看这些。”
“不,不用了。”我急忙说道:“其实,我也没看进去什么。”
“哦?”他挑了下眉毛,将经书丢到了一边,凑过来看着我:“没看进去,那在想什么?在担心朕么?”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凑得太近,呼吸太过炙热,还是因为被太阳晒得太久了,我的脸也微微有些发烫,却还是点了点头:“嗯。”
他倒愣住了。
我大着胆子抬起头看着他,小心的问道:“皇上今天出去,没出什么事吧?”
他像是笑了一下:“没有。”
“那就好。”
我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莫铁衣他们已经安全的回去了,否则以那边的人的性情,皇帝在法场公开斩了刺客,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今天他带着文武官员去视察了清水渠,没有出事,就是说那边的人已经暂时不会动他了。
不过——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如果双方不迈出一步来,这件事终究还是会僵着,胜京的人自然不会就这样罢手,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契机才行。
可是,如果他真的要跟那边的人碰面,势必就会——
今天一整天,我的心也在为这件事焦灼,也许这才是胜京的人让南宫离珠南下最大的原因,只要一碰到她,很多事都会变得复杂,回想起来到扬州的第一个晚上,她只是远远地出现,就引起了一场大的****,如果裴元灏真的知道了她在哪里,会怎么样?
我不敢去想,可是又不能不去想。
这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他,可要怎么告诉他,才能让他不像那个时候那样冲动?
心里还有些煎熬,却听见裴元灏轻声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呃?”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夕阳橘红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却有一种异样的温柔,我傻傻的看着他:“还没有。”
“也好,朕刚刚也让人把晚膳送到这边来,一起用吧。”
他陪着我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玉公公便领着人送来了膳食,他的吃穿用度自然不用说,不过我发现晚膳里也用了一些药材,淡淡的药香弥漫在这间小屋子里,却是让人的心都在这样融融的香气里软了下来。
水秀扶着我小心的走到桌边坐下,裴元灏问道:“先喝点汤?”
“嗯,好……”
我的话音刚落,水秀就立刻端起碗来盛了一碗汤奉过来,裴元灏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这个丫头,服侍你倒是尽心。”
我笑着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亏得有她在。”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一出口,他的脸色却僵了一下,我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顿时两个人都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对水秀说道:“放在这儿,下去领赏吧。”
“咦?”水秀愣了一下,我的手不方便,吃东西都是她服侍着,可裴元灏却让她下去,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便笑着道:“奴婢谢皇上。”
说完便跑了出去,还把门也拉上了。
我看着她走出去,再回头的时候,一勺冒着热气的汤已经送到了唇边,一抬眼,就看到裴元灏低头看着我:“喝点汤,再吃东西。”
我顿时也有些慌了神,急忙伸手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听话。”
他加重了语气,勺子已经贴上了唇,我看了看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还缠着纱布,这碗汤就算真的到了手上我也端不起来,只能轻轻的张口,一勺浓香甘美的汤汁缓缓流入口中。
一点一点的咽下去,我突然有一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酸涩,悔悟,懵懂,还是颤颤巍巍的幸福……?
他不惯照顾人的,但还是一勺一勺的喂得很仔细,我也一口一口的喝得很听话,不一会儿一碗汤已经见底了,他竟也像是松了口气,放下空碗又看着我道:“想吃点什么?”
“皇上你先用吧。”我柔声道:“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听说也没好好的用膳。”
“朕不饿。”
“我看皇上吃了,我再吃。”
他看了我一会儿,却没有生气,眼中反倒荡漾着笑意一般的波纹,拿起碗筷便开始吃起来。
他倒像是真的不饿,一口菜嚼半天,像是在品味一样,我就静静的看着他。
这好像已经是,最贴近我的梦想的生活了。
也曾经模糊的想过,如果将来嫁人,要一个不用太有钱,但能干温柔的丈夫,一家人温饱即可,每天他出去做工,傍晚回来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烛火摇曳照着他还在流汗的脸,若他的高堂还在,一定会心疼得唠叨,而我会接过他吃空了的碗添上米饭,给他夹菜,就算只有咸菜萝卜拌着,也会觉得香甜。
“你在想什么?”
他的话在耳边响起,却是将我一下子从幻境里拉了出来,我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没什么。”
南宫离珠那件事……还是再迟一点吧。
至少,也要先等莫铁衣那边有了消息,贸贸然的说出来,真的太冒险了。
等他吃完就该我用晚膳了,不过双手的情况也实在没办法,我想叫水秀进来他却不让,就自己夹着菜一口一口的喂我。我不是这种被贴心体贴的人,而他也不是那种会照顾人的人,一大块鱼肉滴着汁水送到面前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腮帮子鼓鼓的,汤汁滴下来连衣服都弄脏了。
我虽然过得一向不如意,但也没有这样狼狈过,他看着我的样子,倒笑了起来。
然后,掏出手帕给我擦了擦嘴角。
这个动作,倒是让我和他都愣了一下,也下意识的想起了当初,刚刚怀孕的时候,他吃了我做的橘子酪,我也曾这样温柔的给他擦嘴,可是在那之后……
一切,好像都过去很久了。
用过了晚膳,玉公公带着人来收拾了,看着我有些气息不匀的样子,他便抱着我坐回到床上,刚刚靠在床头,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一个护卫在外请安,裴元灏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却又回来了,我小心的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他看了我一眼:“齐王出府。”
“……”
我和他之间,有些人和有些事,是不能轻易的提的,可是裴元丰——当初他在冷宫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的明白,今天早上又是那样,我不知道他后来到清水渠,两兄弟说了什么,想问,却又不敢轻易的开口。
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的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看,却也没有太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放心吧。”
“……”
“朕身边,也就剩这么一个兄弟了。”
“……”
他又转头看着我:“朕会好好对你的。”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
屋子里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次裴元丰出府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我问道:“齐王是有什么事要去办么?”
“嗯。”裴元灏点点头:“你之前说的,南方这边的人还在等主事者,朕猜测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他们那边也一直没有动静。”
我立刻道:“你是让齐王去查这件事?”
“嗯。”他点点头:“南方这一批人,到底幕后主事者是谁,朕也很想知道,而且他们的势力应该不低,如果要入扬州,必然会引起一些波动。”
他的脸色慢慢的阴沉下来,嘴角勾起了一点冷笑:“朕倒要看看,这个时候,谁会入扬州!”
第375章 故人·二月红
看着他眼中渗出的那一丝阴冷的杀气,我的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
自始至终,我希望他能赢,不仅仅因为他是他,也因为我明白南方不能乱,天朝不能再乱,可我却也担心,如果他真的对上了幕后的主事者,会怎么样。
也许,南方终究逃不过一场大战,一场腥风血雨。
我微微蹙眉想着心事,却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粗糙的拇指揉了一下我的眉心,我抬起头看着裴元灏,他脸上的冷意已经褪去,有一种刻意的温柔,道:“你不要想太多。”
“……嗯。”
他陪着我坐了一会儿,但两个人心里其实都有心事,我看着他的目光也时不时的看向外面,便轻声道:“皇上还是去陪陪昭仪吧。”
他微微动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很轻的笑了笑。
皇帝的嫔妃并不是一个身份那么简单,他们还代表着家族,父兄在朝堂上的地位和作为,虽然刘漓的处境有些奇怪,她和父兄的见解并不一致,但在外人看来她毕竟是刘毅的妹妹,刘毅刚刚病故,皇帝又斩了刺客,这个时候对她的任何一个态度都是微妙的,也是做给所有南方人看的。况且——
我相信以裴元灏的心性不可能被一个女人说动,但他在她的身边,倒能避免她做许多小动作。
裴元灏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说道:“也罢,朕过去陪陪她。”
说着,他又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晚了,便说道:“你身子弱,也别出去乱走,最近州府这边都不太平的。朕会派人过来看着。”
“奴婢可不喜欢被人看着。”
我笑着说出了这句话,裴元灏的脸色刚刚一变,我又笑道:“皇上的人,倒也罢了。”
“……”
他凝神看了我一会儿,没说什么,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了下去,却又顺手拿走了还放在床上的那本,道:“今后少看这些东西。”
“哦……”
“安心养身体,这些事有朕。”
“奴婢知道了。”
我点点头,他拿着书便起身走了出去,水秀一直候在门口,朝他远远的一福,便高高兴兴的跑进来,趴在床头看着我,笑嘻嘻的:“姑娘。”
我人有些犯困,但看着她笑嘻嘻的样子,也笑道:“做什么笑成这样?”
“皇上对你真好。”
“你又知道了?”
“嗯,我趴在窗户外面看来着,”她笑嘻嘻的说道:“在宫里这么久了,还没看到皇上喂过哪个娘娘吃东西呢。”
一听她说偷看,我便要伸手去拧她的脸,可手腕到底没力气,只用指尖从她苹果一样肉嘟嘟的脸颊上滑下来,嗔道:“你啊!”
“姑娘,你,和皇上,这个样子,真好。”
我淡淡的笑了笑,有些倦怠的抬起眼看着外面灯火阑珊的夜幕,他的背影早已经融入了那一片夜色当中。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在忙他的大事,但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陪我用膳,厨房那边做的膳食也都加了药膳,有的时候他晚上他也会过来陪着我,不多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躺着,躺在他怀里,一整夜连个梦都没有。
静养了这些日子,我的身体也渐渐的好了起来,有的时候也能让水秀扶着在门口走走透气。
仔细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周围有他留下的人,而申恭矣派过来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都不见了。
他对我,是真的好。
每一次他温柔起来,都让我觉得像在做梦一样,整个人都沉在了蜜糖里,忘了世间的所有,唯一要担心的,只是这场梦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其实我和他之间,还有很多不能说的话,还有很多不能打开的事。
在南方,一切安好,可是回了京城呢?就算现在申恭矣的人没有盯着我,可回到京城的话申柔还在,那块名牌还在她的手里,就好像我的命门被捏在别人的手里一样。
这,也许是比南宫离珠的下落,更锋利的利器。
其实他也未尝不知道我的问题,只是我和他都一样,很有默契的不在这个时候提,毕竟眼前的事才是大事,可大事之后呢,很多真相还是需要浮出水面,就连一个简简单单的,我重得他的宠爱,也不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后宫的事。
他拿什么去向皇后、贵妃,还有那些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我笑话的嫔妃们解释,一个害死了许幼菱,加害大皇子,甚至跟齐王暗通款曲的奴婢,要重新成为他的女人……
想到这里,心也累了。
“在想什么?”
突然响起的熟悉的声音让我惊了一下,抬头一看,才发现裴元灏正从外面的大门走进来。
我急忙起身向他请安:“皇上万安。”
之前一直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梨树下,也许是因为阳光太好,梨花太白,一起身就感觉眼前一片白晃晃的,人稍稍有些眩晕,他立刻走过来扶着我:“怎么了?”
“唔,没事,大概太阳晒久了,有点晕。”
“谁让你出来的。”
“老在屋子里坐着,觉得闷。”
“朕上次不是给你带了那么多书过来吗?”
不提还好,他也是真的好意,想让我不那么沉闷,可带来的全都是些插诨打科的市井小说,我不惯看这些东西,多翻两页就觉得头疼,只能丢开不看,但还不能明说,只笑道:“书到底是死的。”
他扶着我又重新坐下,说道:“你想听戏吗?不如朕让他们找两个戏班回来。”
“皇上不要。”我急忙道:“刘大人头七刚过,就找戏班子回来,可不好。”
况且他每天忙成这个样子,让我呆在州府优哉游哉的听戏,也不是个事儿,他听了也点点头,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我想了想,说道:“不如,皇上,奴婢想出去走——”
他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行。”
原本还想说什么来打动他,可他一句干净利落的“不行”,我顿时泄了气,萎靡的答应了一声“哦”便垂下了眼帘。
我不说话了,他反倒像是有些不安了起来,看了我一会儿,道:“真那么想出去。”
“嗯嗯。”我急忙点头。
“可是,外面不安稳,你这么出去——”
“奴婢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谁说你不是。”
听到他这么说,我倒是愣了一下,看着他眼中隐隐含笑的样子,也忍不住有些红了脸,低下头不看他。
他却像是自己软化了下来,道:“也罢,老是把你关在这里,对你的病也没什么好处,可以出去走走,但要朕的人跟着,不能乱跑,有什么事就立刻回来。”
我急忙站起来:“谢皇上。”
皇帝的吩咐下面的人自然准备得快,等我换好衣服水秀扶着我走到侧门的时候,马车早已经侯着了。
这辆马车倒也不是州府官员平常用的,看着极简单,里面的陈设也并不华丽,可铺垫的东西却特别的好,一大张雪狼皮,上面还有软软的垫子,坐在里面像是在云堆里,马车往前行驶也感觉不到一点颠簸。
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人,也是普通的家仆的打扮,对我十分的恭敬。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水秀就笑着说:“姑娘,咱们好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我笑了笑,撩起帘子小心的看着后面,马车跑得不慢,那几个人却始终面不改色和马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裴元灏派来的,果然也不是普通的护卫。
我们说是出来游玩,但赶车的也不会到了街上便把我们放下,赶在最热闹的地方兜着圈子,听着外面那些热闹的叫卖声,闻着街边小吃散发出来的味道,还有小孩们跑来跑去嬉笑的声音,却也是一种享受。
车驶上了扬州城中最宽大的路,我撩起帘子往外看着,突然,就看到路边一个很熟悉的地方。
二月红。
扬州最有名的酒家,也是当初,黄天霸曾经带着我在这里享用过最好的美味的地方。
“车夫,停一下。”
我开口说到,车夫立刻一勒缰绳,马车停在了路边,那几个后面跟着的也小心的走上来:“姑娘是要做什么?”
我说道:“出来半天我也有些饿了,想去这酒家吃点东西。”
他们听了,便小心的扶着我和水秀走了下来,那二月红的老板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我笑道:“小姐,里边请。”
我笑了笑,让水秀扶着我走进去,可车夫和那几个人却停在了外面,我回头道:“你们怎么不进来?”
“主子吩咐了,小姐游玩的时候,咱们不能扰了小姐的兴致。”
“……”
没想到裴元灏还这样吩咐了他们,我暗暗的笑了笑,便也不再多说,朝他们点点头便转身走了进去,那老板微笑着一路迎着我,却是引着我们往里面的小门走去。
帘子掀起来,便看到了后面的一排楼梯。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转头看着那老板。
老板微笑着说道:“小姐的位子,在三楼。”
“……”
我没有再说话,抬头看向那长长的楼梯,好像通向了什么不可知的地方,心也咚咚的跳了起来,水秀还不明就里的扶着我朝上面一步一步的走去。
第376章 割肉喂狼的准备
楼梯里光线很晦暗,可当走上去之后,眼前便是一片光明。
宽敞的三楼还是和之前一样,布置得精致典雅,敞开的窗户像一个巨大的画框,把扬州城最美的景色都收于眼底。
当走完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我的心都跳了起来,可是一抬头,却看到一群熟悉的身影坐在屋子中央,并没有靠近窗户,里面也没有我回忆中的那个身影。
其中一个站起身朝着我们走过来:“岳姑娘。”
“莫大哥……?”
我一时也有些愕然,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再看看站在桌边的那几个,几乎都是那天被裴元灏放走的,还有在当初回生药铺熟悉的脸孔。
心念一转,立刻明白过来。
他们是在这儿等我,而等我,必定是有话要跟我说!
原本水秀笑嘻嘻的陪着我走上来,可一看到这个场景就不对了,尤其当看到这个身上满是剽悍之气的男子走过来,她也给吓着了,抓紧我的手臂:“姑——姑娘,他们是——”
“水秀,没事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朝着转头笑着向那人道:“莫大哥怎么也在这里?”
莫铁衣看了水秀一眼,对我说道:“咱们也是实在没办法,皇帝把你看得太严了,兄弟们费了好几天的劲,都没能靠近你的屋子,也只能趁着今天你出来,跟你碰个头。”
我这才想起来,裴元灏说要派人来看着我,虽然是把申恭矣的人给唬走了,却也让他们止了步,于是抱歉的笑了笑:“辛苦你们了。”
“没事,过来坐吧。”
我便慢慢的走过去到屋子中央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要说刚刚还不明就里,听了我们的话之后水秀就明白了过来,她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景,一脸惊恐的跟在我的身后,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
莫铁衣也坐了下来,开口之前却又看了水秀一眼:“她——”
“没关系的。”我说道:“水秀一直跟着我的。”
“哦……”
莫铁衣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说什么了,正好那掌柜的也走了上来,却是让小二给我们送来了茶点,比不上之前黄天霸在的时候送来的,却也做得精致,香气扑鼻,送来东西之后,他们也目不斜视,转身便平静的走了下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来,这个势力在南方到底渗透了多深,真的远超我们的想象。
我看着那掌柜走下去,便回头对莫铁衣他们笑道:“莫大哥在这里等我,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莫铁衣看了我一眼,却是看着我脸上还没有散去的伤,叹了口气:“你,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了。”
“咱们回去,也听说了法场上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却有些扭捏了起来,半晌才说道:“多谢。”
我笑了笑。
之前之所以敢跟裴元灏说那些话,也是看在莫铁衣他们还在,这些人虽然没有跟着黄天霸走,但我知道,他们都多少受过黄天霸的影响,不是那种一味斗狠不知进退的人,经过了这件事,相信他们也会有一定的感悟。
他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慢慢的放到桌上,手指捏着杯沿一直没有放。
过了很久,莫铁衣抬起头来看着我:“你上次说的,是真的吗?皇帝这次南下,真的是为了废黜南方的贱民籍?”
我点点头,说道:“其实在很早之前,皇上就有这个心思了。”
“哦?”
“在登基之初,皇上就跟我说过这件事,只是,南方的一些制度施行不是一天两天,贸然修改会造成朝政很大的动荡,所以他一直想找一个契机。再加上——”我看了他们一眼:“敢往南方走的官员,真的不多了……”
莫铁衣他们一听,脸色都有些难看了起来。
刘毅死了之后,他的灵堂前聚集了许多的老百姓磕头,听说是因为在当初裴元灏治理了这里的疫病回京之后,刘毅便南下,没多久就遇刺了,可他遇刺的当天,州府却颁布了他减收当季人头税的指令,这一点就令所有的扬州人感激不已,而莫铁衣他们出狱,自然也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有的时候,如果不那么冲动,用流血来解决问题,可能,事情完全会是另一种形态。
而我想,胜京的人之所以现在这么大的动作,想必当初刘毅减收人头税的指令,就已经让他们大为不满,也看出了朝廷想要与南方和解的意向。
莫铁衣咬了咬牙,手指捏着杯子都格格作响,半晌才说道:“我们——的确是做错了。”
“……”我看着他。
“当初黄大哥走的时候,就千叮万嘱不要碰刘毅,可是——”
看着他眼中悔恨不已的样子,我心里也明白,好勇斗狠的未必是他,可他们上面的人,却一定要朝廷的人流血,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我想了想,说道:“莫大哥,你们今天会来找我,是不是——”
莫铁衣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是。一嗔把你之前去红叶寺说的那些话都传过来了,我们这次回来,大家也想了很多,所以想来找你跟你证实,皇帝是不是真的要废黜贱民籍。”
“那莫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南方说话的人是谁。”
“……”
我看着他:“是药老吗?”
莫铁衣脸色一沉:“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笑:“我猜的。”
我对一嗔说的那些话,皇帝把莫铁衣他们释放,这些话和这些事不足以说服一个对我们完全陌生的人,只有已经建立了一定信任的人,才会真的被我的话打动,而莫铁衣刚刚也说了,黄天霸已经离开,那么慕华必定跟随他一起,留下认识我的,身份较高的人,也就只有那位在天牢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
更重要的是,在红叶寺的禅房内,我不仅闻到了女人用的脂粉味,还有一股药味。
记得过去先帝给裴元灏的密诏里曾经说过,回生药铺的人与皇室渊源颇深,而慕华和黄天霸他们都太年轻,所以我猜测他所指的就是药老,只是这段渊源能将整个事态指向善还是恶,就要看这一次了。
我问道:“为什么这一次,药老没有来呢?他不想见我吗?”
“不,不是他不想见你,只是——”
“他和胜京来的人在一起,是么?”
莫铁衣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说道:“莫大哥,我不知道胜京的人给你们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如果你们真的要跟胜京的人谈,只怕要做好割肉喂狼的准备。”
他一听,脸色顿时变了一下:“什么意思?”
“南方的贱民籍,的确是当初皇族入关的时候安下的,可你们知道,南方人承担那么重的赋税,这一笔钱去了哪里?”
莫铁衣睁大了眼睛:“哪里?”
……
等我将裴元丰告诉我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说给莫铁衣他们听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外面的天色看着也不早了。
如果再不下去,那几个护卫只怕也要担心了。
我看了看莫铁衣,他们几个的脸色都格外的难看,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的坐在那里,过了很久才看着我:“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觉得,你们应该可以相信我。”
“……”他们没有说话,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轻轻说道:“他登基做皇帝,有他的抱负理想,只有让天朝迎来真正的盛世,才是他想要达到的目标。而胜京不同,他们不是天朝的统治者,与南方也没有接壤,如果获取不到利益,他们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
“……”
“这件事很不简单,你们不要落入了陷阱。”
“……”
我慢慢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最后说道:“莫大哥,我知道你们做这些事的初衷,都是为了南方的百姓,但你们不要因为一时之气而被人利用。否则,天朝一乱,吃苦的是百姓,获利的却不一定是你们,也不一定是皇族。”
他蓦地抬起头来看着我,像是明白了什么,神色凝重起来。
半晌,说道:“好,你说的话,我会带回去的。”
“多谢。”我朝着他轻轻的行了个礼,便转身要走,刚走出了两步,我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道:“莫大哥。”
“什么事?”
“黄爷……”我小心的问道:“他离开之后,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莫铁衣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有人知道。他离开是件大事,宗门的人原本不打算就这么罢休,但是慕华她——看在慕华的面子上,所以还是放了他一马。”他又看了我一眼,道:“如果为他好,最好就不要再想找他了。”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多谢相告。”
说完便转身走了。
马车还停在街边不远的地方,那几个护卫站了许久,却也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表情,依旧恭恭敬敬的将我请上了马车,时候不早了,我便让车夫直接回州府。
在车厢里,我因为刚刚说了太多的话有些耗神,正闭目养神,却感觉水秀一直盯着我,便睁开眼看着她:“怎么了?”
“姑娘,你——”嫂索妙筆閣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她是一脸被惊吓过度的表情,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好久才吞了口口水:“那些,是刺客呀?”
“……”我微笑着默认了。
“你跟刺客也认识呀?”
“……”
“皇上也知道吗?”
“水秀,今天的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哦。”水秀恍恍惚惚的点了一下头,又问道:“皇上也不能说吗?”
...
第377章 承受他的温柔
水秀恍恍惚惚的点了一下头,又问道:“皇上也不能说吗?”
我说道:“绝对不能在皇上面前提起半个字。”
“啊?……”
水秀一脸惊惶不定的表情,我知道今天生的一切已经过她这样一个单纯小宫女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且事涉到这些刺客,稍有不慎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也难怪她会这么害怕。
我想了想,伸手轻轻的拿过她的手,然后压低声音道:“水秀,我之所以让你不要告诉皇上,是因为在那些人那边,有一个皇上最心爱的女人。”
“啊?!”她更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如果被皇上知道,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把那个女人抢回来,这样一来,我在皇上身边就呆不下去了。”
“啊……”
“只有那个女人不回来,皇上才会像这几天这样宠爱我,照顾我,如果那个女人一回来,皇上连看也不会再看我一眼。”
“啊……”
“我知道,你也一定不希望这样,对不对?”
“嗯……”
“所以,这件事你一定不要告诉皇上,一定要帮我瞒着,否则”
听到这里,水秀才像是蓦地明白过来一样,急忙说道:“姑娘,我知道了。我一定不告诉任何人今天这件事,一定不会让那个女人回来跟你争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些疲倦的笑了。
跟莫铁衣他们说了那么久的话也的确有些耗心神,幸好马车走得很稳,我在上面睡了个囫囵觉才稍微精神了一些,水秀一路扶着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偷偷笑道:“刚刚一点东西都没吃,姑娘我好饿啊。”
我笑了一下:“我也是。待会儿你去厨房看看,还剩下些什么。”
“好。”
两个人正说笑着,谁知走到我们的院子门口一抬头,却看到玉公公就带着两个护卫站在外面,大门紧闭,却能从窗户上看到里面摇曳的烛光。
我愣了一下,玉公公已经迎上来:“哟,青姑娘怎么现在才回来。”
“公公,这是”
“皇上在里头哪。”
“啊……?”
玉公公看了我们一眼,略带责备的道:“皇上原本还想和你一起用晚膳来着,你看看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站在门口,倒是玉公公推了我一把:“快进去啊。”
水秀小心的推开大门。
大门一打开就看到屋子中央的那个人,手里正拿着一本折子坐在桌边看着,桌上还堆着几本折子,烛火摇曳着,映照得他的脸上一片淡淡的橘红色的光,在这样的夜色下,竟然有一种异样的温柔。
我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恍惚……
听到推门的声音,他便过头来看着我们:“回来了。”
“奴婢拜见皇上。”
我和水秀都跪了下去,他起身走过来扶起了我,对水秀:“起来吧。”
“谢皇上。”
他低头看了看我,微微笑了一下:“出去玩了一天,脸色倒是好多了。”
我低着头轻轻道:“是奴婢贪玩了,这么晚才回来。”
“无妨,”他淡淡道:“朕也是觉得你这儿安静,来你这儿没那么多人。”
他一手牵着我慢慢的走到桌边坐下,水秀倒也机灵,扶着我走过去之后便朝着他一福,转身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裴元灏接着烛光又看了看我,道:“这么晚才回来,去什么地方玩了?”
“……”我想了一下,道:“二月红。”
“二月红?”
“扬州很有名的一个酒楼。”我说着又看了他一眼,其实我知道我去过什么地方他一定都知道了,在他这种人面前,最好的隐藏的方法就是说实话,说得越真越好。
他笑了一下,道:“朕听说过那儿,达官贵人才能去的地方。”
我小心翼翼的轻声道:“当初黄爷曾经带奴婢去过,那儿的老板还认得奴婢。”
“哦?”
一提起黄天霸,他的脸色也不露痕迹的沉了一下,像是被烛火摇曳时照出的阴翳,沉默了一会儿便笑了笑,又拿起了手边的折子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的道:“东西怎么样?”
“味道还不错,跟御膳房比起来是另一种滋味。”
我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热茶送到他手边,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笑道:“等南方这边的事处理完,皇上有了闲暇,皇上和奴婢一块去吧。那儿有一道龙涎香烩鹦鹉舌,是那里的名菜,皇上一定要尝一尝。”
他看着我,橘色的烛光照在脸上,也像是染上了暖意,他笑了笑:“好。”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而是低头认真的看起了折子,我也不吵他,安安静静的坐着,他要落笔的时候便小心的帮他研墨,不一会儿折子也批完了。
平常的这个时候,他也该离开,去陪刘昭仪了。
但今晚,他合上了最后一本折子放到桌上,然后转头看着我,目光微微有些灼人:“早点休息吧。”
“……”我愣了一下,他已经站了起来,伸手拉着我的手腕朝内室走去。
已经要走到床边的时候,我僵了一下,停下了脚步:“皇上……”
他回头看着我。
我勉强做出了一个笑容:“皇上,今晚不去陪刘昭仪吗?”
他慢慢的转过身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朕今晚,想留在这儿。”
这一次不仅是身体僵,连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裴元灏轻轻的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一只手已经揽住了我的腰将我轻轻的贴进了他的怀里,低头看着我的眼睛,道:“怎么了?”
我低下头,目光闪烁着想要躲开他,可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了距离,不仅身体紧贴着,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胸膛下那颗跳动着的心,和我的心一样,跳得厉害,我微微有些颤抖着:“我我还没”
“还没什么?还没准备好?”
“……”
“既然你答应了朕,一切要重新开始,为什么不可以?”
“……”
是的,既然答应了他,既然一切要重新开始,的确没有什么不可以。
可当我抬头看着他炙热的眼神时,还是本能的抗拒着。
我流产,不过才几个月前的事,那个血染的夜晚,就算我想要忘记,却还是会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入梦,就算在梦里,也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带着死亡的气息,随时都要将我淹没。
“……不,”我哆嗦着摇了一下头:“我”
话没说完,那只揽着我腰肢的手微微用力,让我更紧的贴上了他的身子,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灼热的道:“朕说过,不会再伤害你。”
“……”
“朕不会伤害你。”
“……”
我说不出话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也还残余着一些伤痛,长久的注视着我,然后慢慢的低下头,印上了我的唇。
温热的鼻息带着熟悉的味道吹拂在脸上,我就这样呆呆的被他吻着,微启的双唇就这样轻易的沦陷,被他进入口中挑起了我的舌,却还是柔柔的,唇舌厮磨的感觉让人感到背脊都是滚烫的,他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然后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衣衫凌乱的落在了地上,被毫不留情的踩踏过去,他的脚步和呼吸一样乱了,可抱着我的动作,却还是很温柔。
克制的温柔。
的后背贴上丝绸的锦被时传来了一阵凉,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慢慢的压下来,巨大的阴霾笼罩在了我的身上。
人遇到危险,总是会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可这个时候我却把眼睛睁得更大了,用力的看着他,看着他清晰的轮廓在晦暗的光线下更加的棱角分明,而那双晶亮的眼睛也一直看着我。
看了很久,他慢慢的俯下身,吻上了我的眼睛。
“如果你真的害怕,可以闭上眼睛。”
“……”
“但朕不会伤害你。”
“……”
心里也颤抖了一下,我轻轻的道:“真的吗?”
“真的。”
“……”
我垂下眼睑,感觉到他滚烫的身体紧贴着我,几乎能感觉到紧致的肌肤下血液的奔流,像是随时要燃烧起来一样,我咬着下唇,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
身体两侧的手因为他的轻吻而变得虚软无力,直到这个时候才轻轻的抬起来,有些颤抖的,攀上了他的肩膀。
“……!”
他像是也僵了一下,低头看着我。
我什么都没说,也看着他。
和水秀说的那些话,未必不是真的。
我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淡,也不是不会伤心,不会妒忌,不会痛,我只是想让自己在伤心、妒忌、痛的时候,看起来不要那么悲惨。
但现在,我想试一次。
就这一次。
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专注的看着,好像要将我整个人都纳入他的眼睛里,再也不放出来一样,过了很久,他突然俯下身用力的咬住了我的唇,滚烫的身体也紧紧的压上了我的身子,顿时炙热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人的理智焚尽。
第378章 吻得越深,痛越深
我说不出话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也还残余着一些伤痛,长久的注视着我,然后慢慢的低下头,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他的脚步和呼吸一样乱了,可抱着我的动作,却还是很温柔。
克制的温柔。
人遇到危险,总是会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可这个时候我却把眼睛睁得更大了,用力的看着他,看着他清晰的轮廓在晦暗的光线下更加的棱角分明,而那双晶亮的眼睛也一直看着我。
看了很久,他慢慢的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如果你真的害怕,可以闭上眼睛。”
“……”
“但朕不会伤害你。”
“……”
心里也颤抖了一下,我轻轻的道:“真的吗?”
“真的。”
“……”
我垂下眼睑,想了很久,抬起有些颤抖的双手,轻轻的抱住了他。
“……!”
他像是也僵了一下,低头看着我。
我什么都没说,也看着他。
和水秀说的那些话,未必不是真的。
我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淡,也不是不会伤心,不会妒忌,不会痛,我只是想让自己在伤心、妒忌、痛的时候,看起来不要那么悲惨。
但现在,我想试一次。
就这一次。
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专注的看着,像是终于明白过来,眼中闪过无限的狂喜,更紧的拥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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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来,身上还有些昨夜纠缠后未褪的酥麻,也是因为太疲倦了,我挣扎了很久才睁开眼睛。
裴元灏还在沉睡,漆黑的长发缠绕在我和他的颈项间,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也半埋在黑发里,只露出了紧闭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沉静得像是一幅画。
我轻轻的伸出手去,撩开了他额前的发丝。
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是随时要飞扬起来,此刻却只是平静的闭着,浓密的睫毛覆在单薄的眼皮上,像是鸟儿的翅膀,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安静的他,安静得那么不真实,我的手指甚至有些舍不得退回来,反复留恋在他的睫毛上。
虽然我知道,一旦他睁开眼睛,那目光锋利得就像是一把双刃剑,怎么把握都不对,会被割得遍体鳞伤。
他终于醒了,眯了会儿眼睛才慢慢的睁开,眼神却还有些不清醒。
因为,太温柔了。
藏在黑发里的单薄的嘴唇像是笑了一下,然后他凑过来在我的唇边轻轻一啄:“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也将脸藏在黑发里,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
“……”
我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说话。
看着我平静的眸子,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眼角弯弯的凑过来,又轻轻的在我的唇边吻了一下。
两个人就这样平静的躺在床上互相的看着,漆黑的长发在颈项间纠缠着,如同结发。如果我能远远的看着这一幅画面,那么也许之前,之后的许多苦都不会真的那么苦,因为不管怎么样,这一刻他是真的,我也是真的。
等到了实在不能再赖床下去的时候,我起身穿衣服。昨夜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的,衣服也不知怎么被褪下,现在凌乱的散落在地上,已经皱得不能再穿了,便裹着薄被下床去拿,而他就躺在床上看着我,我一边穿衣服一边脸红,每次都这样,在他面前穿衣服比脱下衣服更尴尬。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回头看着他:“皇上还不起来么?”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时候不早了。”
我一边说,一边拿起他的衣服走过去,刚走到床边就被他抓住手腕一拉,顿时跌进他的怀里:“皇上——”
他抱着我,什么也没做,只用脸颊亲昵的摩挲着我的脸颊,耳边响起他低低的,却像是从心里发出的一阵轻笑声。
他,好像真的很开心。
我抬头看着他,也不挣扎,就这么躺在他的怀里。
有的时候也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做梦,突然一个惊雷炸响,自己就又回到了过去,可能还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又可能在冷宫病重将死。人想要幸福的渴望很强大,可幸福——却太脆弱了。
况且,我和他之间的维系,现在也不仅仅是这一点。
我躺在他的怀里,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有力的心跳,轻轻道:“皇上不能再赖床了。”
“朕难得赖一赖。”他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慵懒,从来裴元灏都是最警醒的那一个,现在这样的他有一种微妙的错开感。
“南方还有那么多事,皇上不去处理吗?”
“最近,倒是真没有。”他抱着我的手又紧了一些:“魏宁远的人从地方势力传上来的消息看,最近扬州的人倒真的没有什么动作。把莫铁衣他们放回去,这一步棋虽然险,但的确是胜向险中求。”
“那,齐王那边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如果有,他会先一步截住。”
也就是说,现在就要看那一批人,确切的说是药老,要看他到底作何选择了。
回想起昨天在二月红莫铁衣他们的口气,我相信他们现在是有所触动,只要主事的人没有出现,而朝廷对南方表现出诚意,这样双方就一定还有路走!
可是,如果药老的选择不如所愿——我相信,他会立刻做出反应。
裴元丰跟着他南下,不仅仅是查这件事这么简单,一个曾经在西大通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少年将军,他真正的作用,应该是战,但若真的是这样,扬州会陷入什么样的情况,就不敢想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皇上就更该做一些事,做给南方的人看。”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笑,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便松开我起了身。
服侍他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一出门,玉公公和水秀他们早就在外面守候多时了,脸上都带着笑,一见大门打开便忙跪下来:“皇上。”
“起来吧。”
裴元灏的心情虽然不错,但一出门,脸上也就没有太多的笑容了,玉公公小心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道:“刘昭仪那边,已经准备多时了。”
刘昭仪?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