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3章 我要杀你!
“几位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他这句话,也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而已,可短短的一句话里,就透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自信和天下唯我的气魄来。
我不由的在心里暗叹。
这样的人,虽然不是俊美无匹的容貌,也没有穿金戴银,一身荣华的富贵装束,此刻更是孤身一人,并没有什么兵马压阵,但只一眼就能看出是人中龙凤,我甚至有点奇怪,为什么过去在西川,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实在太强大了。
虽然心里有千言万语,但在他那一句话之后,我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面对他的这三个人里,唯一一个还能开口的,就是轻寒,他们到底曾经面对过,轻寒对上他,也要比我和裴元灏更从容一些。
他先抬手行了个礼,然后轻轻的说道:“叶门主。”
这位叶门主容色肃杀,看了他一眼之后,然后说道:“刘公子,你的所作所为,让本座极为失望。”
“……”
我一听就明白过来,他是在指责轻寒对他的阳奉阴违。
可是这件事说到底没有绝对的对错,我和轻寒也有太多的理由可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甚至——未必是开脱,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不必顾忌别人到底失望与否,因为自己的人生,本就只是属于自己的。
可是,面对他的指责,轻寒却没有接这句话。
甚至我在旁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叶门主的容貌比起他的儿子叶飞,的确算不上出众,也并没有露出什么狠戾的手段来让人惧怕,但,就有这样一种人,仿佛天生就凌驾在别人之上,而这种居高临下,或许并不仅来自于人的出身,身份,权力,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岁月和经验所积累的无形的力量。
轻寒迟疑了许久,才慢慢的说道:“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不必了。”
他淡淡的说道:“事已至此,不需要解释。”
“……”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的容貌的关系,他宽阔的额头和下颌,尤其是棱角分明的下巴,让他每说出一个字,都有一种掷地有声的沉重感,让人无法反抗。
这一次,连轻寒也无话可说的,慢慢的低下了头。
然后,这位叶门主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慢慢的移到了我的身上来。
他的眼瞳很淡,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汪很清浅的水,但是这样的清浅反倒让人更加捉摸不透,甚至在他看着我的时候,就有一种一下子被看透了的感觉,我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都在接受审判。
而这种审视的目光,我也不是第一次承受了。
之前在武隆,他在竹帘后就一直看着我,我也毫不怀疑,这些年来,我虽然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也许我的一举一动,早已经被他探知得清清楚楚了,所以武隆的那一面,只是他在做某个决定之前,一次亲眼确认罢了。
只是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紧张了。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这位叶门主——曾经的平西大元帅叶消难的后人,和我的母亲,应该是有关系的。
甚至于,在他治下的这个“妙扇门”,也和我的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的所作所为,有迹可循,这一次轻寒的“使命”,最终目的也都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么他见到我,又会做什么?
就在我脑子里千万种想法不停的翻涌,交织成一片的时候,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这个马车内响起——
“颜小姐。”
我的呼吸微微一紧,立刻抬起头来看着他:“叶门主。”
他郑重的看着我,好像是第一次将我看清似得,也许,这真的是第一次,我和他面对面的看清对方,我的心乱成一片,而他那双清浅的眸子微微的闪烁了一下之后,慢慢说道:“自从武隆一别,本座就一直期待,再与颜小姐相见。”
我说道:“我也一直希望,能与叶门主真正的见一面。”
他说道:“可惜,本座与颜小姐,只在这一件事上,心意相通罢了。”
“……”
我微微一怔。
他这句话说得不带一点惋惜,却一下子让我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和不安,我的眉头微微一蹙,立刻说道:“叶门主,我——”
“不必说了。”他淡淡说道。
“……”
这个人说话,好像一把刀,当他不想谈,或者认为不再有必要谈的话题,就一刀彻底的斩断,让人根本无法再开口——如果说之前,我还会怀疑他叶家后人的身份,那么这一回,我是彻底的相信了,因为这种属于武人的气息,甚至不是一般武人的气息,也许真的只有曾经平定西南的平西大元帅的后人,才能继承,也正是因为如此,从始至终,他都是气氛和话题的操纵者,我和轻寒在他的手下完全不能自已。
接着,他看向了裴元灏。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身边的裴元灏气息变得沉稳了起来。
这几句话的时间,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的车驾到底走出了多远,可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一场刀光剑影,却不见血的拼杀,要比打一场仗都更难,而裴元灏也终于在这一段时间里,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他的目光也冷冷的看向了眼前的这个人。
叶门主说道:“你就是皇帝。”
裴元灏的眼睛微微的眯起一点,口气还算平和:“你可知罪!”
“……”
“……”
我和轻寒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虽然这两句话,他们两个人说得驴头不对马嘴,但我们立刻就意识到,这是这两个人一股暗劲在拼斗。
叶门主道:“看来,你就是皇帝。”
裴元灏说道:“既然知道朕是皇帝,你擅闯御驾,可知何罪!”
叶门主说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论本座的罪,你会吗?”
裴元灏的眉头微微一蹙:“你要窃国?”
叶门主说道:“我要杀你。”
第2074章 他们姓裴的,该还了
我要杀你。
这四个字一出口,一瞬间,这个封闭的,被阳光照得有些闷热的车厢内,气氛骤然降下,好像连空气都要凝结成冰了。
他要杀皇帝?!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裴元灏,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了一点。
显然,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死亡降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靠近他,只是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他完全没有可以施展的余地,就只能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我和轻寒对视了一眼,他默默地展开双臂,挡在了裴元灏的面前。
这一回,不仅是我,连裴元灏也怔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唯一还能保持冷静,丝毫没有动容的,就是他们对面的这个叶门主,他看着轻寒有些苍白的脸庞,冷冷的说道:“刘公子,看来你不但不打算回报本座的救命之恩,还想要恩将仇报?”
轻寒深吸了一口气:“请叶门主原谅。”
“……”
“在下不是要恩将仇报。”
“……”
“只是——皇帝不能出事。”
“为何不能?”
“皇帝出事,天下必乱!”
“历朝历代,出事的皇帝太多了,谁都有生老病死,本座不杀他,莫非他还能长生不老?”
“至少现在,天下还需要一个皇帝。”
“他一死,太子就会在西川即位。”
“太子年幼,承继大统也不可能亲理政事。”
眼看着叶门主的眸色越来越深沉,轻寒又急忙说道:“门主想要扶持我为摄政王,可是——裴宁远已经认祖归宗,被敕封为宁王,这个计划,实在无法进行下去了。”
叶门主淡淡的说道:“这样的话,那杀他,也如本座所愿。”
“难道,门主杀他,不是为天下,而是为了私愤?”
叶门主的目光微微一闪,轻寒急忙说道:“我不相信,门主是一个失败了就要杀人泄愤的人,若真是这样,那妙扇门的大计落败,倒也是理所当然的。”
裴元灏在他身后微微一震,神情复杂的看着他。
他这句话,无意是在激怒叶门主,也是在把火往自己身上引,虽然轻寒的命的确是叶门主救下的,他对我们,似乎也是近友非敌的立场比较多,可我对这个人实在没有把握,他到底会做什么,我完全预测不到。
而杀这两个人,对他来说,真的如同捏死蚂蚁一样,他若真的要出手,凭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阻拦!
想到这里,我脸上做出一点笑容来,柔声道:“轻寒,你误会门主了。”
他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点了一下头,然后看向这位叶门主,笑道:“叶门主刚刚的话,其实只是在试探罢了。”
“……”
“以门主的伸手,当初连元丰在那么近的距离内,都不能摸到他的一点衣角,他要杀人,刚刚一上车,车上没有任何人的时候就能动手,又何必等把我们两个人都叫上来了之后再动手呢?”
“……”
“所以,门主是有话想要对我们三个说吧?”
叶门主看了我一会儿,说道:“颜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
我的心猛地一动。
我刚刚那些话,都是在强撑着,却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太好了!
可是,就在我刚松了一口气,轻寒的手臂也微微的放下一点的时候,叶门主又说道:“不过这一次,本座是真的要杀了他。”
“……!”
“让你们上来,是想要让你们知道,本座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拦。”
“……”
“即使是你,刘轻寒,你对本座阳奉阴违,还有颜小姐,即使你身份尊贵,对本座……”他说到这里,自己微微的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可是,该做的事,本座一定会做到!”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气息突然从他身上传来,如山洪暴发一般,一瞬间就涌满了整个车厢内,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让我和轻寒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下,裴元灏的眉头更是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那双清明的,沉稳的眸子里,突然闪烁出了一点针尖般的刺,我眼看着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慢慢的要抬起。
我突然说道:“等一下!”
他抬眼看着我。
我微微有些气喘,说道:“叶门主杀了他,拥立了太子,将来呢?”
“……”
“太子即位,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是被谁杀的,叶门主难道要扶持一个对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太子吗?”
叶门主淡淡的说道:“本座要拥立的,原本也不是他们姓裴的。”
“……”
“这个天下,他们姓裴的,已经坐够了。”
“……”
“该还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
该还了——这三个字,将之前我们所有的猜测都证实了!
他最终的目的,还是要落在——
他看着我,目光仍旧是淡淡的,但话语却比刚刚要更沉重了一些,好像一块石头一下子压在了我们的心上:“颜小姐,其实,你也一直在等本座的这句话,不是吗?”
“……”
我微微有些战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是的。”
“……”
“只是,叶门主要让他们怎么还呢?”
“……”
“还到谁的手上?”
“当然是你的手上。”
“我……?”
他淡淡的看着我,说道:“颜小姐,你也不必在本座面前装糊涂。本座是因为在武隆的时候,认定了你和刘公子之间的关系,才会想要扶持他做摄政王。太子年少,登基后不能亲理政事,只要有心,摄政王取而代之就不是难事,到时候,你们的孩子——”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果然,如此。
裴元灏登基十余年,虽然得罪了不少权贵,但他在老百姓当中还是很有民望的,要取他而代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任何一个小动作都很有可能留下谋逆篡位的恶名;可是,让他传位给太子,却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而太子年幼,没有一点资历,对百姓而言,也就更没有什么影响力了。
所以,当今皇帝逊位,拥立太子,百姓能接受;新帝无能,无功于社稷,再谈废立,百姓也能接受。
他这样做,是将原本的一步分做两步走。
而最后,我和轻寒的孩子,一个前朝公主的女儿,一个摄政王,我们两的孩子,是他们能接受的,也是老百姓能接受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手脚有些发冷,一旁的轻寒,气息也有些沉重。
而叶门主,却像是说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一样,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
他看着我们的目光好像在说——明白了吗?
我们,当然明白了。
这也就是之前阿蓝说的那句话,他们选择刘轻寒,是因为,我选择了他。
而我的孩子,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
我的气息微沉,道:“可是,刚刚皇帝已经宣布,宁王是裴宁远,你就算杀了他,也不可能挽回!”
叶门主冷冷的说道:“皇帝一死,要改口,容易得很。”
“……”
“百姓要的,也不是真正的血脉,而是一个身份罢了。”
“……”
这,似乎也对。
老百姓又能知道多少真相,如同此刻,我也未必就真的认同裴宁远就是裴冀失散几十年的皇四子,但裴元灏当众宣布,老百姓不是也就认定了这个事实了?
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一刻,我的心情乱急了。
而裴元灏,我想此刻最愤怒的,大概就是他了。
没有一个皇帝能够容忍别人在他的面前谈论他的废立,可是偏偏,现在叶门主把控着一切,也掌控着我们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下,再是不平,再是愤怒,也只能忍。
可是,当我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却发现除了那双眼睛里一片深黑,连一点光都没有之外,他的脸色仍旧一如既往的平静。
甚至,比刚刚更平静了一些。
他似乎,对这一切都已经了然于心了。
而说完那句话之后,叶门主就像是做完了最后的交代一般,道:“现在,本座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
“……”
“刘轻寒,你最好让开。”
“……”
他这么说完,可轻寒仍旧挡在裴元灏的面前,没有丝毫要退让的迹象。
而下一刻,叶门主的眉心微微的一蹙,因为他看见,我也挡在了裴元灏的面前。
轻寒低声道:“轻盈——?!”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身后那两个男人错愕的神情,只对着叶门主说道:“抱歉,虽然你的决定——,但我,不能答应你们。”
“……”
“皇帝,不能死。”
“……”
叶门主的眉心微微一蹙,却在下一刻就舒展开来,不带一点情绪的说道:“本座,并没有要跟你们商量。”
我的气息越来越重:“可是,我是在和门主商量。”
“……”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因为,我不能眼看着天下大乱,更不能看着时局走上不能挽回的局面。”
“……”
直到这一刻,叶门主的话语里才透出了一点迟疑,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看着我:“此话怎讲?”
第2075章 你的命,就不用本座顾惜了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因为,我不能眼看着天下大乱,更不能看着时局走上不能挽回的局面。”
“……”
直到这一刻,叶门主的话语里才透出了一点迟疑,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看着我:“此话怎讲?”
我用力的咬住了下唇。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受到的伤害从来都不是我的错,但真的要当着别人的面硬生生的将自己最痛的伤疤揭开,这种感觉也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了的,而就在我咬紧牙关,几乎就要开口的时候,轻寒突然说道:“我们不会有孩子的。”
“……!”
叶门主抬眼看着他。
他平静的说道:“叶门主,恐怕你的计划不能成形了。我和轻盈,我们不会有孩子。”
“……”
“她这一生,有一个女儿就已经够了,而我,我也是这样想的。”
“……”
“不管将来如何,我们两个人能长相厮守,也只是我们两的事。但我们不会有孩子的。”
叶门主的目光渐冷,道:“有的事,由不得你。”
轻寒说道:“这件事,不由我,只由天。”
“什么意思?”
“……”轻寒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一次我中了这个毒,门主你也知道,损害极大。”
“……”
“我不会有孩子了。”
“……!”
叶门主微微一震,诧异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而我也猝不及防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转头看向他。
他平静的说道:“所以,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得不到最关键的这个孩子。”
“……”
这件事,显然也让叶门主有些猝不及防,但他并没有太过慌乱,只是沉静的看着轻寒苍白的脸庞,还有我极力按捺,却仍旧有些控制不住微微发红的眼角,他蹙了一下眉头,刚要说什么,轻寒的口气已经冷了几分,说道:“轻盈她是什么人,我想门主多少也是知道的。”
“……”
“她不会因为任何人需要一个孩子,就给他生一个孩子。”
“……”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给人生孩子的工具。”
“……”
“她不会这么做。”
“……”
“我更不会让人这么对她!”
他之前对叶门主说话的时候,口气中还是带着对救命恩人的敬畏,但当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就已经透出了不容任何人置喙的斩钉截铁的笃定,连叶门主也微微一震,神情肃然的看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相交,车厢内原本寒冰一般的气息立刻变得炽热了起来,仿佛要击出火花。
而我在旁边,整个人都在微微的战栗着。
我没想到,轻寒会这么说。
他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极大的伤害,而在这个时候,我也别无选择,只能把自己的伤口曝晒出来,而他,他为了保护我,竟然会这么说!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庞,虽然刚刚心里还透着寒凉,但这一刻,心里却仿佛被吹起了一点点炭红,让我全身凝结的血液都开始融化,并且开始疯狂的奔涌了起来。
我喃喃道:“轻寒……”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而这时,这位叶门主也神情复杂的看着我们,显然,他也没有料到自己会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的目光慢慢的看向我,带着一点意外的沉重道:“可是颜小姐,你可明白,你身上背负的东西?”
“我,当然明白。”
“你,未必明白。”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终于有了力量再去面对他:“叶门主,我能体会你的苦心,可我的母亲,她只是前朝的一个镇国公主,我生下的孩子就算身上流淌着她的血脉,也只会姓刘,或者姓颜,怎么也不可能姓——”
“够了!”
他沉声打断了我的话。
虽然之前,他也可以一刀切似得将自己不想要谈的话题斩断,但这一次,我却感觉到,他不是斩断了这个话题,而是拒绝了这个话题。
他像一块坚硬无比的岩石,从气息到精神,都找不到任何一点可以击溃他,让他放弃的弱点,甚至,他随随便便的坐在这里,也给我一种铠甲加身,刀枪不入的感觉。但在这一次,我仿佛找到了他的铠甲上,唯一一点薄弱的地方。
虽然,也并不能让我们击溃他。
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来,说道:“你不明白。”
“……”
我的心微微一颤。
我轻声道:“叶门主——”
但,话未说完,他已经抬起手来,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
然后,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了自己的对面,我和轻寒的身后,那个一直没有出声的裴元灏。
我不知道,刚刚我和轻寒说的那些话,对他来说是多大的震撼,又意味着什么,但这个时候,他的脸上也透着复杂的神情,只是在短暂的怔忪之后,他慢慢的抬起头来,也对上了叶门主的目光。
我和轻寒的呼吸更加沉重了起来。
刚刚那些话,我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说服了他,如果现在他真的要出手——裴元灏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起来。
轻寒在微微的颤抖着,整个人好像都紧绷到了极致,但是相比之下,坐在他身后的裴元灏却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冷静的一个,甚至,连最初时的慌乱和愠怒都没有了,他只是冷冷的坐在那里,仿佛等待着叶门主出招一般。
这一刻,说是生死一线,也不为过。
我几乎已经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感觉不到马车的摇晃,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凝结在了这个人停滞的呼吸上。
就在我觉得自己也几乎撑到了极限,就快要崩溃的前一刻,叶门主的气息突然一沉。
然后,他的目光慢慢的移向了轻寒。
我以为他会对裴元灏出手,又或者有什么话要跟这个皇帝说,可他却没有理睬他,而是转头看向轻寒,淡淡的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的命,也就不用本座顾惜了。”
“……!”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说什么?!
他说——
第2076章 枉顾天下,更枉顾人命!
“不——!”
我失声大喊了起来,而我的声音一响起,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玉公公在外面试探的问道:“皇上?”
“……”
“皇上,颜小姐……有不妥吗?”
“……”
“皇上?”
眼看着半晌裴元灏都没有回应,外面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重了起来,就听见周围响起了无数的脚步声朝这边跑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将这辆马车团团围住。
但这一刻我根本顾不上外面的人要怎么做,眼睛几乎充血的盯着叶门主:“你不能……你不能……”
轻寒自己也僵在了那里,一时间失去了反应。
对于自己这种“泄私愤”的,几乎失德的做法,叶门主却似乎没有丝毫的愧疚和难堪,反倒坦然无比的看着我们两,淡淡的说道:“为何不能?”
“……”
“他的命是本座救的,本座也就可以收回。”
“……”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公平。”
他这句话,将人的生命说得那样轻描淡写,仿佛一场交易,冷酷得我周身都在发寒,我咬着牙,沉声说道:“我见过不少妙扇门的人,阿蓝虽然行事乖张,但品性淳良;令郎叶飞,少通世情,却也有一颗赤子之心。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负一个‘侠’字。见到这些人之后,我原以为,妙扇门门主,一定是个惊才绝艳,气度非凡的大英雄,却没想到——你心胸如此狭隘,为一己私利,枉顾天下,更枉顾人命!”
我的话,已经说得非常重了,比起刚刚轻寒激怒他的话,更是一种沉重的指责。
可是,这位叶门主却毫无动静,只是冷冷的看着我。
看着我气喘吁吁,整个人都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他淡淡的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本座的决定,是不会改的。”
“……”
“他的性命,不用本座来顾惜了。”
“你——!”
这一刻,我们说话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要控制语调和气息,加上外面的人全都围在马车周围,也听到车厢内这些动静,全都变得不安了起来,我甚至听到了有些侍卫直接拔出刀剑,仓朗朗的锐响!
只是,皇帝没有开口,他们也不知道皇帝的安危如何,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说完了那句话之后,这位叶门主慢慢的站起身来,只一掸衣袖,便从容的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立刻,我听到外面众人惊恐的低呼声。
他们只知道这是皇帝的车驾,只知道皇帝叫了我和刘轻寒上车,但怎么也想不到,在这辆马车里面,居然还会有第四个人的存在。
而他们,甚至连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入马车的都不知道!
这,简直是所有人的耻辱!
外面乱成了一团,有人立刻高呼了起来:“有刺客!”
“保护皇上!”
“抓刺客,快抓刺客!”
我眼看着他的背影如同一杆挺直的标枪矗立在车辕上,一手平放在腹部,一手背在后背,如同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一般冷冷的那些那些刀剑环伺的场景,眼看着车帘就要落下,我突然一急,伸手便要去抓他。
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阵风迎面扑来。
我被那阵无形的风硬生生的吹得倒跌回了马车里,轻寒急忙扶住了我,再抬头时,站在车辕上的那个身影竟然就已经消失了。
外面的人惊恐万状,全都大喊了起来。
“小心,刺客跑了!”
“他去哪儿了?”
“在那边,在那边!”
“不对,在这边!”
……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玉公公不顾一切的扑上来一把撩开帘子,却看见裴元灏仍旧端坐在座位上,而轻寒抱着我坐在那里,他一愣,顿时松了口气:“皇上……皇上您没事……”
“……”
“皇上没事……”
“……”
“奴婢该死!”
他又是庆幸,又是惊惶,哆哆嗦嗦的就要跪下来,而他一撩开帘子,站在马车前面的那些士兵也都看到了车厢内的情形,立刻大声的喊道:“圣驾无碍,圣驾无碍!”
除了那些四处奔跑捉拿刺客的护卫,其他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看着外面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我却只觉得心里荒凉无比——叶门主,他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那轻寒,他体内的毒,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回头看着他。
他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得可怕,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在颤抖着,在对上我目光的这一刻,他轻轻的道:“轻盈,我——”话没说完,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似得,“哇”的喷出了一口血,全洒在了我的衣衫上。
“轻寒!”
我一下子尖叫了起来,急忙反手抱住了他。
这一刻,我才明白过来,从刚刚进入到马车内,见到叶门主的那一刻,大概他就已经毒发了,可他一直在强撑着,冷静的跟对方谈判,甚至对峙,而等到人一走,他的支柱一倒,就彻底的撑不下去了。
顷刻间,他就像一个失去引线的木偶,颓然坍塌。
这时,一只手突然横过来,截住了他。
抬头一看,竟然是裴元灏,他的气息沉稳得一成不变,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了我们一眼,便说道:“让他们不用追了,立刻赶往官署。”
玉公公趴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已经傻了,而裴元灏沉声道:“快!”
“是,是!”
他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急忙对着外面大声的挥手道:“皇上有旨,不要抓刺客了,赶紧去官署,快,快啊!”
外面那些跪了一地的护卫全都站起身来,马车也立刻朝前飞驰而去,我双手用力的抱着轻寒,眼看着他在顷刻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不一会儿,他的半个身子都被染红了!
裴元灏坐在那里,一只手也撑在他的肩膀上,眉头紧锁。
不一会,我们到了官署。
因为之前迎接圣驾的人都在行宫,这里刚刚才接到消息,只仓促的接驾,但是不等这些人三拜九叩,裴元灏已经抱着刘轻寒从马车上下来,飞快的往里走去。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全都惊呆了。
第2077章 什么东西,激化了体内的毒
这一刻,我和他都顾不上周围那些人惊恐万状的目光,只顾着往里走去。我紧握着轻寒的一只手,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发凉,甚至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回应我了,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涌。
泪水,洒了一路。
玉公公也紧跟在我们身后,他不敢多说什么,只低了眼神让几个护卫随时跟在裴元灏的身边,等到裴元灏走到东厢的一个房间门口,他自己大概已经撑到了极限,脚在台阶上一绊,整个人差点就栽倒下去,幸好旁边的几个护卫急忙伸手过来扶住了他,也扶住了轻寒。
“皇上小心!”
“皇上,这点事还是让属下来做吧。”
裴元灏气喘吁吁,大概也实在撑不下去了,脱开双手,轻寒被那几个人接了过去。
我更用力的抓紧了他的手,泪眼婆娑的望着他,裴元灏扶着门框喘了一口气,才回头道:“传太医,传医官,把城内的大夫都给朕叫过来!”
玉公公一听,急忙道:“是!”
他转过身去,匆匆忙忙的便下去传旨,不一会儿,整个官署内就已经是鸡飞狗跳,所有的人都忙成了一片。
而我牵着轻寒的手,跟着那几个护卫一起进到了房间里,他们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床上,而即使这样的小心翼翼,他的嘴角还是不断的往外涌着锈红色的鲜血,干净的床褥不一会儿已经被染红了大片。
我一手紧握着他的手,一手捧着他的脸,而他完全失去了意识,消瘦的脸庞软软的便偏向了一边。
“轻寒……轻寒……”
我哭得泪如雨下,捧着他的脸不断的呼喊着:“你醒一醒,你应我啊!”
“……”
“轻寒,你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在界河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丢下我,你让我放心的,难道现在,你就要这样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去吗?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就在我慌乱不已的时候,一个人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身后,一只手沉沉的放到了我的肩膀上。
回头一看,是裴元灏。
他的脸色阴沉,看着床上的轻寒,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我哭着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我也许真的是疯了,我竟然会去问他该怎么办,我竟然无助到去向他求救,而他,气息更沉重得好像心头压上了一座大山,沉默了半晌,他竟然对我说道:“你先不要急。”
“……”
“朕在。”
我哭着说道:“他不能死!”
他沉声道:“朕,不会让他死……”
“……!”
这句话像是一点光,一下子照进了我的心里,我有些愕然的望着他,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我竟然为了轻寒而在向他寻求安慰和帮助,而他,竟然说——他不会让轻寒死?!
若是在平时,我肯定会认为自己疯了。
但也许这一刻,真的疯了会比较好,我会相信他的许诺会真的兑现,我会相信,轻寒也会兑现他的许诺,不会再抛下我。
就在我和他无言对视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
玉公公带着几个人匆匆忙忙的走进来:“皇上,太医来了!”
一听他的话,裴元灏气息一沉,立刻转过身去,太医,带着官署的医官,甚至还有几个平民打扮,大概真的是城内的赤脚医生都被他们找来了,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跪在裴元灏面前请安,裴元灏只说道:“去救人!”
一群人立刻走到床边来了。
带头的那个太医一看到他枕下被染得一片锈红,立刻皱紧了眉头,而其他几个医生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似乎意识到,他的病情不寻常,几个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我说道:“你们快啊!”
“……!”
他们被我吼得颤了一下,看着我也满身是血的样子,不敢违抗,那个太医哆哆嗦嗦的说道:“颜小姐,请先放开他的手。”
我虽然退到了一边,满是鲜血的手仍旧牵着轻寒那只垂在床沿外,几乎已经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手,他这么一说,我愣了一下,那太医说道:“微臣等需要先给公子诊脉。”
我这才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那太医小心的接过了他的手,扣住脉门诊了一会儿。
他一言不发,但花白的眉毛已经慢慢的皱成了一团,其他几个医官和大夫在身后,轻声的问道:“大人,是何情况?”
太医诊了一会儿,慢慢的放开,说道:“你们也过来看一看。”
几个大夫便都上前来给他诊脉。
我焦急的盯着他们,只希望有人能够在诊脉之后露出一点有把握的表情,告诉我其实他还有救,但眼看着一个两个人上去,每一个诊过脉之后,眉头全都拧成了疙瘩,而轻寒的气息,也似乎越来越弱,我只觉得心如刀绞的痛苦,已经要把我压垮了。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颜小姐?”
转头一看,是那个太医。
我急忙振了振精神:“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那太医道:“烦请颜小姐将公子是如何中毒的,中毒之后有什么反应,都告诉老夫。”
对了,大夫都讲究望闻问切,轻寒中毒是在将近数月之前,他们必须要问清楚当时的情况,才能断症的。
我极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回忆,一边将之前在璧山他如何中毒,中毒后那些惨烈的症状,包括薛慕华用了什么法子给他延缓毒发,到妙扇门门主给他解毒,而他却不等毒性完全驱除就赶着来救我,这些事都一一告诉了他。
因为害怕他不了解情况而断症错误,我尽量将他中毒后,那些痛苦的经历都详细的描述了出来,可是,越说,自己就越痛,连声音都在发抖。
房间里,传来了一个人沉重的气息。
那个老太医皱着眉头听完了我说的话,再回头看向床上的人,眼中多少也有些不忍和敬重,但,他始终沉默不语的样子只有越来越让我喘不过气,我满眼含泪,哽咽着说道:“到底怎么样,你们,你们能不能救他?”
“……”
“说话啊!”
几个人看着我,却都不敢说话。
而正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医生,似乎是他们从城内找来的,不知道在轻寒的身上怎么动了一下,原本昏迷不醒的他一下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轻寒!”
我吓得魂不附体,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你到底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你动了他哪里!?”
那个大夫这个时候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直喊饶命,而我身后,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语的裴元灏这个时候说道:“拖出去,砍了!”
玉公公原本站在后面,也是一脸焦急的看着这边的情形,听到他这句话,还愣了一下:“啊?”
然后,他立刻回过神来,急忙对着外面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两个侍从进来,将那个医生拖了出去。
远远的,还听到那人哭嚎着求饶的声音。
那一个小小的事件,似乎更让那些大夫意识到了这件事,床上这个人的重要性,一时间已经没有人再敢上前了,而那个老太医,取了轻寒吐出的血查验了一番,又摸了摸他的脖子,然后去取了自己的药箱,上前来将几根银针分别扎进了他的胸前和脸部,仿佛稍微缓解了一点他的痛苦,可我仍然能听到轻寒喉咙里发出的近乎野兽一般的低咆声,是他无意识的,也是最真实的表现。
他,仍是痛不欲生!
接下来呢,还有什么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那么痛?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留下来?
我战栗不已的看向那个老太医,却见他抬手擦了一下满头的冷汗,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裴元灏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裴元灏眉头一皱,那太医伏倒在地,说道:“请皇上,赐微臣死罪。”
“……!”
裴元灏沉声道:“你死之前,也给朕说清楚!”
那老太医似乎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又或许,在说这句话之前他就已经接受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这个时候反倒没有了刚刚来时的那种惊恐惧怕,只低着头,说道:“刘公子体内的毒,深入脏腑,难以拔除。”
裴元灏道:“朕现在不用你们拔除他体内的毒,朕只要他活下来!”
“……”
“你若是,连让他活下来都不能,那朕也真的不必留你们了。”
那太医一言不发,只深深的将头埋在两手间。
而肩膀,也有了微微的颤迹。
裴元灏的眸色一沉,道:“你若要死,那么死前,也不妨就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那老太医沉默了许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罪臣听了颜小姐的描述,再看刘公子毒发的情况,罪臣发现,刘公子体内的毒,原本是已经趋于平缓,但——”
“但什么?”
“但,似乎就在不久前,他不知道服用了什么东西,激化了体内的毒。”
第2078章 若你不想看着他死……
太医的话一说完,我就惊呆在了那里。
他说什么?
轻寒体内的毒,在原本已经趋于和缓的情况下,因为服用了什么东西,反倒激化了他体内的毒性?!
裴元灏眉头紧锁,慢慢的看向我:“他服用了什么?”
“……”
他服用了什么?他用了什么,东西激化了他体内的毒?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瑟缩了一下,眼看着我好像要支撑不住的倒下,裴元灏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脸色惨白的抬头看着他:“……”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低头看着我:“你说什么?什么……”
“我……我……”
“……”
“我给他,吃了药。”
“……”
“我给他配了一副药,我给他……我……,是我……”
“……”
“是我!”
这两个字,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压了下来,也压得我支撑不住几乎就要瘫倒,可裴元灏却用力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抱在怀里,沉声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
他也许真的是想要安慰我,可对这件事,根本连他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而这时,那个老太医抬起头来说道:“颜小姐,激发他体内毒性的药,可不简单,因为这种毒药的配制,在老夫看来都相当的繁复,若要激化这样的毒,所用的药物更是要相当的小心。颜小姐,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脑子里又闪过了一道光。
回想起之前配的那服药……我完全是按照记忆中自己闻到的解药的味道,分析出里面用了哪些药材,然后才开始配制的,虽然配制出来的并不是完整的解药,但我自己通药理,我也很清楚,哪些药材会对身体有害。
而我配出的那服药……应该是没有这种功效的。
那,还有什么……
就在这时,我的呼吸突然一窒,裴元灏感觉到什么,低下头来看着我:“你想到什么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喃喃道:“阿蓝……”
“什么?”
“阿蓝,阿蓝在进城后,给了他一瓶药。”
“阿蓝……?”
“……”
这一刻,我已经没有余地去告诉他阿蓝到底是谁,妙扇门还有其他的那些人,我只是想起,在我们的马车进入通道之后,阿蓝曾经策马跟在我们的马车旁边,然后,就给了我那瓶药!
难道说,就是那瓶药,刺激了轻寒体内的毒性?!
阿蓝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明明对轻寒的态度一直都是很好的,甚至,因为他的关系,还总是对我冷言冷语,她怎么可能给轻寒那服药,故意让他经受这样的痛苦呢?
如果这不是她的本意,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时间我整个人都乱了,妙扇门到底有什么目的,那些人,好好坏坏,所有的一切仿佛在我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我理不清头绪,更不知道这一刻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我用力的抓紧了裴元灏握着我胳膊的那只手,勉强站起身来,看着那个老太医:“你,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那老太医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若只是刘公子体内的毒性,老夫或许还有办法能延缓毒发,至少为公子寻得一点时间;但,那副药剂下去之后,刘公子体内的毒性就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现在,非生即死。”
“……”
“皇上,罪臣……罪臣无能,罪该万死!”
“……”
他说完这句话,深深的俯身下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再抬起来,而其他几个大夫更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裴元灏眼瞳深黑得一点光都没有,只沉默的站在那里。
刚刚,那个医生动了轻寒一下,他就让人直接拖出去砍了,可现在,这个太医已经说出自己无能为力,他却没有真的勃然大怒,将这些人统统杀光。我感觉到他的手慢慢的放开了我的胳膊,低头一看,是他反手握住了一直吊在他手腕上的那块玉石,指尖痉挛着,用力的捏着玉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的抬起头来,说道:“你们都退下。”
“……”
屋子里这些人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概都认定了今天自己是进了鬼门关了,却没想到,裴元灏只是让他们退下而已。
那个老太医也有些愕然,但立刻磕头谢恩:“谢皇上!”
其他的那些医官大夫们也纷纷磕头谢恩,一群人虎口余生一般的逃了出去,玉公公看着那些人离开,自己也有些不解,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而裴元灏冷冷道:“你们也都出去。”
“……”
玉公公一愣,急忙退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了这个房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的时候,他又看向了我:“你,也出去。”
“……”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我的眼前却反倒闪过了一道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隐隐的涌动着,我迟疑了一下:“我——”
话没出口,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挣扎,甚至不及开口,他已经硬拖着我走出了这个房间。
我顿时慌了起来:“你要干什么?你放手,我要留下来!”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几乎要捏碎我手腕一般的力道,让我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撼动,他不顾周围那些人诧异的目光硬拖着我走进了另一个房间,一把将我甩到了一张圈椅里。
我跌坐下去,立刻就要挣扎着起身,而他两只手猛地扣在了两边的扶手上,将我禁锢在椅子里。
我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那种深黑直刺进心里,将我所有的情绪都硬压了下去,甚至连话,也无法说出口。
我惊愕的看着他。
裴元灏,他要做什么?
他低头看着我,气息也有些紊乱,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平缓下来,然后沉声道:“若你真的想看着他死,那你就跟来!”
“……”
“若你不想看着他死,就给朕乖乖的坐在这里!”
第2079章 不让你亲眼看到他死
“若你不想看着他死,就给朕乖乖的坐在这里!”
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脸颊也因为用力咬牙的关系而微微的有些扭曲变形,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这种声色俱厉的样子,即使现在心里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也被震住了。
他低头看着我,气息沉重,而我的气息,也非常的急促。
两个人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似乎也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在这一刻完全乱成了一片,但,这却似乎是我和他第一次,为了同一件事,同一个人而心乱。
沉默了许久,他看着我终于平静下来的眼眸,这才慢慢的放开了椅子的两边的扶手。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的脚步微微一滞。
他没有回头,我只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肩膀,沉默了半晌,微微哽咽着说道:“多谢……陛下……”
他的气息越发沉了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谢朕做什么?”
“……”
“难道你真的觉得,朕是要去救活他吗?”
“……”
“你不认为,朕巴不得他死吗?”
“……”
“也许,朕只是,不让你亲眼看到他死,罢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那句话,虽然他什么都没有保证,更没有说他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让轻寒不死,但这一刻,我是真的完全的相信了他,将轻寒的性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我有些木然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慢慢的说道:“若真是这样……那也许,就是他的命。”
“……”
“也是,我的命。”
“……”
我感觉到这一刻,他的胸中一定有惊涛骇浪在翻天覆地,但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有些僵硬的将自己的衣袖抽了过去。
一阵风,猛地扑到了我的脸色,而等我的视线再一次清晰的时候,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那些侍卫们惊惶的退开的声音。
然后,大门被关了起来。
我呆呆的坐在这个圈椅里,虽然他已经离开了,也再没有任何力量禁锢我,但这个时候,我反倒不敢离开了,此刻,似乎只有这个小小的圈椅里的天地才是安全的,不离开这里,我就能得到短暂的平静。
而轻寒……他就不会有事。
虽然已经是夏天,阳光炽热,这间屋子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寒凉,我觉得身体里的热气在不断的被耗尽,而四肢五体变得越来越冷,就像是身处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只有心里,最深处的地方,有一点火热。
也是这一点的火热,让我可以支撑得下来。
我的两条腿都蜷缩了起来,细瘦的胳膊将自己圈住,仿佛等待命运的宣判一般,这个时候,我恍惚的看到外面耀眼的阳光下,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但隐隐的,又仿佛听到玉公公的声音——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
外面,又安静了下来。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
即使数着自己清晰的心跳,我也已经分辨不清到底度过了多少时间,只看着外面的阳光慢慢的变暗,光影从这一边慢慢的移到了那一边,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已经有人开始在无言下挂上灯笼的时候,我听见玉公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快,快去告诉颜小姐!”
我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而一个小太监正好冲到了门口,他焦急的正要说什么,却见我的脸色苍白,晃了晃就又要倒下去,急忙冲过来扶住了我:“颜小姐,你怎么了!?”
大概是维持着一个动作坐了太久的关系,这个时候我全身都好像没了知觉,眼前也一阵一阵的发黑,但头脑却格外清楚的低头看着他:“怎么了?”
这小太监说道:“玉公公让我来传颜小姐。”
“……”
“皇上让你赶紧过去!”
“……!”
我一听,立刻推开他朝外跑去。
这一路跌跌撞撞,在出门的时候就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在走上台阶的时候更是好几次都绊到石阶上,幸好那个小太监一路护着我,而玉公公站在门口,急忙迎了上来:“颜小姐。”
“轻寒他——他怎么样了?”
“这,我们也不清楚。”
“……”
“可是,皇上让你进去。”
这一刻,我只觉得之前全身都冻结成冰的血液都开始流淌了起来,耳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却好像又听到骤然开始澎湃的声音,是血液在疯狂的奔流,我控制住自己几乎要崩出胸口的心跳,慢慢的走上去,轻轻的伸手扶到了门框上。
暮色中的凉意,还没来得及夺取这个地方集聚了一天的热力,也让我冰冷的手指一下子被染上了炽热的温度,我微微一颤,下意识的就推开了房门。
房内,竟然一盏蜡烛都没有。
从白天的时候,裴元灏就赶走了所有的人,只剩下他和轻寒在这里面,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一个人敢踏进这个房间,此刻,晦暗的光线下,我只能隐隐的看到屋子中央那道安静得不见一点动静的珠帘。
再透过竹帘,就看到了那张床。
空气里,还有血腥的味道。
这种浓浓的血腥味,我当然已经不陌生了,但在这样黑暗的光线下,却格外的让人心惊,甚至让我的脚步都有些迈不动,只能僵硬的站在珠帘的这一边,沉默的看着那一边。
眼睛,慢慢适应了这样晦暗的光线,我也终于看清了珠帘那边的情形。
裴元灏正坐在床边,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我。
他的脸色很苍白,甚至和之前轻寒毒发的时候一样,是一种失血的苍白,加上窗外暗淡的光投在他的脸上,更显得轮廓分明,颧骨都高高的耸了起来。
他身上穿着明黄色的袍子,这个时候在黑暗里,也失去了光辉。
但我却清楚的看到了他的一只手垂下去,仿佛无力的放在床上。
在那只手的后面,就是轻寒。
那消瘦的身体,几乎已经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而我,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或者说,是勇气,走到了床边。
第2080章 裴宁远,真的是皇四子吗?
床上的那个人,有着比裴元灏更苍白的脸庞,甚至并不比那半张冰冷坚硬的银质面具更温暖。
看到这一幕,我的周身都冰凉了。
轻寒……
轻寒……
我站在床边,完全失去了反应,只呆呆的看着他苍白的脸庞,这个屋子的周围一片黑暗,这个时候好像在不断的扩张着,要将我,甚至将他,全都一并吞没。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逃走。
人,冰冷得仿佛真的成了一尊冰雕一般。
就在我这尊失去感知的冰雕几乎就要坍塌的时候,那张苍白的脸上,隐隐的出现了一点动静,一种熟悉的,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传来,然后,他慢慢的睁开了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向了我。
“……”
我一时间,都不会动了。
心跳在这一瞬间,完全停止。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也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身子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颓然倾倒,而是踉跄着又往前了一步,膝盖磕碰上了坚硬的床沿,让我几乎要跌倒在床上。
轻寒!
他,他没有死?!
他醒来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一刻,又宁愿自己就这样受骗。
他活过来了,他没有丢下我,他会一直陪着我……
这些,如同毒药一般的甜蜜谎言,只要他说,我就一定会相信!
我在黑暗里,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经历的却是这一生都难以想象的煎熬和挣扎,但床上的那个人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似得,只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安静的看着我。
终于,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轻声道:“轻寒……”
“……”
他仍旧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么看着我。
那目光,温柔而宁静,仿佛刚刚经历生死挣扎的人不是他,而他,只是度过了一场惬意的酣睡,醒来,有些不知春秋几何。
我伸手,哆嗦着扶住床沿,慢慢的靠坐下来,想要伸手去摸他,但刚一伸出手,就感到手腕上一沉,黑暗中,另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我。
是裴元灏。
他坐在床头,也看着我。
我这才抬起头来,有些不解慌乱的望着他,而他沉声说道:“他现在,还没有意识。”
“……”
“听不到,也看不到。”
“……”
“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知道的。”
“……”
我愣住了:“为什么?”
他说道:“刚刚去了一趟鬼门关,没那么快回魂的。”
“……”
他这话,像是有吓我的成分,但我再次低下头看向轻寒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的确没有一点别的情绪,仿佛没有了灵魂,而喜怒哀乐,人世间的一切好像也都从他的身体里被抽离了一般;他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安安静静的躺着,不管周围的人对他做什么,他都只能接受。
我沉默的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再说什么,而裴元灏也放开了我的手。
“……”
三个人就这样在黑暗里默默的相对着,不知过了多久,我仍旧伸出手去,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那苍白消瘦的脸庞,正如裴元灏所说,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将掌心熨帖上他有些发凉的脸颊。
就算,你什么感觉都没有。
但我有……
你会明白吗?
不知在这一刻,是真的被我掌心的气息所染,还是他的下意识的动作,那双明亮的眼睛慢慢的合上了,黑暗中传来了他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我虽然有些不舍,也只能轻轻的收回手来。
而眼前一阵风掠过,裴元灏已经站起身来,淡淡的丢下一句:“今晚,他不能受人打扰。”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
我有些踌躇,虽然在这一刻,我更想留下来陪着他,但裴元灏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却似乎并不如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敢真的冒险,帮他盖好被子,放两边的帷幔遮蔽严实了,然后走了出去。
刚一走到门口,外面已经亮起了一阵光。
或许是因为在屋子里面已经适应了黑暗,突然亮起的光让裴元灏有些猝不及防,他的脚下一软,几乎就要跌倒,我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心!”
手上一沉,他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而我却在这一刻,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因为我看到,自己扶着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被一条不知道是手帕还是什么的布条胡乱的缠绕着,里面还透着刺目的殷红。
那红色,刺得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听到我的声音,再低头看了一眼,目光也变得冷了起来,就要把手抽回去,我无奈也只能放手,他冷冷的对着周围道:“严守这个屋子,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是。”
几个护卫立刻上前来,守在了大门两边。
他这才起身离开,而我想了想,又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刚刚他带我去到的那个房间里,迈进大门后,他站在房子中央,听见我也跟着走进去了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冷冷的说道:“你还跟来干什么?”
我轻声说道:“陛下的伤……还需要再处理一下。”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是有多多余,白天已经有太医和医官,还有城内那么多大夫都在外面待命,皇帝陛下身上的伤,自然也轮不到我一个白丁来动手。
可是,他的口气虽冷,却没有真的拒绝,而是慢慢的走到了刚刚圈着我的那张圈椅上,坐了下来。
我这才回头,正好玉公公也一直守在外面,我让他取药和绷带来,再准备一点补血的汤药。皇帝受了伤,大家都焦头烂额的,唯有玉公公好像还有点高兴的样子,将东西递给我了之后,退出去,关上了门,外面还传来了他赶走其他服侍的小太监的声音。
我捧着那些东西,慢慢的走到了裴元灏的面前。
这间屋子里点亮了几盏烛台,摇曳的灯光映照在他消瘦的脸上,甚至比刚刚在那个漆黑的屋子里看到他的样子更苍白,嘴唇也有些失血的干涸。我想了想,先给他倒了一杯清水放到他手边,轻声道:“陛下不能喝太多的水,润一润吧。”
他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撑着额头,像是倦怠得已经要睡着了,但听见我的话,还是放下手来,端过茶碗来润了一下嘴唇。
这样再看来,才稍微精神了一点。
然后,我的视线便看向了他放在圈椅扶手上的那只手。
比刚刚更清楚的,看到绑着他手腕的是一块明黄色的手帕,但现在被血污沾满了,几乎已经看不出本色了,而且打的结也非常的粗糙,隐隐还能看到里面干涸的血块。
我轻声说道:“请陛下忍一忍。”
“……”
他没有说话,我便捧起他那只手,轻轻的解开了手帕,里面的伤口几乎没有处理,血肉模糊的样子看得人心惊,我的呼吸都急促了一些,但手上却并没有慌乱,帮他清洗了伤口,再用干燥干净的帕子擦干了手腕,这一下伤口的裂痕更清楚的呈现在眼前,也更让人触目心惊。
应该是一把很快的匕首,伤口细长,切口也非常的平滑。
可是看着里面殷红的血肉,也知道他一直在忍受着多大的痛楚。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过一旁托盘上的绷带,小心翼翼的缠上了他的伤口。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烛光虽然明亮,却远不如他的目光那么灼人。
就在我一层一层的帮他包扎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怎么,朕给了他那一点,就换来你如此相待?”
“……”
我沉默了一下之后,才说道:“他也——只不过,挡在了陛下的面前,不也换来了陛下救命的援手吗?”
“救命?朕可没说,救了他的命。”
“……”
“他的命,还在老天手上呢!”
“……”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他。
而他的脸色也有些阴沉,没有看我,只是眉心几道深深的皱褶,似乎应证了他刚刚的话。
……
想来,轻寒体内的毒,到底要如何清除,我也并不明白,而裴元灏体内的血液虽然特殊,但到底不是老君的仙丹,能包治百病的。
但——
我低下头去,继续给他包扎:“只要他有希望,就好了。”
“……”
“我不敢奢求太多。”
裴元灏又看了我一眼,这一次我没有再说什么,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相对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了。
收起一边染血的绷带,我柔声说道:“陛下这几日千万不要再用这只手,那块玉……也且放着吧。”
他听了,只沉默了一下,却没有如我所说放下,而是拉下衣袖,将伤口遮住了。
我知道他这个人,虽然不算刚愎自用,但决定了的事,不是别人能劝得了的。
于是,我没再劝。
也没有离开。
他看着我:“你还有话要跟朕说?”
“是。”
“你要说什么?”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陛下,魏——裴宁远,真的是皇四子吗?”
第2081章 这样的真相,他能接受吗?
我认为在经过了这一天的巨大变故之后,他应该已经可以面对任何一件事,也可以面对我的任何一句话,但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听到他的气息一沉,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一沉。
“这是你该问的吗?!”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真也看到他的脸上透着怒意,目光冷冷的看着我。
不过,也许是因为失血的关系,他的脸色苍白,眼角微微发红,让他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气势稍微减轻了一些,我也真的没有那么怕他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这件事,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真相。”
“真相?朕说的话,就是真相!”
“……”
听到他的这个回答,我心里的疑惑更加深了。
之前他让我把魏宁远叫到西安府来接驾,说到底谁是天家四子他一看便知。但,怎么可能真的一看便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赵淑媛在郊外的寺庙里产下皇四子后就被殷皇后的人带走,那他是根本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个弟弟的。
这中间几十年的分隔,又怎么可能让他“一看便知”?
我咬了咬下唇,然后说道:“陛下说的,是给老百姓的真相,可我——我要知道的,是真实的真相。”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裴元灏的眉心一蹙。
顿时,我感到他周身的气息都有些动摇,正好我也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他慢慢的将手收了回去,然后扶着圈椅的扶手站了起来,我也急忙跟了上去,只见他走到屋子中央,背对着我站了许久,才说道:“真实的真相?”
“……”
“你所说的真实的真相,是什么意思?”
“……”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肩膀,轻声说道:“陛下,裴宁远,真的是皇四子吗?”
“……”
这一次,房间里出现了一阵很长很长,漫长得我几乎以为会没有边际的沉默,而他就那么安静的矗立在我的面前,除了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
但我还是耐心的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他到底是不是,朕也不知道。”
“……!”
我的心一沉,原以为他会给出什么证据,又或者再说出什么掩饰过去的话来,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就这样承认了——
他不知道。
所谓的“一看便知”,根本没有意义!
我心里一急,立刻绕过去走到了他面前,急切的说道:“那,陛下为什么要当众宣布,魏宁远就是皇四子?为什么不查清楚呢?”
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惘然,这是第一次,当他低下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显得微微的有些恍惚,道:“查,怎么查?”
“……”
“几十年前的事,让谁去查?”
我顿时更加的急切了:“但,陛下也不能就这样,就——,毕竟是皇四子,毕竟是宁王啊!”
他低头看着我:“皇四子……宁王……,在这个时候来说,是谁,不重要;对朕最有用的,才有用。”
“对你……有用?”
他的眼睛微微的一眯,说道:“否则,你以为,朕何以在这个时候还能进入西安府?朕又如何能在顷刻之间化解危机?”
“……”
“若皇四子不是裴宁远,你认为现在,朕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
“刘轻寒,还能度过这一晚?!”
“……”
我顿时语塞。
他说得没错,这一次他能在几句话的功夫下就挫败了王一衽和贺兰弼的阴谋,就是因为一个关键的人物——皇四子,宁王,是这个人,搅乱了妙扇门的计划,让王一衽和贺兰弼应对无方,也给了朝廷的人马可乘之机。
的确,对他而言,这个“宁王”的存在,是立了大功的!
而不是,宁王立了大功。
我沉默了许久,然后慢慢的说道:“陛下是因为这个,所以才选择了魏宁远吗?”
“……”
“可,就算……就算真的是轻寒,他也一定会站在陛下的这一边的。”
“……”
“他之前,之所以做那些事,就是为了让陛下不要被妙扇门的人控制,所以,他才想要控制住陛下的圣驾。他这样做,也许犯了欺君之罪,可他,真的是一心为了陛下。”
“……”
若是在平时,我在他面前一口一个轻寒,裴元灏是一定会勃然大怒,跟我发脾气的,但这一次,他却意外的平静,甚至目光还有微微的闪烁,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这一次,是朕,错看了他。”
“……”
没想到,他竟然会说一个“错”字。
虽然,他不是在认错,但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言自己有“错”,已经是非常的不容易了。
我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抬头看着他。
而下一刻,他又说道:“可是,不管他如何对朕,如何站在这一边,这个皇四子的身份,都不能落到他的身上!”
我微微一惊:“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朕为什么?”
“……”
他像是觉得有些好笑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低头看着我:“颜轻盈,你和他之间——你又为何在怀疑了那么久,甚至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朕之后,却一个字都没有真正的透露给他?”
“……!”我的心里一颤。
他低下头来,额头几乎已经要和我的额头相触,目光近在咫尺,也再一次让我感觉到了那种强悍的压迫感。
他说道:“为什么?”
“……”
我的声音哑在了喉咙里。
有一些东西,一直藏匿在我心里最深处的,此刻因为他的一句简单的问话,在不断的在往上涌,好像要冲破什么东西似得。
而我,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下意识的,想要将那些东西,再一次封印进我心里最深的地方,不要让它们见天日。
但裴元灏却微微的眯着眼睛,更往前逼近了一步,那双阴鸷的眼睛直看着我的眼睛,几乎就要看进我的心里——
“因为,你在害怕!”
这句话,仿佛在一瞬间彻底将我心里的封印给撕裂开了,并且是粗暴的撕裂,我只感觉到眼前一阵刺目的光芒闪过,甚至刺得我有些站立不稳,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去,步子踉跄得差一点跌倒。
而这一次,是他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一用力将我拉到了他的面前。
我有些仓皇不定,连呼吸都乱了,可他却比之前更镇定了许多,低头看着我,一字一字的说道:“朕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
“因为他,已经娶了元珍了!”
“……!”
好像有一根无形的针,重重的刺进了我的胸口,甚至在那一瞬间刺穿了我的胸膛,四肢五体一下子传来的痛楚如同倾天浪涛,将我卷了进去。
我失去了意识,只惘然的睁大眼睛,看着他漆黑的眼瞳。
裴元珍,这个名字,仿佛已经不是一个名字,在这个名字背后,是一个殷红的房间,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一段始终无望的感情……
可她,在天下人的眼中,就是轻寒的妻子。
在说出这个名字之后,裴元灏的眼中更增添了几分狠戾,抓着我手臂的那只手不断的用力,目光和话语都显得咄咄逼人,直对着我:“你很清楚,他跟元珍是夫妻,虽然元珍死在——,死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可他们,已经入了洞房!”
“……”
“在世人眼中,他们是夫妻!”
“……”
“现在,你要在天下人的面前,宣布刘轻寒是皇四子的身份吗?”
“……”
“你要告诉天下的人,这个宁王,曾经迎娶了他的妹妹,是吗?!”
他的声音如同阵阵雷霆,不断在我的耳边回响着,而话语中的事实,更是要将我击碎,我的身体,乃至心神,几乎都要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我不愿面对,也不敢面对的事实,在这一刻,都被他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是的,我不敢。
我在害怕。
轻寒迎娶过裴元珍,若真的现在证明了他皇四子的身份,证明了他就是裴冀的儿子,那么——
一个哥哥,就迎娶了自己的妹妹!
虽然我很清楚,在那晚之前,他们两个人都是以礼相待,轻寒绝对没有对裴元珍有过任何僭越之举,而那一晚,他们两也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妙言就进入了他们的洞房,而之后,裴元珍被裴元修所指使的顾平所杀。可是——
可是,他们毕竟已经成亲了。
他们毕竟,已经是一对夫妻了!
在世人的眼中,当初的那场姻缘,就彻底的,成了一场乱论的人伦惨剧!
想到这里,好像又有千万根寒冰凝结的针刺扎进了我的身体里,我颤抖得全身都几乎都碎掉了,脸色骤然间变得煞白,裴元灏低头看着我这个样子,沉声说道:“这样的真相,你能接受吗?”
“……”
我仓惶的抬头看着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而他的目光闪烁着,又沉声一字一字的道:“他,能接受吗?!”
第2082章 他和裴元珍,没有走到那一步
“他,能接受吗?!”
“……”
“天下人,能接受吗?!”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更沉重,好像泰山压顶一样压在了我的心头,我整个人都被压得快要直不起腰来,气息沉重的难以自持。
是啊,他能接受吗?
世人,能接受这样的真相吗?
当初过潼关的时候,那些老百姓,之前原本是紧跟在轻寒的队伍后面,对他无比崇敬的,但在后来,他们离开的时候却露出了那种异样的眼神,甚至有一种,避之不及的感觉。在当时,我们都只顾着要赶上裴元灏,完全没有来得及去细想。
而现在,我明白了,因为那些老百姓,已经想通了。
如果轻寒真的是那几个妙扇门的将领所宣扬的,皇子或者王爷的身份,那么他的那场婚姻,就是罪孽!
当年,当我跟二叔在天目寺谈起佛郎机火炮的时候,他曾经声色俱厉的阻止我说下去,而问我孔子删述六经的目的,我回答他,是为了正人心,存天理,去人欲,太过罪孽的人和事,都不应该留存下来,那已经不是已经警示的作用,反倒会成为打开罪恶欲望的征兆。
而轻寒,他的婚姻,就成了这样的一种罪恶的征兆。
甚至,他的人,都成了一种罪孽!
我抬起手来,慢慢的捂住了嘴,这一刻,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在折磨着我,但我吐不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在被一把看不见的刀绞动着,几乎要将我的内里都搅碎。
看着我惊恐无助的样子,裴元灏的手终于慢慢的松开了一些,但他的口气却没有一点放松,更低沉的说道:“天家,绝对不能发生这样的事!”
“……”
“所以,皇四子,宁王,可以是天下的任何一个人,但绝对,不能是他刘轻寒!”
“……”
我仓惶的抬头看着他,他继续说道:“所以,你刚刚问朕,你想要知道真实的真相。”
“……”
“但朕要告诉你,这个天下,也许最不能见人的,就是真实的真相!”
“……”
“朕给天下人的,只能是他们可以接受的真相!”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就在白天的时候,当妙扇门门主在那辆马车里,说只要杀了皇帝,那么皇四子的身份就可以随意更改,因为老百姓要的,也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只是一个身份而已,这句话,那么讽刺,却好像就应证了眼前的这件事。
老百姓要的,只是一个他们能接受的真相,而已。
真实的真相,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重要。
这一刻,我甚至在怀疑,我们曾经知道的许许多多的事情,是否都是如此,因为我们无法面对真相背后的罪孽,所以,掌握更大权力的人,或者,老天,选择了一种我们能够接受的方式,一个我们能够接受的真相,让我们知道。
而我们,其实一直只是生活在谎言里……?
这个事实,就像是一桶冷水,骤然迎头浇下,也让我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着道:“我,我明白了。”
“……”
“多谢陛下。”
“……”
“多谢……陛下。”
听见我这么说,他的眉头反倒一蹙,口气冷淡的说道:“你也不要以为,朕是为了保护他,才这么选择的。”
“……”
这个时候,再要说他的目的,已经难讲了,但,不论如何,我真的庆幸。
我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真实的真相告诉轻寒。
我庆幸,在这样的情况下,裴元灏不必做出必须真相的选择。
我更庆幸,更庆幸——轻寒,他和裴元珍,没有真的走到那一步……
也许,这一切真的是老天的安排,老天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罪孽发生,所以,才让裴元珍死在了她最幸福的那一晚。
我长松了一口气,而再低头一看,却见裴元灏抓着我手臂的那只手,因为用力的关系,刚刚才缠上去的绷带此刻已经晕开了一大团的殷红,我顿时吓了一跳:“陛下,你的伤!”
他低头一看,也皱了一下眉头。
我急忙反手去捧着他的手腕,立刻要让人再拿药和绷带过来,但他却说道:“罢了。”
我抬头看着他,他说道:“朕还有些的事要去处理。”
“那这伤——”
“朕会让太医过来的。”
“……”
“你——”
他看着我,气息微微的有些紊乱,最终还是将手从我的手里抽了出来,道:“你先休息吧。”
“……”
“什么事情,都等过了今晚,等他醒过来了,再说。”
“……”
说完,他便转身往外走去,可就在他走到门口,正要伸手去打开大门的时候,我突然说道:“陛下——”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刻回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许久,慢慢说道:“若,不论真相……陛下,你的四弟,到底是谁?”
“……”
他的后背骤然一紧,但什么都没有说,拉开大门便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尽管屋檐下挂着的灯笼还在散发着殷红的光芒,但不一会儿,他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而我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心里就明白了。
这件事,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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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天晚上,我是有很多事想要去做的。
常晴和妙言,他们有没有跟着裴元灏回来?
裴宁远,他和赵淑媛相认了,这一夜,这对分离多年的“母子”会如何度过?
还有萧玉声,查比兴,我们只交代了让他们两不要轻举妄动,但这一晚,他们,和轻寒的那些人,又是如何度过的?
还有……妙扇门。
叶门主,他这一次出现,之前布置了一个个的圈套,难道最终,就只是以轻寒的死作为报复,就完了吗?
太多太多的事,但是,每一件事若真的要去面对,都是一场浩大的攻城,而这一晚,我已经连迈出这个大门的力气都没有,便索性放下了一切,就这么躺倒在床上,静静的等待着夜晚过去。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夜睡过没有,只混沌的守着窗外天光渐亮,自己慢慢的起身,撑着僵冷的身子梳洗完毕,然后准备出门。
但刚一打开房门,就看见玉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候在外面。
一见我,都立刻俯身行礼:“颜小姐。”
我一步迈了出去:“玉公公,你怎么来了?”
“皇上让咱家到这里来候着,颜小姐若需要服侍的话——”
“不必了,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微笑着说道:“我想先去看看轻寒。他,他醒了吗?”
玉公公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颜小姐还不能过去。”
“……!”我一愣:“为什么?”
“皇上一大早已经过去看过了,他还是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刘公子的房间。”
“……”
“颜小姐,也不能。”
我心里微微一沉,急忙问道:“那轻寒他——”
玉公公也立刻说道:“颜小姐可以放心,刘公子……并没有什么异状。”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又低声说道:“若刘公子真有异状,咱家也会立刻来告知颜小姐的。”
“……”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放下心来了。
看来,轻寒还是没有醒,所以,不能过去打扰他。
这样一想,心里又有些难熬,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如何,但我又真的担心裴元灏的话,说了不要打扰他就真的不要去打扰他,谁也不知道,他体内的毒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又爆发,又或者,真的触碰到了什么,会引发不可想象的后果。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玉公公见我这样,似乎也知道我没有要坚持,倒像是松了口气,我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我说道:“既然这样,那——玉公公,妙言和皇后娘娘,来了吗?”
他点了点头。
“他们在哪里?我,我想去见见妙言。”
之前在黄河岸边,我那样离开,几乎可以想象,让她多难过,也许,她现在正在生我的气,我应该先去跟她见一面,至少,缓和一下母女的关系。
可是,玉公公却并没有立刻要带我过去的意思,反倒说道:“颜小姐……公主殿下那边,不急吧。”
“……”
“殿下正在生气,连皇后娘娘,都难以近身。”
“……”
“皇后娘娘特地还吩咐了,让公主殿下自己一个人呆着,让她消消气再说。”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我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
玉公公说道:“咱家不让颜小姐过去,是因为,还有个人,昨天就想要过来见颜小姐了。”
“哦?”
我愣了一下,才恍惚的想起,昨天裴元灏留我一个人在这个房间,自己去救轻寒的时候,似乎门外就有人要见我,但是被玉公公两三句话就拦下了。
我问道:“什么人要见我?”
玉公公没有说话,而是转头往后看去。
我也慢慢的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窈窕的身影,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我慢慢睁大了眼睛——
“南宫……离珠……?”
第2083章 温情脉脉,有点恶心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揉了揉有些倦怠沉重的眼皮,再一看,正是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庞,虽然在岁月的侵袭下,也隐隐的透出了一些疲态来,尤其是她脸上那一道细细的疤痕,更是非常的刺眼。
而我站在门口,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南宫离珠……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来了?
她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面对面的站着,脸上带着一点淡漠:“怎么,不认识了?”
“……”
“还是,你以为我已经,死了?”
“……”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毕竟在我的意识里,还没有做好准备好在这个地方见到她。两个人平静的对视了许久,我终于定下心来,说道:“先进来吧。”
然后侧过身让她走进房间里,然后对正准备退出去的玉公公他们说道:“我还没有用过早饭,让人送一点粥菜过来。”
玉公公答应着立刻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侍女送了丰富的早饭过来,摆了一桌。
南宫离珠坐在桌子的对面,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小菜——红艳艳的腌萝卜,翠绿的青菜,金黄色的炒鸡蛋,再加上雪白的粥,不仅味道香甜,颜色也是明悦可喜,即使我心里还记挂着轻寒,也记挂着还在生我的气的妙言,也忍不住食指大动,反倒是她,对着这样一桌丰富的菜肴,目光却显得有些萧索。
我想了想,还是不打算一开口就问之前的事,只说道:“要不要吃一点?”
“……”
她又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我盛了一碗粥递给她,自己也端着粥碗开始吃饭,她只抿了一口稀粥,就抬起头来看着我:“你为什么——你难道不想问,这些日子我都去哪里了,做了什么?”
我咽下一口粥,这才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道:“知道你平安,我也算放心了。所以,打算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她安静的看着我:“你还担心我是不是平安?”
“……”
我想了想,说道:“当初,逃离金陵的计划是我定下来的,若你出了事,我担心老天会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
她立刻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
“……”
似乎温情脉脉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有点恶心,反倒冷言冷语的,她的眉心舒展开了,我的胃口也更好了一点,吃完了大半碗粥,温热的汤水熨帖着我的肠胃舒服极了,我这才放下碗筷,却看到她的碗里只少了一点,根本没吃多少。
我说道:“不多吃一点?”
“吃不下。”
“那……”我想了想,便也不再劝她,只问道:“你,你是跟着魏——裴宁远一起来的吗?”
“你知道了?”
“我猜的。”
昨天裴元灏进城的时候一共有四辆马车,除了他和裴宁远,皇后和妙言,还有一辆,既然现在她在我的眼前,那么昨天在那辆马车里的人,自然就是她了。
她若是一个人到了这里,按照现在的情况,她是很难靠近西安府的,只可能是跟着裴宁远的人马过来,才可能跟着裴元灏一起进城。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是的。”
我急忙道:“那你,你是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的?”
她的面色微微一黯,然后说道:“我离开金陵之后,就一直沿江而上,扬州,还有江陵,很多地方都开始打仗,我不敢停留,所以准备先到蜀地,再从这个地方赶往京城,和皇上相见。”
我问道:“你为什么没有跟闻凤析他们走?”
她看了我一眼,道:“他们并没有要去京城。”
“……”
“也不可能派人送我。”
“……”
“可我,我不想一直等,我想要早一点回到皇上的身边。”
“……”
“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
我没有想到,她会在我的面前那么直白的将自己的情感,思念都说出来,倒让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下一刻,她的眸子都暗了下来:“可是,直到现在,他却连跟我面对面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说到这里,南宫离珠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仿佛在笑:“他对着你那个刘轻寒的时间,都比我,更多。”
“……”
这一刻,我的声音更是哑在了喉咙口。
因为我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比哭,更难看。
我沉默了很久,有些气息微弱的说道:“你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摇了摇头。
我说道:“昨天,有人在皇帝的车驾里,要刺杀皇帝。”
她说道:“这个,我听说了,幸好他没事。”
“是的,他没事。轻寒挡在了皇帝的面前,愿意以性命保护皇帝的安危。”
“真的吗?”
她像是也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我:“那个刘轻寒,他,他保护皇上?”
“是的。刺客没有得手,但是刺客的身上,有可以解轻寒体内的毒的解药。他一走,轻寒就毒发了,而且,没有解药,随时都可能会死!”
我听到了她的呼吸紧绷了起来,下意识的问道:“那,那他现在——”
我咬了咬下唇,道:“他现在,还没醒。”
“……”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
“甚至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能不能醒。”
“……”
“只是,你说皇帝陛下对着他的时间,都比你更多,其实——他们男人要做什么事情,可能真的不是我们女人能够明白的。就像我,我以为轻寒会为了我而不要命,可是,如果昨天他真的为了皇帝陛下而死……这算什么呢?”
我这样说着,自己也淡淡的笑了一下。
不过,虽然这样说,但我心里却还是明白的。
不算什么,如果他真的因为裴元灏而死,那么什么都不算。
可他的心里,那隐隐背负在肩上的责任,天下将来可能会迎来的太平盛世,会告诉所有的人,他是为了什么。
南宫离珠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目光微微的有些闪烁,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太疲倦的关系,眼神也更加暗淡了一些。
过了许久,她说道:“可是,你不懂。”
第2084章 他——他好像变了
过了许久,她说道:“可是,你不懂。”
“……”
“如果真的想念一个人,什么都不是借口。只要想见一个人,哪怕身后拖着山,面前阻着河,也不能阻止去见那个人的脚步。”
“……”
“在去见他的路上,哪怕山高水远,哪怕战火连绵,哪怕——哪怕你只有孤身一个人上路,要承受所有的恐惧和孤独,甚至是饥饿和劳累,可是想到见到他,想到见到他的那一刻,你就有无限的力量,所有的阻碍,又算得了什么呢?”
“……”
听到她喃喃的,仿佛全无意识的话语,我抬起头来,看到她的眼神黯然,这一刻好像灵魂出窍一般,才蓦然明白。
她说的,是她自己。
看着她那张原本艳若桃李的脸上,那道伤疤,那无论什么样的脂粉都遮掩不住的疲态,我几乎也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些日子以来,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南宫离珠还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轻声说道:“他以前,明明是这样的。”
“……”
“可是,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他好像变了。”
“……”
“他如果,想见我的心,和我想见他的心是一样的,那么不管他有多忙,他都一定能抽出时间,哪怕来看我一眼,哪怕远远的只看一眼,可是昨晚,我等了一整夜,都没有等到他。”
“……”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已经无神得仿佛失去了灵性:“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
我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我恍然间想起当初,在我带着妙言给南宫离珠念了一夜心经之后,裴元灏告诉我,他破执了。
对于往昔岁月里的一样执念,他放下了。
其实那一段谈话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他执着也好,破执也罢,都是他自己的心之所向,并不会改变我的心念,可是现在,面对这南宫离珠,面对着她泫然欲泣的眼睛,我却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好像心头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让我难以呼吸。
裴元灏破执了。
对于年少时执着的人,对于年少时执着的感情,他可以选择放下,可以选择看淡,但是,南宫离珠,却反而愈加的执着了起来。
若没有这样的执着,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够孤身上路,几乎历经千难万险,才等到今天与他相见的机会。
我的嗓子越发的干涩,好像有粗糙的砂砾梗在里面,微微的发疼。
我无法开口。
我该怎么跟她说——你所想的那个人,他已经放下了,那你,你是不是也应该随之放下?
但是放下了,就真的好吗?
看着她,曾经的天朝第一美人,艳冠六宫深得隆宠的日子尚在记忆中,可现在的她,却只剩下了脸上的一条疤痕,满心的疲惫,一个无法再孕育孩子的身体,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这样的人,破执,真的好吗?
若没有了这个执念,她还能剩下什么?
可现在,更让我有些无措的是,为什么她要来我这里,跟我说这些话?
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她说这些话,几乎就是把内心深处最弱的地方展示给人看,而我,我和她之间,可没有那种互相抚慰帮忙舔|舐伤口的温情,她难道就没有想过,她所有的不幸,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笑柄?
但,我却是真的,笑不出来。
相反,还有一点想哭的感觉。
她不知道,她紧紧抓在手里,生怕丢失的那个人,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放下了她,这个事实,我又如何能告诉她?
我沉默了许久,再抬头看向她苍白消瘦的脸庞,想了想,缓缓的说道:“南宫离珠,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的世界里面没有他,你会是什么样子?”
“……”
“你想过吗?”
“……”
在听到我的话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脸色比刚刚更煞白了几分,摇头道:“我想不到。”
“可是……我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去想的。不管我有多爱这个男人,我会把思念全都系在他的身上,可我的希望,我的生活,我的信念,我的一切,却还是属于我的。”
“……”
“因为……人,太善变了,因为,世事无常。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再——,他不在你的世界里了,你该怎么样吗?”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仿佛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可我却感觉到,她的呼吸和心跳在这一刻,乱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道:“那我,我就死!”
“……!”
我的心猛地一抽搐,好像被一把锋利的刀子硬生生的捅进了胸口,而看着南宫离珠那坚定到近乎绝望的眼神,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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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开的时候,外面的日头正盛。
门前院子里铺的青石板上,都渗透着灼热的热气,每一步踩上去都好像要把人熬干一样,可我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却觉得心里一片寒凉。
正好在这个时候,玉公公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见我有些怔忪惘然的眼神,又回头去看了看已经走远了的南宫离珠的背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但低头想了想,并没有多说话,只走过来低头行了个礼:“颜小姐。”
“啊?”我这才回过神,看向他:“玉公公?”
“刘公子他,已经醒了。”
“什么?!”
我惊喜的看着他:“轻寒他,他醒了?!”
“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
“醒了,有一会儿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呢?!”
玉公公像是有些踌躇的,回头又看了一眼,南宫离珠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长亭的尽头,我这才明白,他顾忌着南宫离珠,所以没有进来打扰我。
我又欢喜,又有些怨他:“你该早一点来告诉我啊!”
说完,便急匆匆的往外走去。
玉公公大概也知道这一刻,我的心里有多欢喜,又有多慌乱,自然也不会跟我计较,只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跟在我的身后。
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昨天的那个房间。
门口,还有几个护卫,是昨天裴元灏离开的时候吩咐他们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靠近的,他们见我走过来,都立刻俯身行礼,我欢喜得也来不及回应,只顾着往前走,但是走到台阶下的时候,一个侍卫却说道:“颜小姐,是不是再等一下。”
“……?”
我愣了一下,脚步一滞,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那侍卫说道:“皇上还在里面呢。”
“陛下?他在?”
“是的,刘公子醒来之后,陛下第一个赶过来了。”
“……”
我其实并不意外,这里的人自然都是裴元灏亲自管理的,有什么事情发生自然也是要第一个去禀报他的,所以,他先来,我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
心里却好像觉得有些,有些不安。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皇帝陛下进去多久了?”
“有一刻的功夫了。”
“那,他有没有交代,不让人进去?”
“倒也没有。”
“那——”
“可是,也并没有让人立刻去请颜小姐过来。”
我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的事,玉公公却一直等在外面,等到南宫离珠离开之后,才告诉我。
他这样做,不算忤逆皇帝,也拖延了足够的时间了。
只是,我反而有些犹豫了。
我想了一会儿,便说道:“那好,我再等一会儿,看陛下什么时候出来吧。”
那侍从立刻对着我点了点头,像是有点感激我没有为难他们。
于是,我便走到一旁的偏屋里面去,还有人给我奉上了茶水,但这个时候,再清香的茶意也不能让我安静下来,想着轻寒已经醒了,我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品茶。
白滋滋的喝了几杯茶之后,那个房间仍旧没有一点动静。
而我却是真的坐不住了,索性起身走过去,那个侍卫也并没有要强行拦我的意思,只说道:“颜小姐……不再等一会儿?”
“我不想等了。”
他想了想,也就退到了一边。
我立刻便走上台阶,走到门口的时候,只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便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安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一推开门,倒有一股凉意从里面浸了出来,我微微的一颤,立刻走了进去,而透过那安静得好像凝固了一般的珠帘,就看到房间的另一边,两个男人正好都转过头来看向我。
裴元灏正坐在床边,而轻寒就靠坐在床头,两个人正相对着。
我的呼吸都紧了一下。
他整个人因为这一次毒发的折磨而憔悴了好多,脸庞苍白得像冰,脸上还带着一点惘然的神情。
也许是我骤然闯进来,让他们两都有些意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可我却分明感觉到,在我闯进来之前,他们两个人的目光里,似乎刚刚议定了什么东西。
仿佛有一些事情在刚刚那一瞬间,就落定了。
第2085章 好事不过三,没有下次了
但这一刻,我对刚刚生了什么,一点都不介意了。??
因为我看到轻寒,他苍白的脸上那惘然的表情在看到我之后,慢慢的变得温柔了起来,那双眼睛微微的弯起一点,就好像春天里一泓温润的清泉,而此刻粼粼的波光,就是被和煦的春风吹出的涟漪,透出了带着近乎甜味的笑意来。
他轻轻的说道:“轻盈,你来了……”
我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去,几乎已经贴到了那一道珠帘上,却有些不敢往前走了,微微晃动的帘子出的细碎的光芒,在这一刻全都笼罩在他的身上,显得他那么苍白,那么易碎。
我生怕这是一场梦,我一走近,梦就醒了。
可是,梦境里,我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的笑容,甚至,还跟裴元灏坐在一起,虽然裴元灏的脸色一如既往的阴沉,但他们两个人这样平静的相对着的情形,却是我怎么也不会去想象的。
他还看着我,微笑着说道:“你怎么——”
话没说完,身边的那个人忽的一下站了起来。
轻寒的话被打断了,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裴元灏淡淡的掸了一下衣袖,然后说道:“别忘记了,你答应朕的事情。”
听见他这么说,轻寒脸上的笑容稍稍的敛起了一点,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道:“请陛下放心。”
裴元灏这才“嗯”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好好休息吧。”
“多谢陛下。”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来。
那一道安静的珠帘被他一伸手就拨乱了,出噼啪的声音,原本细碎的光芒这个时候更是晃成了一片,仿佛梦境被踩碎了一般,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见他从珠帘的另一头走过来,只看了我一眼,便一句话也不说,走出了这个房间。
我只停了一下,但立刻就转过头去,拨开珠帘走到了床边。
轻寒靠坐在床头,这个时候微笑着抬起头来看着我,好像有满腹的话要跟我说,可是抬头一对上我的眼睛,又愣了一下,轻声道:“你怎么了?”
“……”
“轻盈……?”
“……”
我没有说话,只慢慢的坐到床边,专注的看着他苍白的脸庞,神情已经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抬起手来抚上了他消瘦的脸颊,而这个时候,他似乎也明白过来,安静的坐在那里,任我的手颤抖着熨帖在他的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轻轻的说道:“还难受吗?”
他立刻就摇头。
我的声音却还有些颤,他安静了一下,才柔声说道:“昨天,是不是吓坏你了?”
“……”
“别怕,我没事的。”
“……”
“都不疼了。”
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又怎么可能一下子消除我的疑虑,此刻他的微笑,也不足以让我忘记昨天怀抱着他,感觉到他因为剧痛而不断震颤,带来的那种恐惧和绝望,我甚至在这个时候都不敢动,生怕自己的气息大一点,或者手上的体温再炽热一点,都会让他消失。
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心情,他抬起手来,轻轻的拉下了我的手,放在被子上,两只手合拢在我的手背上。
他说道:“我真的没事,别怕。”
“……”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冰冷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手去与他十指相扣,低声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信你。”
他一愣,目光也微微的有些黯然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柔声道:“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
“今后,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不要说今后了。”
他一愣,看着我。
我说道:“当初在吉祥村嫁你的时候,娘就说,你一定不会让我掉一滴眼泪,可这么多年了,我算来算去,自己为你哭的,是最多了。”
“……”他的面色一暗,不仅是因为我提起了娘,更因为这些年来我为他掉过的泪,他的手顿时也有些颤抖,轻声道:“轻盈……”
“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我轻叹了一声:“我认了。只是,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还能撑多久。”
“……”
“我还能被你这样吓几次。”
“……”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眶微微有些热:“轻寒,我可能真的,受不了下一次了。”
他在听见我说认命的时候就安静了下来,目光和那双与我十指相扣的手都变得沉稳了起来,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道:“好事不过三。”
“……”
“我毒了两次,吓了你两次。没有下次了。”
“你说的,你要说话算话。”
“我保证。”
听见他这样说,我才终于放下了心里那块压抑了不知多久的石头,慢慢的倒在了他的怀里,而他也伸手过来抚摸着我的后背,轻柔的动作好像要抚平我所有的伤痛和恐惧。
阳光的热力,终于在这个时候照进了房间里,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暖融融了起来,甚至连这张床上那雪白的帷幔,都被阳光照耀得微微的光,我和他这样相依偎着,明明曾经无数次的拥抱过,却又觉得,这一刻是多么的难得。
我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可是,没一会儿,就感觉到他的胸膛里一阵压抑的震动,我急忙抬起头来,就看见他脸涨得通红,当我一离开他的胸膛,他立刻就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我吓坏了:“你怎么了?”
他想要说话,却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咳得只能抓住一旁的床柱才能支撑住自己,我吓得声音都变了,一把抱住了他:“轻寒,你到底怎么了!你,你不要吓我啊!”
“咳咳,咳咳咳咳……”
他接连咳了好几声,勉强缓过一口气来,喘息着道:“不用担心。”
“……”
“我只是想咳嗽而已,没有毒的。”
“……”
“你别怕。”
“……”
说着,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头看着我,勉强的挤出一点笑容来:“只是胸口还有点不舒服罢了。”
第2086章 你答应了皇帝什么事?
我想起来,他所中的毒,伤得最厉害的就是肺,偏偏,肺乃娇脏,朝百脉,易伤难补,虽然裴元灏帮他压制住了毒性,但应该并没有彻底的解毒,恐怕他接下来还有一段时间都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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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我心疼不已,急忙说道:“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点水来。”
他点点头,我急忙去给他倒了一杯茶过来,他算起来也是快一天的时间水米没沾牙,接过茶杯咕咚咕咚的就喝了大半杯,胸口的憋闷才稍微缓解一些。
我又去吩咐下人给他准备饭食,一点要是细软的,交代了半天才回到床边,他的气息终于平和了下来,然后微笑着看着我:“不管怎么样,我这次也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不要瞎说。”
提起他中毒,毒的事情,我心里就难受得很,倒是他,静下来想了一会儿,说道:“不过,你们是用什么给我压制住毒性的?”
“……”
“我倒觉得,比之前喝他们给我的解药,还更有效一些。”
“……”
“只是,这药,”他抿了抿嘴:“好像有点腥啊……”
“……”
这一回,轮到我愣住了。
虽然我没有看到裴元灏到底是怎么做的,但我太清楚,他要救人,能用的只有自己的血,可这件事,他从来都很忌讳让别人知道的。
想来,肯定也不会愿意告诉轻寒的。
于是,我含糊的说道:“这个,是皇帝给你想的办法。”
“……”
“我不在场,所以——”
他听着,看了我一眼。
而我也有些心虚的将目光偏向了一边,幸好他没有多问,只微笑了一下,道:“那就没事了。”
“……”
“其实,我也只是好奇,但,他肯出手救我,我还是很感激他的。”
“……”
虽然他不追问,但我知道,他未必心里没有什么嘀咕,只是现在,这件事已经是小事了,我抬头看着他,道:“他肯出手救你,那你呢?你就这么挡在他面前,妙扇门的门主万一真的伤了你,甚至——你想过后果吗?”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当时,我也是想赌一把。”
“赌?赌什么?”
“赌叶门主他,不是真的想要杀皇帝。”
“……”
“轻盈,其实那个时候你的话没错,他要杀皇帝,只是一抬手的事,可他却偏偏把我们两个人叫上去,你是镇国公主的女儿,而我,他们早就知道我在阳奉阴违的帮助皇帝,把我们两个人叫上去,只是增加这件事的变数而已。”
“……”
“所以,我认为,他不是真的要杀皇帝的。”
我点了点头,也同意他的说法。
他说道:“但这次,他用我的事来——撒气,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
“轻盈,你看妙扇门门主,是个这样的人吗?”
我想了想,说道:“我对他的了解不多,也只有那一面之缘而已。但我想,叶消难大元帅的后人,妙扇门的门主,怎么也不应该是为了私怨做出这种事的人。”
“……”
“若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乱世里,妙扇门也不可能存在那么长的时间。”
“……”
“他这个举动背后,似乎……大有文章。”
尤其,那个太医告诉我,轻寒体内的毒原本是趋于和缓的,但在服用了某种东西之后激化了体内的毒,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进城之后阿蓝给他的那瓶看似解药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件事,至少在我们阻拦他杀裴元灏之前,他就已经在计划着了。
那么,让轻寒毒的事,就不是因为他阻止叶门主杀皇帝而被泄私愤了?
这样一想,我觉得事情好像更复杂了一些。
他见我眉头紧锁,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吗?”
我想了许久,却只觉得这一切的事情都乱成麻团,只轻轻的摇了摇头:“我现在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但我觉得你说得对,那个叶门主,他这一次出现,包括在西安府设局,都有他的深意。”
轻寒点了点头,道:“希望能找到他,弄清楚这件事。”
我说道:“不要说希望,我们一定得找到他。”
他抬眼看着我,我说道:“皇帝帮你压制住了体内的毒,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一定要想办法给你彻底的解毒才行。我们要早一点回西川去找到他。”
“若是,他不肯呢?”
“……”我想了想,道:“还有一个人,应该会有办法。”
“谁?”
“药老!”
他听得精神都微微一振:“我知道这个人,那个时候,他已经到了西川,只是,我——”
“……”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我也知道,那个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停留,就要赶到京城来救我,自然也就没有给药老这个机会。
若不是因为那样,也许他现在,根本不会经受这么多的痛苦折磨。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说道:“那我们立刻启程回西川,我要去找药老给你解毒!”
说着,我就要立刻起身行动,但他立刻伸手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先不急。”
“什么,还不急?”
他淡淡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我,我现在的身体,可能还不能上路。”
“……”
我一怔,再看向他苍白的脸庞和毫无血色的唇瓣,才意识到,他昨天承受了那么大的痛苦,现在都还只能靠在床头跟我讲话,显然是整个身体都掏空了,再让他上路去舟车劳顿,的确是会影响他的身体的。
我顿时又有些急:“那你——”
他说道:“再说了,皇帝他还有些事要做的。”
“……他?”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从他醒来开始,裴元灏就一直在这个房间里,甚至在刚刚我闯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似乎也是刚刚谈定了什么,才会一脸契合的样子。
而且,裴元灏临走之前,还特地提起,让轻寒不要忘记答应了他的事。
一想到这个,我的眉头又微微一蹙。
“你刚刚跟他在谈什么?”
“……”
“他说你答应了他一件事,是什么事啊?”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微微闪烁,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是,跟我有关吗?”
第2087章 他,想要西川?
“是,跟我有关吗?”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有些微微的战栗,生怕从他的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确是,跟你有关。”
“……”
我只觉得心跳都沉了一下:“是,是什么?”
他说道:“他要我们两个人分别修书给西山书院的南振衣。”
“什么?!”
“……”
“修书给书院?做什么?”
“他要让太子,拜入西山书院。”
“……”
我顿时愣在哪里,好半天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刚刚想得太深,整个人都紧绷到了极限,却突然听到他说这么一句话,跟我所想的全无关系,紧绷的心骤然放松,一时间心脏都有些不堪负荷,人都发软了。
原来,不是……
我顿时长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原来是这个啊。”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而我在缓过一口气之后,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顿时又咯噔了一声——裴元灏要让太子念深拜入西山书院?
什么意思?
念深原本是在集贤殿念书的,而且教他的是傅八岱,后来又是轻寒,算起来,他也跟书院的那些学生是同出一门,但为什么要让他拜入书院呢?西山书院虽在西南地区是首屈一指的学府,甚至在整个南方的影响都非常的大,可说到底,对朝廷来说那就是个“野路子”,堂堂的太子殿下拜入不属于朝廷的学府,甚至,在过去,那是一直跟朝廷作对,有着极为叛逆的思想,自由散漫的学风,宣扬裴元灏“暴政”的学府。
这,这说不过去的。
这样一想,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轻寒看着我:“你,看不出来吗?”
“……”
我没有说话,但脑海里一下子泛起了阵阵涟漪。
我想起了当年,我还被关在冷宫那个小小的破败的房间里的时候,念深告诉我,帝后给他提供的老师的人选中有傅八岱,那个时候,我就清楚清楚的感觉到,裴元灏的手,在往南方伸。
而现在,他让念深拜入西山书院,实际上跟当初请傅八岱入京是一样的,只是在这个关键时期,这个明显进击的举措,要更意义深刻一些。
表面上,他这样做是拉拢西山书院,但实际上,是在拉拢西南地区的势力。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轻寒,他轻轻的点点头:“太子殿下原本就在集贤殿的时候跟着师傅,如今他要进入西山书院,再加上我们两个人修书过去,南振衣很难拒绝。”
“嗯。”
“而且,我听皇帝的口气,他不会立刻启程去西川,至少,要等这件事情完毕之后,才会去。”
“哦……?”
我咬住了下唇。
他这样做的话,不仅是跟颜家的合作,朝廷跟西川地区的势力会越纠缠越紧,到时候,很难分割开来。
我喃喃的说道:“他,想要西川吗?”
轻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他需要西川。”
我看着他:“你答应了?”
他想了想,说道:“这是现在他唯一能走的路,而颜家代表的西川和朝廷的关系,也只有在这一次的机会,可以得到化解。”
“……”
他又说道:“当然,我只答应了我会这么做,而你——你要做什么决定,由你自己选择。”
我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的说道:“这件事情,我也可以答应。”
他的面色一喜,我又接着说道:“可是,他跟西川的关系到底如何,取决与他和轻尘见面之后。”
他也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也认为,不仅他需要西川,我想西川,应该也有一些地方是需要他的。”
“哦?”
这个提法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我抬眼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有这样的感觉。你弟弟在之前对朝廷的态度就很微妙,现在,皇帝已经离开京城,但他仍然没有关闭西川的大门,所以我感觉到,他也是想要皇帝去西川的。”
“……”
我的心里猛地闪过了一道光。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认真的想过颜轻尘的态度和做法,但现在他一说,我突然想起来,颜轻尘说过的那三个字——守业者。
守业者……
难道,他要守护西川的基业,需要裴元灏?
这个想法委实让我有些难以下咽,且不说其他的,裴元灏现在对西川的态度肯定是收为己用,而颜家在西川的基业,就是在西川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基础上才建立起来的,这两者根本就是对抗的,怎么可能会相互需要?
我皱着眉头,怎么都想不通,轻寒看着我眉头深锁的样子,柔声道:“这个也就是我的猜测,你也不要现在就烦恼。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要等到进入西川,见到你弟弟之后,才会有分晓。”
我点点头:“嗯。”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想要西川……我想,不仅皇帝在谋算,你弟弟也在谋算着。这件事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就是一场博弈。谁输谁赢,就看接下来的事情里,哪一方获利,哪一方受损了。”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过去一看,是下人送来了饭食。
谈话暂断了,我让他们把饭菜放到床边的小几上,先就盛了一碗热汤,舀起一勺来轻轻的吹了吹,他看着我这样却有些踌躇不安的,想要来拿过碗勺:“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也不看他:“你有这个力气吗?”
“……”
他没说话,只睁大眼睛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体会到自己的身体里到底还残存了多少力气似得,他苦笑了一下:“我听你的。”
我这才将那勺汤送到他嘴边。
他乖乖的喝了进去。
这一刻,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屋子中央那晃动的珠帘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我一勺一勺的将热汤喂到他嘴边,他也一勺一勺乖乖的喝下去,喝完汤之后,又给他盛了一些米粥,配着清淡爽口的小菜,虽然他的胃口不太好,也吃了小半碗,然后我递给他半杯茶让他漱口。
看到他嘴边留着一点水渍,我拿出手帕来,轻轻的给他拭去。
他从来都是个很自我的人,任何人都不要想操纵他,而此刻,似乎真的是他难得的,“任人摆布”的时候,他脸像是都有些发红,垂下眼来都不看我。
屋子里面满着家常的饭菜的香气,和一点暖融融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仆从进来收拾了碗筷。
等到那些人走出去,关上房门的时候,再回头看他,他又低头再想着什么。
他一认真起来,人就显得严肃,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凉薄感,让人很难亲近。这个时候也是,感觉到从他的面具上,眼睛里渗透出的那股冷静的气息,慢慢的将房间里那种暖融融的香气驱散开了。
我走过去,坐到床边:“你又在想什么?”
他被我打断了思路,“啊”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在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不是要写信给南振衣吗?”
“那是皇帝想要我们做的,但我们自己——也应该有自己的安排。”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但我又说道:“你才刚刚醒过来,身子还弱得很,不要在这个时候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你不是说了吗,你的身体还不能立刻启程;况且,皇帝刚刚将西安府立为陪都,自然还要在这个地方布置一下才行,等到太子拜入书院,再进入西川,肯定还需要一段时间。”
“……”
“在这一段时间,我们可以慢慢的想。”
“……”
“我唯一担心的是——你没有答应他别的事吧?”
他抬起头来,目光微微的闪烁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太喜欢自作主张了,你说不骗我,但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
听见我这么说,他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的斑斑劣迹,苦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什么该答应,什么不该答应。”
“……!”
我的心顿时微微的一动:“他还跟你提了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皇帝想要跟我约定,在天下大定之前,我们,我们两个,不可以……在一起。”
我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在天下大定之前,我们两个不可以在一起?
他竟然要轻寒答应他这个条件?!
我立刻就皱起了眉头,而轻寒却显得很冷静的,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才想起来,原来当年,我也跟他提过这个要求。”
“……”
是了,当年在拒马平定了申氏叛乱之后,我们两个人准备离开那里去过自己的生活,却被裴元灏的人抓住了,那个时候,轻寒特地将他叫到了一边,跟他单独谈了很久,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轻寒在跟他谈条件。
在江南事毕之前,不动我,不动我们。
却没想到这一次,轮到裴元灏来跟他谈条件了。
我看着他,问道:“那,那你答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