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再见太子裴元修
裴元灏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噤声,然后道:“前面就是内宫了,外臣不能再进,你先回去吧。”
“可是——”
裴元灏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慢慢的移到了我的身上,我被他看得一愣,就听见他道:“你跟着。”
平心而论,我也知道这一次回京的前景不明,我是真的不想在这里面参合什么,皇子间的争斗历朝历代都是最凶险的,下面的人站对了阵脚,杀伐无论,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没有任何的利益的可图,又为何要让自己犯险。
我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说什么,裴元灏又道:“你的案子,若不跟皇后结了,只怕关你的地方,就不是天牢了。”
这时,我才恍然想起来。
我们这一次南下的目的,是查当初下毒的案子,可这个案子根本就是个囫囵案,查一百年也查不出的,这样的结果就是,我要背着这个黑锅,一直到死吗?
我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是。”
杨云晖和裴元灏又低声说了两句,便退下了,裴元灏带着我,身后还有两个随从抱着我们的一些行李,便一起朝着东宫走去。
永和宫,是内廷东六宫中,紧邻着太子的承乾宫。
这里在我们南下之前一直修葺,也不知工程进度怎么会这么快,短短数月,竟然就让皇上搬进去了。
走过了一路晦暗难明的通道,那些熟悉的红墙绿瓦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高耸的城墙横贯在周围,好像在扬州城病发的那晚做的那个梦,高墙耸立,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也许是因为这里的雪太大,风太冷,越走,越觉得连身体里的血液,都结冰了。
就在这时,前方的永和宫门口,两盏红灯笼下,一个翩然的身影站在那里。
我一下子愣住了。
白雪纷纷而落,那个人的笑容却好像比雪更柔和,他一看到我们,便慢慢的走过来,一阵雪白的风氅像是雪堆成的,带着说不出的清静,领口蓬松的狐裘更衬得那一双眼睛清亮如水,唇边的笑容也是柔化春风。
裴元灏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像是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终于走到了一起,裴元修微笑着道:“三弟,别来无恙。”
“劳皇兄记挂了。”
“听下人说,你在南方办了不少大事,身子也累着了,怎么不先回去休息休息?”
“听说父皇龙体不适,做儿子的哪能先歇着?”
裴元灏笑道:“皇兄也是做儿子,当知道臣弟的心意吧?”
“这是自然。”
裴元修温和的笑着,两个人终究没有太多可谈的,他的目光又慢慢的落到了我的身上,我这才想起还没想他施礼,急忙要拜下去,裴元修已经一伸手扶住了我:“天冷,不必了。”
天冷,可他的手,是真的暖。
我有些感激的看着那双清明的眼睛,可这时,裴元灏冷冷的声音传来:“天虽然冷,可奴婢到底是个奴婢,皇兄,这点规矩还是要有的,否则——”
他看着裴元修,笑道:“就该说我的人,不懂礼数了。”
第229章 日暮西山的光景
听到他这句话,裴元修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裴元灏,他的脸上仍旧是冷冷的笑,却有着比寒风冬雪更冰冷的温度。我隐隐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时脸涨得通红,在冰冷的风里也滚烫起来。
半晌,裴元修转过头来看向我:“是吗?”
我还是跪下来,给他行了个大礼,他急忙伸手将我扶起来,刚想开口说什么,裴元灏已经道:“随我去见父皇。”
说完,便自己朝里面走去。
我没敢再抬头看裴元修,只低着头,无声的跟了上去。
一进永和宫外的大门,走过那长长的甬道,便看到整个永和宫中灯火通明,可奇怪的是这里面却并没有森严的守卫,只有屋檐下几个宫女站着守夜,见到三殿下走来,一路朝他跪拜请安。
裴元修走过去道:“三弟,夜深了,父皇也要休息了。”
“臣弟进去,请了安就走。”
话音刚落,他已经一伸手,推开了前面的大门。
门突然被推开灌进了一阵冷风,让里面的灯火都摇曳了起来,一瞬间,原本明亮的屋子给人一种明明灭灭,晦暗难明的感觉。
不过,这里到底是皇城,是皇帝的居所,一走进去便感到一阵融融的暖意,空气里还弥漫着浓浓的药香,裴元灏走进去一转头,隔着中间的一排珠帘,看到内间人影晃动,他大步的走了进去。
我也忙跟在他的身后,还没走进内间,便看殷皇后和四皇子都在里面,还有几个太医守在床边,一看到我们,脸上露出了一丝愕然,但只是一瞬间,殷皇后便立刻恢复了平静。
“三殿下,你回来了。”
“儿臣向母后请安。”
裴元灏简单的行了个礼,便直接走到了床边,珠帘晃动着,我虽然站在外面,也一眼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人。
这一刻,我也实实在在的被吓了一跳。
印象中,皇上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尤其到了冬天精神更是差到十分,可眼前的,却已经不是“不算太好”能形容了。
他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嘴唇也干涸的。因为宫里烧着地龙,十分暖和,被子只盖到齐胸,两只手放在被子外面,手背干枯得好像枯木,透着青筋的颜色,竟是如此消瘦。
而他的眼睛,我记得就算他的身体不好,那双眼睛也是灼灼精光,可现在他看着我们走进来,眼珠像是慢慢的被一根线牵着,移过来看着,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如果说,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是个憔悴的中年人,那么现在,他简直已经露出了日暮西山的光景!
裴元灏立刻跪了下来:“父皇!”
他的声音很大,在永和宫中响起显得有些震耳,我听得骤然心惊,周围的人也像是被震了一下,可皇上躺在那儿,还是默默的,眼珠慢慢的往下移动,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慢慢的闭上眼睛,竟打起瞌睡来。
这是怎么回事?
第230章 谁留下?
这时,殷皇后从旁边站起来,袅袅婷婷的走到他身边,说道:“殿下真是孝心虔了,舟车劳顿的赶回来,这么大雪天,还赶着进宫给万岁请安。不过夜深了,万岁的精神不好,御医也说了,需要好好的调养。殿下有话,还是明日再说吧。”
精神不好,这哪里是精神不好的样子?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皇帝,只觉得心都揪紧了。
虽然之前从密诏上的字,我也大体猜到皇上的龙体出了问题,或者是病情加重,可也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个状况。裴元灏这样跪在他面前,他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到底出了什么事?
裴元灏低着头,看了一会儿皇上的手,然后慢慢站起身来,那张脸上焦急的神情已经转瞬即逝,不温不火透着一点笑意:“母后说得是。”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谁知下一刻,他说道:“不过今夜,儿臣还是不放心父皇的身体,就在这儿守着父皇吧。”
殷皇后的脸色立刻变了:“不行!”
她这样声色俱厉的喝止,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裴元灏慢慢的转过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了一丝近乎凶狠的光,仍旧笑道:“母后为何不许?”
“这——皇上龙体抱恙,晚上不能耗神。”
“儿臣什么都不做,也不说,只守着父皇。”
“殿下舟车劳顿赶回京城,也实在不该再劳累了。”
“儿子为了父亲,累一点不算什么。”
“这里有本宫,不劳三殿下。”
看着殷皇后一味的推拒,裴元灏抱着手臂,突然笑了笑:“看来母后对父皇还真是关怀备至,不过,还是让父皇来说,他想让谁陪着他吧。”
殷皇后一听,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冷意,但立刻俯下身,温柔的对着床榻上的皇帝道:“万岁,您说,您愿意让谁守着您呢?”
皇上躺在那儿,苍白着脸,仍旧闭着眼睛。
等了一会儿,殷皇后冷冷一笑,对裴元灏道:“殿下看到了吧,皇上也是心疼你,不用你留下,不如还是——”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皇上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抬起了手。
我听见殷皇后和裴元琛都倒吸了口冷气,好像被吓着了,裴元灏也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只手,只见那只干枯的手慢慢的抬起头,颤巍巍的食指一抬,指向了人群。
所有人沿着那指头看过来。
我站在帘子外面靠墙的地方,进来之后除了跪下行礼,没有任何人看我一眼,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我,因为那指头,直直的指着我。
是——我?!
怎么会是我呢?皇上怎么会要我留下?
不仅是我,周围的人也全都大惊失色,这时殷皇后也急了,急忙走到床边俯下身来,一脸惊愕不安的神情,道:“皇上,她,她可是当初要下毒害臣妾的疑犯啊,这个宫女手段毒辣,皇上怎么能让她留下呢?”
“是啊父皇,这个宫女不能信啊!”裴元琛也劝到。
第231章 你还能当墙头草?
我木然的站在那儿,半晌没有丝毫反应,透过晃动的珠帘,裴元灏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定定的看着我,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笑道:“母后,当初这个案子刑部就并没有给她定罪,既然父皇选她,看来父皇是知道,岳青婴是无辜的。”
“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母后也别如此固执,父皇的心意还是不要违背的好,你说呢?皇兄。”
说着,他抬头看向了裴元修,后者一直站在帘子的另一头,也是离我最近的地方,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一直在看着我,因为一抬头,就对上了他清净的目光。
而我的眼神,多少有些狼狈。
如果说,从他大婚那一晚开始,我的人生变得混乱,那么现在我几乎已经确定,我的人生会不再受我的控制,皇权的争斗,这是一个巨大的泥沼,一旦陷身其中,就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样一想,我真的想转身逃掉,逃开这里的一切。
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立刻撞上了背后的墙,墙上的画卷被我一撞发出哐啷一声,我也被惊得彻底清醒了。
怎么可能,逃得掉?
裴元修看着我的样子,像是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裴元灏,又看了看殷皇后,说道:“母后,儿臣也觉得,青婴是个好的人选。”
殷皇后目光一冷:“你——”
裴元修说道:“母后,这些日子您每晚都守着父皇,也累了,不如趁着今晚好好歇一歇。”
太子一发话,自然和别人不同,尤其如今是太子监国的局势,裴元修说一句话比别的皇子说十句还管用,殷皇后也没有办法,只能离开,临走前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显出了几分狠厉的凶煞之气。
我站在旁边,一直低着头。
这时,一阵温和的风迎面吹来,裴元修走到了我的面前。
很久不见了,和刚刚在雪地里见面不同,现在的他身上不仅清净,还充满了温润的气息,低头看着我,那清俊的脸上浮起了一点温和的笑意,说道:“青婴,今晚就辛苦你了。”
“……”我低着头,始终没有抬头看他,咽下了喉咙口有些咸涩的味道,涩然道:“太子殿下言重了。”
“承乾殿离这儿很近,有什么事随时差人过来。”
“奴婢知道了。”
他又低头看了我一阵,似乎还有什么话说,我抬起头看着他,却见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摇头,转身走了,临走前还吩咐跟着裴元灏进来的人,把我的行李先放到外间,又让人送一些茶点过来。
最后一个走的,是裴元灏。
他也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了我半天,然后伸出手,一把抬起了我的下巴。
屋子里烧着地龙,让人的后背都出了一身汗,可一对上他的眼睛,那一身汗都化作了冷汗,我蓦地打了个寒战,看着他。
“怎么,心里暖了?”
“……”
“有人对你这么好,可真是难得。”
“殿下……”
“你以为,在扬州给我出主意,设寒风宴,摆清水席,回了京城没人知道,你还能当墙头草?”
我的脸色一下子煞白,睁大眼睛看着他。
第232章 门口的脚步声
“你做的事,一分一毫都会被记下来,不仅记在他们那儿,也记在我这儿。”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他的头,又俯下身一些,他的脸离我的脸几乎只有寸余,滚烫的呼吸都吹到了我的鼻尖,烫得我不断的瑟缩,然后他探到我耳边,低沉着嗓子道:“别忘了,皇庄外面,还有一座上阳宫!”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皇庄外面,还有一座上阳宫。
就算,我可以走得出这高耸的宫墙,就算,我可以离开这座九重三殿的皇城,可是,我的面前,还有一座上阳宫!
等到最后一根晃动的珠帘平静下来,整个永和宫便陷入了沉寂当中,只剩下窗外传来落雪扑簌簌的声音,屋子里的暖炉里暖香袅袅,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我慢慢的撩开珠帘,走了进去。
皇上还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僵,他又闭上了眼睛,恹恹的似乎就要睡去,我轻轻的走到床榻前,将被子给他掖紧了些,香炉里也添了一块梅香饼。
做完这一切,一回头,却发现他又睁开了眼睛,我急忙走过去:“皇上。”
“……”他沉默的看着我。
“皇上您有什么吩咐,奴婢一直在这儿。”
“……”
他仍旧沉默,沉默得屋外的落雪声更加清晰了,我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我下来为他上夜,我明明是所有的人里他最陌生的一个,而现在,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的指示,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发现他的嘴唇在微微的开阖,仿佛说着什么,急忙附耳上去,却什么也听不到。
但离得那么近,我才发现,他的眼睛里几乎布满了红血丝,眼圈也是沉沉发黑,好像很久没有睡觉了一样,嘴唇也干裂得厉害,我急忙去拿了些蜂蜜用温水调好,送到他唇边,他看了我一眼,便小心的喝起来。
喝完之后,他又看了我一眼,我用手绢轻轻擦拭他的唇角。
“皇上,请早些安歇吧,奴婢会一直守着您的。”
“……”
他看了我许久,眼睛还是不怎么灵动,定定的注视我的时候,好像在审视着什么,我规规矩矩的走到外间,坐在靠着珠帘的小凳子上,听到他长叹了口气。
然后,便闭上眼睛,不一会儿,鼻息沉沉的睡着了。
这一夜,是从离开扬州以来,最宁静的夜晚。
没有人声喧闹,没有马蹄阵阵,也没有那些如梦魇般纠缠我的娇吟喘息,可我却反而睡不着了,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室奢华,空荡荡的,让人觉得无助。
几乎到了四更天的时候,我也有些倦怠,眼皮正恹恹的打架,却敏感的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踩在落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脚步走到门口,停下了。
是谁?
是谁?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小心的站起身走到门口,正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却听见一个很轻的笑声传来,门外的人温和的道:“青婴,你在门口吧。”
是,裴元修?
第233章 夜见裴元修
我愕然,急忙伸手轻轻的打开了门,果然看见他站在门口,披着一件厚厚狐裘大衣,肩上和头顶落着些薄雪,也许是因为太冷了,他的脸色越发的白,嘴唇却很红,好像画过的一样。
“太子殿下?奴婢拜见——”
我急忙要给他行礼,才刚一弯腰,他就笑着扶住了我:“行了,三弟也不在,别这么多规矩。”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中温润的笑意,意识到他是说裴元灏说的那句话,顿时脸红了,退了一步将他迎进来,说道:“殿下深夜前来,不知有何事?”
“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大衣,我急忙接过挂在一边,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看了皇上一会儿,我也很轻的走了过去,他问道:“父皇说什么了吗?”
“没有,皇上喝了点水,就安歇了。”
“哦,那就好。”
他点点头,又安静的看了一会儿,皇上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动静,他这才放心的走出来,我也跟在他的身后,刚刚走到屋子中央,他突然停下一回头,我差点撞到他背上,急忙站住脚,他低头看着我。
屋子里很安静,即使多了一个人,也只是多了一点温柔的气息而已,他这样看着我,那温柔的鼻息就吹在我的头顶,碎发轻轻擦着额头,一阵轻痒。
“累吗?”
“不……不累。”
我摇摇头,头垂得更低了,他偏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轻轻道:“你清减了。”
这句话很低,很轻,像是一双最轻的手,拂上了心弦最弱的那一根,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脸上仍旧是那种淡淡的笑,好像临睡前我为皇上调的那一杯蜜糖水,在舌尖缠绕一瞬即逝的清甜,淡而不腻。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低下头:“殿下,您也瘦了许多。”
“呵,这些日子每天都用四颗心,怎么能不瘦。”
对了,他最近一直在监国处理政务,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只听他又道:“都没时间去内藏阁看书了。你一走,那儿的宫女字也认不了几个,实在是麻烦。”
他这一说,我突然想了起来,道:“殿下,您稍等。”
“嗯?”
他疑惑的看着,我走到外间放置我行李的小隔间里,找出了我从南方带回来的那几包点心,有两个是万宝斋的,其中一包特别沉,我拿着那一包走到他面前,双手奉上:“殿下,青婴下一趟江南,没什么可带的,这是一点心意。”
他先是看着我,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而低头一看,那纸包上写着万宝斋的名字,他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点心?”
我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他也来了兴致,接过纸包来三下两下拆开,两册装订精致的书露了出来,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十三经注疏。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我。
我有些羞赧的一笑:“奴婢在扬州看到的,这是江南书局新版刻印,校字和排版请的都是天目寺的高僧,比内藏阁藏的更好一些,所以就……”
他安静的听着我说,目光在晦暗的光线下也闪烁着。
我被他看得越发不自在,话也说不完了,两个人顿时都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开口,声音却不自觉的有些沙哑一般。
“青婴……你,不生我的气了?”
第234章 他,会放过我吗?
我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贺莲生的事,那个时候他对贺莲生,及贺家抄家的处置,的确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当再与他见面的时候,也无法忘记那种恐惧,却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淡淡一笑:“殿下言重了,青婴不过是个奴婢而已。”
听了我的这句话,他倒像是有些愕然的看着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也不知怎么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开口。
“青婴,我可没把你当奴婢。”
“……”
我一时竟愣住了。
就算是自己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我也感觉到,在内藏阁的这两年来,他对我多多少少有些照顾的,可是——没把我当奴婢?
我不知作何回答,只傻傻的看着他。
他见我这样傻傻的看着他,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两个人沉默不语的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无奈的笑意,道:“青婴,我是认真的。”
我的心更乱的,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以前,听了瑜儿的话,知道在我入狱的时候,他多方奔走,甚至去求皇后,我也知道他对我是不错,可我以为,那就是在内藏阁相处两年的一点情分,我心里也是很大胆的将他当成了一个以文会来的朋友,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
看着我后退这一步,他的表情一僵,眼里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我一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也有些踌躇,下意识的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怎么说都不对,他苦笑了一下,道:“算了,我走了。”
说完,他穿上了狐裘大衣,转身出了门,我只能跟在他身后,小心的道:“恭送殿下。”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我,道:“这儿离承乾殿很近,如果有什么事就立刻过来找我。”
“奴婢知道了。”
他看了我一眼,像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颀长的身影走进雪地里,好像融入雪中的精灵一般,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红墙之间。
落雪如飞絮,轻飘飘的落在我的脸上,我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发烫。
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裴元修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的身边,明明有那么美的南宫离珠为妻,为什么会,又怎么会看见我,可我心里更加不安的是,他虽然没有把我看成奴婢,我送的那两册书,却是另一个意思。
皇权的争斗,向来瞬息万变,朝中大臣都不会一条道走到黑,尤其裴元灏说了那些话之后,我更明白了,对我而言,皇庄的外面还有一座上阳宫,他们两个人之间胜负未明,动向不清,盲目的向任何一方示好,都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而不示好,有可能错失良机。
在扬州的时候,我就打定了那样的主意,所以买了那套书,藏在万宝斋的糕点里送给他。
只希望,如果将来他真的荣登大宝,能看在这套书的份上,给我一个大赦,那我就求仁得仁了。
如果,将来他真的荣登大宝……
那裴元灏呢?他会如何?
这一刻,我突然感到指尖一阵刺痛,转头一看,是门上的一根木刺扎进了皮肤里,一滴殷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我看着那白皙里的一点红,一阵战栗。
如果是裴元灏赢了呢?
在扬州的那段日子,听了黄天霸的话,我也觉得,也许他登基之后,南方的局势会有一些改变,可是,如果他真的赢了,他会如何待我?
他,会放过我吗?
第235章 一朝天霜下
裴元灏,会放过我吗?
这个想法就好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现在他只是皇子,已经能操纵我的人生,如果他登基了呢?
是不是连我死后,魂魄都飞不出这九重宫阙了。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张网,怎么也挣脱不了那种被束缚的窒息感,抬头看着外面透过窗纸的淡淡晨光,可我的前方,却是一片灰暗。
这时,我一回头,发现皇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皇上,您醒了?”
我急忙走进去,他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脸上仍旧是木然的表情,我小心翼翼的道:“皇上要喝水吗?”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急忙走出去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让他喝了几口。
等他喝完,我又拿手绢给他擦了擦嘴角,小心的道:“万岁,您要起身了吗?奴婢服侍您洗漱?”
这时,他慢慢的张开嘴,好像说着什么,我急忙附耳上去,就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着:“一……一朝……天霜……下”
一朝天霜下?
这不是古诗吗?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奇怪的看着他,而他还在反反复复的念着:“一朝……一朝……天……霜下……”
我心生疑惑,正要开口问他是什么意思,这时就听见外面的雪地里传来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匆匆的跑了过来,一直到门口才停下,哐啷一声,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谁,这么大胆!
我急忙起身走出去,在撩开珠帘的时候,我的眼前好像突然闪过了那句诗——“一朝天霜下”,在哪里看到过?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青婴!”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裴元丰一身雪沫的跑进来,转头一看到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还带着稚气的英俊的脸上浮起了开心的笑容,几步便走到我的面前:“青婴,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啦!”
我也微微笑着,说道:“殿下,奴婢给齐王殿下请安。”
正要俯身行礼,他一把就抓住我的手,带着一份嗔意:“不要跟我来这一套!”
果然,还是那个莽直的孩子。
我微微一笑,说道:“殿下这样,让皇上听见可就不好了。”
“哦。”他这才想起来,翘首往里看:“父皇呢?还睡着吗?”
“皇上刚刚醒了,还——”
话没说完,我已经陪着他走了进去,却没想到,皇上居然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奇怪,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他昨夜睡得很稳啊,而且——刚刚那句诗,一夜天霜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病糊涂了,还是——另有深意?
裴元丰守在床头看了一会儿,脸上也慢慢的露出了一丝担忧:“父皇的身体,真的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皇上每年冬天,都会这样吗?”
“嗯。”他点点头,小声的说道:“可过去,还没今年这么差的精神,连话也说不了两句,不知道太医院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哎……”
第236章 让青婴回上阳宫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守了一会儿,看着皇上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便起身走出去了,我跟在他身后,刚刚走到桌边,便听见一阵奇怪的咕噜噜的声音。
“咦?”
我一愣,看着他,只见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捂着肚子,我立刻明白过来,笑道:“殿下,您又饿了?”
“没,没吃早饭。”
“怎么这么急呢?”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咬了咬下唇,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我在营地里,听他们说三哥回来了,就连夜赶过来,都到上阳宫了,又听人说你留在永和宫陪父皇,又赶到这儿来,没时间。”
这孩子!
若他真的是我弟弟,只怕我也要虎着脸教训他了,不过他毕竟是皇子,虽然平易近人,可规矩还是有的,我嗔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殿下,你等等。”便去翻我的行李,从里面拿出另一包万宝斋的糕点递给他:“给你的。”
他愣愣道:“这是——”
“这是万宝斋特制的糕点,京城也买不到。奴婢南下一趟没什么可带的,就算一点心意吧。”
他惊喜的一把接过去,看了看那纸包,又看了看我,眉开眼笑的样子,眼角眉稍全都是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快乐。我不知道身为皇子,一包糕点哪能让他这么开心,可看着他的样子,也被感染了一样,笑了起来。
于是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殿下,肚子饿的话就先吃吧。”
说完,我便开始收拾东西,香炉里的残灰,还有壶里的茶叶,裴元丰却没有坐下来吃东西,反倒是捧着那包糕点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像只听话的大狗狗一样,我好笑的回头看着他:“殿下,你怎么了?”
“没,没事,就想看看你。”
我笑了起来,忽又想起之前的事,便一边忙手上的活儿,一边问道:“对了殿下,前阵子您去哪儿了?离开京城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您。”
“还不是兵部的调令,让我回西大通调兵去。”
调兵?我心里一动,做出吃惊的样子:“为什么要调兵?哪儿又要打仗了吗?”
“不是打仗,是漠北一带没有了战事,把这一批人先调回来。”
“哦?很大的队伍吗?”
“嗯,五六万人。”
“这么多人,住哪儿呀?”
“暂时,扎营在京城北边,十里外的地方。”
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他也有些犹豫,看来也是觉得说太多不妥,我也没有再问,回头看他还捧着那一包糕点,笑道:“殿下,您又不饿了?”
“我——我想留着,慢慢吃。”
他说完这句话,红着脸搔了搔后脑勺,我看着他的样子直乐,这时就看见门外玉公公领着三四个小太监和小宫女走了进来,一看到裴元丰,急忙跪下:“奴婢拜见齐王殿下。”
裴元丰皱了皱眉头:“你们来干什么?”
玉公公抬起头来陪笑着道:“三殿下让青婴姑娘回上阳宫去了,奴婢带了几个人来服侍皇上。”
上阳宫,我一听到这三个字,心里立刻涌起了不安。
第237章 姚映雪怀孕了
裴元灏昨夜留下的那句话,像是一个魔咒一般,我收拾东西的手都颤了一下。裴元丰立刻回头看着我:“青婴,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我,我没事……”
我勉强做出一个笑容,玉公公又看了我一眼,笑道:“姑娘大概是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殿下已经派了人在外面接了。”
说完,便对着背身后的两个小太监道:“还不快去帮青婴姑娘收拾东西。”
那两个小太监答应着,忙上来帮我收拾昨晚带来的行李。
他这样,不像是来接我的班,倒像是来下逐客令的,裴元丰一皱眉头,正想说什么,我便开口道:“齐王殿下,奴婢就先回上阳宫了,告辞。”
他看着我,脸上倒是有些不舍,但看着那两个小太监已经收拾好了,也没办法,只能闷闷的与我作别,我便由那两个小太监陪着,离开了永和宫。
我披着玉公公为我带来的一件厚重的风氅,走在雪地里似乎也并不很冷,可我心里却有许多的事理不清,走到了园中,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裴元丰正站在永和宫的门口,一脸落寞的看着我。
五六万人的队伍,离京城十里。
这么大的调遣,绝对不是普通的凋令,而兵部的调令也不是任何人都能下的,可殷皇后的哥哥,恰恰是兵部尚书。
这件事,绝对不简单!
坐着马车离开了皇城,不一会儿便回到了上阳宫,我一看到那熟悉的景致,心里就发冷,裹紧了厚厚的风氅,还是不管用。
门房倒是认识我了,也知道我陪着三殿下下了一趟江南,身份跟别的侍婢不同,上来便陪笑着道:“青姑娘,受累了。”
“大叔,别这么说。”
我从小太监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包袱,便一步一步的走上落满积雪的台阶,还太早了,扫雪的人都还没有出来,迈进大门,一切还是和往常一样,但景致却有些不同,入目皆是一片白皑皑的雪景,连里面巨大的湖也结了冰,冰面上浮着落雪,树上挂着霜挂,端是一幅清静的冬日雪景画。
这时,几个小丫头从我背后的长廊匆匆的走过,一边走一边焦急的道:“快一点!”
“别把药弄倒了,不然夫人非打死你不可!”
我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就是过去服侍姚映雪的小丫头碧秀,她也看到了我,高兴的走过来:“青婴?你回来啦!”
“碧秀,好久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没看到你呀?”
“我——”
话没说完,她旁边的两个侍女便催促道:“碧秀,你快点,还去不去的,小心夫人骂你!”
碧秀一听,吓得吐了吐舌头,我疑惑的道:“你们这是——?”
“给夫人送药啊。”
“送药?”我这才猛然想起来,当初离京之前,姚映雪是中了毒的,怎么到现在还在喝药,还没解毒吗?
听我这么一问,碧秀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啊,夫人的毒已经解了。”
“那这药是——”
“安胎药呀。”
什么?我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一时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呆呆站在那里。
安胎药?姚映雪她——
碧秀看着我,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夫人已经有喜了。”
第238章 他们的柔情
我一步一步的在雪地里慢慢的走着,风中夹着冰冷的雪沫迎面吹来,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梅香,我抬起头,就看到眼前一片绽放的红梅,如同冰上的火焰一般灿烂。
落梅斋,我又走到了这里。
碧秀他们几个已经送药进去,大门被关了起来,却掩盖不住里面透出的阵阵暖意,我站在门廊上,听着里面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亲昵:“殿下,太医说了,胎儿现在还不稳,要妾身处处小心呢。”
“哦?是吗?”这是——裴元灏的声音,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如此陌生,平日里熟悉的冷硬的声音里,第一次带着温柔和笑意,柔声道:“幸苦你了。”
“殿下,别这么说。”
两个人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只传来了细细的衣衫摩挲的声音,我慢慢的走过去,就看到一扇窗户没有关紧,似乎是有意打开来透气,透过那缝隙,就看到裴元灏斜坐在软榻上,姚映雪正紧紧的依偎在他怀里。
她的脸颊稍稍圆润了一些,透着点健康的粉红,和一点羞赧的红晕。
这时,姚映雪低头抚了抚肚子,柔声道:“只是这些日子,殿下都在南边,妾身真的很挂念殿下。”
“哦?”
“求殿下,能多陪陪妾身,这样对孩子也有好处的。”
她说着,又低下了头,那模样说不出的动人心弦,裴元灏看了她一眼,嘴角挑起了一抹笑意,说道:“当心,本宫当然会多陪你。”
“谢殿下!”
两个人又厮磨了一会儿,裴元灏起身道:“好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了,本宫还有些事,完了再回来看你。”
姚映雪起身送他,被他拦住,便笑道:“好的,晚上,妾身让人准备一点补品,恭候殿下。”
裴元灏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转身走了。
他推开门一走出来,那张脸上所有的温柔笑意便立刻消失,变得冷硬如冰起来,一转头便看到了我,目光更是一冷。
他挥了挥手,碧秀他们立刻走过来关上了门,然后他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拎着包袱的手微微发抖。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下去,我站在那儿,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走出了落梅斋,这才慢慢的跟了上去。
到了他的寝殿,这里早已经有人收拾好了,一样的暖意融融,当我踏进大门的时候,他已经脱下了外袍,我乖乖的走过去接过挂好,一回头,他已经坐到了床榻前,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面色沉沉的看着我。
昨晚是在永和宫过的,我也没想过回来他会轻易的放过我,便站在原处。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开口问,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的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犀利,好像要把人的身体洞穿,终究还是我先撑不下去,开了口。
“殿下,昨夜太子殿下来永和宫看过皇上,问了问皇上的身体,没有说别的。”
“……”
“齐王殿下,也在早上的时候赶回京城。”
“……”
“听说,他从西大通调了兵马回来,驻扎在京城以北大概十里的地方。”
“……”
他仍旧沉默的看着我,我说的那些,他的眼神没有一丝闪动,其实我也知道,就算上阳宫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但谁进了宫,什么时候进的,带了多少人,他立刻就会知道,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说道:“太子没有跟你说别的?”
第239章 拒情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说道:“太子没有跟你说别的?”
“……没有。”
“皇上留你下来,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皇上睡得很好,一夜都没有起过,所以奴婢也没有做什么。”
“哦?”他眉毛一挑:“连话,也没跟你说吗?”
这一次轮到我沉默了,皇上一整晚只跟我说了那一句话——“一朝天霜下”,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就睡着了,这到底是一句另有玄机的话,还是根本就是一句糊涂的梦话?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依旧狠厉,像是一只狙杀猎物的兽,想要逃开他,太难,太难……
我咬了咬牙,轻轻道:“没有,皇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掌心都出了汗,可脸上仍旧是一脸低眉顺眼的淡漠,和过去每一次一样,他看着我的目光也变得审视起来,似乎也有些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又站了好一会儿,我说道:“殿下,奴婢可以下去了吗?”
“嗯?”
“奴婢一夜没睡,只怕今天服侍不好殿下,请殿下允许奴婢回去休息。”
他看着我,说道:“可以,你先过来。”
过去?做什么?
做什么也无所谓,我只觉得彻骨的疲惫,尤其面对他的时候,好像灵魂都要枯萎,只有离开了他,才有一丝喘息的余地,我慢慢的走到他面前:“殿下还有什么吩——”
话没说完,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拖,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到了床上。
他一翻身,压到了我的身上。
我蓦地睁大眼睛,看着裴元灏居高临下的俯视这我,那姿态优雅得像是一只捕猎的妖兽,却也带着嗜血的残忍,甚至唇角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像是享受饕餮的兽的冷笑。
“既然你要休息,本宫也要人服侍,那么你就在这儿服侍本宫睡觉!”
服侍你睡觉?
我在这儿,服侍了你多少个夜晚,如今姚映雪已经有孕在身,你还要我服侍你,睡觉?
我只觉得心里被刀一寸一寸的割,从来没有这样的痛,这样的无法自制。
……
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了挣扎上,刚刚开始他也习以为常的制住我的双手,可发现我怎么也不肯安分下来,甚至用脚开始踢的时候,他的眼中露出了震怒的神情。
手一扬,便要对着我的脸扇下来。
而我,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闭着眼睛,而是固执的睁大了眼。
打了,也好,最好这一次把我打疼,让我清醒。
否则,我怕我还会流连,还会执迷不悟,明明知道这是一个无底的泥沼,却还要傻傻的往里走。
面对我这样的执拗,他似乎也愣住了,高高扬起的手没有打下来,反而慢慢的,那双眼睛亮了起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制住我双手的手也放开了,脸上的怒意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要干什么?
第240章 你哪儿,也不能去!
我看着他,只见他慢慢的放低身子,几乎覆在了我的颈项间,滚烫的呼吸吹着我的耳畔,道:“你知道了?姚映雪怀孕的事。”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了!
这句话只是在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里再加了一刀而已,而看着我的样子,他的眼中竟然浮起了漫漫不禁的喜悦,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你在想什么?”
“……殿下,请放开奴婢。”
“我不!”
他的样子,越来越轻松,像是逗什么小猫小狗,我只觉得下一刻眼泪就会决堤,又用力的挣扎了两下,可还是被他牢牢的制住,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生气,倒像是快要笑出来。
我终于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看着我泪水泛滥的模样,似乎是震了一下,不知不觉的,他的目光甚至变柔和了,轻轻道:“青婴,你怎么了?”
“……”
泪水一旦崩溃,我的所有的坚持也崩溃了,我拼命的摇头,却被他伸手拥进怀里,脸颊摩挲着他的胸襟,不一会儿那里就是一片濡湿。
“我……我要回去……”我呜咽着,无力在他怀里落泪:“让我……回去……”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的溃败,我的理智和顺从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也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痛,我只想离开他,远远的离开,一眼也不要再看见。
“让我回去……我要回去……”
我不听的说着,可他却丝毫没有放手,一直到我都哭累了,渐渐的在他怀里睡去,那双温热的大手还是紧紧的拥着我,只是在迷糊中,我好像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很轻,却很坚定的说了一句——
“你哪儿,也不能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从沉沉的梦魇中醒来。
一睁开眼便看到了头顶绣着祥云的芙蓉金帐低垂,像是金丝笼一样笼罩着我,我一下子做起来,头脑还没完全清醒,却已经回忆起了临睡前的那一幕幕。
裴元灏竟然让我一直睡在这儿?我如此失控的无礼,他是真的没生气?
那——我四下看看,他却不在周围——他去哪里了?
正疑惑的想着,就听见一阵谈话声从外面传来,仔细一听竟是杨云晖的声音,他有些凝重的道:“三哥,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
“哦?”
“虽然皇城九门的人还是我的,可听说在几个月前就改成轮巡,齐王带回来的人暂时编入了御营亲兵,等到这个月一过,九门都要换人了。”
“五弟带回来的人,你查到具体位置了吗?”
“根据岳青婴说的,我算了一下时辰,从三天前酉时我们进城,有人出城去通知齐王,到他回到皇城的时间来看,他的人应该驻扎在三里坡附近。”
听了这句话,我吃了一惊。
没想到我随口一句话,他们居然能通过裴元丰进宫的时间,算出他的兵驻扎在哪里!
不过,三天前?!
我顿时惊呆了——我在他的床上,睡了将近两天?!
第241章 皇城的天,要变了
在南方的时候,我不是没有与他同榻而眠过,我也不打算跟那边的人解释什么,可这里是上阳宫,即使之前那些爱说三道四,各有心思的姬妾因为玩月之宴的变故被打发了不少,但——
这里有姚映雪,还有杨金翘,被大家知道我留在他房里两天没有出来——
我简直不敢想象!
指尖揪着身旁的金丝帷幔,我用力的咬紧了牙,这时外面又传来了裴元灏的声音:“父皇的身体,你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任何线索,皇上到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太医院给出的解释只是皇上向来身体不好,入冬之后更差了些。”
“他吃的药方子,找到了吗?”
“方子都捏在皇后的手里,拿不到。”
外面沉默了下来,裴元灏像是咬了一下牙,再开口的时候话音中带着三分狠厉,道:“既然如此,他们应该在我还在扬州的时候就动手,怎么直到现在还是监国?”
“我听说,太子监国期间所有的事务,全部都是通过议政处下的谕,而非诏。”
“哦?”
裴元灏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而我听到这句话,也是心里一动。
所有的事务全都通过议政处,并且都是口谕,而非诏书,这是极不寻常的。一般来说皇上任命太子监国和普通的重臣监国不同,重大的事件可以动用玉玺,这样的批示等同御笔朱批的圣旨,不用再经过三公的巡审。
可现在这个状况,难道说——
“三哥,难道说,皇上没有把玉玺给他们?”
“……”
“这样就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一直等到你回来都没有动手,玉玺不在他们手上,就算要颁那个旨意,也没有人会认!”
我的心也紧了起来,难道真的是这样?
这一次,裴元灏没有再说话,而是慢慢的走了两步,我一下子看到中间那道隔门的墙上映出了他的影子,急忙躺下,透过帷幔看到他走到了门口,似乎是往里面看了看,又似乎是在沉思,一直没有说话。
杨云晖走到他身后,说道:“三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可能还有机会!”
我揪着帷幔的手心满是冷汗,过了好一会儿,就听见裴元灏开口,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嗜血的狠厉:“立刻派人去找起居令史,不管用什么法子,让他们开口说话!”
“是!”
“还有太医院提点,你亲自去问。”
“知道了。我马上去!”
杨云晖领命,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屋子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剩下的只有墙上那一道壮硕颀长的影子,和我咚咚的心跳。
我隐隐感到,不仅外面的天色阴沉,整个皇城的天,都快要变了。
现在我已经差不多理出了这个头绪,追月之夜的夜宴上发生下毒的事,是皇后一手所为,为的就是将朝中最有夺权实力的三皇子裴元灏调虎离山,等到他在南方,用各种方法加以谋害,拖延他回京的事件,而她就在皇城里为所欲为。
可是,她棋差一招。
第242章 奇异的温柔
可是,她却棋差一招,没有拿到皇上的玉玺,一切都成了一场空,而白白的看着裴元灏再次回京,三公当中的申恭矣已经倾向三殿下,仅凭剩下的太子太保王甚不足以与之对抗,所以她又临时将已经告老还乡的太师常延柏调回京城,如此一来,他们那一方实力仍旧力压裴元灏。
但,最让我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殷皇后会等不及?
裴元修已经是皇太子了,而且为人谦和有礼,在朝中也颇有风评,皇上对他向来都是宠爱有加,并没有表示过任何的不满,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我心里一时乱如麻,这时外面响起了碧秀的声音——
“殿下,夫人让人为您准备了茶点,要奴婢送过来。”
“你放着吧。”
“是。”
原来,是姚映雪一大早让人给他送茶点过来,我不由的在心里苦涩一笑——他们现在,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连孩子都有了,姚映雪大概已经等着入宫为妃了吧。
这天下的事,真的说不清,道不明。
碧秀把东西放下便走了,我听到关门的声音,自己慢慢的起身,刚刚坐到床沿,就听见珠帘轻响,裴元灏走了进来。
烛光下,他的目光竟然也有些奇异的温柔。
可我的心还是沉的,前天晚上我突然的崩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没有生气,甚至还留我在这里睡了两天,可我却是彻底明白了,我一定要远离他,一定要远离!
于是轻轻道:“殿下,奴婢失礼了。”
他一听到这句话,目光却又变得有些冷,甚至有些厌恶,我低着头说道:“多谢殿下厚赐,奴婢感激不尽,请容奴婢回去梳洗一番,再来伺候殿下。”
他不置可否的站在那儿,没说话,我便慢慢的站起来。
可一站直身子,才发现全身一点力气都不剩下了,好像被抽空了一样,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我一下子整个人都跌倒在地。
我都忘了,自己整整昏睡了两天!
两天的时间没有吃任何东西,难怪身体会那么虚弱,我趴在地上看着指尖不受控制的不断颤抖着,而裴元灏的脚就站在我的面前,他低头看着我,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场戏,嘴角微微一挑。
我咬下唇,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可两只手一点力气都没有,又跌落了下去。
他发出了一声轻笑,然后弯下腰,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被他抱在怀里,我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惊愕和不知所措了,只是脸色苍白得更加厉害,连嘴唇都白了,低着头,就听见他在我耳边道:“那么想离开?”
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深黑的眼睛里透着一点戏谑的笑意,可那笑意的深处,却好像隐隐的燃着一簇怒火,说不清是喜是怒,就好像你看着一头蛰伏在草丛里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豹子,明明那么慵懒,可你绝对不敢从它面前大摇大摆的走过,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刻一跃而起,咬断你的喉咙。
“奴婢,实在是没有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