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你不应该回来
说完这句话,我便不再开口,静静的站在那里。
裴元灏也静静的站在那里,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上有什么表情,只是觉得周围的气息越来越紧绷,几乎让人窒息,就在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的时候,他慢慢的转过身,又走到了我的面前。
那双漆黑而深幽的眼瞳死死的盯着我,好像要把我身上看穿一个洞,我也坦然的抬起头看着他。
虽然这个时候,藏在衣袖中的指尖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过了很久,他突然冷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直到这一刻,我紧紧揪着的心才沉了下来。
跟了他这些日子,虽然未必了解他,却也稍稍知道一些他的喜怒,这一次,他居然是答应了。
这一次要再进入南城就不那么容易了,看守的大概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并没有太为难我,但还是将我领到一间屋子里用药熏了半天,还灌了一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的汤药,苦得我直咂嘴。
一直到走进那个小阁楼,我还是一脸苦相。
一推门,就看到了那个靠坐在床头的人,不过是一天不见,可我觉得他好像又憔悴了些,眼睛深深的凹下去,嘴唇再没有一丝血色,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手里握着一卷楞伽经在看,阳光透过帷幔照在他的脸上,透出了一种淡淡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光芒。
看到这样的黄天霸,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若他痊愈,为他一笑;若他病故,为他一哭。我说得很洒脱,可我知道,若他真的离开,我绝对不可能只为这个男人一哭。
他若死去,也许是这个世上最知我的人离去。
我还站在门口,他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我,像是有些惊讶,但苍白的嘴唇还是慢慢的一抿,笑道:“青婴?”
“黄爷!”我急忙走过去,看着他嘴唇干裂,急忙给他倒了一碗茶送给他喝。
他喝了两口,脸上稍稍有了一些血色,这才抬起头看着我:“怎么又回来了?他们不是说,你被诊断无疾,已经去北城了吗?”
我轻轻道:“我是来向黄爷道别的。”
“道别?”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立刻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也该走了。”
“黄爷?”
他淡淡一笑:“扬州发生这么多事,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而这些事无一例外的拖延了他,只怕千里之外,有更多的事故发生。你们若再不走,恐怕时机稍纵即逝。”
没想到他居然也将事情看得那么透彻,我心里不由暗暗感叹,可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有些愕然。
时机?他指的是——
这时,他又说道:“不过,你也真的不应该再回来。”
“黄爷。”
“说你是个傻丫头,你还真的不聪明,”他微笑着说道:“难道,你还担心黄爷没有人照顾吗?”
我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会没有人照顾,即使他现在命在旦夕,身在这死气沉沉的南城,可是他的居所依旧雅致舒适,刚刚倒的那一杯茶还是银针,除了他手上的,我还看到床边书台上摆着好几部文卷。
他的日子,当然不会难过。
我只是——
第214章 血药
他看着我的样子,又微笑着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慕华既然向州府问药,必然是有一定的把握,否则她也不愿意跟官府打交道,要知道,这个世上最不想看到我死的人,就是她了。”
“嗯。”我点点头,也勉强笑道:“说不定,待会儿慕华姑娘的药,就送来了。”
话刚说完,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慢慢的停在了门口,然后响起了敲门声。
黄天霸微蹙眉头,喃喃道:“我不是让他们回去了吗?”
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楞伽经,半撑起身子道:“谁?进来。”我看他手下发软差点跌回去,急忙上前扶着他,刚一扶上他的肩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看到门口的人,我立刻睁大了眼睛。
“杨——杨大人?”
来的人竟然是杨云晖,而他站在门口看见我们两,也愣住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们在干什么?”
我低头一看,刚刚黄天霸身子发虚,我过来扶着他,其实心中无愧这个动作就并没有什么,但第三者看到也许觉得过于亲昵,而且杨云晖似乎向来是将我看成裴元灏的女人,这个时候脸色自然不好看。
我轻轻的放开了黄天霸,然后说道:“杨大人,你来有事么?”
看着我们坦然的样子,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脸色仍旧没有好看,慢慢的走过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靠坐在床头的黄天霸,嘴角一挑:“看起来,时间不多了啊。”
“尚早。”黄天霸淡淡一笑。
一听到他的话,我的心里就是一悸,正想说什么,突然看到他的手上还拎了一个食盒,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的桌上,怎么他来这里还带东西?
“杨大人,这是——”
杨云晖又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仍旧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而是慢慢的揭开了食盒的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盖子一揭开,顿时一股血腥的气味迎面扑来。
而烛光下,我好像看到那汤药还泛着一些殷红色。
“这是——”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明白过来,大吃一惊的看向了杨云晖,而他抬眼看着我,面色也十分的沉重,低声道:“噤声!”
这碗药,是有裴元灏的血!
之前虽然也这样猜测过,但到底只是猜测,直到这一刻我才肯定,我身上病状的消失真的是因为曾经喝过裴元灏的血;即使是这样,碍于他的身份,我根本不敢开这个口,却没有想到,裴元灏竟然真的舍身上的血来救黄天霸!
也难怪杨云晖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了,在他的眼中,黄天霸就是一个叛逆的贼子,而裴元灏的秘密本来就不应该让太多人知道,更何况这样敌对阵营的人,让他来送药,他心里自然是不快的。
不过,既然已经送来了,他也无话可说,端起那碗药后他看了我一眼,我也蠢蠢欲动,想要接过来,但他却转身直接朝床边走了过去,黄天霸这个时候还有些不明就里,只是看着我们两发愣,杨云晖已经把碗递了过去。
“喝!”
第215章 但愿,你不是毒药
“嗯?”
黄天霸微蹙眉头,看了看那碗药,又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中闪烁着一点疑惑,我急忙走上去说道:“黄爷,这是好药,您快喝了它!”
我一开口,就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虽然还搞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黄天霸还是坦然的伸手来接,但他的手一伸出来,我就发现他的手直打颤,根本端不起药碗,这碗药如果洒了可就麻烦了,这样一想,我急忙上前准备接过来。
可杨云晖却一缩手避开了我,转头淡淡道:“你先回去。”
“啊?”
“殿下有事找你,先回去!”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黄天霸,后者像是明白了什么,淡淡一笑:“既然找人找到这儿来了,想必是大事,青婴姑娘,你就回去吧。我没事的。”
我犹豫了一下,也只能答应,轻声道:“黄爷,这是好药,您一定要好好的喝,好好休息,这种病哪怕是好了也伤人的,千万别再累着了。”
他笑着点点头。
我又看了杨云晖一眼,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这个男人虽然长了一张如戒尺衡量过一般端正的脸,却总是一副放荡不羁的表情,今天这样凝重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心里也有些忌惮,再看看虚弱无力的黄天霸,迟迟没有动身。
杨云晖和他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两个人的目光同时看了过来。
最后,还是黄天霸开口,他淡然笑道:“看起来,杨大人还有话要跟我说,青婴,你就先回去吧。”
说着,他冲我点了点头。
想来我也明白,如果杨云晖真的要做什么,就算一百个岳青婴留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更何况,黄天霸做事从来只有滴水不漏,未见他有过什么失误,便朝着他一颔首,又看了杨云晖一眼,转身离开了。
空荡荡的大街上,冷风吹过,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一个人静静的走在街上,越发衬得这半城寂寞。
眼看着就要走到南北城交界的地方,我的脚步有些滞缓,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回头,就看到杨云晖从后面走了上来。
他的脸色,和这样的天气,倒是相得益彰。
等他走近了,我轻轻道:“大人,黄爷他喝了——”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岳青婴,我还真的没看出来,你有这样的影响力。”
什么?我听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心中不解,疑惑的看着他。
杨云晖冷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围那寂寞林立的亭台楼阁,这没有人气的南城,默默道:“他,是你的药,你,却也是他的药。”
我听得越发疑惑,正想开口问,杨云晖突然伸手捏着我的下巴,目光灼灼的盯着我,像是要将我的血肉看穿,看透我的灵魂一般。
我一愣,急忙转头摆脱了他的手,脸颊涨得通红:“你——”
却见他微微一挑唇角,露出了一抹冷笑:“但愿,不要是毒药。”
我的心一沉,蓦地意识到了什么,而他已经转身一挥袖:“走!”
第216章 天翻地覆的变故
他说过那样的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不怎么好,一路上我们没有再交谈,很快就回到了州府。
之前他说裴元灏找我有事,我原以为只是一句托词,没想到一进州府大门,才发现里面的人已经忙得人仰马翻,我看着那些人慌慌张张的样子,正疑惑着,杨云晖回头看了我一眼,冷冷道:“殿下吩咐了,半个时辰后,启程回京!”
“什么?这么快?”
我愣了一下,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径直朝着内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快去收拾,马车是不等人的。”
我还有些怔怔的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这才回过神。
真的要回去了。
这么仓促的决定,看来,事情是真的刻不容缓了。
我心里却有些懊丧,早知道一回来就要离开,刚刚就真的应该好好和黄天霸话别,不过看杨云晖在那里的脸色,也真的没什么能说的,我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之前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几包糕点幸而都是糖腌的,不在乎放的时间,我整理了一个小包袱,便拿着走了出去。
到了州府大门,立刻有人来接过我的包袱,我叮嘱了两句,一回头,就看到裴元灏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也和天气一眼,沉而冷,身上却是锦绣华服,出色的男人并非一定需要服饰的衬托,可他这样一穿,却是让他更加的高高在上了。
但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他的袖口。
宽大的袖袍落下,遮住了他的手臂,不过行动间衣袖轻拂还是能隐隐看到,他的手腕上缠着一层绷带,似乎还透着淡淡的红。
只看这一眼,我的心里就是一暖。
也有一痛。
如果别的人割腕放血来救人,我固然会感到钦佩,但未必会有现在这样的心情,因为我知道,他是裴元灏,以他的性情,以他的身份,要用自己的血去救黄天霸这样的人,真的是很不容易了。
正想着,他也看了我一眼,立刻就把目光移开,好像不想看到我一眼,一挥袖道:“启程吧。”说完,便朝他的马车走去。
上车的时候他扶着门框,我一下就看到他的眉间一蹙,手腕上的粉红又重了一些,我急忙走上前去扶着他的手臂:“殿下。”
他的手一挥,想要甩开我,可我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抱着他的手臂不松开,他推拒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任我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我自己也登了上去。
一坐定,就听见外面群臣跪拜,裴元灏连看也没看一眼,闭上眼睛养神。
马车晃晃悠悠的朝前驶去。
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我看到了那些熟悉的景致,一幕一幕的往后移动,又一次来到了北城门,但这一次却比任何一次都更顺利,城门打开,车队很快的便驶了出去。
我也知道,经过了这次的事,慕华他们必然不会再对他起什么念头,而黄天霸,只希望他现在已经好转,但现在他也不会来北城门看着我远行,所以这一次,我没有回头去看,只静静的看着帘子一荡一荡,撩起一阵清风吹过。
扬州城,在身后慢慢的远了。
而前方,是阴云密布,晦暗难明的京城,在那里,会有什么样天翻地覆的变故,在等着我们呢?
第217章 轻轻的覆上他的手
马车驶上了官道后,道路就变得好走得多了。
这一次原本就着急,车队更是日夜兼程,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多少,骏马飞驰,车轮滚滚,官道上扬起了一阵长长的雪尘,马车疾驰而过,再飘然落下。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而来时的路,也走了多半。
周围的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北风夹杂着雪花在外面呼啸,常常吵得人整夜难眠,我和裴元灏坐在烤着暖炉的车厢里,滋味也并不比外面顶着风雪赶路的人好受。
我又抬起头,看了看对面那个靠在软榻上休息的人,还有那张始终淡漠的,苍白无血色的脸。
十几天了,他几乎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整个旅程就是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健马的长嘶,还有车轮磕碰在地上发出的单调声音而过的,除了有的时候,我闭目小憩时会梦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其他的时候,车厢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又是哪里做的不对,还是又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的忍受,也许是因为担心京城的事吧,况且他的喜怒,向来都不是因我而起的。
于是,我也沉默着,看着他的嘴唇有些干涸,便起身去泡茶,打开车厢里的暗格,里面满满装着不少食材,我拿出了一些红枣和枸杞。
那一碗药,我估计里面的血并不多,可到底是皇子割腕放血,非同小可,下人才会放了这些东西,我拿过一只茶碗来,将红枣和枸杞撕碎了用热茶泡开,然后小心翼翼的端到他的面前。
茶香里透着丝丝甘味,弥漫在车厢里,可这个男人闭目养神,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
“殿下,喝点热茶吧。”
我说完,静静的看着他,可他仍旧没有睁眼。
我抿了抿嘴,又靠近了些:“殿下……”
车厢里一如既往的宁静,帘子一晃一晃的,间或透进一丝冷风,我看着那苍白的脸,突然一个哆嗦。
裴元灏他,虽然这些天一直没有和我说话,却也没有不理我。
我下意识小心翼翼的靠近他,感觉到他的呼吸很轻,轻得即使那么靠近都几乎没有气息,而他的脸色,从上马车那天开始就一直苍白着,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那环抱着胳膊的手露在外面,苍白中泛着淡淡的青色,是已经冷到极致了。
但这种冷,不是由外向内,是由内而发的。
他的身体,其实并不差,但前些日子在扬州实在没有过过一天安静的时光,两天之内奔波数个州府调集药材,又割腕放血,加上京城的事动向不明,他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铁打的人,也扛不住的。
我想了想,双手紧紧的捧着烫的茶碗,将手捂暖了,然后轻轻的,轻轻的覆上他的手。
好像摸上了一块冰,我的指尖都颤抖了一下,而随着我的颤抖,他的紧闭的眼皮上睫毛也微微颤了一下,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瞳,我的心也颤抖了一下,但双手并没有放开。
第218章 给不起,你就滚
这是第一次,主动的肌肤相亲,我的心跳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连呼吸都乱了,他却意外的是安静的那个人,抬起眼皮看了半晌,开口道:“这样,是暖不了的。”
我一愣。
他从我的手下抽出手来,慢慢的伸向我的脸颊,寒玉一般的手贴上肌肤,带来一阵渗人的寒气,我哆嗦了一下,就听见他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
“给得起,就过来;给不起,就滚。”
他的语言还是那样冷酷,好像对着路边一条可以随意踢开的猫狗,我死死的咬着下唇,舌尖几乎尝到了腥涩的味道,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抬起头:“殿下,我——”
话没说完,马车突然停下了。
外面一阵人呼马嘶,慌乱了一阵子,裴元灏也皱起了眉头,看着外面,这时杨云晖撩起了帘子,他一看到我和裴元灏,目光沉了一下,裴元灏已经问道:“怎么了?”
“殿下,前面有人。”
“有人?”他剑眉微蹙,眼中露出一抹冷意:“谁派来拦路的?”
“不,不是拦路的。”
裴元灏怔了一下,看着杨云晖的面色有异,似乎也明白事情不那么简单,立刻起身下了马车,我也急忙跟了下去。
我们一路行来,只在有驿站的地方才会停下补足水草,按照地图的标识,前方还有到京城前的最后一个驿站,但也要半天的路程才能赶到,所以今晚我们原本是打算赶夜路的,可当我下了马车,一抬头,却看到漆黑的夜幕中,一个高大的黑影矗立在眼前,橘色的光透过窗纸,在雪地里散发着温暖的气味。
这是——
裴元灏略一沉思,眼中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像是明白了什么,这时前方的夜色中,两排整齐的人朝着这边走来,在离我们还有十来步的地方停住,一起跪下。
“小人等恭候三殿下。”
裴元灏慢慢的上前一步:“谁让你们来的?”
那些人道:“大人得知三殿下星夜赶路,身体不适,特在此地修筑驿站,供殿下休憩,万望殿下笑纳。”
“哦?”裴元灏抬眼看了一眼那夜幕中的黑影,目光闪动,走了过去。
杨云晖急忙指挥众人歇马停车,然后带了一队人急忙跟上,随着我们走到大门口,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刚刚听那些人说,这处驿站是有人专门修筑为他歇脚,已经让人吃惊了,可门一打开,才真的令人目瞪口呆。里面精致得宛若天宫,入目便是宽敞高大的大堂,中间有一处悬阁,四周帷幔低垂,内雕栏玉砌,十分的雅致。
我甚至看到墙上还挂着几幅古画,摆设的器皿也都是烧陶名家的手作。
这到底——
我的心里不由的有些发紧,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做的这一切,竟如此大手笔,而看裴元灏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在意,欣赏了一番墙上的画作之后,他坐到了铺垫了一块巨大雪狼皮的软榻上,立刻有人奉上了茶点。
我急忙上前接过,低头一看,盘子里放着一碟杏仁佛手酥,一碟如意糕,还有一碗合欢汤。
仔细看看,也没有什么问题。
第219章 美人如花
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样子,裴元灏反倒发出了一声冷笑,一伸手便拿起那只翠玉碗,就着调羹喝了两口汤,似乎味道不错,他意犹未尽,又捡起一块酥来吃了。
等他吃饱喝足,下人又奉上了漱口的茶和水盆,他清洗了一番之后,便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鬟从阁楼上下来,对他跪下道:“楼上寝室已布置妥当,请三殿下上楼就寝。”
裴元灏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慢慢的走上了台阶。
我心里不安,也只能跟上去,在上楼的时候,我回头看了杨云晖一眼,他竟然也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表情站在楼下,指挥了他的人守在各处后,便坐下吃喝起来,立刻有几个美貌的丫鬟上前来服侍,他淡淡的挥手让那些人下去了。
脚踩在木制的楼板上,发出空洞的声音,我觉得好像每一脚也踩在空的地方,不知道这座驿站到底是谁而筑,目的又是什么,看裴元灏和杨云晖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了。
这些下人刚刚好像说了,他们是奉什么大人之命,难道是——朝中大臣?
我正疑惑着,那丫鬟已经领着我们到了一个房间外,轻轻一福便转身离开,而她离开的时候还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透着一丝嗔意。
我也来不及去想,便伸手推开了房门。
门一开,顿时一阵柔柔的香气迎面扑来,整间屋子里都是暖融融的,四周垂着粉红色的纱幔,轻柔如云,门开时带进了一阵风,轻纱飘飞,好像置身在云雾之中。
屋子的这一头,放着圆桌和凳子,桌上布有茶点,屋子中央是一排晶莹如水的珠帘,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如水波潋滟;水波之后,隐隐看到一张舒适得让人无法拒绝的红木床。
帷幔低垂,柔风轻送,鼻尖闻到的香,似乎都是从那儿来的。
我只看了一眼,刚要转身服侍裴元灏宽衣,眼角却一下子看到了一个身影,在帷幔后闪过。
那是——
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从帷幔后伸出来,轻轻一拨,帷幔被撩开了。
我看到一双明媚得恍若三春之水的眼瞳,在那云雾氤氲之中,晶莹水光之后露出,眼波微动,仿若落花掠过平静的湖面,带起了心的一丝涟漪。
等到帷幔一开,这位美人慢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轻纱长裙,衬得她肤如凝脂,飘然若仙,却也挡不住衣裙下那曼妙的身姿,当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纱衣飘荡,每一处衣角都像在拂动人心。
等她终于走到珠帘的那一头,盈盈拜倒。
“申柔,拜见三殿下。”
申柔?申?!
这个姓,十分罕见,可对于宫中的人来说,并不陌生。
太傅申恭矣,三朝元老,他的女儿,那名噪京师的重臣之女,达官贵人们争向追逐的名门闺秀,正是眼前这位明艳动人的申柔!
我的脑子里霎时间一片空白,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了裴元灏。
只见那张原本苍白的脸,这一刻像是被暖香所袭,透出了异样的红,而他单薄的唇角一边挑起,露出了一抹魅惑的笑意。
第220章 寒夜暖风
带着那一抹魅惑的笑,他慢慢的朝里走去,一直走到了珠帘前才停下脚步,申柔也起了身,站在珠帘的另一头,微笑着看着他。
隔着一排珠帘,两个人的目光似乎都被那暖香融化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裴元灏开口道:“柔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月前。”
“赶路可辛苦了?”
“能见到殿下,就值得。”
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并不陌生,裴元灏看着这位美人,更是笑了起来。
对于申柔,宫中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不会陌生,她和南宫离珠一样艳冠京城,南宫离珠被称为天朝第一美人,其实这一位也不承多让。
听说,当初太子选妃的时候,殷皇后的外甥女和这位丞相之女都在备选之列,加上申恭矣一直与殷皇后一族交好,可以说是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所以太子妃的名号会花落谁家当时还颇费一些人的猜疑。
不巧的却是,申恭矣的夫人在那时过世,申柔热孝在身,须守孝三年,便退出了太子妃的竞选,被丞相送到了他夫人的老家。
可是,现在三年之期未满,又在这样的时候,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表面上看起来,当初退出太子妃的竞选是申柔恪守孝道,可仔细一想,守孝相对于太子选妃这样的大事,说了便有,不说便无,申恭矣在那个时候选择让申柔守孝,其意甚深。
朝中的人,大部分不会一条道走到黑,见风使舵暗通款曲的事时有发生,这座驿站是申恭矣所建,而他让自己的女儿在这里等裴元灏,原因很明显,夺嫡之争硝烟渐起,而他不会只把宝押到太子的身上。
他一直以来与殷皇后一脉交好,可却在选太子妃的时候留了一手,如此看来,这个人真的深谋远虑!
而这时,我倒明白了一件事。
之前杨金翘的三封信,一封比一封急,是在暗示我们京城事态严重,可现在看来,杨金翘不能进宫,不能摄政,她未必能有这位当朝太傅看得透彻。
申恭矣的这个举动是在告诉我们,现在事态也许紧急,但裴元灏回来得并不晚,甚至——正是时候,他的赢面还很大!
否则,申柔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女儿,在这里,这样的等他?
一想到这里,我觉得心里好像被一团阴影笼罩,申柔笑得越甜,那团阴影就越浓,这时,只听她柔若春风的声音轻轻响起:“父亲布置的这一切,还望殿下能笑纳。”
“你说这一切,”裴元灏挑了挑眉:“包括什么?”
面对着他唇角的那一抹笑意,申柔白皙的脸上也荡起了阵阵红晕,嫣然一笑,那笑容中说不出的柔,说不出的媚。
“这里的一切,自然,也包括柔儿。”
我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一下子抬起头来,只见裴元灏突然伸出手,一把挥开眼前的珠帘,猛地将申柔打横抱起,后者那双浑圆白皙的玉臂顺势缠上了他的颈项。
我顿时惊呆了,看着他将申柔抱到床上轻轻放下,正要俯下身去的时候,申柔微微的探头看了我一眼,声音已经染上了一丝浓浓的**,喘息道:“殿下,她——”
裴元灏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第221章 他和她的欢乐
我也看着他,两个人只沉默的对视了一眼,就听见他压抑着嗓音道:“你先出去吧。”
说完,手一挥,纱幔飘然落下。
我却不知中了什么蛊,居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透过帷幔看着里面的两个身影如藤树相缠,传来了衣衫脱落的悉索声,然后,一声娇吟随暖风送出。
我的脸上滚烫,烫得肌肤都在发疼,可指尖却是冰凉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手轻轻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还是冷得直哆嗦,申柔无意中又往外看了一眼,呻吟中带着一丝嗔意:“殿下,她——她怎么,还在啊?”
里面似乎顿了一下,然后响起了裴元灏的声音,戏谑中带着浓浓的鼻息道:“她在,是该她上夜了,你现在还想别人,是要干什么?”
说完,床帷又是一震,申柔发出了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畅快的吟哦。
“啊——!”
这一次,我没有再回头,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身后那一声声带着轻笑的娇呼,那一声声**浓重的喘息,好像重锤一样击打着我的耳膜,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甚至,我的眼前似乎能看到那一幕幕场景,挥之不去。
门,在身后被关上了。
冰冷的指尖扶上了围栏,我像是一具木偶,只凭着一丝本能一阶一阶的走下了楼,楼下仍旧是灯火通明,可眼前却是水光流动,看着任何东西都是奇异的扭曲的,我害怕自己会跌倒,双手扶着墙,慢慢的往前走。
刚刚走过大堂,就听见杨云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难受啊?”
“……”
我扶着墙的手又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转头,看到他坐在那儿喝酒,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岳青婴,有一句话你最好记住。”
“……”
“三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他只能被依附,不能被影响。”
“……”
“任何人,都不能拦他的路!”
我的头脑已经和我的视线一样混沌了,完全无法弄懂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力气再走下去,我想了想,慢慢的走到桌边:“大人,奴婢想讨一杯酒。”
“喏。”
一杯琥珀光递到我眼前,我低头要喝,就听见啪嗒一声,杯中一阵水光晃荡,我看到了酒水中映出的自己。
苍白的脸,无助的眼神,像一个找不到归处的游魂。
终于,看清了……
我对着酒中的自己笑了一下,一仰头,将那一杯酒喝了下去,顿时一阵火辣辣的感觉直冲咽喉,呛得咳了两声。
看着我多少有些狼狈的样子,杨云晖的嘴角一挑笑道:“这样就难受了,还早着呢。”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
他一边说,一边拎起酒壶又往我的杯里斟满,自己也倒了一杯,却没有立刻喝下去,而是捏着那杯子看着里面的波光,面色有些意外的深沉。半晌,听见他慢慢道:“把女儿送到皇子们身边的,可不止一个,将来,也不会少。”
他说的,是他自己的父亲?
第222章 如梦魇,缠绕不绝
杨万云身为家财万贯的皇商,女儿嫁与谁家都不怯,却偏偏送到上阳宫做了一个没名没份的夫人,想来打的算盘和申恭矣一样。不同的是,这位太傅之女身份高贵,将来若真事成,申柔的地位必定是贵不可言。
我又笑了一下,其实他的身边,贵不可言的女人,从来就不会少,将来,只会更多。
一想到今天在马车上的那一瞬间,我的眼睛又是一热,仰头将杯中酒喝下。
幸好,幸好……
喝下第三杯酒,那火辣辣的滋味已经冲到了心里,可反倒让我好受了些,也总算听清楚,弄明白了杨云晖的最后一句话——
“岳青婴,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难受的日子会少一些。”
我喝完了杯中的最后一点残酒,抬起头的时候,脸颊已经有些红了,对着杨云晖笑了一下,便转身又朝着楼上走去,杨云晖疑惑的道:“你要去干什么?”
我停了下脚步:“自然,是去上夜。”
杨云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半晌说道:“今天这样,不用去了。”
我回头看着他,淡淡道:“奴婢的职责,就是做这些,这是不能改变的,奴婢也不应该以为去了扬州,经历了一些事,就可以改变。”
杨云晖目光一怔。
“杨大人,请早些休息。”
说完这句话,我挺直了脊背,慢慢的走上了阁楼。
这一夜,过得很快。
香风送暖,一夜春归,就算身下不是暖床软榻,也不妨碍我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一直到身边的大门打开,陷入昏暗的意识才慢慢的回到身上。
我慢慢的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明媚得好像染露之花的脸。
申柔!
她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上已经穿好了貂裘冬衣,比昨夜那**的薄纱长裙少了一分风情,却多了三分华贵,正站在我面前俯身看着我,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你就是那个岳青婴?”
我点头。
“玩月之夜的夜宴上,毒害皇后的人。”
看来这位申小姐虽然远离宫廷,却并不是对里面的事一无所知,我张开有些干涸的唇,沙哑着嗓子道:“小姐,刑部并未给青婴定罪。”
她挑了挑如山的黛眉,倒像是有些意外的又看了我两眼,笑道:“好个奴婢,口舌真利索。”
“小姐谬赞。”
申柔本就是个美人,但经历了昨夜,她的眼角眉稍蕴了更多的风情,整个人容光焕发,好像花朵被滋润了一般,盛放得娇艳无比。
她看了虚掩的门一眼,道:“殿下让你进去。”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门里。
果然,他依旧是他,不会有改变,上夜之后还要服侍他晨起,这一些,是不会变的。
蜷缩坐在角落里一夜,两腿都酸麻了,我扶着栏杆勉强站起来,朝着申柔一颔首,便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这一刻,我完全没有回头,可当我回头,将来的一切,也许都会不同。
申柔的眼睛是美丽的,目光是温柔的,可我并不知道,她的眼中也会透出阴冷的,敌视的光,在后来的岁月里,如梦魇,缠绕不绝。
第223章 一室暖香
一室靡丽。
暖融融的女儿香从一推门就往鼻子里钻,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暧昧的味道,仿佛昨夜汹涌的情潮还未平息,连水晶的珠帘都晃晃悠悠的。
透过帘子,我看到那个男人坐在床上,正抬起眼皮看着我。
这样的场景,过去也不是没有,每次当他传召了姚映雪陪寝后,都是这样的旖旎风光,他依旧是衣衫不整,宽大的衣襟松松的散开,裸露出覆着薄汗的胸膛,结实的肌肉和紧致的肌肤在晨光下闪着如玉的光泽。
我一步一步的走到床前,轻轻一福:“殿下。”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说道:“衣服。”
没有多余的话就好,我暗暗的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酸涩涌起来,幸好转过身去拿衣架的衣服,他看不见,拿了衣服便一件一件的给他穿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反倒比说话更好,临近京城,天气酷寒,衣服也比在南方的时候多,一件件的给他套上,结衣带,系盘扣,也忙活了好一番功夫。
这段时间,他一直低头看着我。
我相信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供刁难的,好像平时做惯了这些事,就好像呼吸一样的平常,只是,当捧起他的手,为他系袖扣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局促了一下。
手腕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两次,都在同一个地方,一寸来长的伤疤横在肌肤上,显出了几分狰狞,也不知利刃割下的时候,会有多疼。
他,不管曾经让人多痛,多苦,流过多少泪,但的确是做下了无限功德。
“你在想什么?”
大概是感觉到了我一瞬间的失神,他低声问道,我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没有回答,又低头继续为他系扣子,这一次的冬衣上的扣子是樱桃扣,打造得也十分的精美,金光灿灿的,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初的那颗兰花扣。
那是我进宫多年来,得到的最贵重的一次赏赐了,却没想到,还是掉落,连踪迹都找不到。
有的东西,再好,也不是自家的。
于是我笑了笑,抬头看着他道:“殿下手腕上的伤,还需要养些日子,这段时间就不要执笔拿剑了,免得落下沉疴。”
他微蹙眉头的看着我,好像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来,我却已经转身为他拿来了青盐、热水和毛巾,时间也的确不等人,杨云晖早已经在下面把队伍都整顿好了,只等他梳洗完毕,就要上路。
收拾完了这一切,我陪着他出了门,下了楼。
人马早已经准备好了,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申柔已经上了门口的一辆马车,听到动静后她轻轻的撩起了帘子,一脸柔媚的笑容往外看着。
裴元灏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也微笑着看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一个清明如镜,一个温柔如水,在阵阵寒风里,似乎也述不尽昨夜未尽的温柔缱绻。
“殿下,柔儿先走一步。”
“嗯。”
申柔放下帘子,忽又重新掀开,温柔的笑道:“柔儿此一去,也不知何时能与殿下重聚,望殿下去路一帆风顺,柔儿才能早日重回殿下的身边。”
第224章 风雪夜归人
裴元灏一笑,慢慢的走到马车旁,捻着她尖尖的下巴摩挲了一番。
“放心,这一天会很快的。”
申柔笑得更甜了。
“这句话,柔儿会带回去的,请殿下一路小心。”
说完,两个人便没有再说什么,帘子放下,车把式一扬马鞭,那辆精致的马车便一路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里。
不一会儿,杨云晖麾下的人也来禀报,水草已经备足,裴元灏一声令下,我们也很快上马上车,车队又朝着京城方向飞驰而去。
临近京城,大家心里都憋着劲,飞快的往前赶路,马蹄阵阵踏在路上,发出轰鸣,可在这一声声马蹄和车轮声中,我好像还听到了别的声音,下意识的掀开帘子往后一望,不由大吃一惊。
刚刚的那一个驿站,竟然已经被人拆得轰然倒塌,一阵烟尘之后,什么也没有了。
裴元灏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但他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身在官场,这样的事他大概也是见怪不怪了,申恭矣将自己的女儿投了进来,的确是非常看重这一次的争夺,但路也不会走绝。他是在用行动告诉裴元灏,他会在这一路上助他一臂之力,若事成,结为秦晋之好;若事败,昨夜的事就会像那座驿站一样,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放下了帘子,马车仍旧不受背后的半点影响,飞快的朝着北方疾驰而去,在我们的身后,扬起了漫天的雪尘,却也在片刻之后,归于平静。
平静中,暗潮汹涌。
又加紧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我们看到了前方高大的城楼,暮色中好像一头卧狮。
终于,到京城了!
这时前方来了一骑人马,跟杨云晖说了什么,他立刻退到马车的一旁:“殿下。”
“何事?”
“前方先行官传回了话来,这两天京城四门都换了守卫,许出不许进。”
裴元灏睁开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凝重的光,越靠近京城,他的气息越沉重,让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感觉。
半晌,他冷笑了一声:“好个许出不许进。”
明眼人都知道了,这是皇庄里的人在防着他,好不容易将他调到了南方,谁知万幸中的不幸,他竟然好好的回来了,皇城九门归杨云晖管,自然拦不住他,所以京城的四门是最后一道屏障,自然要把握牢靠。
但如果是这样,他该如何进京?
不一会儿,马车滚滚已经到了离城门不足半里的地方,此刻刚交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北风夹杂着硕大的雪块呼啸而过,让人更觉得寒冷刺骨。
前面探路的人又回来,跟杨云晖说了几句,他急忙走到马车前,对着裴元灏轻轻的摇头:“说是领了旨,交酉之后就不放人了,而且守城将是四殿下的人,油盐不进。”
一听到四殿下的人,裴元灏的眼中就透出了一股暴戾之气。
“怎么,想提前在这儿,就把我给拿下?”
我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寒风都吹进车厢里来了,他并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狠绝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是,在这里,这时——真的犯不着。
我想了想,便低声嘀咕道:“殿下在南方做了那么大的好事,难道也不让进京?”
话音一落,裴元灏和杨云晖全都看向了我。
第225章 陷三殿下于不义!
我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们,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裴元灏再转头看向杨云晖的时候,后者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立刻转身离开了。
风雪更大了。
就在这个风雪狂肆的夜晚,一队拿着三百里加急的人马冲进了京城南门,并且一路擂鼓响锣,大喊着“南方重灾,瘟病四起”,“三殿下安抚灾民,回京领旨谢恩”这一类的话,一路喧嚣着进了城。
京城是一座不夜城,这个时候正是华灯初上,百姓出游的时候,一听见这样的热闹,纷纷围拢过来,不一会儿,城门口就聚集了一片人海。
杨云晖的人早已经给里面传了信,人群中便开始有人传述起南方发生的事,每年的重灾都要从各处调粮,可今年裴元灏南一颗粮食便解决了灾情,这原本就让所有的人拍手叫好,传述的人再加油添醋一番,大家顿时心生敬意,原本是来围着看热闹的,竟也摆出了恭迎的架势。
人群里,有人开始拍手,周围的人受到感染,也纷纷鼓掌,顿时一阵巨大的哗啦啦的掌声从城门内传来。
时机到了。
裴元灏一声令下,车队还不急,缓缓的朝着城门逝去。
守城的官兵发现了事情不对劲,一看到裴元灏的车队来了,这才慌了神,急忙上前阻拦:“停下!我等领旨守城,酉时后,车队不可进城!”
我们听了这话犹可,周围的老百姓不依了,纷纷道:“怎么回事啊?为何不让殿下进城!”
“那可是皇子啊,也不让进城!”
“宫里怎么回事,解决了南方的灾情,这么大功一件,还不让人回来了?”
有几个胆子大的,就着这几句话对着守城的官兵就发问,那些官兵刚开始也慌乱了一阵子,但毕竟是有旨意压着的,还是横着脖子道:“这是宫里的命令,休得妄言!现在酉时已过,不能再进城了。”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都嚷嚷了起来,杨云晖一抖缰绳,策马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哪个说是妄言的,站出来!”
这个男人毕竟是禁军统领,在军中威信很高,守城的一见他都露出怯色。
杨云晖冷冷的看着他们,怒道:“三殿下为了黎民百姓奔波不休,身体抱恙,却还连夜赶进京城谢恩,你们居然敢拦路,这是哪个皇帝对儿子的旨意,还是你们假借圣旨,陷三殿下于不义!”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全都群情激昂起来,纷纷指着守城官兵责骂。
那伙人也知道今天事态不对,领头的做了个眼色,身后的人意会,急忙从人群后面溜走,看来是进宫去报信了,那个领兵站出来道:“殿下稍安勿躁,咱们也是看旨意办事的人,现在进宫问旨,若皇上真的让殿下连夜进京,咱们自然不敢拦了殿下的路。”
这个人,好硬的嘴!
杨云晖目露凶光,几乎就要动手,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隆隆的声音,回头一看,一支庞大的车队朝着城门疾驰而来。
第226章 皇子归宫 太师还朝
那庞大的车队行驶到与我们并肩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一个壮汉从里面弯腰走了出来,站在车辕上俯视着下面,这个男人身材极为高大,甚至比裴元灏、杨云晖这样的长身男子还高半个头,一张脸生硬得像是岩石,表情也是僵硬的,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充满煞气的眼睛,口鼻挺阔如雄狮。
守城的人一看到这个人,都纷纷警惕起来,手扶着刀柄:“来者何人?”
这时,我无意中看到一旁的杨云晖,他也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让开!”
那人一开口,就像是霹雳一般,震得周围的人都惊了一下,守城的头领硬着头皮上前道:“你是什么人?夜禁了,不许进城!”
“就凭你们,也敢拦我?”
那人说话声音火爆,脾气更火爆,跳下车来三两步走到门口,两个官兵提刀上来拦他,刀还没出鞘就被他长臂一伸,抓住衣领拎到半空中狠狠一碰。
那两人叫都没来得及叫,就撞晕了过去,被远远的丢在雪地上。
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我也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可更让我惊讶的是,杨云晖骑在马背上,也看着这一幕,他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里,却好像闪烁着一种野兽才有的,遇到宿敌的本能。
守城的官兵见来者不善,全都围了上来,那大汉打得兴起,便要往里冲,就在这时,马车里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有些苍老的声音——
“休得逞凶。”
这句话一出,那大汉立刻停下的脚步,乖乖的站到了马车的一旁。
守城的头领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看着那马车:“你——你们到底是谁?”
又静了一会儿,从马车里伸出了一只白晰柔软的手,这分明是一只女人的手,出现在这风雪之夜,好像一阵最柔软的音律,闯进了黄钟大吕的声乐中。
这只手拿着一个腰牌,上面刻了一个大字——常!
而那守城的将领一看到这个字,顿时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末将,拜见常太师!”
太师?!
一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呼吸都顿了一下,而裴元灏也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爆射出一缕精光!
太师常延柏,三朝老臣,三公之首!
他不是已经告老还乡了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心里正不解,就听见那苍老的声音又说道:“听闻三殿下也回京了。不过,既然殿下身体抱恙,老夫也是舟车劳顿,今日就不在此处见礼了。等一同进了京,再叙吧。”
他的话,守城人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朝两边退开,我们的马车便晃晃悠悠的进了城。
马车行驶了不久,又停了一下,只见杨云晖一掀帘子跃了上来:“三哥。”
他看了我一眼,像是顿了一下,接着道:“情况不妙。”
裴元灏的脸色并没有怎么变,可眼神明显凝重了许多,半晌点点头道:“咱们的动静,都在人的掌握之中了。”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沉重了起来。
第227章 有好戏看了
常延柏的还朝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老臣东山再起,朝中的三公位高权重,权倾朝野,而自从常太师告老还乡之后,便剩下太傅申恭矣与太子太保王甚朝堂对峙。王甚是绝对效忠太子的,而申恭矣的小动作,殷皇后未必没有察觉。
常太师在这个时候还朝,其意昭昭。
争斗,也已经到了最极端的时刻。
这时,裴元灏又道:“刚刚那个人,是常庆吧?”
杨云晖点点头。
裴元灏一笑,道:“他们倒是很谨慎,连你也算上了。”
常庆是常太师的义子,也是朝野闻名的天朝第一勇士!
我听说,常庆和杨云晖乃是同年竞考武状元,在校场打了五局,各是两胜一平,不过平局时常庆尚能言战,而杨云晖却已力竭,只因焚香燃尽,才被迫休兵言和;而杨云晖在后来的文试上高出一筹,才夺得了当年武状元的魁首。
今天看来,当初校场一战,只怕都是两个人的心结了。
在这个时候,太师还朝,杨云晖的死敌常庆进京,这个局面显然是个死局,没想到对方真的算到了最毫厘之处,将他们的每一步都封死了!
车厢晦暗的光线下,裴元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冷的,几乎带着邪气的笑意,眼中精光毕露,仿佛一头蛰伏在暗中的豹子,随时会发动嗜血的攻击。
只听他笑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听得心里一颤,不由的转头往窗外望去,夜色渐沉,这风雨飘摇的京城在这一夜,迎来了那么多的归人,不知这些人会在这里,引起怎样的惊天之变!
车队进了城门便再无阻挠,一路疾驰一直到了皇城的南门。
眼看着夜幕中,皇城那熟悉的轮廓又一次出现在眼前,投下了浓浓的阴影,当马车驶入那阴影的时候,好像走进了一头野兽伏击的范围,我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裴元灏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宫门口,刚一下车,就看到前方一队人匆匆的走过来,定睛一看,领头的正是总管玉公公。
他走到裴元灏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拜见三殿下。”
裴元灏的脚步没停,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皇上现在在哪儿?”
“回殿下,在永和宫。”
永和宫?那已经在东六宫了,皇上平时不是一直都在西边的太极殿的吗?怎么会搬到哪里去?
裴元灏的脚步一滞,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为何会在永和宫?”
玉公公的小眼睛里闪着光,陪笑着道:“皇上龙体抱恙,皇后娘娘说是为了颐养龙体,所以让皇上搬到永和宫去休憩一段日子。”
“那皇上如何处理政务?”
玉公公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侧:“殿下,皇上已下旨,让太子殿下监国了。”
太子监国!
这四个字让裴元灏目光一凛,周围的温度骤然冷了下来,我站得远远的,也分明感到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半晌,冷笑道:“都到这份儿上了。”
他转身刚要走,忽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慢慢走到玉公公面前:“你说皇上龙体抱恙,太医院看了吗?”
“皇后娘娘……吩咐人来看了。”
“如何?”
“这,有娘娘在,事无巨细的,老奴也插不上手了。”玉公公仍旧是一脸笑容,那笑容好像一张面具,让人看着有些不寒而栗,他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在裴元灏耳边小声道:“殿下要知道,去东宫走走便知。”
裴元灏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挥了一下手,玉公公便退下了。
这时,杨云晖上前一步:“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