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8章 我们要的,就是这张图!
这天晚上,他没有睡在这边的房间里,在临走之前我又逗了他一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突然抓着我的手将我拉过去,狠狠的咬了我一口。
不知道是真的生气了,还是有些东西需要释放,虽然这一次我也痛得叫了起来,但他一点都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反而捏着我的脸,咬着牙说道:“你再招我试试?”
我只看着他,要笑不笑的。
他又拧了我一下,才转身走出去。
直到大半夜嘴唇都还是火辣辣的,进入了梦乡,舌尖几乎还是能感觉到被什么纠缠着,不能呼吸,但我却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的就过来了,我才刚披上衣服打着哈欠出去,就看见他坐在桌边,转头一看见我,愣了一下。
素素端着热水进来服侍我洗漱,也愣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直到做到梳妆台前梳头的时候,才发现嘴唇上面被他咬出了一个小小的红印子,好像月牙一样。
这可要怎么出去见人?
我原本还想要笑笑他,但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我自己见不得人了,坐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不敢往我的脸上看,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吃完了一餐饭,素素憋着笑把碗碟那些都撤走了。
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道:“还疼吗?”
我瞪了他一眼。
他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道:“别生气了,下次不会了。”
我忍不住看着他:“还有下次?”
他一愣,才发现自己这句话的意思,顿时脸也红了起来,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为什么不可以?”
我才发现原来时间真的是很好混的,一睁眼一闭眼就是一个晚上,两个人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竟然也就过了一个上午,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干。他出去看了看外面的情况,然后说道:“这个地方原本是很安静的,与世无争,就因为我们来了,把这些村民弄得惶惶不可终日。”
我笑了一下:“就算我们不来,也有人回来。有的时候,事情的发生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因果。有因才有果的。”
他听到我的话,也不由得笑了笑:“是啊。”
我转过头去看向他,说道:“轻寒——”
“嗯?”
他也转过头来看向我。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你现在,不去追查那件事了吗?”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波动,看了我一会儿,平静的说道:“我在等着你告诉我。”
“……”
“在我到处奔波的时候,我相信,你也一直在被这件事煎熬着,你既然是追着我来了这里,也一定想要查清这件事的真相。现在,你应该也已经查出来了,我刚才听说,莫铁衣已经醒了。”
“……”
“我,我想等你告诉我。”
“……”
“当初下令刺杀我父亲的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
我张开嘴,正要说什么,一个很高兴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
“儿子!”
抬头一看,是殷皇后,她远远的往这里跑来,她的身后还跟着药老,一边护着她,一边神情复杂的看着我们。
轻寒回头看到是她,脸上也浮起了笑容来。
“大姑。”
两个人也有许久没见了,我不知道轻寒有没有在分开的日子里想念过她,但殷皇后的的确确的心里想着嘴里念着的都是这个儿子,一见面她就立刻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怀里拉,恨不得把这个“儿子”镶进自己的身体里才好。
轻寒微笑着说道:“大姑,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吧。”
说完,他对着已经走到面前的药老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大姑走进了屋子,药老站定,看了我一眼,两个人的神情都显得有些凝重,但也都没有说话,跟着他们走进了那个屋子。
殷皇后这一路就抓着轻寒的手不肯放了,不停的抚摸着他的脸和肩膀,说他瘦了,说他吃了苦头,又高兴的跟他说,自己将来会照顾他,不会让他在吃苦的。
轻寒像个小孩子一样被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着,苦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她说:“放心吧,我很好。”
“哪里好了?”
殷皇后之前疯癫起来的时候像个孩子,但面对他的时候,好像又很清醒,就像个慈爱的母亲一样,一只手抓着他的手,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说道:“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媳妇没有照顾好你吧。”
轻寒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笑着对她道:“是啊,她对我不太好。”
我也笑了一下,但笑过之后,看到另一边药老神情凝重的样子,心情又复杂了起来。
倒是殷皇后,从一见到刘轻寒开始,她的全副身心就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根本感觉不到周围的怪异气氛,对着我“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儿子不怕,有我在呢。我有好多好多的钱,今后你拿着钱去多娶几房媳妇,她对你不好,就不要她了。”
轻寒忍俊不禁,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但这一次,我凝重的眼神没来得及收回,他又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一看大我的神情不对,立刻微微蹙眉的看了我一下,像是在问我怎么了。
另一边的药老,脸色已经非常的苍白了,他走过来拉开了殷皇后,说道:“说好了只是过来看看,你不要再唠叨了。我还要给他看病呢。”
殷皇后倒也听他的,被拉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坐下,药老这才握着轻寒的手腕,说道:“最近,可有毒发?”
轻寒看了他一眼,才说道:“近期好多了,我只是——”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只是最近特别疲倦。当然,也是因为太累了。”
我一听,眉头就拧了起来。
药老也皱起了眉头,将他的衣袖撩起来给他诊脉,说道:“老夫已经给你在药中加了一些冰片和安息香,怎么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殷皇后就趴在桌上,说道:“儿子,太累了就别去做事了。”
轻寒忍着笑看着她:“不做事怎么行?难道要坐吃山空吗?”
殷皇后道:“你没钱,可是我有钱啊。”
“……”
“我有很多钱,就算坐吃山也不会空的。”
药老道:“你别乱说话。”
“真的,”殷皇后急切的抓着轻寒的衣裳,说道:“我知道有一张图,可以带我们去找到很多宝藏,到时候,你就有很多很多的钱了。”
轻寒诧异的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心也在这一刻突突的跳了起来,而药老的脸色也变了,原本还在给轻寒诊脉的手立刻缩回去,抓着殷皇后的手腕就往一旁拖,说道:“你怎么又乱说话,你答应了我过来之后不会乱——,你给我回去,跟我回去!”
殷皇后也急了,道:“我不,我没有!”
两个人说话间不免手上也挣扎了起来,轻寒正要去阻拦,殷皇后抓着他的衣衫一扯,顿时将他的衣襟扯开了。
我急忙上前:“你们别这样,快住手。”
说话间,轻寒的衣衫被扯开,原本放在胸口的一样东西从里面露了出来,飘飘悠悠的落到了桌上。
定睛一看,是一张丝帕。
我的心顿时跳了一下,那正是轻寒身上和刘漓身上各半张的丝帕,他们大概找到了人给缝合了一下,两张半块的丝帕终于又合成了一张,虽然是背面朝上,还是能模糊的辨认出那是一个漓字。
轻寒一见那丝帕掉出来了,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伸手去捡了起来。
可是,就在他准备叠好放回怀里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殷皇后瞪大眼睛,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块丝帕,一脸震愕不已的神情,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轻寒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一下自己手心的那块帕子:“怎么了?”
药老这个时候的脸色也变了,几乎是要硬拖着殷皇后离开,说道:“你快跟我回去,不要发疯了!”
殷皇后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瞪大的眼珠几乎要跳出眼眶了。
她喃喃的说道:“图,这张图……”
轻寒说道:“你说什么?”
殷皇后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似得,整个人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张丝帕上,说道:“就是这张图……”
轻寒的目光闪烁着:“你说,这张——图?”
“对,就是这张图。”
“这是一张图?”
轻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得,低头看了一下,那块丝帕上除了一个“漓”字,别的什么都没有,怎么看都只是一块用作相认的丝帕,哪里会是一张图呢?
药老也慌了,一边扯着殷皇后一边说道:“你跟她说什么,她是个疯子,她的话你难道都相信?”
虽然他这样说,但这个时候,我们谁都不说话。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疯了的殷皇后现在说的,不是疯话。
她还盯着那块丝帕,说道:“我们要的,就是这张图。”
轻寒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像是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追问道:“你说,‘你们’要的就是这张图,谁要?”
“皇上……”
第2329章 你可以杀了我!
皇上?!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和轻寒的呼吸都窒住了。
她说,跟她一起想要得到这张图的人,是皇上!?
这一瞬间,我突然后悔了,后悔自己刚刚下意识的追问了殷皇后那个问题,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会从她的嘴里说出这个答案。
皇上!要知道,对于殷皇后来说,她心中所知的皇上可不是后来登基的裴元灏,而是当年跟她一起的太上皇裴冀!
难道说,这件事,还跟裴冀有关系?
不仅是我心乱了,药老的神情也更慌乱了,他看着殷皇后,急得怒吼了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被他这样一吼,殷皇后吓得哆嗦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刚刚那一瞬间的清醒荡然无存,她又像个无措的孩子一样蜷缩在那里,只有抓着轻寒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放开。
轻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这个答案,不仅在我的意料之外,也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他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殷皇后,手都在发抖,过了好久,才不敢置信似得沙哑着嗓音说道:“你说的是皇上——裴冀?”
殷皇后虽然被吓得也变了脸色,但听到他说话,还是立刻点头:“嗯。”
“为什么?”
“……”
“你们为什么要得到这个——这张图?”
“……”
“你们为得到这张图,做了什么?”
他越说,声音越沙哑,眼睛越红,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突然反手抓住了殷皇后的手腕,几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殷皇后被他的样子吓得魂不附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药老急的立刻去掰他的手,说道:“她是一个疯子,你跟她计较什么,难道她的疯话你都相信?你快放手吧。”
轻寒抬头看着他:“你,你又知道什么?”
“……”
“你是长明宗的人,莫铁衣当年是听命于长明宗的?为什么刺杀我父亲的人是长明宗的人派出的?”
他虽然怒火中烧,头脑却是意外的清晰,只一瞬间就把这件事想通了,我也惊讶于这件事的真相,但还是上前抓着他的手腕,说道:“轻寒,你要真相,但不要吓着她了。这样的话,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转头看着我,眼睛红红的,又看了殷皇后一眼,终于放开了手。
殷皇后哆嗦着,都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坐在那里瑟瑟发抖。
轻寒坐回到远处,但我能听得到他的喘息粗重,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心上,几乎都要把他压垮了。我伸手扶着他的肩膀,正要说什么,他低着头道:“你已经知道了?”
我轻轻道:“我只是猜出了,事情跟她有关。”
“那你刚刚——”
“其实,我还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
“我就是怕你会——,当初你救了她,对她那么好,我怕你除了恨,还有伤心。”
他没有说话,消瘦的后背上,凸出的肩胛骨在随着呼吸不断的耸动着,让他显得愈发的憔悴,甚至让人有一种错觉,好像再有什么东西压到他身上,就会把他彻底的压垮,甚至压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也不管药老和殷皇后就在眼前,慢慢的跪坐到他身边,伸手抱住了他。
“你不管愤怒也好,仇恨也罢……你都不要把自己丢掉了。”
“……”
“轻寒,你应该知道,越是面对这样的事,你越是要冷静,不可以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原本微微佝偻的腰背挺直了起来,我抬头看着他,看到他的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里没有再充血通红,似乎真的冷静了很多。
他看了我一眼,道:“你说得对。”
虽然这句话的声音还是有些低哑,明显是在极力的压抑着身体里冲动的情绪,但是他能这样,我已经无比的开心,伸手抓着他的手腕。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殷皇后和药老,这两个老人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就好像两只待宰的羔羊一般。
其实就在这个时候,若是轻寒真的要做什么,只怕也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
可是,他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殷皇后,眼角又有些微微的抽搐,说道:“到底为什么?”
“……”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皇后大概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突然看到自己心爱的“儿子”变成这个样子,给吓坏了;我看她这个样子也知道,从她的身上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便转头看向药老,沉痛的说道:“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老人家还不说真话吗?”
“……”
“难道一定要事情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才能说真话?!”
他大概也已经意识到事情对他们而言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轻寒这个时候还能冷静,是因为想要知道真相,但如果真的把他逼急了,血债血偿我也说不出阻拦的话,他咬了咬牙,终于说道:“好,我说!”
我和轻寒都专注的看着他。
他长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当初,当我误以为裴元修是我的儿子的时候,就一直想要为他们做一些事情补偿他们,而她告诉我,她最希望的,就是让元修顺利的继承大统。”
“……”
“裴元修的太子之位虽然早已确立,但她却一直觉得他的太子之位不稳,虽然太上皇从来没有说什么,可她总是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她希望能为太上皇做一件大事,立一个大功,稳固太子之位。”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殷皇后的感觉是没错的。
现在,我当然是明白了,因为裴冀的心思太深了,可能对于那个棺材里出生的孩子,他一直有一些想法,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坐到那个位置上,谁不是心细如发,他的一点点念头,到别人那里,都是很大的震荡。
殷皇后才会那么不安。
轻寒说道:“她让他做的事情,就是刺杀我的父亲?为什么?!”
药老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似乎也露出了羞愧的神情,说道:“那个时候,她告诉我,她从太上皇的一些话中得知,在西川藏匿着一批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是宝藏还是什么。总之,太上皇一直想要得到,并且暗中派人在追查,可是一直未能如愿。”
“……”
“但是不知怎么的,被她发现,当年刘世舟离开西川的时候,带走了一样东西,似乎就是藏匿那批宝藏的图纸。”
轻寒一听,手指下意识的用力,抓紧了那张丝帕。
我也低头看了一眼,但眉头拧了起来。
图纸?
怎么可能?
药老又继续说道:“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得到那个东西,得到了那个东西,就能稳固裴元修的太子之位,而当时,正好刘世舟南下赴任,在扬州——”
我咬着牙,说道:“所以,你们甚至都不顾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药老低着头,满脸的悔恨,说道:“你可以杀了我。”
轻寒没有说话,只是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握着丝帕的那只手用力的攥紧,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药老说道:“你可以杀了我,千刀万剐,是我罪有应得。”
“……”
“但她,她已经疯了,你就算把她剁成肉泥,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
“你杀了我吧。”
轻寒没有说话,呼吸越来越沉重,我坐在他的身边,都有一种几乎要被他炙热的吐息烫伤的错觉。我的一只手已经伸过去,轻轻的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就算他真的要报仇,可也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杀掉药老。
他身体里的毒还没解,还需要药老来为他解毒的!
想到这里,我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发现他的另一只攥着丝帕的手被一只慢慢的,哆哆嗦嗦伸过来的苍老的手也握住了,抬头一看,是殷皇后,她刚刚被吓得不轻,这个时候却又鼓起勇气般抓着他,轻声说道:“儿子,你怎么了?”
“……”
“你不要生气啊。”
“……”
“你有什么难过就告诉我,我会帮你的,我把我的钱都给你,好不好?”
看着她的样子,我只觉得轻寒身上的气息更加的沉重了,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几乎都按捺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生怕轻寒要做什么,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手。
连药老都吓坏了,伸手去拉着殷皇后往他身边扯。
可是,轻寒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没事。”
殷皇后一听见他这样平静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满脸堆笑的说道:“没事吗?你累不累呢?我——”
“大姑,”轻寒抬头看着她,喉咙里梗了一下,然后咬着牙说道:“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
“等我休息一下,我休息好了,再说。”
他说这几句话,虽然很简单,可我能感觉到,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来的。
连药老都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感激,殷皇后虽然对自己面临的一切都毫无知觉,但一听见轻寒这样对她说话,和刚刚完全不同了,顿时又高兴了起来,欢喜着说道:“好好好,儿子你好好的休息,千万别累着了。”
“……”
“你累着了就告诉我,我会照顾你的!”
现在她这些用心,却又无心的话,对轻寒来说无疑是一种最大的折磨,他咬了咬牙,轻轻的点点头,然后低下头去,对药老说道:“先带她回去吧,马上回去!”
药老沉重的看了他一眼,急忙抓着恋恋不舍的殷皇后起身离开了。
等到他们一出门,轻寒又说道:“找几个人盯着他们,不允许他们跟任何人见面,更不准他们去任何地方。”
我也明白过来,急忙出去吩咐杜炎,他立刻下去办了。
等我再回到屋子里,看见轻寒一个人坐在桌边,手中还是用力的握紧了那块丝帕,一直都没有放开。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轻寒……”
他低着头,脸上有沉沉的阴霾,沉默了一下才沙哑着嗓子说道:“虽然我知道,是谁都好,是谁都好……可是她——轻盈,我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我俯下身,轻轻的抱住了他:“我知道。”
“我没有没有这个心理准备是她。”
“……”
“如果是别人,我可以快意恩仇,就算见血也没有关系,可是,我真的没有这个准备——是她。”
“我知道。”
“轻盈……”
“嗯?”
“我该怎么做?”
“……”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要做。”
“……”
“轻寒,昨天的时候,我还在感谢上苍,我们之间没有仇怨,我更感激我的父亲,他没有轻易的去决断一个人的生死,才留给我了眼前幸福的可能。”
“……”
“我并不是要你放弃报仇,因为卫阳说了,一个人如果连父亲的仇恨都不顾,那看起来是个圣人,实际上是个畜生。你有愤怒,有恨,想要报仇,我一点都不意外,也不应该阻拦。”
“……”
“但,我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在你冷静下来之后再去做。”
“……”
“因为那个时候,你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哪怕,你要杀了她。”
他一直安静的听着我的话,听到我说完这最后的一句,那只攥得紧紧的拳头终于放开了一些,抬起来握住了我的手。
感觉到他的手指还有些痉挛,但我知道,他至少,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这才慢慢的坐到了他的身边,看到他的眼睛发红,刚刚那一刻他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现在,他一定有些脱力,连嘴唇都苍白了。
我说道:“你难受吗?难受的话,我先扶你到床上休息。”
他摇了摇头,放开了那一只手。
那张丝帕软软的从他的掌心散落开来,我一看到上面写着那个“漓”字,顿时心也跳了一下。
其实从刚刚,我的心里也一直在疑惑着,只是殷皇后这件事太突然,我们完全顾不上了。
现在,他显然已经想起来了。
“这,是一张图?”
第2330章 为什么会有两张图?
“这,是一张图?”
下意识的,我们两个人都往前凑了一下,他将那块丝帕在桌子上摆正铺平,然后认认真真的看了一下,我也看着,这张丝帕,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合拢起来的样子,中间有一道明显的界线的痕迹,正在那个漓字的中央,但不论如何,这个漓字终于完整了。
字是很不错,不知道是谁的手笔,显得行云流水,若只是作为一个字来看,是好字。
但是,图呢?
两个人都看了一会儿,然后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对方,轻寒说道:“这张丝帕是——”
我说道:“如果传闻没错的话,是我的母亲赠给你的父亲的。”
“哦?”
我把当初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他安静的听完了,轻轻道:“原来,连姐姐的名字都是颜夫人取的。”
我说道:“这件事其实我都不知道,当初我和和嫔娘娘的年纪都小,对这些事情都没什么印象,恐怕她也不太记得了。只是,当初我带着妙言在吉祥村住的那一年里,我家的管家艾叔叔到了吉祥村,来跟我交代了一些过去的事,还把母亲留下来的东西给了我,那个时候我问过他一些当年的事情,才知道,原来和嫔娘娘的名字是母亲给起的。”
他听着,苦笑了一声:“她的确记得的不多。”
笑过之后,他又低下头看着那块丝帕,说道:“刚刚他们说,太上皇想要查到西川的一样东西,如果说,藏匿的地点真的是记录在这块帕子上的话,那颜夫人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交给父亲呢?而且——”
他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怎么会是一张图呢?”
现在最困扰我们的,也许还不是为什么母亲要把这张帕子给刘世舟,毕竟这张帕子上绣的是刘漓的名字,也许就是当初为她取名后的一个小小的礼物而已,至于这样的赠与,也很寻常,刘世舟当年跟母亲应该是相谈甚欢,甚至有互为知己之感,这种情况下赠与东西并不稀奇。
问题是,这张所谓的“藏宝图”,我们看来看去,都不成一张图。
只是一个“漓”字而已啊。
看了许久,轻寒说道:“会不会是弄错了?”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觉得不大可能,刘大人都为了这个东西而死,怎么会弄错了呢?”
他听我这么说,眉心一蹙,又低头看了一会儿,可是不管怎么看,那都只是一张普通的丝帕,被撕成两半又合并到一处,并没有任何的特别。
这个时候,两个人的心原本就有些乱,再加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呼吸都有些焦灼了起来,烦躁的握紧了拳头,我轻声说道:“你不要急,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这张丝帕上,那也是刘大人留给你和和嫔娘娘的,我们一定能找出端倪来。”
他说道:“可是,我也问过姐姐关于当年的事,她几乎都不记得了。”
我说道:“那个时候她的年纪还小,听刘大妈说起过,她到扬州的时候都还没留头,那么小的年纪,怎么会记得发生过什么呢?”
听到我提起刘大妈,他的心情倒是稍微的平静下来了一些。
又低头看了一会儿,始终看不出任何的线索来,他抬起头望着我,说道:“轻盈,你觉得,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东西,如果藏匿的线索真的在一张图上,你的母亲会把这张图交给我父亲吗?”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听艾叔叔说起,刘大人曾经带着你们几个孩子到了西山书院参加当年的博学大会,在那里跟母亲相识。对了,他们两个人相识,还是傅老引荐的。”
“哦?老师?”
“不错。”我说道:“听他们说起来,他们对一些事情的见解看法应该是非常的一致,可以说是相谈甚欢,交情也深了,我想若不是这样,母亲也不会给和嫔娘娘取名字。”
轻寒点了点头。
能让别人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可见当时刘世舟跟母亲的关系应该是知己,才会如此。
既然互为知己……
轻寒想了一会儿,喃喃道:“所以,这件事是真的有可能的。”
我想了想,说道:“也许就要看,太上皇想要查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说到这里,我们两个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如果说,跟别人在一起猜测这件事,我或许还想不起来,但是跟轻寒在一起猜测,有一个答案就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几乎是同时,我们两个人都说道——
“佛郎机火炮?!”
说完之后,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轻寒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
按照时间上来看,当年正是西川向海外的佛郎机国购入火炮的时候,而且,母亲也的确将那批火炮藏匿了起来,虽然之前我们一直猜测是在海外,但后来事实证明也不是,那批火炮目前仍然下落不明。
所以,如果太上皇真的在寻找那批火炮,如果母亲真的将线索放在了一张图上,如果,她真的将那张图交给了刘世舟——
我低下头看向那个漓字,心跳突突的,几乎要崩出胸口。
轻寒的声音也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情绪而变得有些沙哑了起来:“真的是这个吗?”
“……”
“真的会是这个吗?”
我说不出话来。
真的会是这个吗?我不知道。
我更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母亲要把一张“地图”,作为刘漓的名字,更是把这张“地图”,给了刘世舟。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就在我内心困惑不已的时候,轻寒突然又说道:“不对。”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什么不对?”
他眼神有些迟疑的说道:“你娘当年,不是已经给你留了一张图了吗?就是——那张图。”
我一听,又回忆了一下,才猛然想起来。
对啊,当年艾叔叔到吉祥村给我留下的那把钥匙,后来到铁家钱庄打开那个铁盒的时候一共拿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免罪玉牌,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有一样,就是一张看起来完全无用的半透明的薄纱,后来在颜家的时候,被颜轻涵拿走,他说,那是母亲留下的一张图,图上所标识的,就是藏匿佛郎机火炮的位置。
轻寒说道:“那张图,不才是藏匿佛郎机火炮的地图吗?”
“颜轻涵的确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抬头看着他,迟疑着道:“可是,我们出海,并没有找到啊。”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我利用莲花盘坐的姿势帮助自己封闭五识,进入精神境界的最深处,复制出了那张半透明的薄纱上的图案,然后认定应该往舟山走。
后来,虽然我们的确在那里遇到了渡海飞云和铁面王,但事实上,佛郎机火炮并不是藏匿在海上,母亲也没有将火炮交给他们。
所以,那张图并不是藏匿佛郎机火炮的地图。
可眼下的这张图,也不是啊!
我们两个人的思绪都有些乱了,这件事的复杂完全的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到底母亲当年在搞什么鬼,为什么会出现两张图,但这两张图,一张完全指向了错误的地方,一张上面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个漓字。
她是在戏弄后来这些想要找到佛郎机火炮的世人吗?
听见我有些恼羞成怒的说出这句话,轻寒反倒更冷静了一些,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颜夫人不是这样的人。”
“……”
“她是个很认真,也非常谨慎的人,做任何事都应该是深思熟虑,哪怕——哪怕她真的要藏匿一个东西,如果她不想让人轻易找到,就不会留下那么多线索;如果想要让人找到,就不会给出一些错误的东西。”
“……”
“我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一些东西,我们两没有想通。”
听到他这样说,我原本有些烦躁的情绪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的确,虽然从现在的很多事情来看,也许我并不了解当初的母亲那恬静的笑容下面到底隐藏了什么心思,但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她不可能在我的面前,还带着虚假的面具。
如果她真的留了什么东西下来,那能找到的,就只有我才对。
毕竟,那张半透明的图纸,是她裹着免死玉牌留给我的。
……
我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感觉到我的呼吸都顿住了,轻寒抬起头来看着我:“轻盈,你怎么了?”
我说道:“轻寒,你的身上,有那种半透明的纱巾吗?”
他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有那样的东西?”
我立刻说道:“马上让人去找,不论如何要给我找到一张那张薄纱,还有,我要笔墨!”
他愣了一下,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铁家村地处偏远,而且都是些靠挖矿打铁为生的村民,哪里来那么好的绢帛,但幸好,裴元灏带着人来了,叶云霜的身上正好就有一块半透明的,非常轻薄的纱巾。
轻寒让人过去问,不一会儿,和嫔娘娘就借到,派人送来了。
这个时候,我也管不了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又会想什么,接过纱巾便铺到桌上,然后拿起了笔。
第2331章 三江大坝里面,到底有什么?
曾经默过一次,那张图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就已经比较深了,这个时候只是闭上眼睛再凝神的想了一会儿,我便轻轻的落笔,毫端饱蘸的墨汁沾到了那半透明的薄纱上,立刻就染开了一团。
我小心翼翼的挥动着手中的笔,在薄纱上作图不比在其他的纸张上,需要非常小心的控制墨汁的走向,一旁的轻寒神情也非常的凝重,紧张的看着我一点一点的墨迹晕染开来,不一会儿,就在那张半透明的薄纱上落下了一幅缥缈的云雾画。
我小心翼翼的手笔,然后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我将笔放到一边,才确定我已经彻底的做完了,便立刻问道:“就是这个样子?”
我说道:“应该没有错,我以前画过一次,所以还记得。”
说完,我将那张薄纱捻着两角拎起来轻轻的吹了几口气,让墨汁干透,他在旁边看着,说道:“这个就是——另一半的图?”
看来,他也已经明白过来了。
我点了点头,最后吹了一口气,将一处墨汁比较浓厚的地方吹干,然后慢慢的放到他的那张手帕上,说道:“这就是一张完整的乾坤图。”
“乾坤图?”
“嗯,是我母亲小时候曾经跟我说过的,有一些人藏匿了贵重的东西之后留下地图,但是又害怕被人轻易的找到,所以会在地图上动手脚。最常见的办法,就是把地图分成几份,也就是上下左右,东南西北的分开;但是这种乾坤图却是一种加密的地图,是上下两层分开,一层是透明的轻纱,一层是厚实的图纸,这样合在一起,才能看到完整的山水和线路。”
我说着的时候,将两张图并在了一起,再一看,却发现上面所显示的仍然是一团乱。
“咦?这是怎么回事?”
轻寒左右看了看,说道:“还是看不出什么来。”
“不应该的,如果说这两张图都是跟母亲所藏匿的那一批东西有关,那一张这个手帕,一张透明的轻纱,应该是可以合并成一张图的!”
我皱起了眉头——难道,我弄错了?
轻寒也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你等一下。”
我把那张透明的薄纱拿了起来,他拿起下面那块丝帕翻了个面,露在上面的是一个反着的“漓”字,然后说道:“现在,再试一试。”
我小心的将手中的薄纱再一次慢慢的放了下去。
这一下,一副很清晰的山水图,包括路线,就在我们的眼前呈现了出来。
原来,那张手帕从正面看是一个漓字,翻过去的时候也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笔画,但盖上那张薄纱之后,那个字的笔画就变成了一些路线,而薄纱上的墨迹就成了一些隐隐的山水图案。
眼前,是一张完整的地图了。
轻寒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他甚至都来不及去看清图上到底画着的是什么,就轻叹了一声道:“颜夫人,懂得真多。”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一边看着那张地图,一边说道:“听护国法师说起,我的外公,也就是前朝的末代皇帝非常希望得到一个儿子来继承自己的皇位,所以召集了很多术士到宫中,不是为了寻仙访道,而是为了炼药,让他可以生下一个儿子,可惜命不由人,最后生下的是我的母亲;但他还是对她寄托了极大的期望,敕封她为镇国公主,并且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外公几乎是个全才,他亲自教养大的母亲,懂得的,会的,也不少。”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专注的看着那张地图。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而我自己,也抬起头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他说道:“你看懂了?”
我点点头。
难怪要将这张地图用乾坤图的形势分开,因为如果化成普通的地图分成两份,任何人都能很清楚的明白上面的地形是什么地方,也能很清楚的猜到地图最终指向的地方,因为上面的地形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这张图所画,是三江口。
而地图最终所指的地方,就是三江大坝!
我的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个地方,大坝开启,江水汹涌倾泻而下,水雾漫天,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七色彩虹的样子,三江大坝,母亲所留下的这张地图竟然最终是指向的这个地方。
也难怪当年我默出那张图的时候会去到舟山,因为三江交汇和舟山地区的三江入海有相似之处,才会让我误认为那是一张海图。
轻寒突然说道:“你记得,太上皇临终时——”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的就止住了,我无声的点了点头。
不仅是太上皇,还有赵淑媛,他们两个人在临终之前,都无一例外的留下了这四个字——三江大坝。
而现在,母亲留下的地图里,也是这个地方。
轻寒喃喃的说道:“看来药老的话是真的。他说太上皇一直在苦心寻找西川的一样东西,而殷皇后得到的消息,地图就在我父亲的身上;现在,这张地图拼凑出来的,就是三江大坝。你说,三江大坝里面,到底有什么?”
“……”
“是不是真的有——佛郎机火炮?”
如果真的是佛郎机火炮的话,也就是说,当年,太上皇也在寻找这个东西?
只是,没有人想到,母亲会把这张地图分成这样的两份,一份给了刘世舟带离西川,常人都无法分辨出那是一张乾坤图的坤图,而另一份锁在了铁家钱庄留给了我,若不是颜轻涵有意,我也不会知道,那张看起来毫无意义的薄纱竟然是一张乾坤图中的乾图。
我的眉头都皱紧了,喃喃道:“可是,我不明白。”
轻寒看向我:“什么?”
我说道:“我不明白,既然她认为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为什么不直接毁掉,还要弄出一张图来,引起那么大的波澜;如果她能接受这些东西的出现,那又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藏起来,引得父亲大怒,甚至把我们赶出颜家,把我们的生活全都毁掉?”
“……”
“我不明白。”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起来。
我不明白她。
如果要做一件事,为什么没有做到彻底,反而做出这样自相矛盾的事情来,引得天下大乱,那么多人死伤,而她自己,也并没有因此过得更好。
到底为什么?
听见我这么说,轻寒也沉默了下来,眉心那几道熟悉的悬针纹又一次浮现了出来,不过,他似乎并不是烦恼,而是有些难以启齿般的,看了我很久,终于轻声说道:“轻盈,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嗯?”
“我问你,你觉得颜夫人藏起那一批火炮,还让铁面王出海去毁掉了那些破坏,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
是了,我想起来,他的确是问过我这个问题。
而那个时候,我坚定的告诉他,这是对的。
因为这些火炮的威力,我虽然没见过,但听人提起,无非就是杀人利器,加上后来在临汾之战中,我也见到了他们仿制的投石机的出现,即使威力不及火炮,也非常的凶悍,这样的东西一出现,就是为了杀人,这样的凶器,当然应该毁掉。
可是,现在再回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的答案似乎不能那么肯定了。
不是因为我有了别的想法,而是母亲的做法自相矛盾,她是我心中对错的标准,如果连她都在矛盾,那我对这件事的判断,还能像过去那样坚定不移吗?
我迟疑了许久,说道:“你——你认为呢?”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其实,我有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
“天生万物,皆有因果。”
我微微蹙眉,重复着他的话:“天生万物,皆有因果?”
“是的,”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或许你会认为我的想法有些奇怪。虽然第一次在渡来馆听说佛郎机火炮的时候,我的确被这种凶器吓到了,也的确觉得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存在于世,但后来,听了老师的一些话,我的心里就有其他的想法。”
“老师说了什么?”
“老师说,人生而混沌,不辨阴阳,茹毛饮血,以致百病缠身。上天怜悯世人忧患,降下天火,神农遍尝百草,使世人脱离了混沌病苦;渐渐的,仓廪丰足,人心不齐,则得礼乐以教化万民。老师说,世上的人和事,其实都是应时,应运而生。”
“就是这个天生万物,皆有因果?”
“不错。这个天下的东西,若无因,则无果。就像——就像眼下我们面对的天下大乱,其实回想起来,在裴元灏的新政下,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反对,就算这个人不是裴元修,也一定会有其他的人站出来。这是一种因果,逃避不开的。”
“……”
“而佛郎机火炮的出现和存在,是一种必然,佛郎机国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就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和财力来研究一种无用的东西,是因为有用,它才会出现;也是因为有用,它才会出现在中原。”
“……”
“轻盈,有一些东西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被需要。”
“……”
“但如果,我们仅仅是凭着自己的好恶就对这个东西的存在进行否定,那是否,也是在否定天意呢?”
第2332章 她会把答案留给我们
“但如果,我们仅仅是凭着自己的好恶就对这个东西的存在进行否定,那是否,也是在否定天意呢?”
“……”
我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那你认为,我母亲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沉默了一下,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两张乾坤图,然后慢慢说道:“如果颜夫人真的只是完全的否定了佛郎机火炮,她应该会销毁这些东西,而不是费尽心机的隐藏,甚至还刻意留下了这样的图纸引人去寻找。”
“……”
“她藏起来,有她的心思,但我想——她并不是要通过藏匿这些火炮,而否定这种东西。”
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还乱成一团的思绪在他清晰的话语下慢慢的也变得清晰了起来,我这才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看起来,母亲的做法这么自相矛盾。
也许一开始,她是和我一样的心情,但到了后来,她应该也有和傅八岱,和轻寒一样的认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当年小小的一个举动,会引起之后的轩然大波。
甚至也让我,几次的出生入死。
看见我脸上的愁容,轻寒轻声说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想法,和我的猜测而已,颜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并不清楚,只是——”
我一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说道:“轻寒,我想要去看看,去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
“从小到大,母亲无数次的带着我去过三江大坝,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地方会有什么东西,引得现在这么多人追寻,这么多人丧命,甚至连你的父亲也——”
说到这里,轻寒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轻声说道:“是啊,我也想要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是不是真的有佛郎机火炮。”
我看着他:“如果真的有的话,你会怎么办?”
“……”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时间也没有答案。
两个人就像是急切的寻找故乡的人,当经过了那么多的柳暗花明终于找到故乡的时候,却反而有了近乡情怯之感。
如果真的面对那样凶悍的杀人利器,我们会怎么办呢?
我没有忘记的是,在铁家村里,还有一个裴元灏。
在西川之外,还有一个裴元修。
他们两个人的眼睛,显然也都是盯着这个的。
眼下,仗打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中原各地已经是战火纷飞,尸横遍野,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那种凶器真的出世,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谁能评判?
轻寒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老师还在,也许我能问他,可是——我,我可能不足以来解答这个问题。”
他抬头看着我:“我们两都不能。”
我迟疑的道:“那,我们还应该去吗?”
他想了想,说道:“不过,我倒觉得,也许颜夫人会把答案留给我们。”
“我娘?”
“不错,我总觉得对于这件事,她应该是有自己的安排的,就像这两张乾坤图,虽然看起来是杂乱无章,就像现在我们两个人的想法,但到最后,她给出了一个完整的指向。也许到最后,解决问题的人,会是她。”
“……”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对她,好像比我对她,还更有信心?”
他说道:“因为你动摇了。”
“……”
“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可能眼前看到的一些事情,比如她的这张图,也许还有其他的事,让你对她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所以,你对她的认知也产生动摇了。”
“……”
“你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敢相信。”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如此相信她,是因为她的一些看法,可能与你的一些想法暗合了吗?”
他点了点头:“也许是吧。”
“……”
“虽然朝廷一直都不允许官员结党营私,但其中——人总是会跟与自己见识相同的人走得更近,这也是一种天性吧。现在,我觉得我与颜夫人的距离很近。”
“……”
“所以,我想要去三江大坝看看。”
“其实,就算这一次我没有这张图,我也想要去三江大坝看看,我的心里有很多的疑惑想要得到解答。”
“是么?”
“嗯,”我点了点头:“你刚刚也说得对,我来这里,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都是我过去没有想到过的,而这些事情,也都跟我娘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说着,便将前些天我和裴元灏如何进到深山里面,如何遇到查比兴跟查林,又如何见到丛云观那些道士以及他们的来历都告诉了轻寒,他听了,先问道:“你跟他一起进去的?”
“他已经到了这里,是轻尘允许的,我也没有办法阻拦。”
“……”
他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那些道士为什么会被追杀?这件事难道宫中也没有任何的记录?”
“若有的话,只怕也被销毁了。高皇帝这个人做事非常的雷厉风行,而且很大胆,他是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给世人抓住的。若不是太上皇,我几乎很难想象,母亲能够在他的手里活下来。”
轻寒说道:“可我总觉得,那些道士应该还隐藏了一些真相才对。”
“哦?”
“我说的,不是他们刻意的隐瞒,而是有一些事,可能他们自己是习以为常的,所以并不认为是什么稀罕的事,但也许对我们来说,是有用的。”
“……”
“我想,你不妨再去问一下他们。”
他这话有道理的。
就像母亲曾经做过尼姑这件事,身边的许多人都是习以为常,认为那就像是阳光雨露一样自然的东西,没有一个人刻意的告诉我,以至于我都是在那么多年以后,出海在遇到了铁面王,才听到他第一次提醒。
我点点头,道:“有理,那我们——”
“找个时间再去找找他们。”
“可是今天已经太晚了。”
“那就明天去,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好!”
我点点头,又看向他:“那你,你不打算对殷皇后他们,做什么吗?”
一直到这个时候,轻寒的脸上才又露出了迟疑不定的神情。
甚至,还有几分痛苦。
我想,刚刚他一定将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那张图和这件事上,也可能是他想要借着这些事来忘记殷皇后的事,但我一问,那个几乎残酷的事实又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我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现在不想去想。”
“……”
“轻盈,我不能冲动,虽然我一直想着要报仇,但是对她——”他咬着牙,终究还是说道:“我不能骗我自己,更不能骗你,我下不了手。”
“……”
“就连药老,我也——”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我没有说什么,只伸出手去轻轻的抚着他的手。
我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再是深仇大恨,可面对的是曾经朝夕相处,对自己一口一个儿子的喊着,完全疯疯癫癫的一个疯婆子,还有一个一直尽心尽力为他解毒的人,就算是我,也下不了手。
当他能够暂时放下莫铁衣,转头去处理铁玉山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从仇恨的怒火中抽离了出来,没有固执的要血债血偿;也许我更应该感激的是这一段时间的分开,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才能够理智的面对现在的问题。
我说道:“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
他苦涩着抬头看着我:“你未必能懂。”
想要报仇,想要为冤死的亲人讨还公道,可最后却发现,一切竟像是徒劳,他面对的两个人,是他最无法下手的两个人。
我大概能够理解那种矛盾,但他说得对,真正仇恨带来的煎熬,不是一句“我明白”,就真的能感同身受的。
但我还是握紧了他的手,柔声说道:“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他抬头看着我,凝重的眼睛里终于还是露出了一点淡淡的,带着苦涩的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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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很早就起身吩咐下去,让大家准备进山。
素素知道这件事,很早就起来为我们准备早饭,我让杜炎过去叫轻寒,可他回来的时候却说,一大早裴元灏就来找轻寒,两个人似乎要说什么,已经走到村子外面去了。
我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从轻寒回来开始,裴元灏就一直没有露面,虽然查比兴也说他在外面路过过一次,他到底知道多少,又猜到了多少,我完全没有去想过,但现在想来,昨晚我们大张旗鼓的去问叶云霜要了一块半透明的薄纱回来,他不可能完全的毫无知觉。
所以这一大早把轻寒叫出去,怕也不是闲谈的。
已经到了这一步,加上昨晚轻寒的那一番话,我的心里其实对他的所求也能理解,甚至不是完全无法接受了,可是面对他,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太老实了得好。
于是,我站在铁家村的村口,这个时候已经是深秋,天亮得越来越晚,过了辰时,天空中透着淡淡的晨光,终于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下面那片寂静的村庄里慢慢的走了过来。
第2333章 道观里的长生牌位
眼看辰时三刻,晨曦微露,终于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下面那片寂静的,废弃的村庄里慢慢的走了过来。
轻寒和裴元灏,两个人都穿着相当闲适的便服,从一条安静的,狭窄的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好像只是两个村民在闲聊一般。不知道他们已经在外面走了多久了,衣角沾着一些干枯的草屑,也被露水润湿了不少。
一直走到下面,两个人像是都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
就看到了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晨光下,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愣了一下,轻寒立刻就走了上来,说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吃饭呢。你一大早跑出去干什么?”
“我——”
“他跟朕说一点事情,如何,没有问过你,不能?”裴元灏接过话慢慢的走了上来,这话倒有几分要挑衅的意思,我眉头一皱,不知道他冲我发什么脾气,我脖子一梗,就要把话顶回去。
这个时候,轻寒突然咳嗽了一声,将身上的长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外面冷,你还是多穿一点。”
我皱了一下眉头,转头看见他的脸色在晨光下有点发红,还刻意的将衣领给我拢了拢紧。
“干什么?我不冷。”
“多穿一点吧。”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而另一边的裴元灏冷冷的看了我们一眼,转身便走了。
我原本还以为今天要在这里跟他闹一场才能了,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偃旗息鼓,倒是让我有些莫名其妙的,回头看着轻寒:“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他支支吾吾的带着我回到房里,屋子里到底比外面暖和,我脱了他的衣裳还要追问,他又看了我一眼,耳朵尖都有些发红,说道:“你再去换一件衣裳,换一件领子高一点的。”
“什么啊?”
我越来越莫名其妙,回头对着桌上的镜子一看,顿时惊讶的“啊”了一声。
原来我的脖子上,还有几个红红的印子,显然是他情迷意乱的时候留下的。
之前都没注意,怎么会这么显眼?
难道刚刚——
他脸红红的看着我,又有点羞涩,又好像有点得意,我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自己顶着这一脖子的痕迹走出去被多少人看到了,急忙走回里面的房间另外换了一身衣裳,撩开帘子出来的时候,看到他正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杯茶,盯着杯口冒出来的袅袅轻烟正在凝神想着什么。
我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的脖子上溜了一眼,立刻笑了。
“还笑,都是你!”
他立刻抿了抿嘴。
我瞪了他一眼,这才坐到一旁,素素将饭菜都端了上来,两个人都端起了饭碗,我又问他:“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他没说话,只低头喝了一口粥,我想了想,又说道:“是不是皇帝又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是不说话,我一下子就急了:“到底说了什么?”
轻寒又看了我的脖子一眼,才慢慢说道:“他说,相信我是个君子,不会做言而无信的小人。”
“……”
我愣了一下,才回忆起来,之前裴元灏跟他有过约定,在天下大定之前,至少,在妙言接受之前,我们两个不可以在一起。
这些日子,因为太多的事情发生,太多的谜团充斥在脑子里,我几乎都忘记了这件事,尤其当他如同“失而复得”一般重新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欣喜若狂,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做了那样的事,也的确是有些——情难自制。
我下意识的伸手抚了一下脖子,脸颊上原本火辣辣的温度一瞬间就凉了下来。
我并不太愿意去想我们的事跟裴元灏有多大的关系,但一想到他还一直在窥视着我们,甚至提防着我们的每一步,心里就有些难受。
轻寒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也不要以为,在这件事上我是真的受制于他。”
“……”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还是名正言顺的好。”
“……”
“我现在中毒未解,真的那个什么——,对你对我而言也是不负责任的一件事。我想,还是等一切都解决了,我们两个可以光明正大的……,到时候,不管谁跳出来阻止,我们都不用理睬。”
听见他这么说,原本凉下来的脸颊忽的又火辣辣了起来。
我低下头,嘀咕了一句:“什么光明正大?这种事怎么能说光明正大?”
他一听,不由得也笑了。
两个人接下来都没有说话,但空气里却浸润着一种甜甜蜜蜜的滋味,一顿饭吃饭,眼角眉梢的笑意都没有褪去,一直到走出房间,面对杜炎他们的时候,脸色才稍微的正经了一点。
这一次再进山,当然不用像之前那样全副武装戒备森严,好像要去探虎穴一般,道路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我也就不必骑马,而是坐着一辆马车往里走,轻寒也坐在马车里,两个人不时的闲话两句,倒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过了中午,那座丛云观就出现在了前方。
虽然是白天,但感觉却和那天晚上一样,周围没有一点声音,静谧的道观里透着一点神秘感。
白幡迎风飘扬,晃眼一看,好像无数的幽魂。
他扶着我下了马车,还是素素先过去敲门,但才一打门,大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素素“咦”了一声:“他们怎么没有锁门啊?”
我和轻寒对视了一眼,也觉得有点奇怪,急忙走过去,杜炎也跟在我们身边,几个人走进道观一看,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灵宫殿前的香炉也是冷冰冰的,里面的香灰因为淋透了雨的关系,都凝结成了一整块,看来那天之后就再没有点过香;香炉后面的灵宫殿大门紧闭,走过去一看,竟然已经锁上了。
我们走在里面,脚步声回响着,显得格外的寂静,有些渗人。
素素吓得抓紧了我的衣袖,问道:“大小姐,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突然之间都不见了。”
“……”
我没有说话,皱着眉头里外看了几眼,便让杜炎出去把我们的人叫进来。
这么多人,不可能凭空不见,要么是自己走了,要么是被人抓走了,如果真的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必然会留下一些线索,我让他们赶紧进来查找。
我和轻寒两个人往道观的深处走去。
一路走进去真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所有的景致都停止在了我们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到了道观住持的那个炼丹房,这里的丹炉也已经冷了下来,而那些放置着各种草药,还有硝石、朱砂等各种炼丹的必需品的抽屉也都空空的,还有一些被打开掏空之后忘了放回去。
整个炼丹房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一副被洗劫后的样子。
轻寒回头看着我:“他们是被人胁迫离开的吗?”
我看了看,摇头道:“不像。”
“哦。”
“如果真的是要抓这些人,也就不必连这些抽屉里的东西都掏空。你看这么几百个抽屉,拿走这里面的东西也是要一些时间,还得拿车马来装;如果是遇到了强盗——且不说劫掠这些药材值不了几个钱,也不至于把人都弄没了。”
轻寒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他们自己离开了?”
“应该是的。”
“可是,为什么呢?”
我想了想,说道:“看来,是我疏忽了。其实那个住持一直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大概是当年那段被追杀的日子给他的阴影太深了,偏偏这一次裴元灏跟着我一起来,他就更恐惧,所以我们前脚一走,他们也就离开了。”
轻寒看了一会儿周围的情况,然后说道:“不过我看,他们应该还会回来的。所以这里的东西,他们基本上还是摆放得好好的。”
我转头看了看,也的确是,甚至连灵宫殿,他们都上了锁。
轻寒道:“大概,是想要等我们彻底离开,等有些人把这里忘记,他们才敢再回来吧。”
我轻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他们又要经历这样流亡的日子多久,是我不好,惊扰了他们的生活。”
他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原本以为这一次来,还可以得到一些讯息,眼下落得一场空,不免有些沮丧。
轻寒问道:“我们要回去了吗?”
既然什么都没有,自然应该先回去,可我正要准备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等等,我们再往里走一下。”
“干什么?”
“那个住持说,他们感念我娘救了他们,所以给我娘立了个长生牌位。我之前就想进去看看,但是因为外面出了事,走得急就忘了。”
轻寒一听,也说道:“既然是颜夫人的长生牌位,那我也去看看吧。”
“嗯,希望他们没有带走。”
我们两个人走出那个炼丹房又接着往里面走去,虽然我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但因为越靠近道观深处,房舍越少,只有一条幽深的长廊,我们两个人走进去,果然看见一个殿堂,看样子应该就是供奉排位的地方,母亲的长生牌位应该也就在里面。
可是我们走近一看,大门紧闭,还上了锁。
总不能砸了锁硬闯进去吧,那我不真的成了那个小道童说的,是个女强盗了。
可是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一眼看不到就离开也实在让人有些不甘,我沮丧着围着这个殿堂看了一会儿,这里面也一个人都没有留下,更妄论钥匙什么的了。
看来,是真的要离开了。
不过,就在我失望的准备离开的时候,轻寒伸手推了一下旁边的窗户,立刻发出了吱呀一声,他急忙说道:“轻盈,这扇窗户他们没有关好。”
我急忙走过去,果然,那一扇小小的窗户是活动的,虽然不足以让我们钻进去,但总能看看里面的情况。
我急忙推开窗户,就看到里面那座高大的殿堂,比外面的灵宫殿都要高大许多,大殿内有四根粗壮的柱子顶着房梁,显得十分威严。大概平日里来的人也不多,这里很干净,地板几乎能映出人的影子,殿堂的房梁上垂下了层层的帷幔,都被分开挽到了两边,层层叠叠的,像是一道一道的山门阻拦着人进去的脚步。
隐隐的,能看到帷幔的尽头是一座高大的神龛,上面供奉着神像和灵牌,只是,因为最后那一层深灰色的帷幔垂得很低,遮挡了很大一部分,我们只能勉强看见摆在中央的一些神像和灵牌,有道家供奉的三清,也有他们道观中已经故去的道人。
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母亲的。
可能,是摆在其他的地方,被挡住了吧。
虽然心里还是很失落,但是看了一眼也算得偿所愿了,也不必一定要钻进去干什么。我对着里面的神像和灵牌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了,可是回头一看,轻寒却还是趴在窗框上,认认真真的看着里面的灵牌,他突然指着里面说道:“轻盈,你看看那个。”
“什么?”
我凑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神龛边上一个被帷幔遮挡了大半的灵牌。
那个灵牌很大,比起旁边其他的灵牌要大出许多,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一个大人物的牌位,黑色滚赤红边,是一个非常气派的长生牌位,还能看到旁边写着“祈福禄双全长寿安康”等语。
而当我仔细辨认牌位中央的字的时候,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灵牌上面的字都已经被帷幔挡住了,看不见,但下面的几个字却是清晰可辨——
瑞宗仁皇帝之长生牌位。
瑞宗?仁皇帝?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上面被帷幔挡住的几个字,应该就是前朝的年号,因为本朝并没有瑞宗皇帝。这个牌位,应该是他们为前朝的一位皇帝供奉的长生牌位。
可是——
轻寒迟疑的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道:“轻盈,我念这些书的时候不是很专心,可能也有记错,我怎么好像——”
面对他的迟疑,我是笃定的,一字一字的说道:“前朝,并没有一个瑞宗仁皇帝。”
第2334章 一个不存在的皇帝
前朝,并没有一个瑞宗皇帝。
可是在这座道观最深处的殿堂里,却供奉着一个瑞宗仁皇帝的长生牌位,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总不可能是前朝的前朝吧,那都几百年前的事了,若真的立一个长生牌位,也早就腐朽了;再说,前朝的前朝,这些道人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一时间,我和轻寒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显然都有些理不清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杜炎才从外面匆匆的跑进来报告,的确没有在这座道观里发现任何打斗的,或者异常的痕迹,这些道士应该都是自发离开的,他们的房舍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衣裳鞋袜都带走了。
我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那,大小姐,刘公子,我们现在是——”
“准备回去了吧。让他们出去准备。”
“是。”
他转身跑了出去,而我和轻寒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去,一起看向了那个高大的长生牌位。
没有看错,虽然看不清前面到底是哪一朝,但是“瑞宗仁皇帝”这几个字清清楚楚的映入了我们的眼帘,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本朝是没有的,但前朝又哪来这么一位瑞宗仁皇帝?这个道观最深处的殿堂里,竟然供奉了一位从来没有存在过的皇帝的长生牌位吗?
两个人都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轻寒伸手,将那扇窗户轻轻的拉过来合上了,然后回头对我说道:“既然他们都已经走了,我们也走吧,这件事,路上再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看着窗户合拢,那个高大的长生牌位最后消失在了视线中,然后才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这个安静的丛云观在我们退出去,关上大门之后,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虽然还能看到另一边的房舍,应该是查林过去的住处,现在也是一点声息俱无,还有一条通向更深处的山林里的小路,可是在经历了这几天的事情之后,我也不想再去追索什么,只怕自己到达之处,又会给那里的人带来不幸的遭遇。
于是,我们刚来了不久,就又往回走了。
这一回,车厢里安静多了,轻寒和我相对着坐着,两个人许久不开口,心里都在想着刚刚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的抬头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却见他也望着我,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说道:“你先说。”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那些道士有没有提过这件事?”
我摇头。
“一点都没有?”
“没有,他们只是说,这里面供奉着我母亲的长生牌位,所以我才进来想要拜一拜。”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前朝,真的没有一位瑞宗仁皇帝?”
我皱着眉头,其实刚刚我自己心里都有些怀疑的默念了一边,这个时候也掰着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着:“高祖武皇帝,高宗仁皇帝,太宗……”
从头到尾数了一遍,的确,没有这一位瑞宗仁皇帝。
轻寒说道:“可是,他们总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给一个不存在的皇帝立长生牌位吧。”
我说道:“但我真的不会记错。”
轻寒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就还有一个可能。”
我急忙问道:“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的:“除了前朝,中原的朝廷之外,有别的人,自立为帝。”
一听到这个,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种事,其实不算罕见,毕竟天下统一并不代表天下太平,太多的皇帝在在位期间都会面临各式各样的叛乱,这些人可能是叛臣贼子的作乱,也有可能是一些民间的势力造反,一旦没有及时打击让他们坐大,这些人自立为帝,开国设年号都是很常见的事。
就像眼下,我们在西川还算“天下太平”,但在中原,因为战乱的关系,加上中央的朝廷对各地的控制不强,就已经听说有不少的匪徒开始占山圈地,自立为王的了。
当初,太师常言柏离开京城的时候,跟傅八岱说起轻寒,也曾经说他“占山为王,未必不能头顶露白”,可见一到乱世,天下人心中都会有那种“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念头。
如果说,真的有这么一位“瑞宗仁皇帝”的出现,而且这些道士甚至还为他立长生牌位,那他的势力,应该——
就在西川境内。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流快了,一时间额头上冒出了不少的汗,轻寒也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我终于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
“颜家,没有出过皇帝。”
“……”
“虽然在裴氏一族入关之后,颜家就一直把持着西川的头一把交椅,但我很清楚,颜家没有人自立为王,更没有出过这么一个皇帝。”
轻寒没有再说话,眉头也拧紧了:“那这个皇帝,到底是谁?”
“……”
“这些道士是在你母亲给他们修筑的道观里立的这个牌位,你母亲——不会不知道吧?”
我咬着下唇道:“可我也从来没有从她的嘴里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这个“皇帝”,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我们甚至连他的真假都不知道,可这一路回来,整个气氛都因为他而变得沉闷了起来。出来的路倒是畅通无阻,但也走了好几个时辰,回到铁家村的时候,天都黑了。
远远的,看到村落里亮着的几点灯火,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倒是给了人一点宁静。
马车停在了村外。
轻寒下了车,然后牵着我的手走了下去,说道:“这件事——等我们再找机会问问看,也许西川一些老人会有印象。”
我心里不置可否。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皇帝”曾经在西川出现过,他们不应该一点风声都不透给我的。
轻寒说道:“好了,今天说起来也是奔波了一天,你一定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该出发,离开这里了。”
我抬头看着他:“要去三江大坝了吗?”
他说道:“当然,我们也该过去看看了。”
第2335章 你手里还有多少兵马?
说起来,我是早就想去三江大坝那边看看的,只是,这一次的心情可能不必往常,回想起之前发生的太多事,似乎最终都把线索指向了三江大坝,我隐隐的感到,那个地方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
不过,才刚回到村子里,就有大事发生了。
还没来得及回房休息,裴元灏那边就派人过来把轻寒叫走,看样子非常的着急,我原本想要跟过去,但前来传话的人却客客气气的说,皇帝陛下只召见刘公子一人。
也就是说,没我的份。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而轻寒拍了拍我的手,只说了一句“他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等我过去再说”,说完便走了。
我也只能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虽然天色已晚,但我注定睡不着,只能守着烛台一直等到深夜。
脑海里,还一直翻腾着白天在丛云观看到的那个长生牌位。
瑞宗仁皇帝……
今天一天,我已经不下数十次的把前朝皇帝的谥号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这么一位皇帝。
那这位瑞宗仁皇帝到底是谁呢?
想到这里,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光——天下,为赤衣者所得。
“赤衣者……”我喃喃的念着这几个字,之前哲生在西山书院的时候想起了他在钦天监历书上看到过的那句话,当时我有些不以为然,也的确是觉得那是无稽之谈,但后来又想起了那套锁子甲下面所着的衣衫,的确是红色的。
如果说,钦天监历书上的那句话是真的,天下真的为赤衣者所得,那长生牌位上的那个瑞宗仁皇帝,是否就是历书上锁提及的——赤衣者?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不管是谁都好,可为什么这个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而母亲,她收留了这些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被追杀的道人,这些人在丛云观里供奉了一个皇帝的长生牌位,她又是否知道呢?
虽然知道这件事至少已经是几十年前,在我懂事之前发生的事情,否则我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而现在要凭空的找到这件事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只会越想越乱,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不断的翻腾着各种几乎匪夷所思的想法。
一转眼,到了深夜。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能听到草丛中传来的虫鸣声,将这个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村落衬得更加的宁静了,轻寒却还没有回来。
裴元灏把他叫过去到底要干什么?
我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起身想要出去看看,谁知一出门,就看到他走到门口正准备推门,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你回来了。”
“你要出去干什么?”
“我想去找你,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哦,没事。”
外面很冷,一开门随之灌进来的冷风立刻吹得我哆嗦了一下,他伸手揽着我走进了房间,我才看到,他的脸颊也被外面的冷风吹得微微的发红,但他的额头上,却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好像刚刚经历了什么很激烈的事情一样。
我问道:“皇帝找你过去干什么?”
他拉着我的手走回到桌边坐下,缓过一口气,才说道:“你知道,裴元修在江陵集结重兵的事吧?”
“我知道,”我立刻一愣:“怎么了?”
“白天的时候,外面的消息传进来,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的呼吸不由得一顿:“他们,干什么?”
轻寒看着我,目光闪烁着,没有说话。
其实,也不用说了。
之前裴元灏就已经说过,如果是他,潼关的那条路走不通,就一定会从水路想办法,现在的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裴元灏在西川,轻寒在西川……我也在西川。
他之前让人在西川搞了那么多动作,火烧西山书院,挟持查林和铁玉山,甚至还想要从经济上打击西川,这一连串的事,最终都是要造成西川的大乱,让我们无暇,也许是无法去顾及他的动作。
而现在,几次三番下来,他虽然没能得逞,但重兵集结,不可不发。
如果真的被他东进西川,从水路拿下,那西川的情况也会变得危急起来,战火会很快燃烧到这里!
我的眉头也拧紧了,说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已经离这里很近了。”
“……”
我们在太和这个地方呆了那么久,消息不通,想来,他们应该早已经动身,只是这个时候消息才传进来罢了。
我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着他:“那,皇帝找你过去,除了告诉你这个消息之外,还有别的事吗?”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当然是,兵出三江口。”
一听到这个,我就沉默了下来。
兵出三江口,这是在很早之前他自己就已经考虑过的问题,所以才会在璧山让温如玉练兵,但是,现在提到这个,我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说道:“他要让你出兵?”
他说道:“璧山,的确还有一部分水军没有完全派出。”
“……”
“我也的确是在提防着有这一天。”
“……”
“所以——”
他说着,又看了我一眼,立刻说道:“当然,我也并没有完全答应他,毕竟现在——,我还是要听你的。”
到这个时候又说要听我的了。
我心里又是想笑,但这个时候也实在是笑不出来,毕竟人家的兵马已经逼近到了眼前,我再是心思活络,也没有到那个地步。
我说道:“但,你是打算要出兵的?”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也说了,我之前练兵,出了兵出三江口去牵制住金陵的兵马之外,其实也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在这里守住西川的东门,不能让他们进入蜀地。”
“……”
“现在中原的局势很乱,胜京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不清楚,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西川这个地方。”
“……”
“西川,无论如何不能被战火侵扰。”
这是当然的。
我当然也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乡,我只是——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他,问道:“你手里还有多少兵马?”
第2336章 你想要出兵吗?
我觉得他大概是一直准备着我的这个问题的,所以我问出口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惊诧,但也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看了我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又打算说话。
我在他之前开口道:“你说了不骗我的。”
“……”
于是,他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苦笑着看着我:“就算我想骗你,也骗不了你啊。”
这倒是。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他的家业我大体上也都捋清了一遍,人口多少财力多少,我在心里是有数的,不可能凭空少去一笔钱,更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些人口来。
“目前我的人马基本上都在扬州那边,璧山这里的正规训练过的军队——”他叹了口气,老实的说道:“只剩下温如玉手里的这一支了。”
我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骗我,这也是我知道的事实。
我说道:“现在,你要把这支人马派出去吗?”
他说道:“我原本是想要把这支人马留在璧山,至少留到外面的局势稳定之后再做安排,可现在——江陵离西川不远,消息传到这里来,只怕那边的人马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我咬住了下唇,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消息都传到这里来了,自然事情是已经早就发生的,裴元修想要通过从内部作乱的办法搅乱西川的局势,眼下看来没有成功,所以他从江陵进军必须得快,否则,就失去了先发制人的优势。
这样一来,西川的压力就大了。
所以,必须兵出三江口,在那里抵抗裴元修的兵马。
但是——
轻寒看了我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抬头看着他。
他说道:“所以,我也并没有完全的答应他。”
“……”
“当初我都会劝你,兵和钱手里至少要留一样,要为将来考虑。其实,最好的情况就是手里有兵还有钱,这样的话,不管将来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都动不了我们。”
我这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我不是那种铁石心肠不识大体的人,在这种时候,我也知道应该去保家卫国,可是,我也不会忘记,甚至就在前两天,裴元灏又用他的行动提醒了我,他还一直在窥伺着我和轻寒两个人,如果我们两真的在这一战中付出了一切,到将来,就对他而言就只是一块砧板上的肉。
我说道:“你难道没有问他,他的钱和人马到哪里去了吗?”
轻寒道:“我问了。”
“那他怎么说。”
“他说,他的钱和人马,有一半都在陇南。”
“陇南?”
一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里不由得动了一下。
也就是,屠舒瀚驻守的地方。
“他居然真的告诉了你。可是,为什么会在哪里?”
“其实我也有点意外,我这样问他,也表明了态度,并不想在这一次动用我的兵马,大概他也看明白了,所以告诉了我,他的钱用在了陇南,他的兵马,也有一部分在陇南。”
“陇南……”
我不由得的皱起了眉头。
当初去借兵解围年宝玉则的时候,我们就到过陇南,只是那个时候停留的时间太短,而且我们和屠舒瀚既是相互利用,又要相互提防,他对我们看得也很紧,除了他的官邸,我们根本没能到其他的地方。
不过——
轻寒说道:“你想起来没有,当初我们到陇南的时候,其实就有一点问题。”
我说道:“我怎么会忘?”
那个时候,我和他两个人进入了陇南城去跟屠舒瀚谈判,就在那天晚上,他突然一个人偷偷的跑出房间去,又不说要去干什么,我无意中跟在他身后,结果被屠舒瀚抓了个正着,原本以为借兵的事情要泡汤,却没想到,他竟然默认了我和他是在“私会”,后来还非常狼狈的被屠舒瀚给关了起来。
这件事,再过多少年我也不会忘的。
他看着我的脸色,大概也想起了这件事,讪讪的笑了笑,然后又正色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觉得陇南城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陇南城有一半,是空的。”
我的眉头微微一蹙。
这个时候我也想起来了,当时我们两个人在同一个浴室,中央隔着一块屏风沐浴,他因为不便和我一起清洗,便先打开窗户看风景,那个时候好像就有些异样;而后来,在那个夜晚,我也从屠舒瀚的官邸看到陇南城的城东,连一点灯光都没有,半个城都是荒凉无比的样子。
如果说,皇帝的钱和人马都在一座城里,那里应该比别的地方更繁华才是,但怎么会如此荒凉呢?
而且,为什么是陇南?
那个地方远离中原,人烟罕至,他把钱和兵马放在那里到底做什么?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光,猛地睁大眼睛看向轻寒:“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在那里——”
轻寒的呼吸也沉重了一些,他看着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真的?”
“我不能确定,但我也会这样猜测。”
“……”
“还有一件事,谢烽。”
他一提,我才想起来,我们从离开之后,裴元灏跟我们分了路,我们先往西川走,而他带着被斩断了一只手臂的谢烽去了别的地方,现在看来,从皇陵到西安府,中央只有一个地方是他可能去的,就是陇南。
他的钱和兵马有一大部分都放在了那里,而现在,谢烽很有可能也被他送到了那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他这是在跟你交底了吗?”
轻寒说道:“说是交底,我倒觉得,他更像是想要用这件事来说服我。说服我出兵。”
“那你——”
他微笑着看着我:“我不是回来找你商量了吗?”
“……”
“我一个人的话,吃饱了全家不饿,什么都不用考虑,但现在是你当家,我当然要听你的。”
“你说得这么好听,”我苦笑着,其实他这个人也算是一把软刀子,自己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成的,虽然说是回来问我的意见,可到底是谁拿主意,我心里还不明白吗?
“你想要出兵吗?”
第2337章 做君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想要出兵吗?”
说了这么半天,最终还是这个问题在纠缠着我们,轻寒的眉头始终没有舒缓过,大概也知道,是必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了,他的神情凝重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看向我:“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在考虑什么,我自己也明白。”
“……”
“我们必须要在手上留一点人马,为我们的将来打算。”
“……”
“但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西川不能陷落。”
他点头:“是。”
“……”
“如果西川真的陷落了,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场战争的毁灭性,我想你是比我有更深切的体会的,不管我在璧山有多少产业,不管颜轻涵的根基有多深,不管西川曾经多么繁华,一场战争,足以摧毁一切。”
“……”
“所以,我们考虑自己的前提,都是西川安然无恙。”
“所以,你是有打算出兵的。”
“我有这样的打算。因为皇帝交了底,我也大概知道了,他并没有带足够的兵马入川,这一次来跟颜家和谈,其实真的是他兵行险着,要让他去三江口是不可能的;就算让他下令去西安府调兵,一来一回,也早就来不及了。所以我想,要跟那边的人对上,还是得我出兵。”
“……”
“当然,我是这么想的,也要得到你的应肯才行,毕竟,”他抬眼看着我,轻笑了一下:“我不想再惹你生气了。”
他这么一说,原本沉重的心情被他都得又想要笑起来,还真的轻笑了一声,然后慢慢的正起脸色,他也凝神看着我,等待我的回应。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说道:“那,你同意我出兵吗?”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想不同意也不行,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太过冒进。”
他说道:“我自然也不会去跟那边的人马硬碰硬,毕竟损耗的是自己的人。三江口易守难攻,只要让温如玉在那个地方守住几个关隘,江陵的兵马就没那么容易进入西川。这一点上,我对他还是有信心的。”
“所以,你要先去璧山调兵?”
“嗯,这件事,事不宜迟。”
“可我——”
我有些犹豫,论理,我应该是跟他同进退的,既然他要回璧山,我也应该跟着回去帮他打点,但是在太和这边发生了这么多关于母亲的事,尤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三江大坝之后,我的目标就一直在那里,原本也是打算和他一起去三江大坝的,现在突然又要改变路线……
轻寒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还是想去三江大坝?”
“……”
“如果你想要去的话,我可以派人陪你。”
“……”
我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去,不仅仅是因为现在这么多的人和事都指向那里,我想要去解开一些母亲留下的疑团,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总觉得,母亲当年在西川留下了很多的人和事,似乎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就像书院藏书阁的那个机括,她料到了藏书阁会有那一劫,所以留下了那些东西,那你觉得,她会不会料到,中原终有一战,西川,终究会面临这个选择。”
轻寒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慢慢说道:“我想,颜夫人应该会有准备。”
“……”
“其实,谁都明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个道理,她不可能不知道。”
“……”
“所以,她应该有准备,西川会面临现在的困境。”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忽的一亮,转头看向我:“所以你觉得,她可能会在三江大坝留下什么,就像她在藏书阁,留下那个救命的机括一样?”
我咬着下唇,轻声道:“我不敢肯定,但我总有一种感觉。”
“……”
“也许母亲,可以帮我们解决眼前的困境。”
这一回他有些迟疑了,沉思了许久,说道:“那,出兵的事——”
我想了想,说道:“你的考虑也有道理,我们再是为自己谋划,前提也是西川不能陷落。我想这样,你去调兵,但不要贸然的出兵,等我先去三江大坝看一看,如果江陵的兵马真的要强攻进来,你让温如玉不必手软。”
他点点头:“好!”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下。
商议大事的时候可以心无旁骛,但话音一落,就有一种难言的寂静出现在两个人的中间,我们也都很明白,这就意味着,我们两个人又要分开了。
虽然早已经不是青春年少,也没有那种炽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热烈情感,我和他也许会有冲动,但都是属于成年人克制和压抑下的迸发,感情到了这一步,孩子也这么大了,再说什么你侬我侬的,难免让人笑话。
可是,有的时候,心里隐秘的情感,也不是人家笑话,就不会有的。
才刚刚分开了那么久,甚至心里已经经历过那种百转千回的,可能失去对方的折磨,突然又要分开,难免也有些难受。
我看着他,他的眼中也分明的流露出了一些不舍和难过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那,我要早一点走。”
“嗯。”
“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会随时等你的小心。”
“嗯。”
“如果你这边有什么变故,也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嗯。”
“……”
他说一句,我应一句,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眼睛,说到最后,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就这么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这个原本还算空旷的房间里压抑得厉害,忍不住起身想要走到外面去透透气。
不过,就在我刚一起身,他也起身走过来,站在了我的面前。
看了我一会儿,又走近了一步,几乎要碰到我的脸了,低下头来看着我。
之前已经领教过一次,他突然这样的靠近,我的脑海里直觉的回忆起了前几天他给予的热烈,下意识的,人就战栗了一下,却没有避开他火热的视线,反而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朝中的重臣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想来,这句话在两个人之间,也是可以的。
只要是他给的,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
这些年来,他给的快乐和痛苦都不少,我不是也都甘之如饴吗。
又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呢?
似乎看出了我心里所想的,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抬起手来轻抚着我的下巴,那种想要触碰,又生怕会惊吓到我的感觉,从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的不断传来。我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说话,就感觉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的捏着我的下巴不让我再乱动,然后俯下身来,轻轻的在我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嘴唇滚烫,却柔软得难以想象,我有一种被他吸住了,几乎要跟着他挪动的错觉,直到他抬起头来,一阵凉风吹上那滚烫的眉心,我才又颤抖了一下,抬眼望着他。
就看见他勾着嘴角,轻笑了一声,说道:“要做君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大概做小人,要容易得多吧。”
我的脸刷的一声红了。
他看着我,也笑了笑,又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便往外走去。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拖回来,他自然不会像我一样被他们拖着到处走,但脚步还是停了下来,慢慢的回头看着我,看见我的脸已经红到了脖颈,嘴唇翕动着,轻声道:“我又不是君子。”
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的脸颊一阵一阵的发烫,但还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只是一个难养的女子和小人罢了。”
“……”
他没有说话,但呼吸明显沉重了起来,微微的喘了两下,然后转身走到了我面前:“轻盈,可是我——”
我说道:“我,我并不是要留你,你不要误会,”说到这里,我的脸已经红得无以复加,简直都要燃起火来,目光终于忽闪着避开了他的几乎比我更炽热的目光,喃喃道:“我只是要告诉你,你想要做什么,我想要做什么,都只是看我们自己愿意,不必看人的脸色,现在不用,今后更不要!”
“……”
他听着我的话,眼中涌起了一阵漫漫不禁的喜悦,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来,又捏了一下我的下巴尖,用压抑到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当然。”
我的下巴被他捏得有点痛,但我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反倒像是被他点燃了一团火焰,从肌肤相贴的地方一直烧到了心里。
可是,他还是走了。
毕竟,面对江陵集结的重兵,面对裴元修的野心,任何的儿女情长都显得那么的渺小,不值一提。
更何况,三江大坝的背后,是西川,是我们两个人都要保护的地方。
趁着夜色,他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了太和,我站在铁家村的村口,听着马蹄声远去,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月光下。
第2338章 你们果然是提防着朕的
趁着夜色,他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了太和,我站在铁家村的村口,听着马蹄声远去,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月光下。
月色清冷,让人都感到了一点寒意。
可是,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却一直都是温暖的,甚至有点发烫,我伸手按着胸口,一直看着那条通向远方的路,直到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才慢慢的转过身去。
一回头,就看到裴元灏也站在身后。
其实我也并不意外,他跟轻寒谈过之后,一定会关注我们的动向,刚刚我送轻寒出来的时候,也的确听到了他那边有动静,但看到他站在身后,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越发透出了一种沉沉的阴霾来,还是让我不由得蹙了一下眉头。
他先开口,道:“他走了。”
“是啊。”
我淡淡的回答了他两个字,便往旁边走去,准备回去休息。
他站在那里不动,当我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说道:“你一定不希望他走吧。”
“陛下又何必多次一问。”
“但你知道,他非走不可吗?”
我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却没有转头去看他,只是固执的凝视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沉默了半晌才慢慢的说道:“他是不是非走不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很清楚他自己肩负着什么责任,所以他自己认为,他是非走不可的。”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走到我的身边,低头看着我:“你和他,其实一直都在提防着朕,你们担心朕是在利用你们,等利用完了你们,朕再好收拾你们,对吗?”
“……”
我没想到,他会先说起这个,而且把话说到这份上。
裴元灏一直都是个非常深沉的人,大概也是他从小到大的经历,他的话从来都不会说到十分,甚至连七分都很少,可现在,他却突然在我的面前说这样的话,几乎把大家的老底都掀起来了。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笑:“所以,你们果然是提防着朕的?”
“……”我想了一会儿,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他,认真的说道:“那陛下又何尝不是在提防着我们?”
“哦?”
“陛下从京城被攻破之前就一直在谋划着退出京城,你的钱和粮草,还有兵马……,陛下,这一场仗打到现在,最没有影响的人,反倒是你。”
他的脸色也显得有些阴沉:“朕已经告诉了他,朕的钱粮和兵马,很大一部分都在陇南。”
“那又如何呢?”我偏着头看着他:“陇南那个地方,去京城方便,到西川来也方便。”
“……”
“裴元修现在是不顾一切的想要拿下西川,因为他拖不起,但是我们都太明白了,谁在这一仗里出手越晚,谁的胜算就越大。”
“……”
“轻寒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我也不傻,我们之所以还是愿意出手,并不是我们不心疼自己的钱粮和兵马,而是因为,在我们心里有比钱粮兵马更重要的东西。我们想要保护西川,保护这里的人不受战火侵袭。”
“……”
“陛下呢?”
“……”
“陛下可有想要保护的地方,想要保护的人?”
我的质问不算咄咄逼人,但在一个皇帝的面前,这样的质问根本就是无礼至极,够我砍头的。我甚至也能感到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呼吸越来越沉重,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你会知道的。”
我看了他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轻寒离开的事情还是立刻就在铁家村传遍了,别的村民自然不敢说话,刘漓知道后,还是偷空到我这边来停留了一下,她非常担心轻寒身体里的毒到现在都还没有解这件事,一直追问我到底有什么办法,我没有把南宫离珠那件事告诉她,只告诉她,轻寒是带着药老和殷皇后一起走的,有药老在,应该可以让他暂时安稳的度过这段时间。
刘漓总算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她又看着我,问道:“但过了这段时间呢?”
“……”
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有些茫然。
现在的一切在我们的眼前都是不定的,战争的胜负,三江大坝的谜团,裴元灏的态度,甚至,他的生死。
人真的很奇怪,有的时候明明大权在握,资产富足,在世人看来过的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了,可越是这种情况下,越是会出现一些更难解决的问题,有的时候,甚至还不如一箪食,一瓢饮时的简单和平淡。
如果是当年的我和他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会如何呢?
如果是母亲,她面临这样的情况,她又会如何呢?
一想到母亲,我不由得又想到了三江大坝。
太多的谜团都聚集在了那里,连太上皇和赵淑媛临终前最后的遗言都是那个地方,我真的很想马上就到那里去,看看在那个我已经无比熟悉的风景里,到底还有什么是我没有看透的,而母亲,她又会否真的如我所想,在那里留下了如同藏书阁一般,可以保护我们的东西。
这一夜的乱梦让我没有一刻安宁,一会儿会看到硝烟战火,一会儿又会看到山摇地动,而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我好像都一直在找轻寒,他不在我的身边,我拨开身边慌乱的人群,奋力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似乎也能听到他的回应,却始终看不到他的身影。
心中越来越焦躁,我最后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耳边突然响起了素素的声音——
“大小姐,你醒醒啊?”
我忽的一下睁开了双眼,就看到素素坐在床边,一脸焦虑的神情关切的看着我,一见我醒来,顿时松了口气:“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人还有些恍惚,眨了眨眼睛,才说道:“啊?”
“大小姐,你做噩梦了。”
“……”
“我叫了你半天都叫不醒你,你的样子好吓人。”
“……”
“现在好了吧?没事了吧?”
我又躺了一会儿,才从噩梦中心急如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贴身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素素服侍我起床换了衣裳,梳洗完毕之后出去一看,天色已经大亮。
昨天在轻寒走的时候也已经吩咐了下去,今天要离开太和往三江口去,大家都在等着我,可我自己却被噩梦给魇住了,拖延到现在,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匆匆的吃过早饭,整理了一下便和铁圳、铁蓉他们道别,然后准备离开。
查比兴和查林也跟着我们一起,原本我以为养好伤之后,查林会选择留下来,可他听说我们要去三江大坝,就执意要跟着一起去,查比兴也无法阻拦,大家便一起上路。
在我们的人马旁边,我也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裴元灏的人马。
不过,和我们一样,他的人马也是分做两路,他让一部分人马护送叶云霜和刘漓往成都那边走,停留几天,如果他也回去了,两路人马就一起汇合;如果他有事绊在了这里,就让他们先离开西川往西安府去。
而他自己——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是要去三江大坝的。
在这个时候,大家也没有那么多的伤感离别,我所有的伤感都在昨夜用光了,所以只简单的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准备上马车,就看见灵公主非常舍不得她的父皇,腻在裴元灏的怀里,轻轻的说道:“父皇回很快回来看灵儿吗?”
裴元灏低头看着他,慈父的目光让他脸上冷峻的表情也和缓了不少,他轻轻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会的。”
“那灵儿会天天等着父皇来。”
“……”
“父皇一定要快一点回来啊。”
裴元灏抚摸了一下她苹果般的脸蛋,将她领到叶云霜的身边,叶云霜这个时候眼睛也是红红的,恋恋不舍的望着裴元灏,但在女儿面前终究还是要做个“表率”,她哽咽着,轻声道:“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不管发生了什么,请皇上一定要毫发无伤的回来。臣妾和灵儿,都会在成都等着皇上的。”
裴元灏看着她,多少也有些感慨,轻声跟她说了几句,然后又走到了刘漓的面前。
比起那一对母女,刘漓要比别人冷静得多,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裴元灏让她照顾好这对母女,刘漓领命,然后他们便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叶云霜和裴灵还一直撩着帘子看着这边。等到裴元灏也上了马车,前面的车夫一声呼和,马车便摇摇晃晃的朝前驶去。
三路人马一起离开了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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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也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一进一出,心境已经有了太大的不同。
我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熟悉的风景在一点一点的倒退,用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才离开了这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没过多久,又开始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路变得泥泞难行,我们走了两天,才终于听到雨声中多了一些声音。
第2339章 有些事,我还没有想通
已经经过过几次,我对这种声音也不再陌生,不过撩开帘子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那奔流的江水,因为眼前的丛山峻岭挡住了我的视线。
虽然在下雨,但远处还是能看到快落山的夕阳,大半的阳光被遮住,给群山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外廓,让人觉得分外的壮美,我只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开眼睛,一直撩着帘子看着外面。
风景虽然美,但周围看是看不到人烟,因为之前雨天路难行,我们比之前预想的速度要慢,晚了半天的时间,如果再不加快脚程,今晚就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了,所以赶车的加快了速度,让马跑起来。
嘚嘚的马蹄声在雨中回响着,马车里颠簸得也很厉害。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们终于听到一些人活动的声音。
撩开帘子一看,终于到了三江口的码头。
之前一直在车厢里,厚厚的车板上还铺着厚厚的褥子,加上素素一直给我准备了暖手的小炉子,倒也不觉得冷,但现在一下车,才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一瞬间就把我冻得哆嗦了起来。
回想起之前,似乎也是在这样的天气到了这里。
蜀地的阴冷我小时候倒是已经领教过了,但裴元灏还是第一次经历,他被冻得整张脸都有些发青了,下马车的时候双腿冰凉,趔趄了一下才站稳,把周围的人都吓坏了。
我抬头看了看周围。
几年不见,还是老样子,因为天色晚了,这个码头上已经没什么人,旁边的村落也剩不了几盏灯,仔细辨认一下,还能看出曾经见过的那些楼阁风景,都跟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
这里的人,过得太闲适,也太平静,大概再过几十年来看看,除了老旧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真的希望这里永远都不要有什么变化。
大家下了马车,稍事整理了一下,我便带着他们走到了一家客栈。
正是当年我们曾经住过的那家。
这个镇子看起来很冷清,连同这个客栈也是,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异常安静,看来是一个客人都没有,我们来的人又多,老板亲自出来迎接,将我们迎进了大堂。
我还认得他,而他点头哈腰的站在旁边,也多看了我两眼。
我笑道:“老板,好久不见了。”
他立刻说道:“哎呀,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原来真的是夫人你啊。”
裴元灏看了我一眼,我说道:“以前我们来这里住过。”
“是的是的,”老板非常的热情,亲自领着我们到大堂中央宽敞的座位前坐下,又赶紧让店小二去烧水泡茶准备吃的,然后说道:“说起来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夫人这一次是——回来办事?”
我笑了笑:“是啊。”
他又看了一眼我身边的裴元灏,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他认出了我身边的人不是当年的人,但也不好多问,我让他去准备所有的房间,毕竟我们带来的人不少,还有槽房里也要准备看好我们的马匹,顿时,这个安静的客栈一阵忙乱。
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把我们都安顿了下来。
因为天色已晚,也做不出什么吃的来,只让他们热了一点糕点送上来,老板亲自将一碟刚刚蒸好,好散发着甜香的米糕端到桌上,陪笑着道:“山居简陋,还望贵客不要见怪。”
我们坐在大堂中央,裴元灏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说道:“你这里,没什么客人?”
那老板袖着手站在一旁,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吗,这些日子一个客人都没有,这店都快开不下去了。”
“哦?这么难吗?”
“哎,咱们这个还算好的,店里没客人,我们多少还能做点早午饭的买卖,那些打渔的才惨呢,不能下水,连吃的都快没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世道乱啊,听说东边有股人朝着这边来了,大家还都在商量着要不要离开这里,免得生乱呢。”
看来,连他们都知道江陵那边集结重兵,准备进攻西川的事了。
我喝了一口茶:“那为什么还不走呢?”
“走,怎么走?大半辈子都在这里了,走得到哪里去?”
“你们真的不怕仗打到这里来吗?”
老板迟疑的道:“应该不会吧?”
我和裴元灏对视了一眼,但没有什么,他挥挥手让他们下去,我们自己坐着喝点东西就上楼休息。
等到他们都退下了,裴元灏才说道:“看来,这里的人对局势还是抱着幻想。”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西川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打过仗了,他们当然会抱有幻想。”
“那你认为,他们这样的幻想,会不会成真?”
“……”
我迟疑了一下,道:“不管能不能成真,人总要有点幻想才行的。”
“……”
“说不定那一天就成真了。”
说完,我拿起米糕来咬了一口,到底还是饿了,米的甜香味刺激得我饥肠辘辘,这一口下去,人都舒坦了一些。
看着我的样子,裴元灏也吃了一块米糕,然后又看向我:“听那个老板的口气,你们以前来过?”
“嗯。”
“什么时候?”
“几年前。”
“几年前?”
看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我看了他一眼,才说道:“就是出海之前,我跟——,我们回了一趟西川。后来离开这里回金陵,就是从三江口坐船回去的。”
他挑了挑眉毛:“哦。”
他不会不知道我们那一趟,毕竟我们才到西川不久,吴彦秋就被他派来了。
他似笑非笑的道:“他就是趁着那一次,跟你们西川不少的人搭上了线,是吗?”
这句话听在我的耳朵里真是讽刺意味十足,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来得不算早。”
“……”
“杨云晖要比他更早一些。”
听到这句话,他也不说什么了,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吃了一点东西,便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素素很快就把房间重新收拾了一边,还把床铺给我熏得暖暖香香的,但回头一看,我还坐在床边,看着外面阴雨绵绵的夜色,其实也只能看到窗外不远处一些隐隐的轮廓,再远一点,连山都看不到了。
可是,江流的声音却是清晰可闻。
素素走过来:“大小姐,你还不休息吗?”
我淡淡笑了一下:“这两天一直窝在车上,睡得太多了,有点睡不着。”
“那我拿点热水来给你泡泡脚,就能睡着了。”
“好啊。”
等她离开之后,房间里才彻底的安静下来。
我倒也不是有意要支开她,但有些事情,似乎也只能在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才能从脑海里翻找出来。
刚刚跟裴元灏说那句话,当然是有不肯示弱,几乎要赌气的成分,但其实,提起杨云晖,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还记得在剑阁,杨金翘临走之前也跟我说了一边,杨云晖当年给她寄的那封信。
之前路过这里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有那封信的存在,而看过那封信之后,现在再到这里,有一些事情似乎就隐隐的在迷雾中现身了。
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点气闷,索性披了一件衣裳推门走出去,在长廊里走了两步。原本这家客栈里没有别的客人,我们的人也都休息了,所以安静得很,但走了两步之后,却听见另一边也传来了脚步声。
我问道:“谁啊?”
那边的人也和我一样没有提灯笼拿烛台,不过他走过来一看,原来是查比兴。
我笑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摇摇头。
“是不是之前在马车上睡多了,现在睡不着了?”
“也是有些睡不着,不过,”他回头看了那边自己的房间一眼,然后说道:“父亲还在跟皇帝谈事情,我当然是没办法睡的。”
“哦?”
我倒没想到,裴元灏这么有精神。
“他们把你赶出来了?”
“神神秘秘的,不让外人听。”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其实这些事也就只是做个样子,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当然知道裴元灏这一次去太和是打的什么算盘,虽然看起来是空手而回,但我心里很清楚,遇到一个查林,他就算是捡到一个宝了。
查比兴看了我一会儿,说道:“我以为这件事——,我以为大小姐会阻拦。”
看来,他也不傻,就算我们不告诉他,裴元灏的心思,他也能猜到一二。
我想了想,说道:“因为有一些事情我还没有想通。”
“哦?刘师哥呢?他也没有想通吗?”
“他……倒是想通了,也试过来说服我,可是我,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查比兴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又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一点灯光,已经太晚了,便说道:“如果他们还要谈,你就去找店家再给你准备一间房吧,也不能不睡觉的。”
他点点头,我转身准备回房,却见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我问。
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大小姐,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第2340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声音?”
我一愣,立刻就留神的听了一下,可是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整个客栈里只能听到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就算知道裴元灏和查林在那边的房间里谈事情,但门一关,什么声息都没有。
剩下的,就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还有什么声音呢?
我摇摇头道:“没有啊,”说完又问他:“你听到了什么?”
“……”
他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似乎又凝神的听了一会儿,然后才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我忽的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事,立刻问道:“到底是什么?”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说道:“我也不说不清楚,但这附近,好像有一点奇怪的东西。”
“确定吗?”
“不,不能确定,非常的微弱,几乎是稍纵即逝。”
他说着,又凝神的听了一会儿,像是一无所获,喃喃道:“可会是我听错了?”
我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这个时候素素端着一盆热水走了上来,看见我站在走廊上,立刻说道:“大小姐,你怎么又走出来了?还穿得这么少,会着凉的。”
她一来,查比兴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摆了摆手,便转头朝另一边走去。
我被素素催促着回到了房间,她还一直不停的念叨,我的心里想要想什么事也没办法,只能听话的脱了鞋袜泡了脚,倒是泡得浑身血脉通畅,非常舒服的上床去了,她才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躺在枕头上,还想着刚刚查比兴的话——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当年在路过三江口的时候,萧玉声似乎也在那天晚上听到了什么,虽然事后他也只是说可能自己太紧张了让我们不必在意,可是,他们师兄弟两个人都到这里听到了一些声音,那应该就不是错觉。
但,好像两个人又不能肯定似得。
我自己没有练过西山书院的吐纳秘术,他们两个人应该都练得不差,如果真的有什么异动,他们应该是能听得出来的,何以听出来了一些端倪,却又自己都不能肯定。
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了许久都百思不得其解,但心里也感觉到,三江大坝的确是有一些问题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的线索都指向这里。
明天,一定要去看看。
这样想着,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我慢慢的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是被楼下一阵拍门说话的声音给吵醒的。
素素倒是很早就醒了,给我端了热水过来服侍我洗漱,还非常不满的说道:“什么人啊,一大早就来拍门,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我无奈的笑着:“人家是开门做生意嘛。”
正好人也清醒了便不再赖床,我起身梳洗了一番,推开窗户一看,雨总算停了,只剩屋檐上还有些积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敲打着下面的青石板,凑成了一曲别有趣味的乐章,但天气还是没有变晴朗,头顶仍旧有乌云覆盖着,预示着接下来这一两天应该还有一场大雨。
不过,远处的山峦被云雾笼罩着,峻秀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倒是一幅现成的山水画,十分的精美,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知道现在轻寒走到哪里去了。
璧山离这里也不远,不知道他那里,是不是也能看到这样的风景。
没过一会儿,店家就来请,早饭做好了。
素素陪着我下楼,大堂里的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其实也不外就是些油条包子,稀饭豆浆,都是最质朴的美味,自然还有老板最引以为傲的老鹰茶。
裴元灏端起来喝了一口,轻轻的道:“朕听宁妃提起过这茶,果然和寻常的茶叶不同。”
正说着,老板又亲自端着几盘小菜走了上来,一边摆在桌上,一边陪笑着道:“各位贵客睡得可好啊?”
素素低声嘟囔着:“一大早就把我家小姐吵醒了。”
我阻拦不及,只瞪了她一眼,那老板急忙说道:“真是罪过,也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许久没有客人上门了,偏偏是今天早上来了好大一群人,差点把我家的门都拍破了,说要住店。小店只这么几间房,都给贵客住了,哪里还容得下他们,好说歹说,才把他们送走。”
“哦。”
我们都点点头。
我接过素素盛好的一碗粥便要喝,旁边的裴元灏也拿起了筷子,但就在这时,站在我身后的杜炎突然问道:“是些什么人?”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开口,倒是让这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我一听见他发问,心里也咯噔了一声,立刻抬起头来,裴元灏也抬头看向他。
杜炎的脸色和平时一样冰冷,没什么表情,又问了一句:“早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老板回答道:“没见过,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新来的?”
“必然是新来的,最近咱们这里可没什么客商再经过了。”
“他们也是客商?”
那老板想了想,摇头道:“不像,一个个牛高马大,长得这么壮,哪像是客商?商家的打手还差不多。”
我和裴元灏这个时候立刻明白过来,为什么杜炎要追问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最近大家都已经知道江陵那边集结重兵准备往西川来了,所以来往的人都少了,我们自然是因为特殊的情况才往这里跑,那还有什么人,会来这里呢?
于是,裴元灏也问道:“他们是从蜀地往外走,还是从外面来的?”
老板倒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他的老婆,这家客栈的老板娘走过来说道:“肯定是外面来的。”
“哦?何以见得?”
“身上那么重的水汽,肯定是刚刚下船。”
老板立刻点点头:“对,就跟那些赶早去打渔的人一样,肯定是从外面来的。”
我问道:“那,他们往哪里去了?”
店老板想了想,说道:“他们问了我,这镇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客栈,我告诉他们,这镇上其他几家客栈都熬不住关门了,只有我们这一家还在。他们是找不到地方住了,就听见他们中有人好像说了句什么——”
他回忆了一下,喃喃道:“好像是说,就懒得住了,直接去,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
裴元灏道:“什么地方?什么人?”
“这,我就没听见了。”
“……”
那老板被我们莫名其妙的问了半天,这个时候小心的看着我们:“几位贵客,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我这才挥挥手:“没事了,你下去忙吧。”
“哎。”他带着老婆退了下去。
我们几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对杜炎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对劲?”
杜炎点点头:“我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在周围看了一下,这个镇子的确没什么过往的人,那一批人——听店家说起来,人数不少,不太寻常。”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眉头拧了起来。
虽然不能肯定真的有问题,但现在看来,事情的确不太寻常。
裴元修既然已经从江陵出兵准备往蜀地过来,按照他过去的行事,应该也会派出一些人潜入蜀地,打探这里的消息,就像当年在东州城一样。
如果,这些人真的是他派来的话——
我还在想着,裴元灏已经转过头去对文虎文豹两兄弟吩咐了几句,文虎立刻走出去,叫了几个侍从下令,很快就离开这家客栈了。
我问他:“你让他们去找那些人?”
裴元灏道:“虽然未必能找到,但查一查也好。”
“如果真的是——”
“那就再好不过了。”
“……”
“朕也想知道,他要在西川干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情就更重了。
其实之前进入到丛云观之后,我的心情就一直有些沉重,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起来很多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但好像有一点阴霾一直笼罩在我的心头,现在,听说有这样一批人进入西川,那种阴霾就更深了。
我想了想,对杜炎说道:“你也让人在这周围看看,再找一两个人回璧山去,把这件事告诉轻寒,让他也要当心。”
杜炎立刻领命下去了。
裴元灏看了我一眼:“璧山?就是刘轻寒的地盘?”
我点点头。
“听说,离这里还是有段距离的,你会不会太小心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我的脸色有些阴沉:“当年轻寒就吃过他的亏,我不能在一个地方栽两个跟头。”
尤其,轻寒身上的毒还没有解,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了。
听见我这么说,裴元灏没有再说话。
这顿早饭就吃得有些沉闷,大家的心里都记挂着那件事,过了一会儿,文虎就回来了,说是在这镇上已经没有找到陌生人的踪迹,那些人很可能已经离开了。
裴元灏问道:“有没有查出,他们去了哪里?”
文虎正要说话,杜炎也跟着从外面大步的走了进来,他直接对我们说道:“那一伙人好像去了三江大坝!”
第2341章 半个中原都要毁在它身上
杜炎的话音刚落,文虎也急忙说道:“不错,属下等也追查到他们的行迹,有人在镇口那边看到他们,都已经离开,往东南方去,应该是去了三江大坝那边。”
裴元灏和我的眉头立刻就拧了起来。
三江大坝。
这个时候除了我们,还有人会去三江大坝?
不过转念一想,我的心里又有些疑惑:“他们去三江大坝干什么?而且——动作还这么大。”
“三江大坝……”
裴元灏喃喃的念叨着这四个字,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让文虎把店家再叫过来,那店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贵客还有什么吩咐?”
裴元灏问道:“我问你,三江大坝近期要开闸泄洪是吗?”
那店家急忙点头:“是的,算日子就在这几天。”
“每次泄洪的时候,动静大吗?”
“贵客这话说的,当然大了,每次一开闸,地动山摇的,房子都在晃。我们这些人倒是没什么影响,江上的那些打渔的,接连一个月都不能下水,可苦了他们了。”
“哦。”
“且不说开闸,就是准备开闸的这些天,都是天天下雨,难得见晴的。”他说着,歪着脑袋看了看外面,说道:“贵客来这两天还算好的,没下大雨,不过看这样子,等到开闸的时候,只怕还要痛下几场雨呢。”
裴元灏点了点头,摆摆手:“你下去吧。”
那店家唯唯诺诺的又退下了。
我回头看着他,裴元灏说道:“三江大坝关系着周围太多的州县,一旦出了问题,半个中原都要毁在它身上。”
我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你是说——”
“朕还不能确定,”他沉默了一下,说道:“他自己的人马也在往西川走,如果这个时候搞出什么事情来,他自己也讨不到好。”
我皱着眉头道:“可不管怎么样,每次开闸事关重大,不能让人去惊扰。”
“朕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他说完,回头吩咐文虎他们几个:“准备一下,朕今天也要去三江大坝。”
我也和他同时回头去吩咐杜炎,别人还好,文虎文豹兄弟立刻就劝道:“皇上,如果大坝那边真的有危险,皇上不能亲身涉险啊。”
“是啊皇上,那些人目的不明,皇上还是不要亲自过去得好。”
他们还有话说,但我已经放下碗筷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上一套干净利落的衣裳,仍旧在靴子里别了一把短刀。
素素忧心忡忡的说道:“大小姐,那里会不会有危险啊?”
我笑了笑:“去到哪里没有危险?人在家中坐,祸还会从天上来呢。不过就是过去看一眼,你别担心,在这儿好好的守着。”
她一听就变了脸:“不行,我要跟着大小姐!”
“你不是担心有危险吗?”
“有危险我才更要去啊!”
又是这句老话,我哭笑不得,也知道争她不过,只能让她也好好准备一下,然后两个人就下楼了。
下去的时候,裴元灏也不在那儿,可是当我出去准备上马的时候,却看见他也换了一身利落的装束走了下来,他的侍从从后面的槽房给他牵了一匹高大的骏马过来。
我说道:“陛下也去?”
他看着我:“难道你以为,朕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去?”
我没说话将头转向一边,看到查林和查比兴也下来了,这件事当然也瞒不了他们,查林经过这两天养伤,人要精神多了,但查比兴还是忧心忡忡的扶着他:“你这样的身体去骑马,万一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查林只摆了摆手,说道:“你又不是没看见,药老用了药之后伤口都结痂了,哪有那么容易裂开的。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了起来。”
查比兴扭他不过,也只能小心的扶着他走出来,上了马。
裴元灏看了看人也差不多了,便吩咐了一句“大家一路上都小心谨慎”,然后便一挥手,大家一起往前走去。
我们出门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街道两边的铺子都相继开门,路上也渐渐的有了行人,最近大概也的确是没有什么生人过这里,所以大家看到我们这队人马都非常新奇的凑过来看热闹。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个镇上的女子特别的多,加上蜀地民风,女子的性情剽悍霸道,一个个都围过来盯着裴元灏和查比兴,还有杜炎他们看,自家的丈夫站在身后百般唠叨也不听。
好不容易从那人挤人的地方出来,再往东南方向走了几里路,江水的声音就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抬起头来,还能从群山的间隙中看到腾起的水雾。
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羊肠小道在群山之间环绕着,之前下过雨的路仍旧泥泞未干,很难走,但是绕过一条山路之后,道路反倒宽敞了起来,只是两边的杂草丛生,几乎有一人多高。
我知道,我们已经非常临近大坝了。
这条路,显然就是当年修筑的大坝的时候修的,定然是为了便于运送土石,前几天下雨,倒是把这里冲刷得干干净净,即使骑着马,也能感觉到地面透着一股沁人的凉意。
我们策马走上了那条大路。
不过,文虎文豹两兄弟骑着马带着一队人走在前面,我和裴元灏,还有查比兴他们走在中央,杜炎殿后。人虽然多,可大家一句话都不说,只能听见马蹄声和他们的脚步声,在这条大路上回响着,越往里走,杂草越高,几乎已经有一人多高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西山脚下,遇到卫阳的时候的情形。
裴元灏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道:“你在想什么?”
我说道:“你说,那些人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裴元灏愣了一下,才说道:“这个问题,我们刚刚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
我一想,的确刚刚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想不出来答案,所以才先来这里,至少不能太被动。
于是我摇了摇头,让自己稍微清醒一边,便继续握着缰绳策马往前,这条路虽然宽敞,但我知道前面是怎么样的,所以并不疾行,就这样在荒草中央走了不知几个时辰,虽然没有太阳,但天色比之前更阴暗了不少,显然已经到了黄昏,终于从那条杂草丛生的大路上走了出来。
一走到路口,所有的人都呆在了原地。
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碧蓝的水域,一眼望不到边,清风徐徐,泛起无数的涟漪,水面上蒸腾着薄薄的水雾,随风飘散开来,不一会儿又凝结起来,烟波浩渺如同仙境一般,一时间让人移不开眼。
我听见有些人发出了惊讶的低呼。
所有第一次见到这个景致的人,都会是同样的表现,即使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这片无边无际的水域,也同样是目瞪口呆,被母亲牵着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惊叹着问她:“娘,这是大海吗?”
回响起那个时候,母亲低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我,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回想起她当时的笑容,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哀伤。
是我的记忆有误吗?
三江大坝虽然是当初朝廷出钱修建的,但的确对西川大有好处,正是因为这个大坝,蜀地的旱情才得到了缓解,及至后来,水旱从人,不知饥馑,蜀地成为了世人心中丰饶富庶的天府之国。
为什么我说起这个地方的时候,母亲的笑容会有一丝哀伤呢?
一定是我的记忆出错了。
所有的人对着这烟波浩渺的水域都在惊叹不已的时候,裴元灏却又回头看着我,目光显得有些复杂,道:“你在想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今天老是问我在想什么,我想什么很重要吗?
我摇了摇头:“没事。”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前方,然后说道:“这个地方——你应该来过不少次了吧?”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小时候的确来过很多次,但这里的风景从来没有看完过,因为大坝拦截江水之后形成的这一片水域,的确就像是内陆的一片汪洋大海,常人花几天几夜也走不到边,即使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是中段,要走到大坝那边,也要花很长的时间。
裴元灏道:“那,应该往哪里走了?”
我看了看周围的景致,然后伸手往东面指了一下:“那边。”
因为是阴天,天黑得比平时更早,才刚过酉时不久,我们就已经看不清路了,文虎文豹让人点燃了火把,沿着江边走了许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终于找到了一片较为平坦的滩地,便决定先在这里驻扎休息一晚。
东西都是现成,他们的动作也很快,不一会儿,几个帐篷就搭建了起来。
干活的事自然累不到我们,下了马之后,我就一个人慢慢的走到了江边,眼前一片晦暗,连水流的声音都很小。
这里其实也不算是江流,只是大坝筑起拦截了江水之后刻意留存的一片水域,倒像是一个装纳江水的库房,但我知道,这个库房可金贵了,淹没了数十个州县,几十万人背井离乡,原本的水势其实很低,但现在,我们看到周围那些连绵起伏的低矮山峦,都已经是当年的山巅了。
我蹲下身去,借着身后的火光仔细辨认着水域,还能看到脚下松软的沙土,上面有许多小小的黑洞,这对我来说也并不陌生,下雨之后蚯蚓会从泥地里钻出来,留下许多这样的小洞。当年我跟着母亲来这里钓鱼,每次都是在雨后,用几根蚯蚓就能钓回满篓肥壮的鱼。
只可惜,现在是没有那样的闲情了。
不仅没有那样的闲情,反倒时时刻刻心神都是紧绷的。我蹲下身,伸手过去浸入冰凉的水中,将掌心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洗掉,这时,身后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裴元灏走到我身后,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沉声说道:“你在想什么?”
又是这句话。
我没有立刻说什么,仍旧将手掌泡在水里,一直等到掌心的燥热也随着江水的冰冷慢慢的降下来之后,才回过头看着他。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眼睛在这个夜晚显得有些闪烁,仿佛此刻他的心境。
我突然说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
那句话,他这一天颠来倒去的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了,刚开始我也没有多去注意,这个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应该是有话想要跟我说,才会一直这样。
果然,听我这么一问,他原本有些复杂的神情这个时候变得恍惚不定了起来。
我还很少看到这样的裴元灏。
很多时候,他都是非常的精明内敛,而且能谋善断,犹豫不决拖泥带水这样的事从来不会在他身上发生,但今天,他好像有些反常。
不,应该说是,靠近三江大坝之后,他变得有些反常。
我又说道:“陛下有话要说?”
“……”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朝我这边又走了一步。
一阵风吹过,水面泛起了一阵浪花拍打着岸边,溅起的水花也随即浸湿了我的衣角,看见他走到水边也停下了脚步,那只手仍旧用力的握着挂在手腕上的玉石,几根指头在不断的用力摩挲着。
我说道:“陛下到底要说什么?”
他又看了我一眼,目光闪烁得更厉害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却听见他暗暗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没什么。”
我蹙了一下眉头。
不过就在这时,杜炎从旁边走了过来,禀报道:“皇上,颜小姐,周围已经巡视过了,并没有什么人迹。”
我和裴元灏都点了一下头。
他又说道:“可是,这不太寻常。”
“哦?”
“如果照那些人所说,他们是要到三江大坝来见什么人,不论如何,都应该会留下一点踪迹才对,但我刚刚派人四处看过了,的确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裴元灏想了想,道:“难道,是那个店家听错了,他们不是到这里来?”
杜炎想了想,说道:“若真的是听错了,没有来,就好。”
第2342章 皇上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营帐搭好了,他们就地生火做饭,没一会儿素素就过来把我叫了回去,大家简单的吃了一点东西,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这个地方,其实不算安静,周围还有虫鸣声,近在咫尺的江水缓缓流淌,那声音细细密密的几乎要浸润入梦中,催人欲眠,不一会儿,四处便相继响起了人们深睡的绵长的呼声,连身边的素素都睡着了。
我也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因为闭上眼睛的关系,耳朵反而更灵敏了,周围的虫鸣声都变得大声了起来。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自己被一只大手抓了起来,同时口鼻也被捂住了,一下子就被拖出了营帐。
“唔——!”
怎么回事?!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却发不出声音,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颠簸,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抓住了在奔跑,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原本就昏暗的光线让我更加分辨不清,只觉得一切都在旋转颠倒,顷刻间,我被人抓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清楚的意识到,我被人抓了!
睁大眼睛,也只能在黑暗中看到一团漆黑的影子在眼前晃动,这应该是个高大的男人,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道:“颜小姐不要惊慌,也不要挣扎,我不会伤害你的。”
“……”
我睁大眼睛惊恐不已的看着他,这个时候,我只能勉强看到那边营帐外还有几堆篝火,但是,守夜的人竟然全都倒在地上,显然是被放倒了。
这人又说道:“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
我的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不管他说什么我也只有听的份,他抓紧我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走到了树林深处,只见前方人影晃动,竟然还有不少人在里面接应。
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已经意识到,这些人,应该就是白天去住店,之后我们一直在追踪的人。
他们迎上来问道:“得手了吗?”
“得手了,颜小姐就在这里。”
“当心不要伤了她,若伤了她一点,我们谁也别想活命。”
“我知道!”
我听着这些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样子这些人比我还要更恐慌一些,他们紧张万分的接过我,倒像是在捧着一样易碎的珍宝,生怕碰伤了我半点。
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滴落到那个人的手上,他压低声音说道:“颜小姐请千万不要喊叫,你在这里喊叫他们也听不见,更何况,我们是真的不想伤害颜小姐。”
他们这样三番五次的保证,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那只捂着我口鼻的手终于试探着轻轻的松开了。
一阵冰冷的空气被我吸进去,差一点呛得咳嗽起来,我喘了两下,才抬头看向他们,但这里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大概的估摸这一群有十来个人,全都是身材高大的彪形壮汉,正如白天那个店家所说,像是客商的打手。
我喘着气,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没有说话。
“你们抓我要干什么?”
“……”
“如果你们要钱,可以尽管——”
我的话没说完,就有人说道:“颜小姐不要担心,我们并不是要来伤害颜小姐,只是,皇上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这一次,我们是专程来‘请’颜小姐回去的。”
“……”
刚刚被惊吓也只是一时的,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裴元修!
他们说的皇帝,当然不可能是裴元灏,只可能是现在还在京城的裴元修!
他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我们之前猜测他只是要到西川内部来搅乱蜀地的局势,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派了人来抓我,还要把我抓回去!
我咬着牙,牙根都咬疼了,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那几个人也沉默了一下,有人说道:“这,只怕就由不得颜小姐了。”
“……”
“我们此举,也是为了保护颜小姐。”
“……”
“得罪了。”
说完,那个人便扬起手,准备朝着我后脖颈劈下来。
我顿时屏住了呼吸,但那只手却并没有落下,反倒是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嚣的风声,这些人都是非常敏锐的,一感觉到不对,立刻警惕的看向周围,才发现,他们的四面八方已经亮起了火光,几乎已经把他们都包围了。
立刻有人暗道:“糟了,我们被发现了!”
话音刚落,那些火光就不断的朝着这边靠近,我一眼就看到杜炎举着火把冲在最前面,他大声喊道:“快放下颜大小姐!”
周围的人也纷纷大喊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快快束手就擒。”
“若伤了颜大小姐,让你们人头落地!”
火光越来越近,我也终于看清了这些人,全都是陌生的,一见周围全都是我们的人马,脸上也都露出了惊惶的神情,那个抓着我的男子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低头看向我:“你们,你们早就——”
我没说话,只等着杜炎和文虎文豹兄弟带着人缩小包围圈,很快,就把这十几个人围在了中央。
今晚这一场,倒是我们早有准备的。
杜炎在巡视了周围之后就来禀报,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踪迹,若他们真的没有到这里,那自然是好的;但也有一个最坏的情况,就是,这只是他们做下的一个局。
以裴元修的精明,他不可能让手下的人这样大张旗鼓的进入西川引人注意,毕竟他很清楚,我和裴元灏,还有轻寒都在这附近,如果这些人有一点行为不当,都很容易被我们发现,更何况这一次,他们几乎是撞到了我们的门口。
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故意的。
故意在我们面前露出一个破绽,引得我们到了三江口,但杜炎却没有在前面发现他们的行踪,是因为,他们隐匿了行踪,在后面跟踪我们。
只是,我以为他们是要突袭,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一个目标,是要抓我!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