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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43章 他们是来救我的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顷刻间,杜炎他们已经将这些人包围在了中央,顿时火光围绕着我们,能清楚的看到每一个人脸上惊惶的表情,他们的手上已经拿起了刀兵,而杜炎他们围拢来,身上也散发出浓浓的杀意。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他们的身后走了出来。

    是裴元灏。

    他背着手走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摇曳的关系,他的脸色铁青,神情也显得有些阴暗,冷冷的看了那些人一眼,道:“你们是裴元修派来的,他派你们来抓她?”

    没有人回答,这已经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冷笑了一声:“他竟然直到现在,还不肯放手!”

    那些人面面相觑,也没有说话。

    就算他们现在侍奉的是京城的那位皇帝,但也会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人,这两个人的争斗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平息,有一些话,自然也不是这些小人物可以插嘴的。

    空气凝结了一阵之后,裴元灏冷冷道:“不过,朕劝你们,最好放手。”

    那些人迟疑了一下,低头看着我,没有说话。

    裴元灏的目光变得阴寒了起来:“连朕都不会强迫她,朕更不会容许别的人强迫她。你们若再不放手,今天,你们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听到裴元灏放这样的狠话,过去,他是从来不会这样的,他的狠都在他的手段里,在他的行事里,真正放到嘴里的狠话反倒不多,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却显得格外的激动,尤其看着这几个人抓着我的样子,连眼睛都充血通红了。

    而这些人,自然也知道对方的狠话不是白放的,他们有些动摇,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但立刻,身后围着的士兵也走了上来。

    可是,这些人却还是没有放手。

    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明知道都跑不了,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再坚持下去,就算抓着我不放,又不能伤害我,他们还能僵持到几时呢?这个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懂,但为什么一直这样僵持着?

    虽然他们还在僵持,但我是有些受不了了,尤其自己是以一种非常难看的姿势被那个彪形大汉夹在腋下,时间长了他不累,我也受不了,便悄悄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腿,如获至宝的,摸到了那把短刀的刀柄。

    我的心顿时跳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短刀拔出来。

    可是,不知道是这个时候我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还是他们这些人对锐器的敏感,这个大汉一下子低头朝我看了一眼,立刻就看到了我手上的那把短刀,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周围的人也发现,急忙叫道:“小心,她——”

    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咬着牙握着短刀朝那人手上一挥,他猝不及防,手背上被我割开了一道又深又长的血口,他痛得闷哼了一声,手一松,我落到了地上。

    周围的人一见此情形都吓坏了,有人大喊了起来——

    “大小姐!”

    我根本顾不上他们在喊什么,感觉到那个大汉一咬牙又要伸手来抓我,我跌落在地上,手足并用,用一种更难看的姿势连滚带爬的往杜炎他们那边跑去。

    “大小姐!”

    杜炎立刻冲了上来,而身后的人哪里甘心急忙就要追上来,我几乎已经听到他们大步迈过来,就踩在我身边的时候,突然,空中响起了一阵炸裂的声音。

    “砰”的一声震响,我只觉得头顶突然出现了一阵强大的,无形的压力,压得我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回头一看,就看见一团烟雾在眼前炸开,有人在慌乱中大声喊道:“别误了大事,快走!”

    裴元灏已经反应过来,有人来接应,他立刻喊道:“给朕抓住他们!”

    那些围在周围的士兵立刻冲了上来,但是烟雾弥散,连近在咫尺的人影都看不到,大家冲进来的时候也只感到一片茫然。

    素素他们已经走过来扶起了我,迅速退到了外面。

    过了一会儿,烟尘散去,才发现那些人已经跑得一个都不剩。

    我气喘吁吁,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手里一直紧紧的抓着那把短刀不放,人还有些发软,素素担心的一直抱着我,不断的念叨着:“大小姐,你受伤了没有,大小姐,你有没有受伤啊?”

    我一直看到烟尘散去,看到那片空地上空空如也,才对着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些士兵护卫们已经四散开去,寻找那些人的踪迹。

    但我知道,已经逃走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

    裴元灏的脸色铁青,他原本是想要在这个地方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以绝后患,却没想到真的有人接应他们,还是让他们逃走了,等了好一会儿,文虎文豹兄弟才回来领罪,没有追上那些人,他冷冷的一挥袖,然后转身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手里还握着刀,刀上还有血迹。

    他看了我一会儿,声音还来不及放柔和,只有一点僵硬的温柔:“伤到了吗?”

    我摇摇头:“他们不敢伤我。”

    一听到这句话,他的脸色又如蒙上了一层寒霜一般,暗暗的咬了一下牙:“他当然不让他们的人伤你。”

    我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再继续下去,只缓过一口气,然后把短刀收了起来。裴元灏低头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放心,有朕在,不会让他动你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多谢陛下。”

    我们两个麾下的人都再搜寻了一番,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是在山顶上发现了他们白天留下的踪迹,看来,他们果然是刻意在镇上露出了行迹,就是为了引我们到这里来,然后再趁机掳走我。

    裴元修……这个人的心机,真的深不可测。

    我和裴元灏两个人竟然都差一点着了他的道,如果不是到了这个地方,我们都发现事情有点怪异,再继续下去,恐怕今夜这件事就很难收场了。

    如果,我真的被他的人抓走——

    我打了个寒战。

    简直不敢想象。

    裴元灏见我微微战栗的样子,想要伸手扶我,但我后退了一步,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素素的身上,伸到一半的手犹豫了一下,又所了回去,然后说道:“走吧,先回去。”

    我点点头,由素素扶着慢慢的从这片林地里走了出去。

    滩地上的篝火还在燃烧着,之前那些刻意放在外面被放到的士兵眼下已经有人过去照顾,幸好没有什么伤亡,但经历了这一闹,裴元灏自然更加不敢放松警惕,他往四周又加派了人手保护。

    当我们走到营帐前的时候,就看到查比兴站在那里。

    我一看到他,就走了过去。

    今晚,他一直没有出手,如果他刚刚出手,也许未必能将那些人全部抓住,但至少抓一两个下来问话是没有问题的。

    我说道:“查比兴,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着我,突然看到了我身上的血迹,脸上露出了惊惶的神情,问道:“大小姐受伤了?”

    我摇头:“这是歹人的伤,我刺伤了他们,才逃回来。”

    “那你——”

    “放心,他们自己也不敢伤我分毫的。”

    他这才松了口气,裴元灏也走了过来:“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查比兴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刚刚,看到他们了。”

    “哦?他们去哪儿了?”

    “往那边去了。”

    他伸手一指,我在黑暗中顺着他指头的方向看向远方,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我心里很清楚,他指的方向,是大坝的方向。

    “那你为什么没有留下他们?”

    “留下他们,当然是轻而易举,但是如果真的留下了他们——”查比兴抬头看着我:“那些隐藏在暗中的人会更小心谨慎,他们再要做什么,恐怕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我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今晚的情形已经很明白了,不惯那个店家有没有听错,还是这些人真的在说话间露了真相,他们的确是到了三江大坝,这里也的确有接应他们的人,否则刚刚他们是不可能逃脱的。查比兴留下他们是很容易,但我们抓不到接应他们的人,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我们还真的无力阻止。

    裴元灏皱起了眉头:“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一时间我们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查比兴又看向我,说道:“大小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今晚这一闹,你一定睡不好了。”

    我其实也已经很清醒了,回去也未必睡得着,但还是听他的话转身往营帐那边走去,就在我刚弯下腰准备钻进营帐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都看着我,见我停下来,都上前一步。

    “怎么了?”

    “……”

    我没有说话,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直起身子,转过头去看着他们,说道:“刚刚,那些人抓住我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

    裴元灏问道:“什么话?”

    “他们说,他们是来救我的。”

    “救你?”

第2344章 真的是殿下吗?

    听到这两个字,裴元灏几乎是下意识的要冷笑,但下一刻,他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而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们说,他们是来救我,可我现在在西川,是颜家自己的地盘,身边也有自己的人,裴元灝应该也不至于想要在这个地方动我,我应该是很安全的,可他们的话语中却显得那么的笃定,就是要带我离开一个危险的境地。

    什么危险的境地呢?

    这个地方总不是什么危险境地吧,杜炎他们已经在四周搜查了很久,除了找到那些人的踪迹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发现了。

    那接下来就是——

    我的呼吸突然一窒。

    三江大坝!

    接下来我,我们当然是要去三江大坝!

    难道说,那个地方会有危险,所以这些人今晚趁夜色来将我掳走,一来是为了完成裴元修的命令,二来,也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不让我去亲身涉险?

    我说道:“看来,他们的目标,可能真的是三江大坝。”

    查比兴这个时候也立刻回过神来:“他们刚刚就是往那边去的。”

    我收回撩起帐子的手,说道:“看来,我们也不能休息了。”

    裴元灏没有说话,虽然这个时候可能才刚过寅时,大家准备了这一晚,闹到现在都有些疲倦了,可是我们觉得疲倦,人家却不会,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我找来杜炎说道:“赶紧让大家都起来,留少一点的人在这里收拾,其他的人赶紧跟着我去三江大坝。”

    杜炎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并不多问,立刻就下去发令,裴元灏那边也很快就收拾清楚,大家的手里都举着火把,沿着这片滩地继续往下走去。

    周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在这样的环境下前进原本就已经是一件事很困难的事了,况且这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水域,连一点声息都没有,好像一张长大了的嘴,随时等待着吞噬不小心踏入的人,另一边是陡峭的山峰,我们只能在山脚下沿路行走,而且更是苦不堪言。

    虽然我的确是毫无睡意,但身体的疲倦却是控制不了的,走了一会儿之后,我的脚步明显的虚软了起来,想要靠着素素,却发现她也是步履蹒跚。

    偏偏查比兴带着查林,杜炎又走在后面断后。

    就在我咬着牙,艰难的往前迈步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身子微微一斜,差点就倒下去,幸好有这只手了,抬头一看,却在火光的映照下对上了裴元灏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似乎一直在看着我,才会在这一刻这么及时的出手。

    我也没说什么,站稳之后便要将手抽回来,他却用了点力气,更抓紧了我。

    感觉到他手上的意图,我顿时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臂,然后停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再做,好像是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明白,他什么都不会做一样。

    我一时有些犹豫,他的手臂——的确比素素更有力一些,由他这么抓着,我的确方便了许多。

    再回头看了一眼素素苍白的脸蛋,我终究没再说什么,他这才拉着我往前走,一半是拉着,一半也是扶着。

    周围的人也并没有发觉这小小的一点变故,大家都沉默着继续往前走,我的手臂上能感受到他的掌心那让人无法忽视的炽热的温度,不过在这样冰冷的夜晚,倒是让人好受了一点。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不知道走了多长的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前方的山巅,看到了一点鱼肚白。

    天快要亮了。

    大家其实都已经困累不堪,好几次我都能感觉到素素脚软得要跌倒下去,但我没有喊停,他们也都不敢停下来,大家全都憋着一口气坚持着慢慢的往前走,又走了一段时间,天色已经越来越亮,太阳好像要升起来了。

    素素擦了擦额头的喊,看向前方,突然说道:“大小姐,你看!”

    我抬起头来。

    只见晨光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眼前,那个黑影好像一座山一样,几乎把刚刚冒出头的一点阳光又遮蔽住了。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那就是三江大坝。”

    我转过头去,看见查林被查比兴搀扶着,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得往前走去,那双眼睛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那座巨大的堤坝。

    三江大坝!

    我们终于到了这里了!

    虽说离大坝还有一段距离,但毕竟天已经快要亮了,而且目标就在眼前跟在漆黑一片当中摸索着前进还是不一样的,大家又打起精神,甚至连素素都鼓足力气扶着我另一只手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太阳已经从那巨大的黑影后面慢慢的升了起来,也彻底照亮了眼前,我们这才看清那个高大的堤坝,就像一片被削平了山巅的大山一样横在眼前,阻拦了江水的倾泻。

    这片巨大的水域在晨光的映照下,好像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水面上蒸腾的水汽比平时更重,几乎将两岸的一切都吞没了,弥散在我们周围。

    好像仙境一般。

    而我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疲惫不堪,身上也沾着泥泞尘土,连裴元灏都是如此,的确有一种凡人误入仙境的感觉。

    就在我们大家都慢慢的往前走着的时候,突然,前方出现了几个身影。

    大家原本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精神都有些放松了下来,但忽然看到眼前出现了那些身影,立刻想到昨夜发生的事,大家都紧张了起来,走在最前方的几乎护卫刷刷的拔出了刀剑,对着前面雾气中的人影大喊道:“什么人?”

    “快护驾!”

    一下子气氛就剑拔弩张了起来,素素和杜炎也立刻护在了我的面前。

    我皱起眉头,看着雾气中的那几个身影。

    虽然这边已经是刀剑环饲,但那几个身影却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慢慢的朝我们走了过来。

    一个有些奇怪的声音说道:“你们到这里,还问我们是谁?”

    这个声音,刻意的低沉,甚至透着一种迫人的气息,话也说得理直气壮,但声音却显得有些奇怪,连裴元灏他们都愣了一下。

    我心里模糊的明白了什么,摆脱了裴元灏的手慢慢的走上前,试探的说道:“你,是颜家的人吗?”

    对方却没有回答我,而是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颜轻盈。”

    “……”

    “颜家大小姐。”

    这一回,我很清楚的看到薄雾中,那个最高大的身影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朝着我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是他的女儿?”

    我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他”还是“她”,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又有些急切的说道:“你是——殿下!”

    一听到这个称呼,我的心都跳了一下。

    当年,第一次在太庙见到护国法师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称呼我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说道:“是的。”

    周围的人还有些诧异,毕竟母亲的身份,我的身份还不全为人所知,只有裴元灏他们几个的呼吸变得沉重了一些,眼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他身后的那几个身影也匆匆的跟了上来,能隐隐看到他们的身形很宽大,尤其是当中说话的那个人,看影子就像一头熊一样。

    但我却一点都不惧怕,反而有些兴奋的战栗。

    我想,我离想要知道的一些真相,更近了。

    只是几步的距离,因为心中的急切,我却觉得这一刻无比的漫长,但是,那个身材高大的人终究穿过了水雾,走到了我的面前,大概是因为他的身形太高大的缘故,走路的时候还带起了一阵风,将那些雾气都吹到了我的脸上。

    一阵凉意浸骨,我睁大眼睛,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到我的面前。

    就在刚刚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我都没有想到这是个老人,而且是个已届耄耋之年的老人,他的头发眉毛都花白了,但脸上没什么胡子,又满是皱纹,给人的感觉和他的声音一样有些怪异;而且,他的身材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高大,而是因为穿着厚厚的皮毛做的衣裳,显得很壮硕。

    他看着我,眉头微蹙的说道:“真的是殿下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祝怀音的女儿。”

    这人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对着我俯身行礼道:“殿下。”

    周围的人这一下都惊呆了。

    裴元灏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

    我正要说什么,他却又对着身后的几个身影说道:“都过来,先拜见殿下!”

    我抬起头来,看到他身后那几个身影慢慢的走出来,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带着几个女子,年纪也都在三四十岁左右,跟这个老人一样,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袄子,对这个老人是言听计从,走过来便对着我跪拜了下去。

第2345章 只有一个安排

    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时间已经不短了,从小也见过一些大阵仗,但这样被人跪拜还是让我非常的不习惯,我急忙扶着她们,说道:“不要折我的寿。”

    几个人站起来,退到一边。

    那几个女子虽然满面灰尘,眼睛却很亮,非常好奇的望着我们,一脸新奇的神情。

    我这才看向那位老人家,他的神情还是很平静,但我知道,那种平静是在长久的磨砺下形成的麻木,此刻唯一能看到他内心波动的,是那双眼睛里复杂的眼神,一直看着我,好像在看着自己的救赎一般。

    我说道:“老人家是——”

    他说道:“殿下怕是没有见过我。”

    我摇了摇头。

    “其实,老朽见过殿下数次,不过都是在殿下小的时候,远远的见到,并不敢惊动殿下。”

    “哦?”

    我回想了一下,才记起来,当年母亲经常带着我到这一带来钓鱼游玩,有的时候她会一个人走开,去做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当时年少的我也只顾着玩耍,现在这个人一说,我就明白了。

    母亲当年带着我来游玩,只怕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见这个人。

    我直接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老人沉默了一下,说道:“时长日久,老朽的姓名连自己都忘记了。殿下可以叫我宗正。”

    宗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前朝实录里,曾经见到过这两个字,但不是人的名字,而是一个官名。

    “宗正……”我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又看向他的身后:“这几位是——”

    “这是我的义子,还有我的孙女儿。”

    “你们一直在这里吗?”

    “是的,我们奉旨在这里看守三江大坝,已经三十多年了。”

    他说着,看向我,目光显得有些枯槁:“若殿下再不出现,我们怕是都快要守不下去了。”

    |

    我们找了一处空地,正好有几块石头,素素拿了一个褥子给我垫在下面让我坐下,裴元灏一直没有说话,也坐在了我旁边不远。

    这位自称“宗正”的老人带着他的儿孙站在我面前。

    几句话之后,我大概也明白他的身份了,这人应该是前朝的一个官员,但——可能是受过腐刑,无妻无子,在这里看守三江大坝,为了延续这个工作,收养了义子,就好像甘棠村的马老爷子一样,如果我们不来,他们就会世世代代在这里守护这座堤坝。

    不过——我看了一眼他那义子身后的几个女儿,容貌倒还端正,大概是许久没有见过外人,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们,尤其是裴元灏和查比兴这样的男子,自然被她们多看了几眼。

    我也明白,为什么宗正会说,如果我再不来,他们就快要守不下去了。

    他这义子生的全都是女儿,的确是很难把这件事做下去的。

    我的心里虽然疑惑很多,但这个老人的出现是我完全没有预料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所以疑惑虽多,却不知道该问他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问道:“老人家,你们守在这里,可有看到什么陌生人过来吗?”

    宗正说道:“我们虽然是守护大坝的,但也不是每天都在这里,我们是住在山上,今天才刚刚下来。刚一下来,就见到殿下了。”

    “哦……”

    我点了点头,再看向前方,心里算着时间,等下还是要赶过去。

    “说到陌生人——”宗正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一直坐在旁边沉稳不语的裴元灏,说道:“殿下,他们又是什么人?”

    这位老人家虽然在这里守了几十年了,但还是相当有眼力,他没有问我身后的杜炎和查比兴他们,而是单问裴元灏,显然是一眼就看出他跟我们是两路人马。

    我看了一眼裴元灏,然后说道:“他,他是皇帝。”

    “……”

    宗正的脸色忽的一变:“什么?”

    “他就是皇帝。”

    “……”

    宗正慢慢的转向他,那双因为年老而显得有些混沌的眸子直直的看着裴元灏。

    他是前朝的官员,对这个皇帝自然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在看了裴元灏一会儿之后,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显得很奇怪。

    裴元灏被他这样看着,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就在这时,宗正突然又对我说道:“请问殿下,他——这位皇帝陛下,他来西川做什么的?”

    我说道:“他来和谈,他来跟我弟弟,也就是颜家家主和谈。”

    宗正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和谈!”

    这两个字像是戳到了他们心里什么地方,不仅是他,连他身后那个一直一脸麻木的义子,还有几个安静的孙女儿都变了脸色,他们纷纷走上来:“父亲!”

    “爷爷,他们真的是和谈了吗?”

    “和谈!颜家终于跟朝廷和谈了!”

    我不知道这个几乎已经尽人皆知的消息为什么会让他们这么反常,虽然他们身居深山,可能消息传不进来,但和谈这件事,西川的老百姓也都各有看法,何至于让他们激动至此?

    我问道:“老人家,怎么?”

    宗正这个时候好像都听不到我的声音了,他又是笑,又是叹息,眼中竟有泪光扇动,对着上天连连拜首:“老天有眼,老天有眼,我们,我们终于可以不必再守下去了!”

    什么意思?

    我有些莫名其妙,而这时,裴元灏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宗正接连三拜,连带着他身后的义子和孙女儿都虔诚的叩拜了苍天,然后才直起身来,老泪纵横的说道:“殿下不知道,当年老朽奉旨在此守护大坝,只要大坝在的一天,只要老朽还或者,老朽,和老朽的儿孙们,就要在此守护,不能离开。”

    我点点头,这跟马老爷子他们守护颜家宗祠也是一样的。

    他说道:“可是,老朽家传至此,只剩下些孙女儿,再要守,也守不下去了。”

    我说道:“难道,母亲没有别的安排吗?”

    他泪流满面的说道:“只有一个安排,就是等到朝廷和颜家和谈。”

    “……!”

    我的心忽的跳了一下。

    裴元灏原本很安静的,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说道:“何谈?”

    宗正说道:“只有等到朝廷跟颜家和谈的这一天,老朽,和老朽的儿孙们,就可以离开三江大坝,不必在此守护了!”

    我皱着眉头:“母亲是这么跟你们交代的?”

    宗正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搐,说道:“这是老朽的命,老朽又怎么会记错?”

    我深吸了一口气。

    母亲,早就已经预感到,朝廷跟西川的分裂不会持续太久,她已经预料到西川迟早有一天要跟朝廷和谈,所以才会让这位老人家在这里守护三江大坝,还给了他一个这样的命令。

    只要和谈,就可以不必再守。

    但,三江大坝可是西川的命脉所在,不管和谈与否,这个地方对西川而言都是一样的重要,为什么和谈了之后,就不必守护这里?

    她是什么意图?

    我的心里还在纠结的想着,而宗正这一家已经激动得难以自持,尤其那几个女子,比他们的爷爷哭得还更厉害,其中一个看上去最年轻的女子呜呜的哭着,声音都哑了,道:“我们,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但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也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感。

    外面的大千世界,精彩纷呈,可对这一家人来说,所有的花红柳绿,凤翔鱼跃,离他们都太远了。他们在这个清苦的世界里守护着一座没有生命的大坝,这无异于一种苦修,更是对人性的一种摧残。

    虽然我知道大坝的重要,守护这个地方当然也是必须的,但母亲为什么让宗正来守护呢?

    大概是和我一样也有对他们的怜悯之意,从裴元灏到查比兴,都没有人开口打扰这一家人的庆贺,他们又哭又笑,激动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平复下来。

    我这才问道:“老人家。”

    宗正这个时候连脸上的皱纹都笑得更深了,眼睛里也透出了一点光芒,望着我:“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想了想,问道:“母亲为什么会让你来这里守护大坝呢?”

    宗正长叹了一声,说道:“山河破败,老朽身无长物,亦无妻无子,了无牵挂,不来这里守护大坝,老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可是,就只有你们?母亲没有加派其他的人手吗?”

    “这个地方长年累月也见不到一个人,最多也就能见到一些迷路的猎户,其实,有没有人守护,都是一样的。一开始只有老朽一个人,收了这个义子,他娶妻生子之后,老朽才不是孤身一人。”

    我想了想,也点点头,倒也是,这座大坝对西川的重要不必言说,自然没有人会跑到这里来捣乱,至于其他的——在今天之前,也的确没有人能深入到西川,来到这座大坝动歪脑筋的。

    “不过,”宗正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十几年前,倒有一个人到了这里。”

    “是谁?”

    “是一个朝廷的官员,他姓杨。”

第2346章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杨云晖。

    他一说,我就知道了,十几年前,在杨金翘诈死离宫之后,杨云晖也借辞官还乡之机到了西川,这件事原本也不是秘密,之后我让无畏叔去追查了他当年游历西川的踪迹,也知道,他到过三江口。

    只是没想到,他还来了三江大坝。

    即使在给杨金翘的那封信里,他都没有透露过这件事。

    虽然没有提到这件事,但我清楚的记得在那封信里,他透露了自己急流勇退的念头,似乎对一些事突然想开了,即使身上还背负着和裴元灏想通的梦想,他也萌生了退意。

    只是那之后——

    我有些不忍再想下去,而眼角看到一旁的裴元灏,他的脸色没变,是因为从来到三江大坝这附近开始,就一直很沉重。

    我问道:“他来这里,做了什么吗?”

    宗正说道:“这个年轻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老朽看得出来他是个当官的,只是不说破罢了,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鬼。不过,他倒也没做其他的什么,只是来这附近看了看风景,又看了看大坝泄洪的样子。”

    我的眉头微微一蹙:“他看了大坝泄洪?”

    宗正点头道:“那几天正是大坝泄洪的时候,再大的事,也不能把这件事忘了。”

    “他看了泄洪之后呢?”

    “他看了之后——倒有些奇怪了。”

    “哦?什么奇怪?”

    “他,他站在大坝上,对着下面呆呆的看了很久,然后一直默念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么了?

    不过是看了一场泄洪,那个场景对于三江口附近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他来看了一眼,明白了什么呢?

    难道,就是他明白的那件事,之后为他引来了杀身之祸?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裴元灏一眼。

    他的脸色仍旧一成不变,可是我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紧绷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意识里膨胀着,呼之欲出。

    但看了我一眼之后,他仍旧没说什么,将目光偏向一边。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宗正:“就是这样?他还做了什么吗?”

    “没有了,看过泄洪之后,他就告辞离开了。”

    “哦……”

    我皱起了眉头。

    看来,所有的事情还是跟三江大坝的泄洪有关,可是说起来,从小到大,我也不是没有见过大坝泄洪,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杨云晖到底从中看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我有些按捺不住的从石头上站了起来,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过去看看吧。老人家,是今天要泄洪吗?”

    宗正也跟着站起身,说道:“正是今日。殿下也来得正好。”

    |

    遇见他之后,我便将裴元灏抛到一边,与他携手往前走去。这位老人家虽然已经耄耋之年,身板倒是很硬朗,大概是因为住在这样的世外之境,没有别的烦恼,连拐杖都不用就健步如飞,我甚至还要加把劲才能赶得上他。

    裴元灏他们都走在我们身后几步,倒也识趣的没有紧跟上来。

    宗正一边走,一边问我:“殿下今天来这里,又是为什么呢?刚刚殿下问我,有没有见到陌生人,难道——”

    我说道:“有些人,也到了这里。”

    他的眉头一皱:“什么人哪?”

    “老人家深居于此,可能还不知道外面的事。如今中原正在打仗,皇帝陛下离开了京城将西安府定为陪都,他来跟我们颜家和谈,而叛军想要破坏这场和谈,更想要搅乱西川的局面。”

    “哦?还有这样的事?”

    “他们之前的手段,我也不多说了,但现在他们到这里,我和皇帝都怀疑,他们想要破坏三江大坝。”

    “……”

    “所以我们赶来这里,怕他们趁着大坝泄洪的时候动手。”

    宗正听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转头看着他:“老人家笑什么?”

    宗正笑道:“殿下莫非以为,三江大坝是个普通的房舍?还是随便一个什么小东西?那些人想要破坏?不是老朽夸口,他们就算派出一支军队,拿着刀斧来这里砍上十天半个月,对大坝来说,也不过就是拔一根毛罢了。”

    “老人家对大坝很有信心。”

    “那是当然,守了这么多年了,老朽的命都牵在上面,大坝就如老朽的命一般。”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位老人家大概是在这里守了太久了,自己也变得有些固执了起来,外面的变化太大,他全然不晓。

    不过,我也并不愿意就这样去打破他的幻梦,正如他所说,他的命都牵在这座大坝上,他认为它是坚不可摧的,我又何苦要去多话?

    接下来,大家都没有说话。

    一行人安安静静的往前走着,离大坝也越来越近,等到了一个岔路口,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他那个义子,还有几个孙女儿走上前来,说道:“父亲,我们先去赶马了。”

    宗正点点头:“去吧。”

    他们几个便走了。

    我说道:“赶马做什么?”

    宗正笑了笑:“殿下难道以为,开启大坝泄洪,是人力所能及的吗?”

    “……”

    我迟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不管这座大坝里面有什么样的结构,但要开启大坝泄洪,所需的力量一定非常的大,当然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你们养了马,专为这件事?”

    “是啊,今年还生了几匹小马驹,不过——”他嘿嘿的笑了笑,说道:“已经是最后一年了,那几匹马拉出去卖了,也能够他们在外面置几亩地,买几间房了。”

    “他们?”我看着他:“老人家自己难道不打算离开?”

    “老朽都说了,命都系在这里了,离开了这里,还有命吗?”

    “你刚刚不是——”

    “呵,老朽刚刚说怕守不下去,是因为没有孙儿继承这件事,也是怕几个女娃一辈子都耽搁在这里。如今不必守着,他们几个就能离开这里,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至于老朽,就算没有了责任,可老朽更愿意守下去。”

    “……”

    看着他脸上的皱纹,每一道里,大概都是这里的风霜雨雪烙印下的,如他所说,他的命系在这座大坝上了,离开了这里,大概就真的没命了。

    我抬头看了看那几个女子的背影,虽然穿着厚厚的皮袄子,行动还是很敏捷的,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跑了几步,又回头对着宗正说道:“爷爷你留神脚下,下了雨,别滑了。”

    宗正摆了摆手,那女子才又转头跑了。

    我笑了笑,说道:“你那几个孙女儿倒是灵敏得很。”

    他眼角的皱纹也笑得更深了一些,道:“有这几个丫头,的确日子没那么难捱了,只是小时候还好,现在长大了,不那么好管了,反倒是我们,要被她们管起来了。”

    我笑道:“蜀地向来都是女人当家啊,要不,怎么被人说成是女儿国呢。”

    “……”

    我原来也只是一句玩笑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可听了我这句话之后,宗正的脚步突然停了一下。

    我转头看着他:“老人家怎么了?”

    他说道:“殿下这么一说,老朽倒想起来了,那个姓杨的年轻人在离开之前,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杨云晖?

    我一听,顿时精神一振,急忙问道:“他说什么了?”

    宗正说道:“就是在他看了大坝泄洪之后,老朽的几个孙女儿牵着马走了,他看着老朽的孙女儿们,说,难怪,西川是女儿国了。”

    “……”

    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这,若是平时看来,似乎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话,就连杨云晖写给杨金翘的信上,还特地记录了他见到蜀地女子性情剽悍,对丈夫非打即骂的行径,那个时候的他,似乎还对这样的老来生活十分向往。

    可是,如果这句话是在他看过三江大坝泄洪之后说的……

    又是什么意思呢?

    突然,身后传来了文虎的声音:“陛下!”

    我们回头一看,是裴元灏不知怎么的差点跌倒,幸好他身边的侍从立刻扶住了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站稳之后立刻推开了那些人的手。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宗正指着前方,脸上被阳光映照着露出了笑容:“到了!”

    我转过头去,前方一座高大的堤坝映入眼帘。

    这座大坝是从两边的高山上延伸而下,顺势横贯江面,两边的山峰高入云霄,加上云雾缭绕,那堤坝就像是从天上降下的两只巨大的手掌,将整条江流拦腰截断,然后合拢,严丝合缝,把江水牢牢的锁在上游。这个时候水位已经很高了,几乎与堤坝的闸门齐平,微风轻拂,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被阳光映照着,反射出点点星光。

    宗正带着我们走上了大堤。

    其实,我小时候也见过这个大坝,但不知为什么,现在看到的时候,甚至比小时候还觉得震撼。

    这座大坝不仅长,而且非常的宽阔,足够十几匹马并列骑行,平坦的路面是用巨大的岩石铺垫而成,错落有致,中间浇筑的泥浆把它们牢牢的锁住,更是牢不可破。

    站在这样的堤坝上,不能不让人感叹造化之功。

第2347章 哪一位皇帝陛下?

    我看着这一幕,几乎移不开眼,而回头看时,裴元灏站在这里,脸上的神情也非常的凝重。

    这座大坝,想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这座空前浩大的工程,是当年高皇帝下令在西川筑造的,动用了难以想象的人力和物力,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建造一个对西川有利,相对而言也就是对他们不利的工程,但不管怎么样,西川的人还是接受了,并且这些年来,一直在享受这座大坝带来的便利。

    西川,也成为了扬州之外,最为富庶的地区。

    但现在,我的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这座大坝里,只怕隐藏着一些难以启齿的心思,以至于太上皇和赵淑媛在临终前都不约而同的提到了这个地方,至于裴元灏——

    我看见他慢慢的走到堤坝的一边,看着脚下那错落万丈的低谷。

    再过一会儿,闸门开启,江水就会从我们脚下的闸门倾泻而出,这个时候,一切都还是平静的,但平静的水面下也蕴含着暗涌,就像此刻,他的眼神,那种刻意保持平静的目光下,我看得很清楚,有一些东西在汹涌澎湃。

    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就算一个谜团被隐藏了成百上千年,也终有被揭露的一天,不是吗?

    我慢慢的走到他身后,说道:“陛下在想什么?”

    他忽的转过身来看着我。

    这一回是我问他,而他失神,甚至有些仓惶的说不出话来。

    但立刻,他就意识到,这句话是我故意问的。

    我说道:“陛下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大坝吧?”

    “但是,朕在梦里见过无数次了。”

    “太上皇提起过这座大坝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想说什么?”

    我看着他漆黑的,深邃的眸子,却没有再说,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查比兴焦虑的声音:“你小心一点,不要跌下去了。”

    回头一看,是查林走上了大坝。

    这里的人除了我和素素两个女子的体力不支,大概最难熬的就是他,身上的伤害没好完就跟着我们这样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昨天晚上也没能休息好,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只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疲倦和劳累,但他却根本顾不上休息,一看到三江大坝,人就像是疯魔了一样。

    查比兴跟在他身后,忧虑的说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查林根本顾不上他,只冲着身后摆摆手,表示让他不要打扰自己,但脚下虚浮,根本都走不稳了,还是靠查比兴扶着他才能走上大坝,他上上下下的看着这座宏伟的工程,过了许久,感叹了一声:“造化之功。”

    说完,他又迫不及待的去找到宗正,问道:“闸门在何处?”

    宗正指向对面:“在那里。”

    “要如何开启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宗正的义子和他的几个孙女儿赶着马从另一条路上走了下来。

    没想到他们养了那么多马。

    其中,他的义子骑着那匹最高大的马走在前面,其他的马都乖乖的跟在后面,倒像是熟门熟路一般,几个女子走在旁边吆喝着,那样子不像是赶马,倒像是在赶羊群,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我们面前。

    “爷爷,马赶过来了,我们可以过去了吧?”

    “走吧。”

    宗正说着,回头对着我:“殿下带好你的人,这闸门开启,可不是玩笑。”

    我点点头,立刻吩咐下去让杜炎约束好了手下的人,裴元灏带来的那些人也早就被这座大坝震惊,到了这样陌生的地方,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都乖乖的跟在我们的身后。

    我又忍不住往周围看了一眼。

    那些人——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虽然,的确如宗正所说,这座大坝实在太过宏大,普通人来搞什么破坏,那真的就像是螳臂当车,可是,人如果总要做坏事,是一定做得成的,毕竟,破坏比建设容易太多了。

    如果闸门开启,他们会有什么手段呢?

    素素牵着我的衣袖,感觉到我的迟疑,回头看着我:“大小姐,你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倒是走在旁边的杜炎说道:“颜小姐还是在担心那些人。”

    我说道:“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是不知道他们的手段,这让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素素说道:“可是,刚刚那个宗正老人不是已经说了吗,就算让那些人到这座大坝上来,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本来嘛,愚公移山还得移个几年呢,这座大坝比山还大,就他们那几个人,能做得了什么?”

    杜炎沉默不语。

    我听了素素的话,苦笑了一声,说道:“傻丫头,有的时候,不怕有人齐心协力的做成一件事,就怕有人处心积虑的破坏一件事。这个世上,破坏永远都比建设更容易的。”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似懂非懂的道:“啊?”

    说多了她也不懂,我只笑了笑,便继续往前走去,杜炎一直没说话,我们一行人跟着宗正他们走过了这条长长的堤坝,风渐渐的凛冽了起来,很快,将周围的云团都吹来,聚拢在我们的头顶,原本还是阳光灿烂的早晨,不一会儿就变得有些晦暗了起来。

    宗正抬头看了一眼,道:“怕是又要下雨了,快一点。”

    他的儿孙们纷纷应着,加快了脚步。

    好不容易走到了堤坝的这一头,和之前的那一方也差不多,只是到了堤坝的这一头,才看到脚下的这条路又往回一折,延伸出了一条路一直通到堤坝的下面去了,我才发现,原来堤坝下面还有一层。

    不过,也并不是很隐蔽,只要走过来就能看到。

    我问道:“闸门就在下面开启?”

    宗正点头道:“是的。”

    他说完,又转头对着我和裴元灏道:“殿下,皇帝陛下,下面就不要带那么多人下去了,除了贴身的护卫,其他人都留在上面吧。”

    若是平时,不要说裴元灏,就是他的手下也不会答应这件事的,但现在,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大家都非常的谨慎内敛,裴元灏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吩咐自己的人马都留在上面看守住路口,只让文虎文豹两兄弟陪他下去,而我这边也自然留下了其他的人,只让查比兴带着查林,还有素素和杜炎跟着我一起下去。

    宗正老人便领着我们往下走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杜炎突然说道:“大小姐刚刚说,如果有人要处心积虑的破坏一件事,一个东西,其实也是很容易的。”

    他突然冒出这么句话,让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大家都回头看着他。

    我点头道:“是啊。”

    “如果是大小姐的话,会想什么办法来破坏?”

    “我?”

    “刚刚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昨夜我们跟那些人交过手,他们离开也很仓促,我看到他们的身上也并没有其他的工具,如果只靠他们那些人,和他们手里的刀剑,就如这位老人家所说,的确是无法撼动这么大的一座堤坝的。”

    “……”

    “可是,如果处心积虑……”

    看来,他做这个护卫的事情是非常的谨慎的,我刚刚的一句话就让他一直想到了现在。

    如果是我……如果我想要处心积虑的毁掉这个地方……

    可以毁掉这个地方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的眉头皱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我们已经沿着那条路走到了堤坝的下层,才发现这个堤坝的下方有一个非常大的空间,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密室,阳光几乎都照不进来,再加上刚刚的天色转阴,这个地方的光线就已经有些晦暗了。

    文虎文豹一见此情形,立刻就要拿出火折子,不过才刚一拿出来,就被宗正呵斥道:“放回去!”

    “干什么?这里这么暗。”

    “不要在这里点火。”

    文虎文豹犹豫了一下,倒是裴元灏说道:“听这位老人家的。”

    他们两立刻将东西收了回去。

    其实,就算不点火,借着这晦暗的光线,我们还是能勉强看清这里,不过一看清就觉得没什么了,因为这里四壁如洗,什么都没有。

    怎么开启闸门呢?

    我们几个人都惊奇不已的看着这个地方,只有查林,他非常的兴奋,原本苍白的脸庞这个时候都发红了,看了周围几眼,尤其趴在墙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也跟过去看了一下,才看到那些看上去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巨石墙面,竟然能找到一些非常细密,比头发丝还细的纹路。

    如果不是他看着,我们根本看不出来。

    我问道:“这是什么?”

    查林没有说话,而是沿着几条细密的纹路看了又看,然后视线指向了地面上,正好宗正也走到了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我们这才发现,地上有一个非常小的锁扣。

    他撩开衣襟,从腰带上取下了一把钥匙插进去,只一拧。

    我听到好像有什么声音在远处传来,又好像就在脚下,但什么都动静都没有,倒是查林非常激动的跑过来,就看见宗正取出了钥匙,将锁扣往上一提,那块地板被他分开,下面露出了一个铁架,粗壮无比,大概几个人才能合抱起来,上面还缠绕着粗重的麻绳。

    我说道:“这是——?”

    “这就是用来开启闸门的。”

    我没想到,控制三江大坝闸门的,竟然是个看起来这么简单的东西。

    宗正立刻道:“过来驾马。”

    他一声令下,他的义子和几个孙女儿立刻牵着马过来,将麻绳套在了马身上,我们立刻明白,他这是要通过马拉绳索的力量打开这个铁架控制的闸门。

    这件事对我们而言都很新鲜,大家都凑过来看,不过那个铁架的下面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而且能闻到浓烈的桐油的味道,既然是开启闸门的闸口,自然是需要桐油养护,难怪这下面光线那么暗,宗正也不点火。

    杜炎也闻到了桐油的味道,立刻说道:“老人家,如果这里失火了,会影响到大坝吗?”

    宗正看了他一眼,道:“失火了,不过就是烧断几根绳索,再接上就是。”

    “……”

    “麻烦一点罢了。”

    “哦……”

    杜炎听了,就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他还在担心刚刚想的那件事,自己也往下看了一眼,宗正这么说,看来以前应该是经历过这样的事,而且给他造成了麻烦,所以他才不愿意让人电话,但,应该不至于到出现危险的地步。

    不过,杜炎这么一问,大家的精神又有些紧绷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围在这个地方看着那几个人拉绳牵马,只有查林,往这边看了一眼之后,对这个铁架就不再有什么兴趣,仍旧走过去看着周围的石壁,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墙壁上,眯着眼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似得。

    宗正拢着袖子,望着儿孙们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一点感叹的神情,不一会儿,马匹都已经架好了,他的义子将马鞭递到了他的手里,说道:“父亲,今天,就由您来吧。”

    宗正自己也笑了笑,说道:“今日,已经是我们奉旨看守大坝的最后一次开闸了,过完今天,你们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

    说完这句话,他扬起马鞭在空中猛地挥出一鞭,啪的一声,惊得那些马匹都开始跑了起来。

    马一跑,就拉扯着身上的绳索,连带着那个铁架转动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这一幕,听着铁架的下面传来阵阵闷响,我却突然想起他刚刚那句话来——

    奉旨?

    他今天已经说了好几次奉旨,之前我只想着,修筑堤坝的人是高皇帝,所以他说奉旨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但他——他不可能是高皇帝派来的。

    “老人家,你奉谁的旨?”

    “自然是皇帝陛下。”

    “哪一位皇帝陛下?”

    宗正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了一种明知故问的可笑的表情,说道:“殿下为什么还要问老朽这个问题?”

第2348章 闸口的另一个开启方式

    宗正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了一种明知故问的可笑的表情,说道:“为什么还要问老朽这个问题?”

    “……”

    我只觉得心一下子跳得很快,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宗正对着我,郑重的说道:“殿下。”

    “……!”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闷响。

    我以为是因为自己太过震惊,从我的脑海里响起的,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身边的人都有些惊诧的上上下下的看着,才恍然明白,是真的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因为身处在这个大坝底层的空间里,我有些茫然,不知道声音到底是从脚下传来的,还是从头顶传来的,只觉得那声音沉闷得如雷霆一般,虽然声音是无形的,这一刻,却莫名有一种被吞没的感觉。

    隐隐的,听到守在路口的人大声喊道:“大下雨了,好大的雨啊。”

    “你们快看,闸门开了!”

    那几匹马仍然没有停歇,还在原地继续绕着圈子奋力的行走,拉扯着身上的麻绳,牵动那铁架慢慢的转动,又是一阵沉闷的声响传来,守在上面的人又在大喊:“又一道闸门打开了!”

    虽然看不到上面的情形,但我已经能从那声音中感到洪水倾泻而下的澎湃气势。

    我茫然的站在那里,这个时候,宗正终于像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对,诧异的看着我,说道:“殿下,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雷霆万钧的声音不仅在外面响着,也在我的脑海里阵阵回响着,那隆隆不觉的声音充斥着我的整个身体,让我几乎都无法再去响其他的事情。

    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当年,佛郎机火炮出世,大肆杀戮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声音?

    宗正又上前了一步:“殿下!”

    我说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我转头对着杜炎说道:“杜炎,你赶紧上去,提醒所有的人,到大坝各处看守,如果出现了陌生人,格杀勿论!”

    我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惊了一下,杜炎不问因果,立刻领命便往上跑去,裴元灏走到我面前来:“怎么了?”

    我的冷汗都冒了出来,沉声道:“他们想要炸掉三江大坝。”

    “什么?!”

    裴元灏惊了一下,连一旁的宗正和他的儿孙都大吃一惊都了过来,我说道:“我之前一直忽略了这件事,只想着那些来劫持我的人,他们身上没有其他的东西,可是,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跟一些人接应。”

    裴元灏眉头一皱:“你是说,你们颜家的——”

    “对,五叔公的那些人。”

    “他们能如何炸掉这个大坝?”

    我说道:“之前在那个丛云观,我听见住持说,他们炼丹用的一些东西,地霜、石留黄被偷了。”

    之前,我即使听到了也没有对这件事多加注意,只当是一件普通的失窃案,就在刚刚我才想起来,道士们说话跟普通的开山采矿的工人说话是不同的,他们所谓的地霜、石留黄,实际上就是开山采矿时所用的硝石和硫磺,这些东西,参杂在一起,加上一些引子,就能开山裂石!

    五叔公他们那些人偷了丛云观的那些东西,不就是在太和炸毁了半座山吗?

    但我想,那个时候,他们可能只是一个实验,想要试试威力。

    甚至,之前在书院火烧藏书阁,大概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三江大坝。

    毁了这座大坝,就可以为江陵进军西川的军队打开蜀地的大门,而且蜀地之后会彻底的混乱,到那个时候,他们真的就可以在西川为所欲为了!

    听见我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宗正老人的脸色都惨白了起来,道:“好狠的手段!”

    裴元灏皱着眉头道:“可是,如果他们要下手的话,为什么不早一点,趁着我们来之前就下手?”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一下。

    但下一刻,我们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几乎都冒出了火花,而就在这同时,外面一下子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打斗声,有人在外面大喊着:“小心,他们要闯进来!”

    我急忙往外走了几步,看不到上面的情形,但能清楚的听到刀剑交击的声音,这个时候宗正也慌了:“怎么办,如果真的被他们闯到这里来——”

    这座大坝如此庞大,普通的火药最多也就是在这里炸开一个大坑,但对这座大坝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可是,如果被他们找到了这里,这个开启的铁架下面就是控制闸门的中心,若这里遭到了毁损,那就真的出大事了!

    我急忙回头问他:“可以关上闸门吗?”

    宗正说道:“不行啊,闸门一旦开启,就必须等到上流的水泄完,水位落到闸门以下,才可能关闭闸口。”

    “那需要多长时间?”

    “……”

    宗正说不出话来。

    我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只怕这段时间不短。

    也就是说,我们的人必须要坚持过这段时间才行。

    听到这句话,查比兴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出去,裴元灏的脸色铁青,这个时候也对着文虎文豹说道:“立刻上去,不论如何也要阻止那些人,保护三江大坝。”

    文虎文豹领命,立刻冲了上去,宗正这个时候也咬着牙狠狠的说道:“今天谁若敢动这座大坝,老朽就拿这条命跟他拼了!”

    说完,竟然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这一跑,他的儿孙都吓坏了,急忙跟上去想要阻止他,却根本阻拦不及,被他大骂着:“这座大坝若是毁了,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的远去。

    这个地方,只剩下我和裴元灏,还有查林,素素。

    和那几匹什么都不知晓,还拉着铁架慢慢走动的马。

    没有鞭子驱使,它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外面的杀伐之声却没有听过,惨叫声不绝于耳,加上瓢泼大雨,不一会儿,水就沿着斜坡往下流淌,那是带着血腥味和血红色的雨水,很快就流淌到了我们的脚下。

    素素吓得脸色都变了。

    而那几些马匹,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血腥味刺激,都显得有些慌乱,好几匹不安的晃动着脑袋,乱走了起来。

    就在这时,上面又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一个人,竟然从上面滚落下来,一直滚落到了我们的脚边,我一看到他一身是血,连脸上都被砍了一刀,格外恐怖的样子,急忙伸手要去捂住一旁素素的眼睛,可没来得及,还是被她看到了,素素吓得尖叫了起来:“啊——!”

    这一声惊叫,顿时惊到了身后的马匹,它们也纷纷开始扬起前蹄发出凄厉的长嘶,好几匹马想要挣脱身上的缰绳,可是摇摆了半天也挣脱不了,只是调转马头开始倒着跑了起来。

    我也给吓到了,这要是倒着跑,那闸门会怎么样?

    我急忙要上前阻止,可一步还未迈出,一旁的裴元灏突然伸手拦住了我。

    我转头一看,他的脸上并没有惊讶和恐慌,反倒露出了一种凝重的神情,看了我一眼。

    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在一旁沿着墙壁寻找着那些细密纹路的查林突然说道:“大家都让开,快让开!”

    裴元灏伸手护着我,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素素更是被那具尸体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就往外跑,刚跑了两步,又回头对着我道:“大小姐!”

    裴元灏却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个时候,一切都混乱了。

    我的耳朵里充斥着外面的杀伐之声,还有倾盆大雨,和洪水倾泻的隆隆声,原本以为这就是所有,但过了一刻,那些马匹在掉过头,拼命的奔跑着,将铁架上原本已经拧紧了的缰绳都松开,然后又反向开始拧紧的时候,铁架竟然随着这股强大的力量,开始慢慢的反向旋转了起来。

    我瞪大眼睛看着,突然,脚下摇晃了起来。

    裴元灏抓着我的手,一把将我拉到了他怀里紧紧的抱住,我回头瞪着他,他咬着牙,说道:“不用慌。”

    “……”

    “这是三江大坝闸口的另一个开启方式。”

    “……”

    “没有人知道。”

    说话间,我脚下的晃动更加厉害,就好像地动山摇一般,我几乎认为大坝真的已经被那些人炸毁了,但看到另一边的查林却一脸兴奋的盯着墙上,我这才看清,刚刚被他找到的那些细密得,几乎不可见的纹路,这个时候竟然慢慢的开裂。

    墙壁上竟然出现了一道道缝隙,而且越来越大,随着那铁架反向旋转,整个石室都开始动荡了起来。

    素素一见此情形,吓得急忙要跑过来抓住我,但她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轰隆一声,从她的头顶上突然降下了一块石壁,一下子把她和查林都拦在了外面,将这个石室封闭了起来。

    “大小姐——!”

    她的尖叫声,也彻底的被隔断在了外面。

    我惊恐不已的看着这一幕,然后慢慢的回过头去,那慢慢裂开缝隙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石门。

第2349章 黑暗中,还有一个人的呼吸

    我惊恐不已的看着这一幕,然后慢慢的回过头去,那慢慢裂开缝隙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石门。

    “这是什么?”

    我喘息着低声问到,那道石壁落下之后,整个石室被隔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外面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我沉重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充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裴元灏也皱着眉头看着那个石门,迟疑了一下,就试探着要伸手去推,我惊恐的说道:“你不要乱动!”

    他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我看着身后的那道石壁,似乎非常的厚重,完全阻隔了去路,不由的有些担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的人会不会——”

    他说道:“不用担心。”

    “……”

    “这个石壁,至少短时间内没有人能打开。”

    “……”

    “是专门用来保护这个地方的。”

    虽然是第一次来到三江大坝,但他似乎对这里的一些事情都有所了解,又不完全的明白,所以看到那道石壁落下来的时候,他还是被吓了一跳,但看到这道石门出现,他又显得很坦然。

    我说道:“你到底还知道三江大坝多少事?”

    他看了我一眼,才说道:“朕,看过一张图纸。”

    “什么图纸?”

    “三江大坝的图纸。不过,是在很小的时候,据说那是一次失窃案之后留存下来的,皇爷爷不愿意再让别人见到,所以那些图纸都为他陪葬了,朕只匆匆的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这些东西。”

    “失窃案……”

    我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裴元灏留意到了我的口气,没有一丝的惊诧,他沉默了一下之后,说道:“看来,你也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

    我咬了咬牙,没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们两个人都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

    不知道外面的马匹是已经停下了,还是一切仅限于此,墙壁上的缝隙裂开了那一点之后就没有再开裂,那道石门显出的形状之后也没有再动,若要开启,还需要人过去推一把。

    可是,真的要去推一把?

    我看着石门的缝隙,里面是漆黑的一片,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从里面弥散了出来,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好像传说中那种装满了妖魔鬼怪的盒子,若不去开启,相安无事,若一开启,就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我站在原地不动,只瞪大眼睛看着那道石门,而裴元灏回过头去,又要试探着伸手去推开的时候,我说道:“你真的要——”

    他停下,回头看着我。

    我有些慌乱:“难道,我们不应该想办法出去吗?”

    他看了一眼我惊惶的眼神,又看了看我身后的那道石壁,然后说道:“那个地方是出不去的,我们想要出去,只能从这边想办法。”

    “……”

    “你如果害怕,可以走在朕的身后。”

    “……”

    “朕,”他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朕会保护你。”

    其实,在他说出这些话之前,我的心里也已经很明白了,那道石壁的落下,想来就应该是设计修建这座大坝的人做的准备,提防万一有人要来毁损这座大坝,这是一种自我的保护。

    所以,要从外面进来,应该是很难的。

    而且,有查比兴,有杜炎和文虎文豹两兄弟加上我们的手下,我觉得那些人未必能如意。

    问题只在,我们该如何出去。

    不能困死在这里面的。

    这样一想,我也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点了一下头:“走吧,既然这边没有退路,我们就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到底有什么!”

    说完,我反倒不再恐惧,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那石门。

    那道石门看上去很厚重,实际上也真的很沉重,但是并不难推开,门后似乎有非常灵敏的机括,在推开石门的时候,我隐隐的听到了机括运转的声音,可是走进那道门,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面,已经连一点光都没有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到裴元灏也跟着走进来,然后他的轮廓便没入了一片漆黑当中,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在身边响起,我问道:“你有火折子吗?”

    “在他们身上。”

    “……”

    倒是,皇帝的身上不会带这种东西。

    我的身上也没带,火折子那些东西都是素素他们带着的。

    眼下就真的太吃亏了。

    但是,已经走进来了,就没有再退出去的道理,我咬了咬牙,说道:“继续往前走吧。”

    话音刚落,就感到自己的手落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掌心里。

    是他抓住了我的手。

    我皱了一下眉毛,看着呼吸传来的地方,虽然一片漆黑,他似乎也能感觉到我的目光,平静的说道:“我们两最好在一起行动,你想,大坝这么大,这下面的空间,怕是也不会小。”

    “……”

    “这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更不知道还有什么机关险要,如果我们两走散了,再出什么意外,只怕,真的要毁掉这座大坝,才能救出我们。”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不再说什么,虽然不想跟他有这样的接触,但我不会跟自己为难,什么事情,都把眼下这个难关度过了再说。

    “好。”

    我说完,便转身往前走,却被他用力的拉住。

    “干什么?”

    黑暗中,感觉到他越过我走到了前面:“你跟在朕的身后。”

    “那你看得见吗?”

    “慢慢走。”

    其实他看不见,我也看不见,这一回两个人都变成了瞎子,只能摸摸索索的试探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人在黑暗里,恐惧就开始无限的放开,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就踩空,又或者四处摸索的手会摸到什么未知的东西。

    明明这里面是阴冷潮湿的,但不一会儿,我就出了一身的汗。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了这样的黑暗,过了一会儿之后,我的眼睛隐隐的能看到一些轮廓了。

    眼看着裴元灏还在往前走,我说道:“喂,小心——”

    话音刚落,就听见他发出一声闷哼,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

    我皱着眉头:“你撞到什么了?”

    他大概也被撞得不轻,疼得嘶嘶的吸了好几口冷气,才说道:“不知道,这个东西——”

    他摸了两把,声音也变得迟疑了起来:“这个东西……”

    “到底是什么?”

    “我,朕也不知道。”

    我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但也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看来,不是什么有危险的东西,刚刚那一瞬间,我脑海里所有恐怖的念头都冒出来了,甚至连幼年时听母亲讲的故事里,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魔凶兽,什么穷奇混沌,什么梼杌饕餮,都一股脑的钻了出来。

    冷汗把我贴身的衣裳都浸湿了。

    真是人吓人能吓死人,我差一点给自己吓死了。

    于是没好气的道:“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他大概也没试过被人这样呵斥,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到底是哭笑不得还是震怒,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怕什么?便说道:“你要是不行就让我走前面,真是的。”

    说完,便自己走到了前面去。

    不过,就在我刚刚越过他走到前面去的时候,小腿砰地一声就踢到了一个东西上,那东西非常的坚硬,差一点将我的小腿骨都撞断了,我痛得惨呼了一声:“啊——!”

    裴元灏吓得过来一把抱住了我:“你怎么了?”

    我痛得牙都咬不紧了,只觉得小腿骨要断裂了似得,下意识的就锁了下去,抱着小腿僵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眼泪都痛出来了。

    裴元灏摸索着喷到了我的肩膀:“你没事吧?”

    刚刚才说了他,这个时候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好不容易那一阵剧痛过去,我皱着眉头,下意识的伸手往前摸着。

    到底是什么?

    手指一下子触碰到了一样粗糙的,冰凉的东西。

    我一惊,下意识的就要缩回手来,但刚刚缩回了一点,心里却又咯噔了一声,再度伸手过去触摸了一下。

    不是活物,而且这么坚硬……

    我试探着曲起手指敲击了一下,指关节都敲痛了,听到了很低沉的一点钝响。

    声如金石。

    我再大着胆子摸了一下,是几根粗壮的东西,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大概有一人来高。

    我摸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个东西无比陌生,应该是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接触到的,可是摸了半天,脑海里也渐渐的构出了一个框架来。

    我喃喃道:“铁车……?”

    裴元灏在我身后:“你在说什么?”

    我闭上了嘴,但是在这样寂静,漆黑一片的环境里,即使闭上了嘴,我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还是那么的明显,裴元灏沉默了一下,声音也有些异样的沙哑了起来:“这个东西,是什么?”

    “……”

    我没有说话,转过身,摸摸索索的朝着另一边走去。

    这一回,没有等脚下提到,我的手先摸到了。

    也是和刚刚一样,冰冷坚硬。

    我的心跳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裴元灏也没有说话,但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下,他的呼吸和心跳,我也同样能感觉到,比之前剧烈了许多。

    不过,就在这时,我们两个人都忽然屏住了呼吸。

    在这一片漆黑当中,除了我们两,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第2350章 那,是一尊菩萨吗?

    明明刚刚石壁落下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被困在这里面,为什么会出现第三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这一刻,我身上所有的感官都被激发了,去捕捉那细不可闻的声响,恐惧也像是潮水一样用来,这样漆黑一片的环境里,一瞬间就把我吞没了,我只觉得声音都在发抖,颤声道:

    “是谁?!”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

    可是,那呼吸声却分明已经很清晰了,我能感到汗水从额头上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四肢五体都僵硬了。

    我又大声的喊了一声:“到底是谁?!”

    这个地方,不知空间到底有多大,我这一声喊出之后竟然听到了阵阵的回声,我心里隐隐明白,应该是在修筑三江大坝的时候刻意留下的一个巨大的空间,如果大坝是个巨人,那我们现在就相当于在巨人的肚子里。

    可是,巨人的肚子里不仅有那些坚硬的,声如金石的东西,竟然还有一个人!

    到底是谁?

    我的喊声响起之后,在这个似乎空旷而巨大的空间里传来,回声阵阵,但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那种一无所知,又仿佛被人窥伺着的感觉,让人更加的不安了。

    这个时候,裴元灏也透出了惧怕的气息,他立刻摸索着抓住了我的手,用力的捏着我的指头,像是告诉我不用害怕,然后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又慢慢的往前走去。

    这一路上,我们走得非常的小心,两个人都伸手不断的在前面挥舞着,试探着,生怕会又撞到什么东西,不仅那呼吸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两的呼吸和心跳,也越来越沉重。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我却隐隐的感到,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在靠近我们。

    我下意识的道:“小心!”

    话音刚落,我和他的手几乎都碰到了前面的一样东西,是粗糙的墙面。

    有惊无险,我差一点又以为我们会碰到什么巨大的怪兽。

    裴元灏伸手摸了一会儿,道:“已经到头了?”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不对,就算什么都看不到,可我也大概算着我们的步数,离大坝的全程还有很大的距离,这里,应该只是一堵墙,或者说,是这个巨大的密室的边缘而已。

    既然已经到了边缘,那刚刚那个呼吸声呢?

    我自己屏住呼吸,专心的去听,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紧张的关系,心跳声反而压过了周围一切的声息,什么都听不到了,但我却莫名有一种战栗感,好像——我们离什么东西已经很近了。

    就在我有些茫然无措的时候,一转身,脚下踢到了一样东西,哐啷一声。

    一点小小的声音都在这个空旷的地方传得很大,我们两个人都惊了一下,不过,这一踢并不像刚刚那样踢到坚硬的东西带来剧痛,反倒,有什么东西被我踢翻了。

    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好像是——

    桐油味。

    裴元灏也闻到了这个味道,他立刻要说什么,但我已经蹲下身去,伸手在地上摸索着,果然摸到了一样东西,还有地上黏黏的一滩,正是桐油。

    那是一盏油灯!

    这个地方居然会有一盏油灯,也就是说,这里的确是有人在的。

    那,人呢?

    这盏油灯让我意识到,我们可能离刚刚那个呼吸声已经不远了,内心的恐惧和激动也更甚,我又在油灯不远的地方碰到了一样东西。

    火折子。

    火折子!太好了!

    我激动得呼吸都更沉重几分,裴元灏问道:“怎么了?”

    我来不及说话,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回来,哆嗦着捡起那个火折子,轻轻的打了一下。

    啪的一声,黑暗中闪出了一点火花。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足以让人在黑暗中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得到救赎,裴元灏也立刻明白过来,急忙凑到我身边:“你在哪里找到的?”

    我也顾不上回答他,又就手打了一下。

    这一回,火花比刚刚更烈,照亮了眼前他的轮廓,很快又熄灭了。

    不知道是因为太就没有用过的缘故,还是我太过激动手一直在发抖,打了两次没有点燃,但一闪而逝的火光更让人心急如焚,我颤抖着又要继续打下去的时候,突然,我和他两个人都僵住了。

    刚刚几乎已经察觉不到的那呼吸和心跳声,这个时候又出现了。

    而且,离我们很近,很近!

    我这才意识到,如果油灯和火折子都在这里,那,黑暗中的第三个人,是不是也就在这里,就在我们的身边?

    这样一想,我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拿着火折子的手指都要痉挛了,久久都打不下去,呼吸和心跳却越来越沉重,就在恐惧几乎要将我压倒的时候,突然,在漆黑一片的空间里,一个枯槁得如同灰烬的声音慢慢的响起——

    “是谁啊?”

    这个声音一响起,几乎把我和裴元灏都吓得跳起来,我的手一用力,啪的一声打燃了火折子。

    一点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裴元灏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但他比我更快的冷静下来,火折子一打燃,他立刻就捡起旁边的油灯凑过来,很快,油灯点燃了。

    微弱的火苗仿佛一个初生的,脆弱的小生命,随时都会被这艰险的世情所压到,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伸手护着那一点火光,终于,火苗摇曳了几下之后,慢慢的燃烧了起来。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比刚刚要更清晰了一点。

    “是谁啊?”

    这三个字在这空旷巨大的空间里回响着,好像是从时间的灰烬当中传出来,对着我们一声声的叩问,我反倒在这个时候冷静了起来,从裴元灏的手中拿过了那盏油灯,慢慢的举起来。

    灯光只能照亮我们身边很小的范围,就像黑夜中一只萤火虫的微弱,我晃眼看了一下周围,有许许多多的黑影映在了周围高大的石壁上,随着火光的摇曳而不断的晃动,但那些,我都已经不再关心了。

    因为,就在我们的前方,那高大的石壁下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的心跳和呼吸突然又加剧,连手里的油灯都快要拿不稳了。

    而裴元灏看到那人影的第一眼,下意识的道:“菩萨?”

    这座大坝的下面,世人都没有想到会有一个这样巨大的密室,在这里面藏匿了那么多奇怪的东西,更有一个人,不知道在这里已经呆了多久了。

    可是,怎么会是菩萨呢?

    但当我蹒跚着走近一步,灯光照在那个人影身上的时候,我的心里竟然也忍不住这样想着。

    那,是一尊菩萨吗?

    一身雪白,以莲花盘坐的的姿态静坐在那里,虽然看不清他到底是男是女,是什么相貌,却给人一种清净自在,宝相庄严的感觉。

    那,真的像是一个菩萨。

    迈出那一步之后,我突然就不敢动了,呆呆的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身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和我脑海里那无数次翻腾过的身形几乎完全的融合在了一起。

    她——

    她——!

    就在我的眼睛一阵滚烫,有一股冲动从心里涌了上来,几乎要盈出眼眶的时候,那个苍老的声音,透出了一点熟悉的气息,又一次说道。

    “是轻盈吗?”

    裴元灏瞪大眼睛看着我。

    这一刻,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要往前走,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伸手抓着我,反倒是我,四肢五体已经完全僵住了,不仅走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就这么狼狈的被他拖着走上前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我们走到了那个身影的面前,可我脚下一软,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幸好手上的油灯被裴元灏先一步拿走,他一只手还挽着我的胳膊,一只手举着油灯,小心翼翼的凑到了那个身影的面前。

    这一刻,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但是,立刻又模糊了。

    眼泪像是外面汹涌的江水,一下子盈出了眼眶之后就完全泛滥,不一会儿将我整张脸都打湿了,我擦拭了一下,想要看清眼前那个人,却根本不管用,眼泪源源不绝的滴落下来,在这样寂静空旷的空间里,泪水滴落的声音都显得那么的清晰。

    啪嗒,啪嗒……

    而她,终于在这一刻,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在幼年时与我对视过无数次,总是过分清冷,但又带着无限温柔的眼睛,在那么多年之后,又一次看向了我。

    她一点都不惊诧,比起我的激动,她更像是一泓永远都没有涟漪的水,没有人和人能激起她的一点浪花,静静的看了我好一会儿,那张和记忆中一点变化都没有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来。

    “轻盈……”

    我几乎是爬到了她的面前,也是在这一刻,才看到她的一身雪白,不仅是因为她的衣裳的雪白的,更因为她原本一头乌亮的长发,竟然也完全的变白了,低头看着我,无嗔无怒的神情,就像是一尊无碍境界里的观自在。

    我开口,泪如雨下,哽咽着道:“母亲!”

第2351章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两个字,终于让她一直静默不动的她有了一点动静,她微微的颤了一下,那一头雪白的长发散落下来了一缕,拂过唇角。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点都没有变,又或许,她也有改变,但在我的眼中,她永远都是那样,清静的眉目,清静的目光,唇瓣轻抿着,眼角和嘴角都有淡淡的皱纹,可她的眼睛却是年轻的,在静默中又有一种如春风般的活力,这让她那张表情匮乏的脸上总是透着一种微笑的样子,对所有的人和事,都充满着同情。

    她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真的是你?”

    我已经哭成了泪人,趴在她的面前,泣不成声:“真的是你,母亲,真的是你!”

    我和她,都不敢相信。

    她不敢相信我会到这里,而我更不敢相信,我的母亲,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她会在这三江大坝里?为什么她明明死了,又没有死,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会白了头?

    我像个孩子一样抓着她的衣角,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痛苦都哭了出来。

    “母亲,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反应要比我慢得多,或者说,她现在还没有正常的反应,从刚刚见到她的第一眼,发现她莲花盘坐的姿态,我就已经明白,她是进入了一种禅定的状态。

    以莲花盘坐姿势入定的人可以封闭五识,进入精神境界的最深处,外物不能侵害,内息亦不外泄,这样入定的人,实际上生命也进入了一种几乎停滞的状态,能不食不饮维持许久的时间。

    我的二叔,天目寺的正觉和尚,就能以莲花盘坐的姿势入定半年之久,有一些高僧,可以入定长达十年。

    而母亲……

    听到了我的哭声,她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点神采,在摇曳的烛光下微微的闪烁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来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手,轻轻的抚上了我的脸。

    “你来了。”

    这三个字,她说得那么轻,却透着无限的感慨。

    是啊,我来了。

    我终于来了。

    也许她已经等了我很久,又或许,我早就该来,再我开始怀疑她的死亡真相的时候,可是一直到今天,我才来到这里,见到她。

    我哭道:“母亲,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一直在这里?”

    “是啊,从你离开后,娘就一直在这里。”

    从我离开,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她竟然在这个大坝的里面,整整禅定了二十年!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死了,但是没有她的灵位,也没有人供奉她,甚至,连父亲也只能在唐婷修筑的那个菩萨庙里去看她一眼。

    可是——

    我抬头望着她,她的容颜未改,几乎还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但她的头发全白了,为什么呢?人进入禅定之后,不是什么都不会改变吗?为什么她的头发全白了?

    我捧着她那雪白的头发,哭着道:“那母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一直在这里禅定,为什么会白头呢?”

    她自己也低头看了一眼,眼神微微的有些闪烁,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有一天,娘醒返了。”

    我的心忽的一跳,泪水在眼中晃动着,又滴落了下去,落在了她雪白的头发上。

    “是什么时候?”

    “……”她静静的看着我,道:“娘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天,娘特别的难受,好像突然掉到了河里,周围都是冰冷的水,娘无法呼吸,禅定也继续不下去,只能醒来。”

    我颤抖着道:“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然后,我就离开了这里。”

    “……”

    “这是这些日子,我唯一一次离开这里,我走了很远的路,远得,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天的雾特别的大,不管我走到哪里,都好像摆脱不了那种被水吞没的感觉,又冰冷,又窒息。”

    “……”

    “过了好久,我才回到这里。”

    “……”

    我知道了,就是那一天,我从在虎跃峡,从裴元灏的船上一跃而下,也是在那一天,唐婷也失足从山上落下,她以为自己见到了一尊菩萨,在那之后,就立了那座菩萨庙,塑了那尊菩萨像。

    可是她见到的,真的是母亲!

    母亲低头看着我,淡淡的说道:“那天,我的头发就这样了。”

    “……”

    我已经泣不成声。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过怨,也不能心平气和的去面对曾经发生的一切,但是,在听到她说的这件事之后,我什么都原谅,什么都忘记了。

    她,还是挂着我,即使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会因为我的生死攸关而无法安定。

    可是,既然挂着我,为什么又要舍下我?

    我抓着她的衣裳,不知是在质问还是在诉说自己的委屈,只不管的喊着:“母亲,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大了,还是个傻丫头,”她捧着我的脸,轻声说道:“这世上的事,有因就有果,有舍必有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我呢?”

    “……”

    “母亲为什么就舍得下我?母亲舍了我,又得到了什么?”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她那无底的深潭当中,虽然激不起任何的波澜,可那阵阵涟漪,还是清楚的写在了她的眼中。

    我哭着问道:“母亲为什么就舍得下我呢?”

    “……”

    她低头看着我,脸上仍然没有太多的表情,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还能为什么呢?”

    “……”

    “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做,你能做得比别人更好,就选你。”

    “……”

    “轻盈啊,你不要怪我。”

    我不能怪她,我也没有办法怪她,我的一身一体皆来自于她,甚至,我的一生仿佛也是沿着她的脚步在往前行走着,我仿佛是她的影子,不是被她牵引,而是不由自主的追随,我又如何能怪她?

    我只是,有太多的痛苦,以为那都已经过去,可是在她安静的目光的注释下,这半生的苦难都涌了出来。

    我哭着道:“难道,母亲就不担心,不担心我会按照他们的吩咐去做事,难道母亲就不怕,我会走上另一条路吗?”

    她看了我一会儿,平静的说道:“你不会的。”

第2352章 这件事,被彻底抹杀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平静的说道:“你不会的。”

    “……”

    “一个人,是什么人,才是最重要的。”

    “……”

    “至于,听命于谁,面对的是什么命运,都不如她自己是个什么人,更能引导她的生命。”

    “……”

    “你的一身一体都是我给的,你的一言一行也是我教的,我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我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更知道,你会走上什么样的路。”

    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她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又长叹了一声,说道:“你不要怪娘。”

    “……”

    我这半生,最深重的委屈,最痛苦的伤,就这样被血淋淋的撕裂开来,想要问她讨一个说法,却被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回应了,但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我知道,做出这个选择的她,不会比我更平静。

    她这一生的苦难,比我更重,我还能哭,但她,能向谁讨回?

    我的眼泪终于止住了,可是泪眼朦胧,已经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她安静得没有了喜怒哀乐,真的就像是一尊菩萨像一样。

    被她看了一眼,我的不甘和委屈,似乎也在她淡淡的话语和清静的目光中,消散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问道:“那,母亲呢?你会怪,怪外公吗?”

    她低头看着我:“你说的是哪一件事呢?”

    我轻轻道:“瑞宗,仁皇帝……”

    瑞宗,仁皇帝。

    那出现在丛云观长生牌位上的几个字,宗正那理所当然的口气,所有的疑惑已经都解开了,我只是想要知道,她,有没有过疑惑。

    母亲安静的看着我,也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说道:“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娘也早就忘记当初的心情,不过,娘倒是有些明白你外公的心情,就和娘当年,舍下你一样的。”

    “……”

    “因为他也认为,我会做得比别人更好,可惜,他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

    “……”

    “老天,也没有给我这样的时间。”

    我已经停止了哭泣,可是眼泪,还是一滴一滴的沿着湿润的脸颊滑落下去,没入尘土当中。

    岁月的尘埃淹没了太多的真相,但终有一些,会从时间的灰烬里现身出来,告诉我们曾经的往事,那些是非对错,不管过去多久,还是会留给后人评判。

    我哽咽着道:“你,就是瑞宗,仁皇帝!”

    她点头:“是。”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帝星有三,我一直被这句话困惑着,以为在他们之外,还有人会称帝,所以我甚至去问过轻寒,问他有没有称帝之心,但他没有。

    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这第三颗帝星,是早已存在的!

    从裴元灏登基开始,她,裴元灏,裴冀这三颗帝星就一直并存着,后来,裴冀死在了我们离京的路上,但就在那一晚,裴元修赶回京城登基称帝,三颗帝星并存的局面,仍然未改。

    而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外公,前朝所谓的末代皇帝戾帝会在砍杀了自己所有的亲眷之后,独独留下她,并不是她的幸运,而是因为,从一开始,戾帝就只打算留下她。

    她是带着戾帝的期盼出生的,尽管不是男儿身,但在那个时候,戾帝已经走投无路,还是将皇位传给了她。

    所以,真正的末代皇帝是她,瑞宗仁皇帝。

    一个不被世人所知的女帝!

    难怪,当年在太庙,护国法师向我说起当年的往事,当我问她,为什么我的外公,戾帝杀掉了所有的亲人,却独独留下她的时候,护国法师用了两个字回答我——天命。

    在那个时候,我心里也有过疑惑,为什么不是天意,而是天命。

    但,这也只是一件小事,甚至,我以为那不过是护国法师的口误罢了。

    现在我才明白,她说的“天命”是什么意思。

    因为母亲,是一个帝王。

    我几乎可以想象,当高皇帝带着他的人马杀入皇城,血流满地,尸横遍野,独独看到她站在皇位前,那个场景,是否让所有的人都震撼,但太上皇裴冀的确是跪倒在了她的脚下,那些杀红了眼的武将们,也终究在她的面前放下了屠戮之刀。

    她活下来了。

    可是,属于她的故事,却被岁月的尘埃掩盖。

    我虽然年纪已经不小,甚至自己也做了母亲,可是在分别了那么多年之后,我仍然想要与她亲近,这个时候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她的身上,仿佛一个祈求神佛垂怜的凡人在抱着佛脚一样。

    她低头看着我,眼中也透着无限的慈爱,这让她原本未改的容颜,增添了几分苍老之意。

    我问道:“那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你才是前朝最后一个皇帝?”

    她淡淡一笑:“若为人所知,裴冀,就保不住我的性命了。”

    身后的灯光微微一颤。

    我的心也颤了一下:“他们,是刻意抹去了这一段的事实?”

    母亲笑了一下:“女人,怎么能当皇帝呢?”

    “……”

    是啊,女人,怎么能当皇帝呢?

    就像颜家的两个女人,颜若愚想要越过自己的哥哥成为家主,姑婆颜仪更是以终身不嫁守护宗祠为代价,换取自己的灵位可以进入宗祠被供奉。

    这,都是她们一步一步向着一个无形的权力挑战,并且胜利和失败的壮举。

    对他们而言,女人当皇帝这件事,比女帝本人更让人恐慌,因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尤其是一个正面的榜样,这件事会激励着那些囿于锅台灶火,困于小情小爱的女人,告诉她们,其实她们可以做到更多的事,登上更高的位置。

    这,才是真正让人,或者说,让男人恐惧的事。

    所以这件事,被彻底的抹杀了。

    那些遵循三从四德,随父随夫随子的女人不会知道,甚至,有些被男人当成宠物豢养,自己也引以为傲,还以豢养环境的好坏决定自己人生的价值的女人不愿意知道,她们原本,可以有另一种人生。

    就在这时,母亲慢慢的抬起头来,直到这个时候,她似乎才注意到,我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她对裴元灏道:“你是谁?”

第2353章 召烈皇后之死

    她对裴元灏道:“你是谁?”

    我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裴元灏一直举着油灯,沉默不语的站在我的身后,听见母亲问他的话,也不回答,只呆呆的看着她。

    我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向来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都游刃有余的他,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踌躇,甚至有些惘然无措的样子,好像完全失去了反应。

    母亲只静静的看着他,也并没有再要追问的意思。

    我说道:“母亲,他,他就是当今的皇帝。”

    “皇帝……”

    母亲沉默了一下,说道:“既然是皇帝,又怎么会跑到西川的三江大坝里来?”

    她果然目光如炬,虽然几十年来都没有入世,但所有的世情在她的面前,都是那么的通透。

    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了。

    这一回,裴元灏自己上前一步,平静的说道:“山河破败,无以为家。”

    我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其实这句话,所有人的心里都知道,虽然他是自己退出的京城,可一旦退出了,就是失去了,他失去了自己的京都和皇位,来到这里,他的部下还奉他为帝,但实际上,他已经失去了皇帝的资格。

    这句话,他是没有办法说出来的,所有的人都不能说,却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在我母亲的面前说出来。

    母亲说道:“卷土重来未可知。”

    裴元灏走得更近了一步:“希望您能指点迷津。”

    母亲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平静的说道:“看你的眼神,坚定得很,你的眼前没有迷津,你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别人只能影响你,不能改变你。所以,我不指点你。”

    裴元灏迟疑了一下,道:“可是,我现在在做的那件事——”

    “万事俱备不欠东风。”

    “多谢。”

    “只有一件。”

    “请指教。”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但非常二字,不可寻常。”

    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她拱手一拜:“朕明白。”

    我站在旁边,觉得他们两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其实也不是莫名其妙,在经历了那么多,探知了那么多之后,我多少是知道裴元灏想要问什么,也大概明白母亲要跟他交代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的是,他们两个人明明从来没有见过,此刻却好像突然熟稔起来,一句话,一个眼神,仿佛就能完全弄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倒是母亲,她听见裴元灏干净利落的那三个字后,目光微微的有些闪烁,她又一次抬起头来,借着裴元灏手中的灯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你是裴冀的儿子啊。”

    裴元灏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对着她行礼。

    母亲偏着头看着他,说道:“你看上去,不怎么像你的父亲。”

    “……”

    “他很仁柔。”

    “……”

    “你不。”

    这些话,世上敢在裴元灏面前说的人,怕是没有几个,可她就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而裴元灏也没有丝毫抵触的情绪,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声说道:“皇考几次说过,子不类父。”

    “他,已经……”

    “是的,皇考已宾天。”

    “……”

    母亲沉默了下来。

    我忍不住看了裴元灏一眼——我不知道,他对于母亲和他的父亲之间的事情了解多少,或者说,裴冀告诉了他多少,但我很清楚,他们两之间就算被岁月磨去了最初的感情,但多少,还是有情谊在的。

    只是,母亲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沉痛和悲哀,有的只是一瞬间的惘然。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走了。”

    “……”

    “他走了……”

    这句话,她说得很淡,似乎时间的磨砺下,所有的感情和感动都不可避免的会慢慢消散,但有一些东西却是深埋在记忆里,是别人无法窥探,不能分享的。

    说完这句话,她又抬起头来看着裴元灏,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不像你的父皇,不过,你很像你的母亲。”

    我的心忽的一跳。

    召烈皇后?

    我以为,这是裴元灏难忘,但也更难提起的人,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母亲提起。

    不知是他的手发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火光在这个时候也猛地晃动了一下,裴元灏上前一步,哑声道:“你,你知道我是谁的儿子?”

    我也有些诧异,从母亲离开京城进入西川,之后再没有离开西川的行迹来看,她应该是没有见过裴元灏,甚至也不会太知道他的。

    但她怎么会知道裴元灏的母亲是谁?

    我和裴元灏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混乱急切,只有她,在摇曳的灯光下仍然显得非常的平静,说道:“你太像薛怡了,你当然应该是她的儿子。”

    裴元灏睁大眼睛看着她:“你,你见过——我母亲?”

    母亲的脸上浮起了一点笑容,道:“当然见过。”

    “……”

    “那个时候,我刚入蜀地不久,而她已经准备要进宫了,所以,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那段时光却很愉快。”

    “……”

    “我难得引人为知己,她算一个。”

    裴元灏有些惘然的听着她淡淡的说起自己母亲的事,我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是感慨万千,我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竟然和召烈皇后想识,甚至,还互为知己。

    母亲话音刚落,裴元灏突然说道:“我的母后,她送了一把碧月弯刀给皇考,从那之后,皇考对她宠爱有加。那把刀——”

    母亲点点头,道:“那把碧月弯刀,是我送给她的。”

    裴元灏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我在旁边听着,更是觉得难以相信。

    那把碧月弯刀,召烈皇后呈献给裴冀,之后裴冀留给了裴元灏,他又在拒马河谷之役前赐给了太子,竟然是母亲送给召烈皇后的!

    难怪那个时候,我在碧月弯刀上,看到了五爪金龙的图案。

    我还曾经想过,到底是谁锻造了那把刀,竟然敢使用皇族才能使用的五爪金龙的图案,现在才明白,母亲已经是皇帝了,她身上佩戴的东西,她让人锻造的东西,是理所当然可以使用那些图案的。

    “你的母亲是个很聪明的人。”

    母亲有些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在这个空洞的地方响起,隐隐听到了回音,让我和裴元灏两个人都有一种身在梦境的错觉,他的眼神比刚刚更加茫然,只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话都不多,但是她想要做的我都明白,我想说的,她都也都很清楚。”

    这个时候,裴元灏慢慢的俯下身来,几乎是半跪在她面前。

    “那,她进宫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母亲平静的看着他,道:“我说了,她想要做的,我都明白。”

    “……”

    我感觉到,裴元灏突然哑了。

    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突然哑了,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我几乎能听到他的喉咙咯咯作响,好像有千言万语,但在这一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灯光下,他的眼睛变得通红了起来。

    母亲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你的母亲是个很温柔贤淑的人,她被册封为皇后,不是偶然。但,她性情刚烈,这样的人如同一团烈火,自然会吸引人。”

    “……”

    “也会伤人,伤己。”

    “……”

    “尤其是她目下无尘,当有一些事请被她发现——”

    说到这里,母亲突然说不下去了。

    而裴元灏的手一抖,那盏灯差一点跌落下去,我心里一阵慌乱,下意识的抬起头来问她:“母亲,难道你知道召烈皇后的死因吗?”

    裴元灏看了我一眼。

    显然,对于召烈皇后的事,他也没想到我会知道多少。

    母亲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被那摇曳的火光照耀着,也在闪烁,她轻轻说道:“我不知道。”

    “……”

    “可是,我也许能猜测得到。”

    “……”

    “会让她付出性命的,大概是一个巨大的秘密。”

    “……”

    “也许,是不应该被任何人知道的秘辛,却偏偏被她发现了,所以——”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她说,召烈皇后可能是因为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而——,那她的死,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听见我这么问的时候,母亲淡淡的说道:“这,我更无从所知。”

    “……”

    “又何必还要知道呢?有一些事请,已经发生的事实,若再去寻找答案,只会伤人伤己。”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身边,眼睛充血变得通红的裴元灏。

    我忘了,这件事对他来说,才是最沉重的打击。

    如果,母亲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召烈皇后的死亡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如母亲所说,她性情刚烈,在发现了一些不堪的真相之后,她决绝的结束了自己的性命,甚至不顾腹中将要临盆的胎儿。

    第二种可能,她发现了一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辛,所以,被人谋害。

    而可以杀她的人——

第2354章 大坝最重要的一张图纸

    我从来没有看到裴元灏这个样子,他半跪在母亲的面前,可我觉得,大概他只剩下一口气还在勉强支撑着他,否则,他真的会立刻崩溃。

    那双眼睛,红得好像燃烧着地狱的业火。

    他死死的盯着眼前那盏微弱的灯光,我能听见他的牙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过了很久,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

    他哑声道:“朕,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宽阔的肩膀都往下耷了一下,我甚至有种错觉,他真的快要垮了。

    可是,母亲看着他,目光却在这一刻多了一分冷凝。

    “你知道了?”

    裴元灏抬头看着她。

    虽然他们两已经说了很久的话,但我突然觉得,好像直到这一刻,他们两才有了真正的对视,或者说,以母亲女帝的身份,和裴元灏的皇帝的身份,有了第一次的对视。

    但这一刻,裴元灏无疑是狼狈的。

    奇怪的是,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人,不管以他的身份出身,还是他个人来说,我都无法否认这一点,即使容貌出色如黄天霸,气势迫人如叶门主,都很难夺去他的风采,但在母亲的面前,他却第一次露出了几乎狼狈的神情。

    而母亲,没有一点迫人的气势,她甚至还是保持着莲花盘坐的姿势,双手扶膝,眼睑低垂,淡淡的看着他。

    但裴元灏的狼狈,却在他自己手中的那盏灯火映照下,一览无遗。

    这样对视了很久,他竟然先低下了头,喉咙梗了许久,慢慢道:“朕,知道。”

    “……”

    我在旁边看着,突然有点明白过来。

    他们说的,似乎已经不再是召烈皇后的事了。

    母亲看了他一会儿,又问道:“你,是个好皇帝吗?”

    “……”

    我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也是很幸运的,能在这短短的半生中,见过那么多位皇帝,甚至能听见一个帝王对另一个帝王这样的质问,放眼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质问,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聆听这样的质问了。

    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朕,也许并不仁柔,但,不是桀纣之君。”

    母亲安静的看着他,又看向我。

    我也沉默了一下,然后郑重的说道:“我们都认为,他也许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他是个好皇帝。”

    “你们……?”

    听见母亲重复了这两个字之后,我的心一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裴元灏也看了我一眼,可母亲并没多问,又转过头去,说道:“你的父亲曾经立下誓言,要对天下施以仁爱之心,因为他知道,大战之后,民生凋敝,若不施仁政,难得民心,不得民心,则天下尽失。”

    裴元灏道:“皇考的确是这么做的。”

    “那你做了什么?”

    “改税制,减民负,废贱籍,赦天下。”

    “那你,做好了吗?”

    “没有,没有做完。”裴元灏顿了一下,说道:“不知道,上天会不会给朕足够的时间。”

    “那就要看你自己做些什么了。”

    “朕此次入川,正是来与颜家和谈。”

    “哦……?”

    母亲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说道:“他前些日子才离开成都,在那之前,太子裴念深拜入西山书院,成为了山长南振衣的入室弟子,并且与西川众多书院的学子论道,共商天下大计。”

    母亲喃喃道:“西山书院……南振衣……”

    我说道:“后来被歹人设计,火烧藏书阁,幸好有母亲的安排,我们才幸免于难。”

    母亲的目光又闪了闪:“藏书阁……”

    我接着说道:“之后,他就到了成都,与轻尘和谈。”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清楚的听到了一声很沉重的心跳,母亲从见到我们开始,她的气息都一直非常的稳定,即使在见到过我之后,也没有太过的情绪波动,但在这一刻,我清楚的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激荡。

    我下意识的道:“母亲……”

    她抬起手来,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

    但是,她微微的喘息,已经将太多的情绪都泄露了出来。

    她又看向裴元灏,然后说道:“你与颜家和谈,所谈何事?”

    “迁民。”

    “迁民?多少?”

    “第一批四十万,还有三批,共一百万。”

    “什么时候迁入?”

    “战后。”

    “……”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她的气息平稳下来,但目光比刚刚更冷了一些,道:“你知道,这是不够的。”

    “……”

    “你或许可以敷衍得了别人,但你敷衍不了我。”

    裴元灏的神情更加狼狈了一些。

    “如果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就算迁移再多的百姓进入西川,也是枉然。”

    “……”

    裴元灏沉默了半晌,也不抬头看她,声音有些发闷:“您,知道了什么?”

    母亲道:“你们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的?”

    我说道:“他说,他见过这座大坝的图纸,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也看到这个地方有这样的暗门。所以刚刚,外面的情况有些紧急,他带着我进来。”

    母亲毫不意外,也并不关心外面到底是什么紧急的情况,淡淡道:“那,你知道,大坝最重要的一张图纸,实际上已经不在皇城了。”

    裴元灏顿了一下,点头:“朕知道。”

    “那你知道,在何处吗?”

    “……”

    裴元灏抬起头来看着她,我也看着她,母亲毫不意外的说道:“被我带走了。”

    裴元灏的眼神一紧。

    我的呼吸也在此刻沉了一下,母亲的脸上不再有任何的波动,反倒透出了一种如岩石一般厚重刚毅的气息,那是单薄如她身上难以想象的。

    母亲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在那若有若无的回声中,竟显得有些浑厚:“你可知道,我拿走的图纸的那张图纸上,是什么东西吗?”

    裴元灏先是点了一下头,但迟疑了一下,又摇头。

    母亲淡淡的对我说道:“你去过藏书阁,那你一定知道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是一个巨大的机括,和我在藏书阁看到的一样。”

    母亲笑了笑。

    微弱的灯光下,她的笑容犹如春光一般,竟然让我眼前一亮,而随着那道光芒闪过之后,我眼前的迷雾一下子就散开了。

第2355章 三江大坝给西川,带来什么大劫?

    微弱的灯光下,她的笑容犹如春光一般,竟然让我眼前一亮,而随着那道光芒闪过之后,我眼前的迷雾一下子就散开了。

    之前,查林告诉我,修筑藏书阁那张图纸上原本的尺寸,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机括,如山川一般,我就一直在疑惑,这么大的机括,且不说要如何修筑,要投入多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去修筑,单单是修筑起来了之后,要用多大的建筑去容纳它,都是难以想象的。

    可是现在——

    我抬起头来,望着周围。

    原来,是这里。

    不,还不是这里,按照之前的步数来算,这里也还只是大坝内部一个小小的密室而已,真正要容纳那个巨大的机括的,应该是,这整座三江大坝。

    只有它,这个空前浩大的工程,让世人震惊的庞大建筑,才可能藏匿起那么大的一个机括,让人无从查觉。

    可是,这个工程,不是母亲修筑的,而是朝廷,在高皇帝的授意下修筑的。

    高皇帝的用心不在这座大坝,也不是那么好心的要让这座大坝为西川造福,让这里风调雨顺,成为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天府之国,他真正的目的,是用这座看了起来福泽延绵的大坝,藏匿那巨大的机括。

    也许,更藏匿了他的——祸心!

    我只觉得自己不断的战栗,喉咙也哑了,说不出话来,只发出无意识的格格声。

    而裴元灏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

    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吹拂得手里的那盏灯火都摇曳了起来,几乎要熄灭,火光闪耀下,他忽的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护住了那一点火苗,才留下了这里的光明。

    火光又一次照亮了我们的眼睛。

    我说道:“所以,三江大坝的图纸当中,最重要的那一张上,是一个巨大的机括,而母亲,你带走那张图纸之后,来到西川,让查林他们帮你复制了一个更小一点的机括,后来,装在了西山书院的藏书阁上。你的目的,并不是藏书阁,你只是想要知道那个机括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复制出来之后,你知道了它的用途,你没有弃之不用,而是用在了藏书阁,保护你搜罗到的那些珍贵古籍。”

    母亲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所以,在这个大坝内,有一个和藏书阁里完全一样的机括,只是,更庞大。

    不过藏书阁的机括里装着大量的细沙,用来保护古籍。

    那,这个机括里呢?

    我又下意识的抬头向周围看去,但是我也知道不可能,这个小小的密室,虽然刚刚我们已经碰撞到了不少的东西,可我还是很清楚,这跟那个机括是不一样的。

    这个大坝隐藏的机括里,装着什么?

    而这个机括,到底有什么用?

    这一刻,我又想起了在藏书阁的时候,因为生死攸关,卫阳和萧玉声合力打开了那个机括,或者说,应该是破坏,他们用一种蛮横的方法破坏了机括,可是,如果不是用蛮力打开,而是用一种正确的技巧开启那个机括,会如何?

    开启机括……

    我忽的一颤,猛地回过头去,动作之大,带起了一点风,将那原本就微弱的烛火又吹得摇晃了数下。

    裴元灏也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看着我们刚刚走进来的那个暗门,那个地方,是开启整个三江大坝的闸口,如果说,大坝里面真的有一个巨大的机括,真的要开启那个机括的话——

    我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两,更有些震惊的看着母亲:“开启大坝的闸门,也同时,可以开启大坝内的机括?”

    母亲点了点头。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杂乱无章,百转千折的缠绕着我,却又好像将我纠缠着走前前方,透着隐隐的光亮,那就是整件事的真相。

    我们用蛮力破坏了那个机括,白沙倾泻而下。

    如果,按照大坝开启闸门的时间来算,是至少每年开启一次,也就是说,那个机括,每年至少启动一次。

    机括内承载的东西,也会以每年一次的频率,释放出来。

    是什么呢?

    高皇帝修筑了这个巨大的堤坝掩盖机括,他还有什么东西,要放在那机括当中呢?

    我的脑子里忽的又是一道光闪过。

    耳边,响起了护国法师的话语——

    “可惜,他虽然风流,收罗天下美人,却偏偏一个子嗣都没有。”

    “因为这件事,他日夜忧心,甚至开始寻仙问道,不过,不是为了修成仙体,而是为了炼药,让他可以生出继承皇位的儿子来。”

    “期盼了十个月,迎来你的母亲。”

    ……

    我猛地一颤,眼前又闪过了一道亮光,好像看见言无欲,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倒在我的面前,一字一字的说:

    “贫道幼年的师傅,也曾经在深宫中,侍奉过皇帝。”

    “不明不白,在深宫里死的。”

    “杀他的,不是戾帝。”

    “杀他的,是高皇帝。”

    ……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密室里面原本就空气稀薄的关系,烛火摇曳,我感觉到更加难以呼吸,眼前甚至有些发黑,只能勉强的看到灯光摇曳,在那如鬼影一般的光照下,我仿佛又回到了丛云观。

    那些经历了高皇帝的屠杀,从白云观中逃出来,惊惶失措的道士们,而母亲将他们保护起来,藏在深山当中的丛云观。

    ……

    眼前一花,我好像又到了颜家的马场,眼前万马奔腾,烟尘四起,轻尘望着那些充满了生命力的骏马,用一种苍凉的口吻说着:“姐姐,没有什么比人更重要的。人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结成冰了,裴元灏沉重的目光看向我,他里的灯盏,把一切,都照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座大坝,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句话,不仅是问母亲,也是在问他。

    母亲没有说话,而裴元灏,更像是难以启齿,抬头看着我,神情显得无比的矛盾。

    我的声音在这空洞的大坝里回响着——

    “颜轻尘说,西川面临着一个大劫,所以,他同意了和谈,他得到的,就是往西川迁移民众。”

    “……”

    “三江大坝,到底会给西川,带来什么大劫?”

第2356 设下这个局的人,心思太重了

    “大劫?”

    母亲轻轻的重复了这两个字,脸上的神情透出了一点苍然,过了许久,她才慢慢说道:“轻尘这个孩子……倒是聪慧。”

    “……”

    “颜家和西川能交到他手上,我,也就不担心了。”

    说完这些话,她抬头看着我,叹了口气,道:“你其实心里也已经很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对吗?”

    我颤抖着,没有说话。

    我是真的不敢相信。

    一个这么浩大的工程,隐藏着一个比这个工程更加巨大的谎言,一直矗立在三江口,让人世代颂扬。人人都寄希望于这座大坝,企望它带给西川风调雨顺,可是谁都不知道,每一年的开启,让西川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深渊。

    母亲又长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阴阳调和,天地畅顺,万物更始,道法天然。人是循着这样的自然之道而生,延绵不息。”

    “……”

    “这样的平衡一旦被破坏,会如何呢?”

    “……”

    “只是,人很难看到被破坏后的样子,因为这种变化是漫长而细微的,就好像江河奔流,站在岸边的人只能看到波涛汹涌,但是站在高处的人,才能看清江河奔流的走向。”

    “……”

    “轻尘这个孩子,已经难得了,他有一双能看透世情的眼睛。”

    “……”

    “只是,他能看透世情,却看不透这个真相。”

    “……”

    “只能说——设下这个局的人,心思太重了。你说是吗?”

    最后这几个字,她是转头对着裴元灏说的。

    我也回过头去,看着在灯火下显得越发苍白而仓惶的他,面对这样的问话,他竟然一个字都说不上来,只沉默着半跪在那里,宽阔的肩膀这个时候也微微的耸动着,好像无力再支撑什么似得。

    母亲道:“你的皇爷爷,的确是个心思太深的人了。”

    “……”

    “他看得很清楚,你的父亲是个仁柔的君主,他反对战争,他在位期间一定不会再动刀兵,再起战火,而这样一来,西川的收复就会变得难上加难,等到百年之后,人情淡薄,西川完全的脱离中原,再要动刀兵起战火,也没那么容易收复了。”

    “……”

    “所以,他用了这样办法,等到百年之后,在位的君主几乎可以兵不血刃的收复西川。”

    “……”

    “好手段。”

    “……”

    “好阴毒的手段!”

    我的喉咙哽咽,好几次想要说话都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真的是这样吗?”

    裴元灏苍白着脸,甚至都没有看我,只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你早就知道了?”

    “朕一开始,也并不知道,而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好像粗粝的砂石,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再说不下去了。

    可我已经明白过来。

    是在太上皇醒来之后。

    太上皇的病重昏迷,他的即位,都不在意料之中的,裴冀也不会轻易的将这件事告诉第二个人知道。而后来,他再醒来,大势已去,许多事情都已成定局,那个时候,他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

    难怪,在靠近三江大坝之后,他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一阵说不出的酸涩从心里涌了上来,我突然又想要落泪,又有一种强烈的想哭的冲动。

    虽然,我没有在这场战争中看到血,也许西川的收复,真的会是兵不血刃,不会有人哭泣,可是,我是为那些毫不知情的民众,为那些忙忙碌碌,即使遇到再多的艰险,也坚强生存的人们心酸。

    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自己经历过什么。

    他们在苦苦的挣扎着,但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的痛苦,是来自他们看似的幸福的。

    他们的生存,对于位居高位的人们,仿佛蝼蚁,他们的喜怒哀乐,看似是自己的,但其实一颦一笑,一身一体,原来都是被人操纵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现在回想起来,在当年集贤殿大火,我离开皇城的时候傅八岱给我的那个锦囊里写的那句话——

    天下未乱蜀先乱。

    这句话,虽然是俗语,却并不是我们眼前的事实,天下大乱了,蜀地还没有乱,傅八岱是在用这句话提醒我,天下未乱蜀先乱,何以先乱为江南。

    想来,他虽然没有看透这个秘密,但是,他也意识到了,蜀地在面临一个巨大的危机。

    在年宝玉则大战的时候,那么危急的情况,颜轻尘始终不肯倾全川之力对付东察合部的骑兵,而是用尽办法让我们去陇南,去武威借兵,我之前以为他想要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保存实力,现在我也明白了。

    他不是保存实力。

    他是已经快要没有了可用之兵。

    一想到这些年,他拖着那病弱的身体,一直在为西川坚持着,他说自己是个守业者,不管发生再大的事也要守护住颜家,守护西川,回想起他这些年来的坚持,我只觉得心酸不已。

    母亲看着裴元灏,道:“所以,你只是往西川迁移百姓,是不够的。”

    “……”

    “我说了,这件事你敷衍得了所有的人,但你敷衍不了我。”

    裴元灏沉默着,终于低下头去,像是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低声道:“朕知道了。”

    母亲又说道:“但是这件事……不要声张。”

    我的心一跳,抬起头来看着她:“为什么?”

    母亲淡淡的垂下眼睑,看着我道:“比起所有的一切,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人心不平,世道就会乱,人心一乱,天下更难定。”

    “……”

    “听你们说起来,中原已经开始打仗了,那西川就必须稳定下来。”

    “……”

    “也不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

    我说道:“难道,他们不能知道这个真相吗?”

    母亲淡淡的说道:“百姓当然有权知道真相,可问题是,知道这个真相,对他们而言有什么作用吗?”

    “……”

    “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挽回的事,知道真相,只是给他们平添了痛苦和仇恨,对你们没有好处,对他们自己,也没有好处。”

    “……”

    “有的事情,当断则断,不要太过仁柔。”

    见我的目光还有些惘然,母亲低着头看着我,柔声说道:“世事没有绝对,有的时候,把某些真相揭示出来,未必全都是好事。”

    “……”

    我哽咽着,点了点头。

    母亲对着我笑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一笑,她的温柔如水一般从眼角眉梢中流淌出来,却好像也给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增添了一些苍老的纹路。

    我又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然后说道:“所以这些年来,母亲一直都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个机括吗?”

    她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我看着她:“什么?”

    “是,但不全是。”

    “……”

    “如果只是这个机括,我也许会更早一些处理掉这件事,但是,还有一些东西,我想要守着它们。”

    我的喉咙又发梗了起来,身边的裴元灏呼吸也变得沉重。

    我问道:“是因为,还有别的东西,你藏起来,藏在了这里。所以,你要在这里,守护这些东西?”

    母亲淡淡的抬眼看着我们:“看来,你们知道的,也不少。”

    我说道:“母亲留下的免罪玉牌,还有那张乾坤图……母亲是有意要把这些都留给我的,不是吗?”

    她仿佛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留给你,只是给你,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真的找到这里。毕竟——”

    “毕竟,那张乾坤图,你已经分开了。”

    “这么说来,你把图纸合拢了?”

    “是的。”

    “你找到了刘世舟?”

    “他,已经过世许多年了。”

    母亲愣了一下,喃喃道:“他……也走了。”

    我的声音也有些发抖:“我听说,他曾经带着,带着他的几个孩子到过西川,跟母亲过从甚密,后来,母亲还资助了他进京赶考。”

    母亲的脸上还有些未及收回的哀伤,好像一个人一觉醒来,突然间世事大变,她所面对的,全都是生死离别,这种惶然,的确让人很难接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是的。”

    “那母亲还记得多少,关于他的事呢?”

    “他……其实我记得不多,说是过从甚密,但毕竟男女有别,只是在博学大会后,他跟我深谈了两次,每一次也都是傅八岱作陪。不过,他是个很有志趣的年轻人,即使家室拖累,也不改初心,这样的人性情坚韧,如果做官,会是个好官,会是个不畏强权,更不惧艰难的好官。”

    我的鼻子一酸,道:“他是的。”

    母亲看了我一眼。

    她似乎对我突然激动的情绪有些不解,但也并不多问,那双清明的眼睛只是淡淡的看着我,我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声音酸涩的道:“他是个好官,即使被人暗害,那么多年后,江南的百姓还是念着他的好。”

    母亲没说话,仍旧看着我。

    我这才慢慢的说道:“那母亲可记得,他家的一个小儿子……”

第2357章 你还记得他啊?

    母亲微微的挑了一下眉毛。

    她一直安静的看着我,似乎也是在等我的发问,不过,当听到我问的是这个的时候,她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一下,才说道:“他家是有三个孩子,不过,我也就见了一面,并没有太多印象。”

    “……”

    我愣了一下,再看着她淡漠的眼神,突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有的时候,有些人和事对我们来说无比的重要,好像充斥着我们的整个生命,但,它对别人而言,大概就只是风吹过的一点凉意,连记忆,都不会有。

    世事,就是这么的讽刺。

    母亲看了我一眼,又说道:“你还记得他啊?”

    我心里忽的跳了一下,又抬头望着她,她说道:“你去找那个孩子玩过。”

    “……”

    “不过,那孩子太小,还不懂事,你一带他出去就摔了一跤,大家怕你伤着他,也不敢让你再去碰他。”

    “是,这样吗……”

    我有些惶惶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幼年的事我已经不记得,如果真的能记得,倒又好了。

    过了好久,我才把自己的情绪从这件事里抽离了出来,问道:“那母亲,为什么要把乾坤图的一半交给刘世舟的女儿呢?”

    “那也只是一个偶然。”

    “……”

    “我在制作乾坤图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坤图反过来看,像一个‘漓’字。正好那个时候,刘世舟已经准备要离开西川,临行之前,他希望我给他的女儿取名,我就将那个字给了她。”

    “……”

    “给了她,我自己,也就下定决心了。”

    “所以在那之后,那么多年的时间,您一直在谋划着这件事,对吗?一直到我离开西川。”

    母亲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那种酸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我的眼睛又一次滚烫,却固执的睁大眼睛望着她:“你,那么多年,你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

    “……”

    “你甚至诈死,也没有告诉过我。”

    “……”

    “你连我都要隐瞒吗?”

    母亲看了我一会儿,大概也能体会到我此刻的委屈和不忿,她看着我的眼神有慈爱,却没有一点愧疚和抱歉,只平静的说道:“因为娘有要紧的事要做,若不瞒你,也舍不下你。”

    “所以,你宁肯舍下我!”

    “……”

    “你不是一个母亲吗?作为一个母亲,你可以舍得下自己的女儿?!”

    原本以为在见到她之后,一切都可以原谅,什么都能放下,可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甚至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怨愤,一声一声的质问她。

    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对你而言,我当然是个母亲。”

    “……”

    “可是,我也是我自己。”

    “……”

    “轻盈,你现在已经很大了,应该不用娘来告诉你这个道理。”

    “……”

    “若你把自己的身份局限在别人的身上,那你不过是别人的一个附属,永远不能做真正的自己。”

    “……”

    “你可以是人的妻子,母亲,甚至祖母,但最重要的,你是你自己。”

    “……”

    “母亲教过你的,你难道全忘了吗?”

    一瞬间,她的神情又恢复到了小时候教导我时的严肃,那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又一次压在了我的头顶,我几乎以为自己要哭出来,但这一刻,却连抽泣都停止了,只呆呆的望着她。

    在她静默的,却充满了威仪的目光的注释下,我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深深的低下头。

    其实,能支撑我的,不是义正言辞的质问。

    只是委屈。

    只是想要得到一点温柔的抚慰,我强撑了许久,终于哽咽着道:“我……我总是……”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她对我而言,是所有是非对错的标准,是我心中最终的支柱,可我对她,却是一个可以舍弃的人。

    我呜咽着,喃喃道:“我总是……我……”

    一只手轻轻的伸过来,抚摸着我的头发。

    那一刻,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在每一次对我严词教导了之后,她也会这样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虽然没有更多的话语,但从她的指尖流露的温柔,就已经足够让我平复下来。

    我抬头看着她,眼泪一颗一颗的滴落下去。

    她轻声道:“你不要哭了,都这么大了。”

    我抽泣着,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却还是止不住泪水汩汩而落,她望着我,轻叹了一声。

    “其实娘,也有私心。”

    “……”

    “娘知道你那一去,这半生都不会安宁,你一定会经历很多的波折险阻,如果娘在外面,知道那一切,会为你忧心,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娘也是会痛苦的;所以,在这个地方,什么都不知道,一睁开眼,就已经看到了现在的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的抹去了我眼角的湿润,柔声道:“至少娘可以庆幸一点。”

    “……”

    “你都挺过来了。”

    “……”

    “而且,是靠的你自己。”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的靠我自己,”我鼻息浓重,还微微的抽泣着,说道:“这一路上,有很多人都帮助过我,母亲留在西川的这些人,他们都对我很好。甚至——”

    “什么?”

    “甚至,颜夫人,也是为我——为我而死的。”

    母亲的脸色微微的震了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神态看起来更苍老了一些,几缕雪白的长发从额上垂落下来,遮掩了她的眼睛。

    我看不到这一刻她的眼神,只听见她的呼吸屏住之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道:“正觉大师——我二叔,他也过世了。”

    “……”

    “还有轻涵,他误以为我手中的那张乾坤图是您派出人马在海外藏宝的秘图,他出海去寻找,死在了海外。”

    “……”

    “还有,还有姑婆,还有马老爷子……”

    “……”

    “还有艾叔叔……”

    我一个一个的说着,我看不见母亲脸上的神情和她的目光,只看到那一缕头发随着她的鼻息在不断的颤抖着。

    说到最后,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上来,盈满眶。

    “娘,还有,还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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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为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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