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8章 这个人……他太不听话了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的呼吸都沉重了一些,而他,在感觉到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之后,便索性慢慢的抬起头来,平静的对上了我的眼睛。
果然就是他!
我的呼吸都沉了一下,撩着帘子的那只手也一紧,几乎将车窗上的帘子都要扯下来了。
那个官员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我,立刻像是会过意来似得,又上前一步,对着我客客气气的说道:“颜小姐……既然已经知道了,那还是请先进城吧,有什么事,进城之后再说不迟。”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那,请几位带路吧。”
我们的马车跟着他们慢慢的走了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隆隆的声响,回头一看,身后那高大的城门慢慢的合拢了。
我心里突然一动——
曹吉派过来跟着我们的那支队伍,似乎并没有现身。
不过,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我去细想什么,马车进入城门之后,前方还有一道城门,不过,那道城门却是紧闭着的,大门两边的士兵倒是列队整齐,仿佛已经恭候多时了。
西安府和我见过的别的城池不太一样,在前朝之前,这个地方实际上都是做为国都存在的,只是在前朝时,北方出现了边患,草原的势力渐渐扩大,时常派出骑兵南下骚扰边境,造成了朝廷很大的损失,据说前朝的几任皇帝都为这件事而头疼不已,却一直苦无办法。
后来,出现了一位武帝,说起来也就是我的某位先祖,他一反前几位皇帝对北方草原容忍甚至龟缩的态度,几次用兵威慑不小,后来索性将国都迁至如今的京城,形成了天子守边疆的格局。
所以,现在的京城,也就成为了后来,裴氏一族南下夺取政权后,新的国都。
而西安府,作为几朝古都,这里的城墙甚至比京城还厚实坚固,且有内外两座城墙,中间隔出了一条宽阔的环形通道,作为战时行军及通讯所用,城内虽然各种高楼林立,但没有一座楼是高过外环城墙的。
现在,我们就处在内外城墙当中的这个环形的通道内。
举目望去,前后都是高耸入云的,灰突突的城墙,只剩下头顶那一片狭窄的天空,天色微明,越发显得这个地方有些晦暗,让人压抑。
我来过这里一次,对这里并不陌生,但这个时候我也有些疑惑了。
裴元灏的车驾呢?
怎么进入城门之后,他们的踪影就消失了?
而且,前方的城门也没有打开,难道是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吗?
意识到这一点,萧玉声和查比兴立刻策马退回到了我的马车的两边,戒备的看着前方,只见那个官员走上前来,挂着一脸假笑说道:“颜小姐不必惊慌。”
我立刻问道:“皇帝呢?”
“在城西北处有一座行宫,专为皇上所建,现在,皇上的御驾已经前往那里了。”
“……”
难道,裴元灏连里面的那个城门都没进,直接就走了外面的这个通道?
我沉默了一下,又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轻寒,他的神智似乎在渐渐的恢复,紧闭的眼睛上睫毛在不断的颤抖着。
之所以没有醒过来,大概也是人本能的想要逃避痛苦。
我用力的抱紧了他一点,然后说道:“那,我们也走吧。”
萧玉声转头看向我,我一句话也没说,放下了帘子,立刻就听到几个人骑着马走到前面去带路,然后,我们的马车也慢慢的转了个弯,朝着另一边走去。
在我们的后面,立刻也有一队士兵跟了上来。
这个时候,我听见一骑人马慢慢的踱过来,走到了我的马车旁边。
那种气息,又不像是萧玉声,查比兴他们。
却有些熟悉。
我想了想,伸手去撩开帘子,就看到了一袭红衣飘过眼前,还没看清马背上那个人的脸,我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我说道:“蓝姐。”
立刻,外面传来了一个娇媚的笑声。
果然是阿蓝,她骑在马上,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垂在身侧,显得非常放松,甚至有些慵懒的走在车窗外面,听见我叫她,便慢慢的低下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显然,这个时候,她已经毫不避讳了。
我说道:“蓝姐怕是等了我许久了吧?”
她笑道:“也还好,我也刚到不久。”
算起来,妙扇门的人是在黄河对岸的时候跟轻寒分路的,自然要去跟她汇合,他们也自然有别的过河、过关的法子,加上我们日夜兼程的往这里赶,大概还真的并没有差太久。
我笑道:“蓝姐什么时候,都能把时间算得那么准,在井陉关的时候也是,在这里也是。”
我的话中,讽刺的意味已经太强了。
大概阿蓝见惯了我温柔和顺的样子,这个样子的我让她稍微有点陌生,她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却看到了我怀里的轻寒,立刻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他现在,还很难受吗?”
我深吸一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应该感激你们门主。若不是他出手……也许现在,他连难受的机会都没有。”
阿蓝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他若是能听话一点,就真的——不会有难受的机会了。”
说完,她一挥手,抛过来一样东西。
我顺手接过一看,是一只小小的药瓶。
阿蓝说道:“这个不是解药,但是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等到了前面的行宫……再说吧。”
我又问道:“皇帝呢?”
阿蓝用眼角看了我一眼,说道:“他们走的是另一边。虽然门主对他有救命之恩,但这个人……他太不听话了。”说完,她便不再看我,策马朝前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我握紧了手里的药瓶。
这个时候,我们自己几乎已经完全置在他们的掌控之下,不过,我反倒一点也不惊惶了,在城门口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我就明白,他们对于我的到来是早就准备,或者说,也是等待已久的,现在,看到阿蓝之后,我反倒对接下来西安府内会发生什么事,感到有一点莫名的期待了。
第2059章 这里的事,不与皇帝相干
将那瓶药服下去之后,过了许久,轻寒终于慢慢地从昏迷当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显得有些茫然的看着我。
我伸手抚摸过他汗湿的额头,柔声道:“还难受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我知道他对周围的一切都还有些恍惚,果然,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围,立刻说道:“轻盈?我们——我们这是在哪里?”
“马车里,我们在西安府。”
“什么?”
他一听,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立刻道:“那皇帝呢?”
“他,也在,在另一条路。”
“……”
感觉到他眼中的光芒瞬间就熄灭了下去,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懊丧,没能在一切发生之前阻止,但事已至此,懊丧也是没有用的。我将他耳边那一缕汗湿的头发撩开,平静的说道:“我们已经快马加鞭了,可是还是没有赶上,你又需要他们的解药,所以,我就做主,先进城了。”
“……”
他的神情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道:“又辛苦你了。”
我笑了笑:“跟我还说这个啊?”
他叹了口气:“我是担心,接下来,会更辛苦。”
“算了,”我平静的说道:“既然他们都已经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一切也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其实跟他们见面,把这件事说清楚,是迟早的事。我也很想知道,妙扇门的人,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听见我这么说,他也就知道我是真的打定主意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积攒了一点力气,他要撑起身来,我急忙扶着他坐起来,靠在了前面的车板上,外面的萧玉声立刻听到了动静:“大小姐?”
我撩开帘子,他弯腰一看,立刻露出了一点喜色:“师哥,你醒了?”
轻寒苍白着嘴唇,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又看了看外面。
除了萧玉声和查比兴,还有跟着我们的几个侍从之外,前后的都是西安府的人,或者说,就是妙扇门控制的人了,原本就已经非常苍白的脸色更凝重了一些,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我:“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城西北的行宫。”
“他们在那里等我们?”
“我想是的。”
“那,你想到什么对策了吗?”
“我没有想什么对策,是他们要见我,他们应该要想对策来对付我才对。”
听见我这么说,他虽然虚弱不堪,却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况且——”我凑过去,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他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看着我:“真的?”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
“……”
他沉默了一下,道:“若是这样的话,那也许,你可以更主动一点。”
“我?主动一点?”
我摇了摇头。
他一愣,我轻轻的说道:“我之所以过来,是为了帮你拿解药,但其他的事情——如果该我解决的,我当然会出面,可不该我解决的,我也不会贸然的去跟妙扇门为敌。毕竟,他们救了你的命,是我的恩人;而且,他们毕竟在蜀地,跟颜家也更亲一点。”
轻寒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想,他正要说什么,我又说道:“再说了,他想要入西川跟颜家和谈,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谈什么入川呢?”
“……”
“我想,轻尘在这一次的事情上没有任何态度,也是在看他吧。”
“……”
轻寒想了一会儿,才像是有点回过神来,轻轻的点了点头,又笑着看着我:“还是你,最了解你的这个弟弟。”
我摇了摇头:“我一点都不了解他,只是在有一些事情上,我大概能明白,他会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什么位置?”
“守业者。”
“……”
听到这三个字,轻寒微微的一怔,顿时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他经历了毒发的折磨,又是刚刚醒来,肯定身体还虚弱得很,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怎么说过话,我只是握着他的手轻轻的帮他按压穴位让他能舒服一点。
马车还在那条长长的通道里慢慢的前进着,眼看着两方灰突突的高耸入云的城墙,还有前面永远只有漫长无际的通道,好像这条路永远都不会走到尽头一样。
当然,也只是好像。
在过了一段漫长得几乎让人有些麻木的时间后,终于,我们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城门。
那是通向城西北的一道城门。
还未走近,就看到大队人马在这里列队站着,等到我们走过去,立刻朝两边退开,那道城门便慢慢的开启了。
一阵风,从洞开的城门里吹了过来。
马车两边的帘子都被吹得不断的翻飞起来,而我看着城门两边那是士兵,看着城门那一边照进来的光芒,突然有一种感觉,似乎就是在这一刻,妙扇门的大门,也对着我打开了。
我也许,终于能触碰到他们了,这个在很早以前,就开始渗透到我生活里的势力。
平西大元帅,叶消难的后人……
马车通过了城门之后,眼前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起来。
入目所见是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大路的两边全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树林,风一吹过,树枝相互碰撞,阵阵松涛带来一种澎湃之感。
我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城内应该和我之前所见的一样繁华,毕竟战火还没有真的燃烧到这八百里秦川,但这个地方却并不是什么集市,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关口,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避暑纳凉的去处。
我倒不知道,西安府还有这样的地方。
大路的两边,全都站着士兵,显得格外的肃穆紧张,我看着外面的情形,一时间也没说什么,倒是骑在马背上的查比兴,突然指着前方道:“你们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座高大巍峨的宫殿矗立在这条大路的前方。
那就是他们之前说的,处于西安府西北处的行宫。
妙扇门的人,是要在这里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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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慢慢的向前行驶着,走到中间的时候,发现这条大路的中间有一段是一座平桥,幽绿的河水从下面的桥洞中缓缓的流淌过去,在这样静谧的,只剩下周围阵阵松涛起伏的环境里,这样小桥流水的风景,原本是让人感觉到非常的放松,甚至很闲适的。
但是,当我们的马车走到那座行宫的大门前,我抬头一看,却看到了和这幅景致完全不同的三个大字——
玄武门。
对了,我们是从北门进城的,玄武乃北方神,这个宫门自然也就叫玄武门了。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三个字好像透着一点杀气。
一座行宫,好好的用来休息避暑就好,为什么偏偏要取个这样的名字?
我皱着眉头正想着,就听见前方吱呀一声,宫门慢慢的在我们的面前打开了,两对士兵从里面跑了过来,在两边列队整齐。
显然,是来迎接我们的。
不知道裴元灏他们到了没有,还是……仍旧在半路上?
马车到了这个地方就不能再往前走了,我慢慢的挪到门口跳下了马车,萧玉声过来抱着轻寒也下来了,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整个人软塌塌的,我急忙扶着他的胳膊:“要不要让人抬椅子来送你进去?”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笑道:“这一点路,我还是走得起的。”
说完,咬了咬牙,便抬起头来准备往里走。
虽然只是一座行宫,但这座行宫却显现出了一种异样的庄严肃穆来,两边站着成百的士兵,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城墙内只能听到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慢慢的朝里走去,在高大的城门后面,宽阔的大路的前方,一座宫殿矗立在眼前。
玄武殿。
宫殿的大门口,站着几个熟悉的人影,其中几个正是之前在城门口迎接我们的那几个人,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原本是站在人群后面,作为一个幕后操纵者出现的那个年轻人,站在了最前面。
而几个官员,还有那几个锦衣华服的豪强贵胄,这个时候反倒站在了他的身后。
等到我一走过去,他们都立刻俯下身来,对着我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众人齐声道:“恭迎颜小姐。”
原本安静的宫殿内,突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好像惊雷一样,一时间连风都显得更凛冽了一些,烈日高照,我蓦地就出了一身的汗。
他们,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我微笑了一下,说道:“好大的阵仗,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迎接皇帝的圣驾呢。”
那个年轻人的脸上惯有的倨傲冷漠的表情仍旧不改,我甚至感觉得到,他对我也没有什么热情,但我一开口,他还是立刻上前,俯身说道:“还请颜小姐,刘公子,先入殿安坐。”
我扶着轻寒慢慢的走上大殿,眼看着店内已经分别置好了安坐的软席和桌案,却是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一个服侍的侍女都没有。
我说道:“皇帝,还没到吗?”
那年轻人淡淡的笑道:“这里的事,还不与他相干。”
第2060章 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不与皇帝相干?
这句话的口气倒是很大,也完全就是蜀地,妙扇门和长明宗这些人对皇室中人的态度,而我也更明白了,这一次他们的目的,果然就是在我身上。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与皇帝相干,难道他就不来了?他现在在哪儿呢?”
那年轻人傲然道:“该他过来的时候,他自然就会来。”
“……”
看来,那边皇帝的圣驾,是彻底的被他们控制了。
在那种地方,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也还不至于会直接对皇帝出手。
只是,我的女儿……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转头看了轻寒一眼,他似乎立刻就明白过来,我现在心里一定是在担心妙言,对着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我也明白他的示意,妙扇门的人现在这样礼待我,的确如他所说,妙言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想到这里,我暂时松了口气,便扶着轻寒慢慢的走进了大殿。
这座行宫虽然是皇帝所用,但和我之前在京城见到的皇宫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这座宫殿也跟京城的宫殿不大一样,倒有些近似颜家的风格,大殿内除了几根梁柱便一无所有,给人一种极为空旷,甚至有些寂静的感觉。
我扶着轻寒进去,坐在了一张软席上。
萧玉声和查比兴坐在了我们的旁边,跟着我们来的那几个侍从就站在我们的身后,显得非常的小心谨慎。
而那个年轻人,还有那几个官员,豪强士绅,慢慢的走到了我们的对面,还先告了罪,才慢慢的坐了下来。
他们一坐下,我立刻就皱起了眉头:“你们门主呢?”
那年轻人抬起头来看着我:“大小姐想要见门主?”
我说道:“难道,他还不想见我吗?”
那年轻人:“大小姐为何想要见他?”
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原本以为这一次一进西安府就能见到那个叶门主,可到了现在,他仍然没有露面,而且整个场面似乎也还是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再加上身边的轻寒气息微弱,更让我心里隐隐有了一点怒气,说道:“我为何想要见他,难道你们会不知道?”
“……”
“我要解药!”
那年轻人转头看了轻寒一眼,道:“解药门主自然会给的,只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处理什么事?”
“我们想要先请两位见一个人。”
“谁?”
不知为什么,当听到他说让我们见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心里就隐隐的感到了一点不安,下意识的抓紧了轻寒的手,然后,就听见旁边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脚步声很轻,另一个人脚步声却很沉重,一听就能感觉到是个老人,而且是个心事重重的老人。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就看见红影一闪,阿蓝扶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一刻,我的呼吸都窒住了。
因为她扶过来的人,竟然是赵淑媛!
这位老人,比起之前在甘棠村见到她的时候,又苍老了不知道多少,一头白发挽做一个髻,在阳光下闪烁着近乎苍凉的银光,她的目光显得有点呆滞,可是又比过去看起来要更清明一些。
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傻傻的看着她:“淑媛……”
手里握着的轻寒的手立刻颤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你,你刚刚叫她什么?”
这个时候,我也完全的慌乱了,原本以为可以控制的情绪却在第一时间就乱成了一团,我想过太多,却完全没有想到,妙扇门会在刚一见面的时候,就把这个人推出来。
赵淑媛,长公主裴元珍的母亲。
也有可能是——
我恨不得封住自己的嘴,可轻寒已经完全听到,并且在一瞬间就弄明白了,他苍然的抬起头来,看向那个有些无助的老人,她的目光茫然的在这个大殿上扫视了一番,然后才落在了我的身上,微微闪烁了一下:“是你?”
“……”
“颜小姐,是你啊?”
“……”
避无可避,可我却连该如何回应她都不知道,只复杂的看着她。
赵淑媛见我根本不理她,一时间更有些无助了,又转头看向阿蓝:“你们刚刚说,让我过来见一个人,到底是要见谁?难道就是要见颜小姐吗?”
平时惯常插诨打科,甚至从来都没有过正形的阿蓝这个时候也显得有些郑重了起来,她看了我一眼,没有立刻说话,似乎还在犹豫。
而这个时候,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半路上她就出现,并且给我那瓶药。
他们,总不能让赵淑媛过来面对一个昏迷不醒的刘轻寒吧。
这个时候,我手中的那只手已经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感觉到他微微用力,就要撑着自己站起身,我下意识的一把就抓住了他,他从赵淑媛一出来,从一听到她是谁,整个人就显得有些仓惶了,突然被我抓住了手,他立刻回头看着我,像是在问我,为什么还不放开。
在他看来,这就是长公主裴元珍的母亲,是他死去的妻子的母亲。
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那一点。
阿蓝又看了我和轻寒一眼,意识到我们两个已经有些僵持住了,她便扶着赵淑媛的手,说道:“老人家,我们让你过来,是让你来见一见你的——”
她的话没说完,我立刻打断:“等一下!”
阿蓝蓦地抬起头来望着我。
我气喘吁吁,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打断了她的话之后,立刻皱紧眉头看向那个年轻人:“淑媛年纪都这么大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把她请到这里来?”
那年轻人意识到我已经发怒了,便从软席上站起身来,说道:“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大业着想。”
“大业?”
“自然是关于刘公子的身份。”
我一听,更是心跳都加重了几分,生怕他再开口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急忙说道:“他的身份跟大业又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他还要开口,我立刻抬手指着他:“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第2061章 这个摄政王,非他莫属
那年轻人也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这样声色俱厉,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反应,倒是阿蓝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示意了一下。
那年轻人像是还有些气不平,但还是忍下了那口气。
不过,这一回连轻寒都有些诧异了,他转头看着我,气息已经有些明显的微弱了,道:“轻盈,你到底怎么了?”
“……”
“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
“难道,她,她只是我的——”
“轻寒!”
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会立刻停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而他也能感觉到我的手里满是冷汗,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越发的让他感到意外,他诧异的看着我,我说道:“你先不要问问题,也不要开口说话。”
“……”
“今天这件事,我来解决。”
“……”
他眉头紧锁的看着我,一时间没有动静。
因为我说,我来“解决”,这就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个事故。
在所有人的眼里,又或许,只是在他的眼里,赵淑媛就只是长公主裴元珍的母亲,也是他刘轻寒的母亲罢了,于情于理,他在见到这位长辈都应该去见礼,去与她相认,甚至——我毫不怀疑,在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将赵淑媛接到自己的身边,尽心尽力的去侍奉她,以尽孝道。
这原本只是一次普通的相见。
可是,他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背后,有多大的一个阴谋。
而我,绝对不能让他跌进那个阴谋的泥潭里,因为那个泥潭里面的污秽,会让他终身都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里,我更用力的握紧了他的手:“你答应我!”
他的目光闪烁着,看着我一脸紧张,却无比郑重的样子,终于说到:“好,我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又慢慢的坐回到了软席上。
大概是刚刚相见让他有些激动,也耗费了一点力气,这个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甚至连坐都有些坐不稳了,我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萧玉声和查比兴立刻就过来扶住了他。
我这才转过头去看向那个年轻人,又看了看阿蓝,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来,对着赵淑媛行了个礼:“淑媛娘娘,晚辈有礼了。”
赵淑媛这才又对着我点了点头。
她显然对这个地方,对这里的人,和对即将要发生的事都很茫然,而刘轻寒……她也是陌生的,毕竟当初在璧山相见的时候,她还是浑浑噩噩的痴傻的状态,看她现在的样子,似乎对那段时候发生的事情都没什么记忆,所以对这个人,她也全无感觉。这个时候连话都不说了,那个年轻人便接着刚刚的话说道:“颜小姐也不必如此紧张,我们不过是想要先把一些事情处理清楚,等到皇帝来的时候,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等到皇帝来,就水到渠成?
这句话越发增添了我心里的阴霾,我沉沉的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年轻人说道:“很简单,我们要让皇帝颁下退位诏书,拥立他的太子登基为帝,到那个时候,刘公子就是摄政王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在之前,轻寒已经告诉了我他们的打算,但真正听到这些人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真的要逼裴元灏退位?!
这个时候,赵淑媛也一下子从刚刚的茫然无措中惊醒过来,她诧异的看着他们:“你们,你们要逼皇帝退位?”
“……”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
“为什么要让皇帝退位?”
她虽然有一个“儿子”是死在跟裴元灏夺嫡时的大战里,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毕竟不是亲生儿子,相比起当初那件事,眼下这些人突然提出要逼皇帝退位,的确才是让她真正震惊的。
而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周围的那几个官员,那几个豪强士绅,完全没有要避讳的意思,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理所当然的表情,甚至,有两个豪强士绅还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看来,这件事已经不只存在于“密谋”的阶段,他们现在正在实施。
而另一边皇帝的御驾,怕是早就——
我的目光都沉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这样做,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那个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淡淡的笑了一下。
然后,他身边的一个人就慢慢的站了起来。
我看着那个人一身锦衣华服,非常贵气的做派,也差不多知道定然是陕西地区的豪强势力,果然,这个人对着我俯身一揖,恭恭敬敬的说道:“颜大小姐,何必要问好处?只看看本朝建立以来,对西南地区的坏处,难道还不应该换掉这个皇帝吗?”
我想了想,道:“本朝建立以来,对西南地区的确没有什么好处,但皇帝的新政,却是对整个天下都有好处……你们换掉了他,那你们想要做什么?”
那人淡淡笑道:“第一步,就是要迁都。”
“迁都?”
“对,将都城从现在的京城,迁回到西安府来。”
“……”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专注的看着他,又看了看他周围的那几个人,突然笑了一下:“冒昧的问一下,尊驾是——”
那人立刻掸了掸衣衫,对着我一揖:“在下贺兰弼。”
我微微挑了一下眉毛,长叹了一声:“哦——”
这一回,我是彻底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之前我有过疑惑,妙扇门要废掉裴元灏这个皇帝,拥立太子,其实在这个时候也并不是一件就顺理成章的事,毕竟皇帝正当壮年,而且,从轻寒告诉我的一些事情上来看,他未必就真的到末路了,也绝对不是别人砧板上的肉,可以任人宰割,关陇地区的这些豪强贵胄突然跳出来,显得有点太急了,而且,我也并没有看到这其中他们有多少利益可言。
现在,倒是明白了,因为他们需要迁都。
贺兰弼这些人,他们是关陇地区的贵族,当初都城迁至今天的京城,就相当于完全脱离了关陇地区,所以他们的势力慢慢的消减,至本朝时已经没落,但如果京都重新回到西安府,那么他们能冲回政治中心了。
而妙扇门与他们合作,我想,背后的原因就是,川陕自古一家,陕西地区的军备粮草上非常依赖蜀地,如果国都真的迁移至西安府,对蜀地来说也是一个极为有利的局势。
妙扇门原来还打了这个主意,关陇地区的这些贵族才会跟着他们动。
看来,他们想得倒是很深。
也就是说,这一次,他们是势在必行的。
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道:“各位的考虑,倒真是周全啊。”
贺兰弼像是完全没有听懂我话语中的讥诮之意,只显得非常谦恭的说道:“凡举大事者,自当周全详尽。”
这个时候,阿蓝扶着赵淑媛走到一边去坐下,然后说道:“该准备的东西,我们也都准备好了,只等过一会儿皇帝过来,颁下圣旨昭告四海,太子就会在西川登基。等到那个时候——”她说着,看了看身边的赵淑媛,然后看向轻寒,道:“刘公子的身份也将随之昭告四海,而且,我们有最有利的证人在此,也不怕皇帝不认。”
也就是说,他这个“摄政王”,是推也推不掉了。
赵淑媛显然对这件事情非常的抗拒,她紧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的这些人,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原来,妙扇门将她请过来,就是为了证实轻寒的身份。
作为母亲的她只要一开口,当然就是最直接有力的证据,连皇帝也无法反驳。
而阿蓝刚刚说的,他们准备的东西,只怕就是他们早已经拟好的圣旨,等到皇帝的圣驾一过来,让皇帝御笔朱批下去,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我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玄武门的大门仍旧敞开着,可我还没有从外面看到一个人影。
想来,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前,他们是不会让皇帝的圣驾过来的,必须要先说服我和轻寒才行。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勉强笑了一下:“各位想得到是很清楚,不过我倒是有一个疑问。”
那个年轻人道:“颜小姐有什么疑问?”
“为什么,一定要是轻寒?”
“……”
“既然你们已经有办法逼皇帝退位,拥立太子,还要他这个摄政王干什么?”
“……”
“你们已经做到十足的摄政了,还需要他出面吗?”
那个年轻人和阿蓝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以刘公子的‘身份’,这个摄政王,非他莫属。”
我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仅此而已吗?”
那年轻人像是被梗住了一样,看着我没有说话,周围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顿时,整个大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这个时候,阿蓝轻笑了一声。
第2062章 选他的人,是你啊!
那笑声娇媚得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过去每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如同狐狸精一般的那个“蓝姐”,她用眼角瞟了我一眼,道:“妹妹你果然是目光锐利,还真是骗不倒你。”
“……”
“你想要知道我们为什么选择刘公子……其实选他的,不是我们。”
“……”
阿蓝微笑着看着我:“选他的人,是你啊。”
我一怔:“什么意思?”
阿蓝那双娇媚到近乎狐媚的眼睛望着我,望着我和轻寒,笑着说道:“难道,你选择的接下来要共度一生的人,不是刘公子吗?”
“……”
我一时间有些怔忪,这种事,原本就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而且,刚刚明明是在谈他们要拥立太子,让轻寒做摄政王,为什么突然又说到我要和他共度一生?
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我说不出话来,只神情复杂的看着阿蓝,她微笑着看着我:“你们两个人在井陉关那个样子,也瞒不了人了。”
“……”
“你选了一个对的人,我也为你高兴的。”
她说这句话,似乎也还带着几分真心,连笑容也变得温柔了起来,可我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心里却越发的疑惑。
她身边的赵淑媛明显已经完全混乱了,神情茫然的望着我们。
这个时候,反倒是轻寒冷静了下来,他缓过一口气,然后说道:“哪又如何?”
那个年轻人道:“那就太好了。”
我和轻寒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突然,两个人的目光里像是交织出了什么东西,他的眉心微微一蹙,而我的呼吸也在这个时候窒住了。
那年轻人道:“若是这样,那一切都好办了。”
说完,他一招手,立刻从大殿的后面走过来一队人。
看得出来,那也是他们的人,穿着的虽然不是官服,却也衣着整齐,动作划一,走在最前面的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个明黄色的绸缎的卷轴。
这个东西,在宫中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我只微蹙了一下眉头,感觉到轻寒抓着我的手又沉了一下,而坐在阿蓝身边的赵淑媛惊讶不已的道:“圣旨?!”
“……”
“这是圣旨?!”
“……”
她的声音显得非常惊恐的在这座有些空旷的大殿里回响着,实际上,从他们送出来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这是圣旨。
现在,我慢慢的站起身来走过去,低头看了看那有些眨眼的颜色,然后抬头看着他们:“可以吗?”
那年轻人显得很坦然的笑了笑:“这原本就是为颜小姐准备的。”
“……”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拿起了那个圣旨,展开来看——
“朕在位十有四载,虽志存高远,然命数既终,致天下荡覆,敌寇入境,社稷累卵,苍生倒悬,终不能平……”
看到这里,我愣了一下。
我原以为,如果他们要让裴元灏退位,必然是满纸疮痍,历数他的种种罪过,也许就和当年那些江南的学子所立的他的八大罪状一般。
没想到的是,这份圣旨——妙扇门所拟的退位的圣旨上,既然还能对裴元灏做出一个“志存高远”的评价,这倒让我有些意外。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倒也不必再说什么客套话,而且,我知道他们走到这一步,也实在不必去跟裴元灏客套什么,讨个人情,也就是说,这“志存高远”几个字,多少也是发自他们真心,或者说,是那位妙扇门的门主的看法。
我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又继续低下头去看。
“……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朕之过甚矣。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故舜承于尧,禹承于舜,此时宜也。予虽不明,敢弗龚天命、格有德哉!故命太子于西川承继大统,太子年幼,事弗能务,为朕所忧。
公子轻寒,先皇考四子,人品贵重,历练有成,今特敕封为宁王,辅佐天子。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无穷。朕退位还朝,逊于别宫,颁此诏书,以昭天下。”
看完这份“传位”的圣旨,我长长的吐了口气。
说起来,这已经是裴元灏在位的时候,第二次看到别人为他准备的传位诏书了。
上一次是在拒马河谷,申恭矣十面埋伏,几乎将他逼到绝境,不过那个时候,是要让他逊位别宫,将皇位还给他的父皇,而这一次,却是在西安府,也是十面埋伏的环境,却是要让他把皇位传给他的太子。
不知为什么,有点想笑。
裴元灏这个皇帝,当得真是步步维艰。
而且,他的步步维艰,似乎每一次的考验,我都偏偏在场亲眼目睹,甚至参与其中。
就在我心思有点乱的时候,旁边传来了轻寒虚弱的声音:“轻盈。”
我回头看着他,他说道:“上面写了什么?”
我想了想,笑道:“你要捡一个大便宜了。”
“……”
他挑了一下眉毛,自然也就明白过来,这份诏书虽然是在传位给太子,但却没有一句话是真正夸奖太子的,通篇传递的讯息只有两个:一,刘轻寒是皇家四子,有资格辅佐天子;二,尧舜之道,大德也。
有了这两个讯息,将来的一些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了。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向他们:“各位的这份诏书,倒是写得周全。”
那年轻人不冷不热的说道:“这一切,也是为了颜小姐着想。”
我慢慢的将圣旨合上,放回到那个侍从手中的托盘里,然后转过身去看着他们,说道:“多谢各位的周全,既然都已经如此周全了,那能不能先成全我一件事呢?”
“颜小姐请说。”
“其实这份圣旨对我们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但我和轻寒今天来,是为了拿到他的解药。”
“……”
“在这些事情之前,你们先把他的解药给我。”
“……”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个年轻人和阿蓝都沉默了一下。
他们自然也知道我这一次来的目的,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给轻寒找解药,但这样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还是让他们稍微有些猝不及防,赵淑媛又看了我们这边一眼,而我也能感觉到,轻寒的气息微微的有些加重。
那年轻人说道:“原来是这件事,解药,我们当然会给刘公子,毕竟,刘公子的身上有那么大的责任,我们也不希望刘公子受到什么伤害。”
“那——”
“不过,”他又接着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听他这话,我的眉头立刻就拧了起来。
而一直陪在轻寒身边的萧玉声和查比兴这个时候已经霍然起身,眼中透出了肃杀之意,萧玉声沉声道:“尊驾这是要以我师哥的性命来要挟大小姐吗?”
那年轻人竟也坦然的说道:“如果萧公子要这么说,也可以。”
“……”
“不过,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颜小姐,为了刘公子好。”
他们两个师兄弟怒目瞪视着这个人,虽然我知道他们两不是暴躁易怒的脾气,但在这个时候,尤其轻寒毒发的样子大家都已经见过,更明白他在承受什么痛苦,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忍得下来。
查比兴说道:“你要和西山书院为敌?”
那年轻人道:“倒也不惧!”
眼看着这句话一说出来,双方的敌对气氛就已经达到了顶峰,我甚至感觉到空气中蓦地出现了一股强烈的杀意,显然就是萧无声!
这个时候,轻寒立刻说道:“等一下!”
大家都定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他脸色苍白,虚弱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但脚下发软几乎就要跌到,我急忙过去扶住他,他也几乎就靠在了我的身上,气喘吁吁的低声道:“先不要跟他们敌对。轻盈,还有人没有出面。”
“……!”
我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的确,现在不仅整个局面还是他们占上风,更让我担心的是——妙扇门的门主!
直到现在,这个人还没露面。
我一直以为我们到了西安府之后就能见到他,可现在,这个年轻人出现了,阿蓝出现了,赵淑媛出现了,甚至,他们已经把他们的目的全都说了出来,但是,妙扇门的门主却还是没有出现。
难道,他还在背后看着我们?
就和当初在武隆买矿山的时候一样?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但这座空荡荡的大殿里,除了那些安静的,巍峨赤红柱子之外,就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宫门外传来的阵阵松涛,仿佛每个人心里不断起伏的情绪。
那年轻人见我这样的反应,便说道:“所以,还是先办正事吧。”
他说着,转头往外看去。
而这一刻,风声似乎也比之前更急了一些,那阵阵松涛之外,我好像也听到了一些其他的声音,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就看见那条大路的尽头,那敞开的城门外,一支熟悉的队伍慢慢的朝着我们这边走了上来。
第2063章 退位之君,少有善终
那些马车,那些排列在车驾前后,列队整齐的人马,还有迎风招展的旌旗,我一眼就认出,那是皇帝的御驾。
这个时候,虽然心里已经知道呆会儿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但呼吸还是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握着轻寒的手时,发现他也在不自觉的用力。
两个人的目光都定定的看着外面。
妙扇门的人已经把圣旨都拿出来了,那么下一步,显然就是要逼迫马车里的人过来,让他承认轻寒的身份,颁布圣旨传位给太子,然后——然后他存在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我用眼角看了一下对面的那些人,那几个官员,包括贺兰弼他们几个豪强士绅,没有一个露出要退缩的样子,反而一个个的眼睛微微发红的盯着外面,极为兴奋的期待着即将发生的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已经不可能回头的了。
我突然说道:“先等一下!”
原本大殿内所有的人都在屏息凝视着外面等待着皇帝的御驾过来,我突然开口倒是吓了他们一跳,那个年轻人立刻看着我:“颜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我看着外面已经在不断往这边“逼近”的车驾,沉声说道:“我想问你们,如果今天你们得偿所愿,会如何对待,对待他?”
那年轻人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我从他的脸上并不能立刻看出什么明显的意向,但是贺兰弼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眼神中似乎都透出了一点“这还用问吗”的意思来。
从来,退位之君,都少有善终。
尤其像裴元灏这样,正当壮年却被逼退位,而且从这份退位诏书上就看得出来,妙扇门的人都很清楚他不是一个昏庸的君主,这样的人更不可能甘心于失败雌伏,如果这些人为了永绝后患,那么很有可能——
我沉声道:“你们会杀了他吗?”
这一次,连赵淑媛的神情都变得紧张了起来,看着他们几个人。
贺兰弼他们几个沉默着没有说话,但眼中却分明闪烁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尖利的光芒来,倒是那个年轻人犹豫了一番,然后说道:“对他,门主并没有别的交代。”
我立刻说道:“难道,他没有交代你们,若是皇帝今天真的在这里退了位,颁布了传位诏书,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吗?”
“这些事,自有门主——”
他的话没说完,阿蓝立刻阻拦他:“不要!”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了什么,而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来:“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问了。”
虽然我不问了,可他们的脸色却分明沉了下来。
那个年轻人原本对我的态度就并不是完全的恭敬的,这个时候感觉到被我算计了一般,年轻的脸上隐隐的透出了怒气来,而阿蓝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有些无奈,只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先办正事吧。”
那年轻人又瞪了我一眼。
而在我们几个人眉毛官司打得火热的时候,转头再一看,皇帝的车驾已经进入了玄武门,正慢慢的朝着这边走过来。
马蹄声在空旷的城楼间传得很远。
这个地方算得上风景如画,但是过分的安静反而让人感到不安,策马走到两边的文虎文豹两兄弟这个时候已经非常的警惕了,我也能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亲兵,虽然还没有亲眼看到什么危险,也没有人对他们进行攻击,可他们每个人都显得非常的严肃紧张,脸上透出了肃杀的神情。
车驾在离大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来了。
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大殿中的我们。
文虎文豹两兄弟这个时候慢慢的策马往前走过来,他们的目光冷冷的掠过大殿中的每一个人,然后落在了我和轻寒身上,文虎突然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那个刚刚在城门口迎接圣驾的官员掸了掸衣衫,走到大殿前的台阶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微笑着说道:“按察司王一衽,恭迎圣驾。”
他这个样子,哪里还像是迎圣驾的。
文虎文豹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你在城门口迎了圣驾,可现在圣驾已经入城,为何还不见高大人的踪影?”
王一衽笑道:“高大人身体抱恙,无法亲自前来迎接圣驾,所以下官特地安排皇上来此。既然圣驾已经到了,那么就先请皇上入座。”
文豹上前来,说道:“我看你不是在迎圣驾,你是要谋反!”
王一衽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谋反?下官敢问,现在的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下官若是谋反,又反的是谁?”
“大胆!”
文虎怒指着他:“你竟敢以下犯上!”
王一衽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两位还是消消火气,先请皇上下车吧。这个地方,就是皇上此次西行的终点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哐啷一声巨响。
抬头一看,他们队伍后面的那扇高大的城门突然关闭了起来。
这支人马……我不知道他们在来这里的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们应该早就看出了一些问题,却还是来了这里,显然,心里还是有些准备的;只是大门一关,惊了后面的几匹马,纷纷慌乱的长嘶了起来,一时间队伍的后面乱作一团,在这样原本安静的环境里,越发显得有些惊人了。
文虎文豹他们一看城门关了,退路也就截断了,立刻一挥手,所有的人全都拔出了腰间的刀剑,一时间,明晃晃的刀剑在眼前闪成了一片,可是王一衽一点也没有惊惶失措的样子,他只是冷笑着一挥手。
就听见一阵齐刷刷的声音,抬头一看,在玄武门的城楼上,突然冒出了上百名的弓箭手,全都将箭矢对准了下面的这些人,而从两边也突然跑了出了成百上千的士兵,似乎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埋伏在周围,这个时候一拥而上,一瞬间就将圣驾的这支队伍围在了中央。
第2064章 今日,我们不惜兵谏!
文虎他们座下的马也被此刻突然冒出的这样的阵仗吓得慌乱的转着圈子,他们两个人用力的勒住缰绳才勉强将马匹制住,回过头来看着王一衽:“你们要谋害皇上?!”
王一衽笑了笑:“两位大人言重了。”
“……”
“下官是何等身份,谋害皇上这样的事,下官怎么敢做呢?”
“……”
“只不过,有一些事请,想要请皇上下车来,与诸位一叙罢了。”
“……”
“颜小姐和刘公子都在这里,难道皇上不想要见见吗?”
“放肆!”
文豹怒斥道:“就凭你,也配让皇上下车?”
王一衽的脸色微微一僵,但还是立刻又挂上了一脸的假笑,说道:“两位大人千万不要发怒,发怒,可容易点起火来。现在这个地方,遍地都是火药,若真的点起火来,那烧着的,可就不止两位了。”
眼看着他的话里句句都是威胁,文虎文豹越发的怒不可遏,尤其文豹脾气暴躁,几乎已经要忍不住策马上前了,但文虎立刻伸出一只手去横在他身前拦住了他,低声说道:“不要轻举妄动。”
文豹气喘吁吁的,只能咬牙按住了心里的怒火。
这个时候,文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了一遍大殿里的这些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
他对着我还算恭敬的拱手行了个礼:“颜大小姐,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他们两个人虽然怒发冲冠,但文虎还没有完全的盲目到,将我也归类于这里的人之列的地步。
我回头看了轻寒一眼,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那辆马车,这个时候轻轻的对着我点了点头,我便放开他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大门口,然后说道:“两位大人,他们的确是有一些事情想要跟皇帝陛下说。”
“……”
“但听不听,都在皇帝陛下。”
“……”
文豹抓着手里的缰绳制住座下不停摇头晃脑打着响鼻的马,说道:“可我看这些人,没有什么好话要说!”
这个时候,贺兰弼也慢慢的走到了大殿外,笑着说道:“两位千万不要这么武断。如今天下大乱,人人自危,我们在这个地方恭迎圣驾,也是为了向皇上献治国良策,以免生灵涂炭,苍生倒悬。皇上又何妨一听呢?”
“治国良策?”
文虎冷笑了一声,用眼角看了一眼后面城楼上那些弓箭手:“这就是你们要献的治国良策?”
贺兰弼微笑着说道:“在下就不妨直说了,皇帝陛下……的确志存高远,但刚愎自用,阻塞言路,臣下哪怕胸中有万言,也难以上达天听。所以今日,我们不惜兵谏,只望皇上能纳言改过,任贤黜恶。这样的话,臣下等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毫无怨言。”
他的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连我在旁边听着,都要觉得感人肺腑了。
如果,我事先没有听到他们的计划……
如果,在我问他们如何处置裴元灏的时候,他们没有露出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抬眼看着上面那些弓箭手,他们手中的箭矢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成百上千的光点对准的全都是这辆马车,看起来,是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了。
贺兰弼躬身道:“请皇上下辇入殿。”
王一衽也上前一步,俯身拜道:“请皇上下辇入殿!”
等到他们两都开了口,那些围在两边的士兵也纷纷齐声喝道:“请皇上下辇入殿!”
成百上千的人同时开口,那声音沉闷得如同惊雷一般,一下子在宽阔的宫墙间传得很远,这一刻,我感觉到风都更加凛冽了一些,吹得马车上那沉重的帘子也在不断的摇晃着,但始终没有被真正的掀开。
马车,仍旧魏然不动。
贺兰弼和王一衽对视了一眼,又朝着身后的大殿里坐着的那些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官员和豪强士绅便也都起身走出来站在他们的身后,七嘴八舌的对着前面的马车说道:“皇上,微臣等皆一心为公,毫无私念,皇上又何必如此行事?现如今,城门已闭,殿门已开,皇上下辇入殿,共商国事,共谋大计,才是天下万民之福啊。”
“是啊皇上,皇上应该听一听臣下等的谏言。”
“皇上,请皇上下辇入殿。”
……
他们的声音越发嘈杂,那马车里就越发安静,我只看着旌旗在空中慢慢的飘扬着,几匹拉车的马在微微的跺着地面,可马车却像是这一片起伏不定的汪洋当中唯一一个矗立不动的基石一般。
渐渐的,这些人的耐心耗尽,贺兰弼的眉头拧了起来。
我转头看着阿蓝和那个年轻人,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隐隐的透出了一点动容的神情,阿蓝从座位上站起来,风姿绰约的慢慢走到了大殿门口,一双狐媚动人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那个马车。
然后,她对着那个年轻人做了一个手势。
那年轻人仿佛领命一般,也跟着走了出来,直接走到台阶下,一步一步的走向那辆马车,而文虎文豹两兄弟立刻摆出了戒备的神情,纷纷握着手中的长刀,怒目瞪视着他:“你要干什么?”
那年轻人又看了一眼马车里面,道:“得罪了。”
说完,便一个箭步上前,要伸手去撩那帘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身形如电,几乎就已经要触碰到帘子的时候,文虎文豹突然大喝一声,手中的两把长刀同时朝着他劈了过来,顿时风声呼呼,寒光慑人,眼看着那长刀已经斩向了那年轻人的后背,他步子一定,猛地一个鹞子翻身,整个人从两把长刀划过的上空翻了过来。
好漂亮的身手!
虽然在璧山的时候,裴元丰已经跟他动过手,但那个时候妙扇门主的气息太过强大,以至于我也没有注意过这个年轻人,却没想到,原来他的功夫也不弱。
而就在他一个翻身后退的瞬间,在半空中猛地伸手朝前一撩。
顿时,那帘子被他一整个掀了起来!
马车里,空无一人!
第2065章 圣驾到了!
一瞬间,整个玄武殿前,安静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了。
成百上千双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那个马车里面,四壁空空,只有一个座位孤零零的在里面,而人,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裴元灏,不在马车里!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仿佛失去了反应,那个年轻人翻身站定,抬头一看,顿时也怔住了。
文虎文豹这才收回了手中的长刀,虽然两个人的脸上也全是怒不可遏的神情,但这个时候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恶狠狠的瞪着那个年轻人。
贺兰弼他们已经全都呆了,过了半晌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
“怎么回事?”
“怎么会——”
“他,他难道半路逃走了?”
“不可能啊,他进城之后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怎么还可能逃走?!”
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就看到轻寒猛地松了口气,像是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这一松,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几乎要倒下去,我急忙跑过去扶住他,他对着我微微的笑了一下,就立刻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我急忙伸手抚着他的后背:“你怎么样了?轻寒!”
他炽肺煽肝的痛咳了一阵,连眼睛都咳红了,勉强制住,气喘吁吁的看着我,低声道:“你,你猜对了。”
“……”
“还好,还好……”
我说不出话来,看着他咳得额头直冒汗,心痛不已,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不停的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其实,就在进城后不久,我就感觉到了异样,城内的人显然是并不打算让皇帝亲临的事情在西安府内大肆的宣扬出去,毕竟,他们弄不清楚老百姓是个什么态度,一旦他们要逼宫,但老百姓要反对的话,很有可能在西安府内就会闹出一场民变来,所以,皇帝的御驾进如第一道城门之后,他们没有让他继续入城,而是让他们在两道城墙的通道间行进,到这个西北郊的行宫来。
可是,我对裴元灏的性情还是很了解的。
他是一个那么小心谨慎的人,对周遭的一切都抱着怀疑的态度,连轻寒都不能让他完全相信,更何况,西安府的人在接驾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太多的破绽了。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没有发出一点疑问,就这么跟着他们走了。
那个时候起,我就猜测,他可能根本不在马车里,早就已经金蝉脱壳了。
不过,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大肆宣扬,如果让妙扇门的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我也只是偷偷的告诉了轻寒而已,他大概也是将信将疑,直到这个时候,才完全的放下心来,但体内的毒,就有些压制不住了。
我心痛不已的扶着他:“你好一点没有?好一点吗?”
阿蓝听到他咳嗽,咳得几乎连脏腑都要震碎了一般,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的蹙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又转过头去。
另一边,贺兰弼他们已经完全的慌乱了:“皇帝到底在哪里?!”
他们刚刚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了,是因为笃定了皇帝就在马车,在城楼上那些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可现在,皇帝却不在这里,只剩下这一批护送他的亲兵,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也就是说,他们刚刚的行为,不是兵谏,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犯上作乱!
这个时候,文虎文豹兄弟冷笑了一声,说道:“就凭你们,也想控制皇上吗?”
“白日做梦!”
听见他们这样说,贺兰弼和王一衽更是怒不可遏,王一衽盛怒之下立刻就指着他们道:“给我把他们拿——”
“下”字还没出口,轻寒立刻说道:“王大人!”
王一衽回头看着他,轻寒气喘吁吁的,极力控制着要咳嗽的欲望,一只手用力的抓着胸口,断断续续的说道:“他们可是皇帝陛下的亲兵,对他们动手,形同谋反!刚刚你们不是说,你们要兵谏吗?可皇帝陛下并不在这里,你们要如何谏言?”
王一衽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毕竟犯上作乱这个罪名不是人人都敢背的,而且,我相信一看到裴元灏不在圣驾的马车当中时,他们的信心就已经被击溃了大半了。
不过,贺兰弼却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击到,他回头瞪着我们,眼中透着怒火:“一定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走漏了消息!”
我扶着轻寒,冷笑道:“西安府是你们控制的,圣驾是你们接的,我带着轻寒过来,不过是为了帮他讨他的解药罢了,这件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信跟你们没关系!”
他大步走回来,指着我们说到:“从一开始,你们就是跟皇帝一路的!”
我笑了起来:“现在,我还跟各位在一个屋檐下呢。”
他拧着眉头,像是就要对我喷出怒火了一般,但立刻,当他的目光扫向旁边的那个圣旨,再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阿蓝他们的时候,终究还是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满腔怒火压了下去,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外面的那支队伍,一挥手:“先给我把他们扣起来!”
文虎文豹兄弟立刻将长刀横在胸前。
眼看着一场大战即将点燃,我心里一急,回头看着阿蓝:“蓝姐,难道你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阿蓝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大道两旁的那些士兵在一步一步的逼近中央,几乎已经把文虎文豹他们率领的那支队伍团团围住,在人数上是完全压倒性的胜利,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算再是武艺高强擅长搏杀,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脱身的!
我屏住呼吸,就看着文虎文豹两个人已经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而他们身后的那些将士也全无惧色,正准备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了一阵风声。
一个白影从天而降,忽的一下落在了我们的眼前。
定睛一看,竟然是叶飞!
一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而他翩然落下,如同一只优雅的白鹤,对着眼前刀剑环饲的紧张气氛没有一点惊讶,只是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我们。
原本那些已经要动手的士兵,看到他的突然出现,立刻都僵在了原地。
贺兰弼和王一衽他们见他来了,都急忙上前,带着一点恭维的口气道:“叶公子。”
阿蓝看到他,也皱了一下眉头:“你怎么来了?”
叶飞上前一步,看也不看周围的人,只定定的看着她:“前面出事了。”
“出事?什么事?”
“圣驾到了。”
“……!”
阿蓝微微一怔,而周围的人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惊呆了。
圣驾……到了?!
圣驾到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一下子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震得所有的人一时间都失去了反应,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贺兰弼立刻失声道:“你说什么?!”
叶飞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了我和轻寒,平静的重复了一句:“前面的城门外,圣驾到了。”
这一回,连我也有些意外了。
我知道裴元灏不在马车内,知道这支圣驾很有可能是他布下的一个障眼法,他现在到底在何处,我根本无从得知,可至少,他是要避开西安府内的十面埋伏和重重包围,要完全的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西安府的城门外,竟然又出现了一支圣驾?!
他,一直在城外?!
他是什么时候出城的?还是,他根本就没有进过城?!
我的脑子里一时也乱糟糟的,有些理不清头绪,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笑,转头一看,轻寒苍白的嘴唇微微的勾起了一边,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来。
我低声道:“你,你笑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有些虚弱的道:“咱们俩,都白操心了。”
我下意识的道:“可是他怎么会——”
他笑了笑,拍了一下我的手背,示意我不要再问。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再问什么也是多余,如果城门外出现的真的是“圣驾”,如果裴元灏真的在外面,那么很多事情,很多疑惑,都能立刻解开,也不急于这一时。
但显然,贺兰弼和王一衽他们没这么轻松,尤其是王一衽,整个人都吓得变了脸色,惨白着一张脸道:“怎么可能,怎么会让他们……”
他慌乱的上前:“叶公子,是不是弄错了?”
叶飞只是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想来,这么大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会弄错。
王一衽他们更是惊恐万状——刚刚在城外的时候,他们分明已经将随驾的人马都领走了,这一支亲兵队伍也在这里,怎么可能有出现了一队“圣驾”?
连我心里也有些疑惑,裴元灏哪里来的人马?
难道,就是之前轻寒说的,他的人马,还有他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没有露白,难道就是在这里?
阿蓝还算沉得住气的,只说道:“那,那边情况如何?”
叶飞说道:“城内的百姓已经全都知道,皇帝的圣驾就在城外,现在,他们都已经开始向城门口聚集,要去迎驾了。”
第2066章 开城门,恭迎圣驾!
看来,事情已经闹大了。
王一衽立刻皱紧眉头:“怎么会,老百姓怎么会全都知道了呢?”
叶飞看了他一眼,像是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冷冷的说道:“这么大的队伍靠近城门,而且还有之前进城的那些士兵在城内散布消息,老百姓想不知道都不行。”
他们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透出了一点狠戾来。
这一刻,他们总算明白,有一些事请,从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相反,在进西安府之前,他们的一些事,反倒是在别人的掌握之中的。
王一衽这个时候已经满头大汗,喃喃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微笑着说道:“各位不是要对皇帝谏言的吗?现在皇帝陛下就在城外,难道你们不要过去恭迎圣驾?”
“……”
“若你们连皇帝的面都不敢见,又如何能将你们的忠义直言上达天听?”
“……”
“还是说,刚刚你们说的那些话,都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不可能真的去把皇帝关在城门外,因为西安府不可能永远关闭起来,而且之前,那些护驾的人马也已经到了城内,如果他们真的再出现任何纰漏,很有可能就会引发一场真正的“大火”。
现在,才是遍地火药的时候。
刚刚原本还是胜券在握,这个时候却一下子就变得什么都不确定了一起来,王一衽和贺兰弼他们犹豫了很久,阿蓝终于上前一步,说道:“既然皇帝来了,那我们就该先去见见,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说完,便回头扶着赵淑媛往外走去。
当她走下台阶的时候,前方文虎文豹带着的那些兵马还在跟周围的人马僵持着,阿蓝说道:“两位,如果不想要皇帝在进城之前就出什么纰漏,我劝两位就在此静候,否则——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是不会负责的。”
文虎文豹对视了一眼,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他们两个也在犹豫,但其实这个时候,能给他们的选择的余地并不多,我急忙上前说道:“两位大人,既然皇帝陛下能亲自过来,就证明外面是没事的。两位可以暂时不必忧心皇帝陛下的安危了。”
他们想了想,便说道:“好,我们就信颜小姐。”
说完,将手中的长刀垂了下去。
周围那些手持刀剑,几乎已经要逼近到他们面前的那些士兵这个时候也终于松了口气的,缓缓的都放下了刀剑。
立刻,大殿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平缓了下来。
我也终于松了口气,再回头看向轻寒的时候,他正用力的抓着萧玉声他们扶着他的手,慢慢的往外走,我担心的回到他身边:“你也要去?”
他勉强作出一个笑容来:“当然。”
“可你的身体——”
“没事的,我自己知道。”
“……”
“你放心,就算他们,也不会想让我死在这里的。”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了阿蓝他们一眼,叶飞也看向了我们这边,尤其看着轻寒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
这座城实在太大了,这一次我们没有再走之前来的那条路,而是直接上了大路,一路疾驰,大道两旁的人都纷纷惊叫着闪避,可是当我们到达城门口的是时候,这里早已经人山人海。
我只撩起马车旁边的帘子看了一眼,就吓了一跳。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已经响成一片,入目所见,几乎已经看不到地面,更看不到两边的房屋城墙,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
整个西安府的人都出来了吗?
怎么会,动静闹得这么大?
我正诧异着,就看见一样白色的东西晃晃悠悠的从空中飘落下来,我急忙伸手要去接,却没接住,倒是旁边的查比兴一伸手就捉住了另一张从他头顶飘下来的东西,拿起来一看,顿时噗嗤的笑了一声。
我急忙问道:“是什么?”
他说道:“是皇帝陛下的‘与民书’。”
“哦?写了些什么?”
“写了些什么,可不重要。”
“……”
我看见他也只是溜了一眼,便毫不在意的将那张纸丢开,也就明白了,的确,上面写了什么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声势要闹大一些,要让西安府内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皇帝陛下的圣驾已经到了。
这一招,还是当初在临汾的时候,敌军用来惑乱城内人心时的招数,没想到,裴元灏学得这么快。
普通老百姓还是有一个钟君的思想根植在心里的,对他们来说皇帝就是君父,就是天,尤其在裴元灏之前的一系列新政得到了老百姓的推崇的情况下,若无大过,没有人会真的愿意让皇帝下台。
所以现在,皇帝的圣驾已经到了城外,他们当然是要来接驾的。
我看见王一衽骑着马走在前面,一看到周围那些老百姓吵吵嚷嚷不断的往前拥挤,似乎就等着城门一开就可以一窥天颜,他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立刻回头吩咐分在自己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去驱散这些老百姓,没有官府的命令,是谁让他们过来的?他们想造反吗?!”
这时,有人说道:“就是官府下令让我们过来的。”
王一衽一听,立刻转头看着周围,全都是拥挤的老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说的那句话,但是抬头往前一看就傻眼了。
在前方的城门前,列队整齐的站着守城的士兵,原本已经将城门口拥挤得水泄不通的那些老百姓这个时候正在慢慢的往两边退,退出了一条大路来,一队人马正慢慢的朝着城门口走去。
要说城内的官员,显然都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现在这样,到底是哪个官员出面的?
王一衽皱着眉头往前一看,顿时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
而我也在人群中,远远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就是高天章!
他——既然刚刚在外面迎驾的都是王一衽,那么我们几乎已经笃定,他肯定是被王一衽派人,或者说贺兰弼这些豪强士绅他们控制了起来,所以进城之后没有见到他,我也一点都不奇怪。
以至于,我也想过,进城之后必然也要处理他的事,只是,都要放到后面再说,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面。
王一衽的眼中透出了不敢置信的恐惧之色:“他——谁把他放出来的?!”
话音一落,我就看到了跟在高天章身后,除了那些跟随着他的侍从护卫之外,还有几个黑影在角落里一闪而过。
影卫!
原来,影卫也已经进城了。
看来裴元灏虽然没有进入西安府,却已经把城内的一切都摸清楚了,否则,他不可能做到这样面面俱到。
一看到高天章出现,王一衽整个人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似得,不断的瑟缩着往后退,贺兰弼他们也皱紧了眉头,但在这个时候也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便说道:“不管他是怎么出来的,先过去再说!要知道,现在城内还是我们在控制着!”
听见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我毫不怀疑这个事实,在看到现在城内的景况之后也就明白,西安府内并没有真的经历什么大阵仗的战争,贺兰弼和王一衽应该是直接发动了一场反叛行动扣押了高天章——高天章本是文官,他对军中的事宜显然并不精通,而王一衽必然是跟都指挥使司勾结,控制了这里的军队,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是天下太平,但实际上暗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既然如此,那么裴元灏在这个时候公然要进城……
他有把握吗?
怀着这样的疑惑,我们的队伍慢慢上前,大道上的那个老百姓也纷纷退开,等走到城门下不远,我们就直接和高天章所率的人马正面相遇了。
王一衽这个时候有些说不出话来,倒是贺兰弼还算镇定,上前去拱手行了个礼:“高大人。高大人什么时候痊愈的,在下都不知道?若是说一声,在下也好去向大人贺喜啊。”
高天章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人还是好好的,看来被他们控制的这段时间也还算过得去,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他冷冷的看了贺兰弼和王一衽一眼,冷笑了一声:“倒是让各位挂念了。”
王一衽已经是满头大汗,抬头看着他,说道:“高大人,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啊。”
高天章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道:“这些话,留着向皇上奏报吧!”
说完,他慢慢的转过身去,一挥手:“开城门,恭迎圣驾!”
话音一落,前方守城的守将便立刻上前去,将城门上厚重的门栓取了下来,城门渐渐的打开了,而在外面的另一道城门,也在这个时候慢慢的朝两边分开。
一支庞大的队伍出现在了城门外。
风凛冽,沙飞扬,他们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慢慢的走进了城门。
高天章立刻跪了下来,随着他这一跪,大道两边老百姓陆陆续续全都跪倒在地。
第2067章 朕将你的儿子,带来了
高天章立刻跪了下来,随着他这一跪,大道两边老百姓陆陆续续全都跪倒在地。一时间乌压压的一片俯首跪立着,恭迎皇帝的圣驾。
而这一瞬间,我一眼就看到走在最前方的那支人马。
我原以为,跟着他来的如果不是他的亲兵,就可能是他安排在其他地方的人马,或者是西安府这边仍旧忠于他的军队,但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之前一直跟在我和轻寒身后的,曹吉的人马!
这——
我一下子愣在了当场,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刻便转头看向轻寒,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刻,嘴角浮着一点淡淡的笑容,然后看向我惊愕不已的眼睛,笑道:“看吧,我说我们白操心了。”
“……”
我又呆看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
他,一直就在那支队伍里。
过潼关的,只是曹澈他们的队伍摆出的一个圣驾的假象罢了,他在“圣驾”过潼关的时候,自己偷偷的留在了潼关,等到我和轻寒过潼关的时候,曹吉派出的那支名为监视我们的队伍,实际上是为了真正的保护皇帝到西安府了,这一切,都是顺水推舟的!
难怪那个时候,轻寒一直觉得,曹吉会那么容易的放我们过关有些奇怪,但他也只是认为,可能曹吉对时局不抱信心。
现在看来,他们哪里是没有信心,他们根本一开始,就谋划了整个大局!
我不由的轻叹了一声。
看起来,我们对上裴元灏,还真是不够老练,这个人,到了这样几乎已经山穷水尽的地步,也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谨慎和周密,妙扇门在西安府这里摆下这么大一个局等着他,却被他早早的就看透了。
我也轻笑了一声:“看来,我们还真的是白操心了。”
难怪那个时候,轻寒毒发时我们停在驿馆,曹吉派出的人马立刻就过来询问,照理说,我们不急着往前走,曹吉的人马应该是松一口气才对,庆幸我们没有赶着去找皇帝的麻烦,可相反,他们却好像有点着急的样子,原来,是因为裴元灏在队伍里,他是需要尽快赶到西安府,探知这里真实的消息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常晴和妙言,也应该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我又长松了口气,抬头望去,眼前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旗飘飘,马萧萧,御驾显得格外气势逼人的慢慢进入了城门。
这一刻,其实大家都紧张极了。
尤其走在最前方的曹吉的那些人马,看起来气势逼人,但每个人都手扶着腰间的刀剑,没有一个敢放松警惕,就像是一步一步的走入狼穴一般。
这个时候,高天章跪在地上,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一响起,周围的那些老百姓也全都紧跟着跪拜山呼万岁,那声音如阵阵雷鸣,在这座庞大的城池当中震慑开去,很远的地方都还能听到回响。
那支队伍走进城门之后,立刻分成两列到了大道的两边站列,也将那些跪拜的老百姓全都拦在了后面,紧跟着,我看到从那些拥挤成一片人山人海的老百姓的身后又跑了出了不少的队伍,很显然就是之前曹澈带领的人马,他们也在后面开始布防,这个时候,整个城门已经被他们围住了。
城楼上的那些守军显然有些慌乱,但王一衽他们的命令又没有办法传达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个时候,那巨大的车驾已经过了城门,慢慢的行驶到了城门前那一片巨大的空地上,周围的老百姓已经跪了一地,纷纷伏地磕头,我隐隐的看到,这支队伍里有四辆马车,都显得十分的华丽,巨大的车盖好像祥云一般,撒下浓浓的阴影,车厢的四周都围着厚厚的帷幔,随风飘起一点来,如同云雾一般氤氲在马车周围,甚至还能看到帷幔上精致的绣线,绣出栩栩如生的祥云飞龙的图案,华美异常。
而马车的两边,还有手持朱雀旗、槊和弓弩的队伍,十几面色彩各异的龙旗迎风招展,更显得气势非凡。
这里的老百姓大概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一个个就像是看到神仙临世一般,脸上满是惊羡的神情。
终于,最前方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我看着马车上垂下来的帘子微微晃动着,只能隐约看到帘子下面透出了一个人的一双脚,穿着明黄色的靴子,端坐在车上。
这时,他慢慢的抬起手来——
“平身吧。”
只是一声很低沉的话语,却像是一记惊雷一般在这座城池内响起,所有的人都微微的颤抖了一下,高天章又磕了个头,这才带着自己身后的那些官员,士兵们慢慢的站起身来,然后低着头道:“皇上御驾来此,微臣未能远迎,死罪!”
裴元灏并不立刻下车,仍旧坐在车上,平静的说道:“朕也知道,你在这里辛苦得很。”
“不敢!”
高天章更是又跪倒下去:“微臣罪该万死!”
这一次,我听见了他的一声轻笑。
他的声音越是平静,越是带着笑意,王一衽和贺兰弼他们的脸色就越是难看,眼看着城楼上那些士兵都不知所措的,而周围曹澈的兵马已经将整个城门都控制住了,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贺兰弼立刻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不能等他们进府,一旦让他进了府,一切就都完了!”
王一衽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贺兰弼急忙说道:“你先不要怕,我们的人马还是多过他们的人马的,现在我们两赶紧过去接驾,把皇帝的御驾控制住,只要不让他们在城门口闹出来,一切就还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王一衽点头道:“好!”
说完,两个人便立刻下了马,领着自己身后的那支人马走了上去。
他们带来的人马的确数目不少,比起皇帝的御驾还要多出一倍,再加上城楼上那些守军到底还是他们的人,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裴元灏也是要吃亏的。
我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又停了一下,回头看向阿蓝和叶飞。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在西安府内,出动的全都是王一衽调动的兵马和贺兰弼他们自己的人马,可妙扇门——他们的人,却好像还没有出现。
甚至连之前那些跟着轻寒去临汾解围的兵马,也没有见到了。
一想起妙扇门的门主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我的脚步又立刻停了下来。
轻寒感觉到了我刚刚的一动一静,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声道:“你不要急。”
“……”
“他敢进来,就一定有他敢进来的理由。”
“……”
“我们现在过去,反倒会坏了他的事。”
我点了点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你还撑得住吗?”
他的脸色比刚刚苍白了一些,但还是点点头:“我没事。”
我更紧的握住了他的手,看向前方,王一衽和贺兰弼已经带着人马走过去,眼看着已经要走到皇帝的车驾前了。
立刻,车驾两边走出了几个护卫站在前方,大喝道:“什么人,敢阻拦圣驾?!”
王一衽立刻跪拜下来:“臣提刑按察使司王一衽,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元灏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高天章已经红了眼睛,立刻指着他说道:“你还敢过来,你——”
眼看着他就要怒骂出声,裴元灏却突然抬起一只手来。
他虽然没有开口,但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足以让这里所有的人瞩目,高天章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回头看着他:“皇上……”
裴元灏道:“这一次,你们来接驾,像是仓促得很哪。”
“……”
“怎么,朕之前派过来的亲兵,都没有跟你们说清楚吗?”
王一衽的眼睛咕噜一转,立刻说道:“皇上,皇上派入城内的亲兵已经在城西北处的行宫驻扎,准备恭迎圣驾了。”
“……”
“微臣是特地过来,恭请皇上移驾行宫的。”
说完,他往后面递了个眼色,那些士兵就立刻往前走去,眼看着就要围住那辆马车了。
高天章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容忍他们的人过来,立刻一挥手,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也立刻冲了上来,直接拦在了马车的前面。
一时间,两边的人马在城门口,就直接对上了。
这一下,周围安歇老百姓也都傻了,虽然没有接过驾,但眼前这个样子谁都看出来情况不对,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竟然是分拨过来迎驾,而且是带着不同的人,两边的人马还在皇帝的车驾前对上了。
周围的人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大家全都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成千上万的人拥堵的城门口,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这时,马车上的人突然笑了一声。
大家又全都齐刷刷的回头看向他。
这个时候,裴元灏慢慢的站起身来,伸手撩开了前方的帘子,一边走出来,一边说道:“原来你们也是有些准备的。”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前,都亮起了一道金光。
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火红的太阳在空中散发着它最强大的光与热,而在这一刻,似乎所有的光与热又都聚焦到了这一个人的身上,那明黄色的长袍在阳光下成了另一个光明的来源一般,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到了那刺目的光彩,都不敢逼视的,纷纷低下头去。
而我在那刺目的光芒中,看到了他一如既往的,倨傲而阴鸷的眼神。
那双眼睛,就像是无底寒潭,在冷冷的注视着自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甚至有一种感觉,没有任何人的一举一动,能在他的光芒下隐藏,能躲避过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
这一刻,我清楚的感觉到王一衽和贺兰弼的脚步都不自觉的同时后退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们两还是坚定的站在了那里。
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退,就是死!
可是,他们的人马也不能硬闯上去,反倒是裴元灏一出现,原本走在马车前面的那些护卫立刻就退了回去,守在他的面前,那些人的面前就相当于出现了两道屏障。
要突破,就真的只能硬上了。
但现在,周围成千上万的老百姓都在迎驾,都在眼睁睁的看着皇帝,他们如果在这个时候动手,只怕就真的是烈火燎原,谁也无法控制接下来的局面了。
眼看着局面僵持了起来,裴元灏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淡淡一笑。
“看来,你们这一次迎驾,倒是格外——用心。”
高天章回头看着他,急忙要说什么,裴元灏却又慢慢的摆了一下手:“正好,朕原本也打算要去行宫。”
“……”
“不过,你们可有先准备好?”
“……”
“因为朕这一次,不是一个人来的。”
“……”
我和轻寒对视了一眼。
他这又是在做什么?
一进城门,甚至都还没有进府,更没有将这里的情况完全控制住,就先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还跟高天章他们说这些话——不是一个人,当然不是一个人来,他的皇后,还有公主,后面那么多的车驾,怎么可能是一个人来。
我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更看着他身后的那辆马车。
如果不是他一个人来,那么,他必然还要再引出一个人来。
是谁?
是谁在后面的那辆马车里?
就在所有的人都渐渐意识到这一点,目光几乎都聚焦到了那辆马车上的时候,裴元灏抬头看向了我们这边,好像找到了谁。
我和轻寒都在这里,可他看的却是——
我看着他的目光,慢慢的跟着他的目光再看过去,就听见裴元灏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的声音响起:“太妃,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
周围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而我回过头去,就看见赵淑媛一脸茫然的站在那里,像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裴元灏,刚刚称她为——太妃?
我们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消化,下一刻,他说出了更让我们目瞪口呆的话来。
“朕,已经将你的儿子,朕的兄弟,带来了。”
第2068章 裴元灏的一石三鸟之计
“朕,已经将你的儿子,朕的兄弟,带来了。”
这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骤然间在整个西安府中炸响,周围的人一下子全都定住了,呆若木鸡的看着他,而我更是连呼吸都窒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刚,他说了什么?
他说——赵淑媛的儿子。
他的兄弟?
四皇子?!
他说他带来了四皇子,那——
我慌乱不已的看向了身边的人,轻寒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太大的震惊,只是带着一点好奇和疑惑的看向前方,似乎也想要知道,裴元灏带来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可是——
怎么可能?!
裴元灏这一路上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为什么在刚一进入西安府的时候,就立刻宣布自己找到了赵淑媛的儿子,他的兄弟,难道在进城之前,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就把人找到了?
这不可能的!
即使这件事一直都在我的心底深处存在着,但这个时候,裴元灏一句话就已经让我的思绪全都乱了,可想而知,周围的人更是惊诧不已,连王一衽和贺兰弼他们都猝不及防,惊呆了的站在那里,那些老百姓,一个个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但这个时候,再乱,也乱不过赵淑媛。
我看见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整个人就像是灵魂出窍一般,放开了阿蓝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的挪向前方,那些士兵不知为何,但也都纷纷的退开一条路来。
她全身都在颤抖着,我担心在这种情况下,她随时都会昏厥,倒下,可她却踩着沉重而混乱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向裴元灏,始终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
她颤声道:“皇上……皇上你刚刚说什么?”
“……”
“你说,我的——,我的——”
裴元灏还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透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来,道:“太妃还没有听清吗?”
“……”
“朕是说,你流落在外的儿子,朕已经为你找回了。”
“……”
“其实,朕早就知道,当初在青梅别院死去的那个所谓的‘云王’,并不是皇考的亲生儿子,太妃你早年间受的委屈,朕都已经清清楚楚,所以这些年来,朕一直在派人寻找皇家的血脉,也是朕的手足兄弟!”
“……”
“今天,终于找到了他,朕将他带在身边,却没想到,太妃也在西安府。”
“……”
“这是上苍垂怜,让太妃和骨肉相聚。”
“……”
我在旁边听着,突然觉得虽然阳光炽热,但照在身上,却有一点发冷。
他这一番话,真是面面俱到,当众宣布了当初的“云王”并非皇家血脉,也就是一举洗清了当年自己在夺嫡大战中“杀弟”的恶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个与他关系非常敏感的赵淑媛称为“太妃”,又为她找回儿子,也是为皇家找回血脉,这种忠孝仁义的举动,更是将过去“囚父,禁母”的恶名一扫而空了。
甚至于——
轻寒身上可能背负的“使命”,也在他着一番话之后,完全消散了。
果然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难怪他会在这种时候进入西安府了。
我下意识的抓紧了轻寒的手,他似乎感觉到了我掌心的冷汗,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道:“他带来的人,是谁呢?”
“……”
我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心里所想的,大概都是这个问题。
赵淑媛几乎已经快要哭出来,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颤抖着说道:“皇上把我的儿子找回来了?他在哪里?”
“……”
“他,他在哪里?”
“……”
“我的儿子,他在哪里?”
她一边说,一边展开双手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几乎就要撞上裴元灏的马车,裴元灏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玉公公立刻走上前来扶住了她,轻声道:“太妃请小心。”
赵淑媛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只不停的问着裴元灏:“皇上,我的儿子,他在哪里?!”
裴元灏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往后面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他的车驾后面的那一辆马车,帘子微微的晃动了一下,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撩开了车帘。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那只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因为消瘦的关系,手背上青筋凸起,在阳光下显出了一种失血的苍白,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建得很平整,一看就知道,是一双读书人的手。
只是轻轻的抬起,撩起帘子。
但这一刻,我却有一种那只手在翻云覆雨,拨弄世情的错觉。
可我知道,真正翻云覆雨的手,不是他的,而是前面车驾上的这一位,他只是寥寥的几句话,带来了一个人,就将整个场面完全的翻覆了。
我的思绪只是一乱,一个人影已经从后面那辆马车里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很清瘦的身影,穿着一身蓝布长衫,一条青灰色的腰带,没有任何的装饰,显得格外的朴素,明明只是寻常老百姓的穿着,但在他的身上就是硬生生的穿出了雅致两个字来。
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虽然天气炽热,可他温润的眼眸却像是一滩清浅的泉水,看向谁的时候,立刻带来了一阵惬意的风。
魏宁远!
果然是他,魏宁远!
虽然脑子里已经有了这个人的轮廓出现,也想起来,我早就把他身上的某些可能告诉了裴元灏,所以裴元灏早已传出消息让他到西安府接驾,带来的人,也只可能是他,但真正看到他以皇子的身份从车驾上面下来的时候,我的心跳还是定住了。
而身边的轻寒,呼吸也微微的一窒,像是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声喃喃道:“是他?!”
魏宁远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慢慢的走到皇帝的车驾前,俯身道:“陛下……”
赵淑媛站在一边,看着他走过来,整个人已经颤抖得几乎要碎掉。
裴元灏低头看了魏宁远一眼,嘴角似笑非笑的挑起一点弧度:“太妃,他,就是朕为你找回的儿子。”
第2069章 朕,敕封皇四子为宁王!
裴元灏低头看了魏宁远一眼,嘴角似笑非笑的挑起了一点弧度:“太妃,他,就是朕为你找回的儿子。”
这一刻,说赵淑媛灵魂出窍也不为过。
她整个人的心神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穿着,全部的引到了魏宁远的身上,两只手在空中不断的颤抖着,而她的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这个清瘦的,俊逸的男子,好像随时都要扑过去,又好像在惧怕这是一场梦,自己只要一动,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她颤抖着说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魏宁远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向她。
相比起激动不已的赵淑媛,他要显得冷静得多,也许是因为从来都能很好的自制,让他任何时候的情绪都不至于太过外露,但这一刻,也是我认识他多年以来第一次从那双温润的眼睛里看出慌乱和无措来,虽然人还能自制,可我清楚的看到他袖口里的那只手,早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眉心微蹙,上下的打量着这位妇人,过了许久,他微微的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却说不出话来。
只是那眼中,隐隐有流光闪过。
他站在那里,不动,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裴元灏慢慢的说道:“宁远啊,这就是你的母亲——赵太妃,还不拜见你的母亲?”
魏宁远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两只手高高的抬起:“草民……儿,儿臣……”他像是有些找不着自己的身份,更在这一刻完全的暴露了自己的慌乱,最终只能扑通一声跪拜下去:“拜见太妃。”
他这一跪,赵淑媛再也坚持不下去,也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几乎是扑过去将魏宁远抱住:“我的儿啊!”
她用力的抱住了眼前这个男子,哀哀的哭声随之响起,明明早就知道她经历了几十年的母子分离,也可以想见得到这一幕的发生会是如何,可真正听到这位老妇人痛彻心扉的哭声时,我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湿润了。
母子分离,这种肝肠寸断的痛苦,我太明白了。
魏宁远像是还有些无措,可是当他被赵淑媛抱在怀中的时候,僵硬的身体还是慢慢的软化了下来,抬起那双精瘦的手臂轻轻的抚向赵淑媛的后背,轻轻的道:“母亲……?”
这一声呼唤之后,赵淑媛更是大放悲声。
那细瘦的胳膊明明脆弱不已,但这一刻却坚定的将魏宁远抱得紧紧的,像是生怕自己再一松手,便又是几十年的天各一方,她的泪水如倾盆雨下,不一会儿便将魏宁远肩膀上的衣裳染湿了大片。
这个时候,周围的那些老百姓也都纷纷的低下头去,虽然对于这件事的始末大家都不太清楚,可是看到这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抱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痛苦,这种人伦惨剧也让他们痛心不已,跪在前面的几个妇人都忍不住落泪了。
我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就看见身边的轻寒呆望着前方,一滴眼泪,突然从他银灰色的冰冷的面具上滑落下来。
吧嗒一声,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泪,却是滚烫的。
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轻寒?”
他猛地一震,像是突然被我从梦中惊醒一般,转过头来看着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落泪了,急忙要伸手去擦,我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怎么了?”
他越发的不好意思了起来,偏过头去避开了我的视线,用另一边的手臂擦过了自己的脸庞,将泪痕拭去。
我说道:“轻寒……”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转过头来,轻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这一幕就——”
“……”
“不过,失散了这么多年,还能找回自己的亲人……我真为太妃高兴。”
说着,嘴角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来。
我从来都知道他秉性善良,即使当初在渔村过得那么艰苦的日子,也会倾其所有的帮助我,甚至帮助在路上遇到的疯癫的殷皇后,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为人落泪。
想到这里,我又回过头去,看向那一对已经哭成一团的母子。
魏宁远即使极力自持,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泪水盈眶,赵淑媛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我甚至担心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体,是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大悲大喜的,裴元灏还站在金车上,脸上并没有太多悲喜的表情,更像是一个俯瞰世间的神祗,在旁观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我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点疑惑来。
他是如何确定,四皇子就是魏宁远的?
当初在太原的时候,我跟他说了这件事,他虽然勃然大怒,也碍于大局没有对我和轻寒做什么,只是让我修书一封传给魏宁远,让他到西安府见驾,还说,到底谁是真正的皇四子,他一看便知。
难道,真的是一看便知?
我下意识的又看了魏宁远一眼……这个人,我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他的相貌清俊,可我从来没有从他的容貌上找到一点和裴元灏,和裴冀有相似之处。
轻寒……他也没有。
说起来,就连裴元灏自己,也并不像他的父皇,而远在草原的黄天霸,更像的反倒是他的舅舅铁面王。可见要从容貌上辨认,还真的不是一个好办法。
裴元灏他到底……
我正想着,裴元灏已经对着站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的玉公公使了个眼色,玉公公急忙上前扶着赵太妃的手臂,劝慰道:“太妃,人找回来了是件喜事,您老怎么反倒哭起来了?皇上还在跟前儿呢。”
赵太妃纵情痛哭了一阵子之后,终于还是找回了一点理智,慢慢抬起头来看向裴元灏,这才松开手,却还是抓住了魏宁远的一只手,转身对着裴元灏跪下:“谢皇上!谢皇上!”
魏宁远也跟着她跪在地上,对皇帝磕头不止。
裴元灏微笑着说道:“宁远过去就曾经在扬州任职,鞠躬尽瘁,是朕的股肱之臣,今日他认祖归宗,是一件大好事。”
说完,他抬起头来,朗声道:“朕,敕封皇四子裴宁远为宁王!”
第2070章 皇帝毕竟还是皇帝
“朕,敕封皇四子裴宁远为宁王!”
这句话一下子在城门口这片大地上传开去,远远的,我好像都听到了回声。
裴宁远……宁王……
刚刚在他们为裴元灏拟定的“退位诏书”上,就是将皇四子敕封为宁王,说起来也真是心有灵犀一般,只不过,那份诏书上要敕封的皇四子,是刘轻寒,但现在的宁王,却是已经改了名字的裴宁远。
我从周围新晋的宁王的脸上还能看出一些无措来,显然他对这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还有些无所适从,半晌都没有反应,连赵太妃也跪在那里不动,还是玉公公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才立刻拜倒在地:“叩谢皇上隆恩!”
赵太妃也再一次跪拜下去。
看到他们这对母子对着皇帝不停的叩拜谢恩,我从刚刚感动而唏嘘的心情里微微的清醒了一点过来,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王一衽和贺兰弼。
这一回,他们是真的有点慌乱了。
皇四子的身份一定,轻寒在他们这场大局里的作用就彻底化为乌有,而这个摄政王一旦化为乌有,他们的整个计划就完全被推翻了。
而且,更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在这些车驾的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队在往城内行进。
实际上,就在圣驾刚刚进城的时候,如果王一衽和贺兰弼真的孤注一掷的发动进攻,在皇帝露面之前直接拿下圣驾控制住局面,也许事情还会有一点转机;可刚刚,他们大概真的是被皇帝的气势所震慑,不敢轻举妄动,而现在,两边的人马一对峙,裴元灏还真的未必就输。
在加上,两边那么多老百姓还在跪拜皇帝,又有多少人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做一件犯上作乱的恶行呢?
有的时候,历史的成败,也许就只在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小的瞬间决定。如果多年之后,他们两再回想起这一天的这一刻,大概会追悔莫及,后悔自己没有在这一刻做出正确的决定。
但其实,又有多少人知道,在这一刻,自己该做什么呢?
世上又有多少人,能保持这样的清醒?
就在我微蹙眉头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娇媚的轻笑。
回头一看,是阿蓝,她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带着一点讥诮之意的看着前方的这一幕,见我回头看着她,目光也对了上来。
她说道:“难怪,当初你们两个会被他拆了。”
“……”
“这个人,太阴了。”
轻寒听到这句话,神情微微的僵了一下,也回头看了阿蓝一眼,阿蓝微笑着说道:“不知道将来,如果他真的再一次大权在握,又会如何对待你们两个,哦。”
“……”
“……”
我感觉到轻寒的那只手猛地颤了一下,而我自己,抓着他的手在不自觉的微微痉挛。
这件事,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埋在我心里,也曾经数次告诉过他的,这一路上走来,我们两不是没有过小心翼翼,但现在,听见阿蓝这样说了,再看着裴元灏的手段,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阿蓝微笑着说道:“你们两,可别百密一疏啊。”
我想了想,说道:“难道,现在这个局面,你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叶飞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说道:“难道,你们就真的让他进城,让他重新夺回西安府?”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掌心也在冒汗,现在裴元灏表面上看起来是把大局控制住了,可我很清楚一点,妙扇门除了派出人马跟着轻寒去临汾解围之外,在西安府,是一点人马都没有出现的,而直到现在,这位门主也还没有现身。
他早一点出现,也许我还能安心,但他一直不出现,那么就一直有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在暗中存在着。
而且,是个巨大的不安。
阿蓝笑道:“你很想见我们门主吗?”
我说道:“难道蓝姐你不想吗?”
我这句话,其实是在问——难道你不想我见他吗,可问完之后,却见阿蓝的神情微微有了一些恍惚,她沉默了一下,脸上浮起了一丝近乎崇拜的笑意,轻轻的说道:“我,当然想。”
话音刚落,一旁的叶飞便转身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裴宁远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裴元灏微笑着看着他,说道:“这些年来,朕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如今你终于认祖归宗,朕心甚慰。太妃年事已高,不宜操劳,从今往后,你就好好的在这里侍奉太妃颐养天年。朕加封你为陕西都指挥使司,西安府诸军皆归你管辖。”
裴宁远道:“是。”
我愕然的抬起头来。
他竟然直接就把魏宁远,不,是裴宁远任命为陕西的都指挥使司?
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虽然我知道,现在他要极力的表现出一个宽宏大量的帝王,慈爱的兄长,孝顺的儿子的角色,但是直接就让裴宁远担任陕西的都指挥使司,要知道,关中平原八百里,是中原最为重要的军事要地,这个地方更是紧扣着西川的门户,如果稍有不慎,川陕一线,很容易出大事的。
对于裴宁远的忠孝节义,我从来都不怀疑,这么多年来他能坚定的走在这条路上,也的确是因为出自刘毅门下,绝无卑劣小人,如果是他作为“魏宁远”的时候,裴元灏这么重用他,我一点都不会奇怪,但现在,他从魏宁远一下子变成了裴宁远,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员,甚至是平民白衣,突然变成了皇子,变成了宁王,裴元灏竟然还给了他那么大的权力。
他对这个刚刚才认祖归宗的兄弟,是不是也太信任了?
我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转头看向轻寒,想要说出我心中的疑惑,却见他的嘴角挂着一点淡淡的笑容。
我问道:“你笑什么?”
他说道:“我笑,皇帝毕竟还是皇帝,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很清醒的。”
“什么意思?”
“你接着往下看吧。”
我又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多问,在回头的时候,裴元灏已经抬起头来,对着前方明显已经有些慌乱了的王一衽说道:“你也辛苦了。”
“……”
“这两年,你兼任都指挥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现在,也该歇一歇了。”
话音一落,一队如狼似虎的士兵突然从他的车驾背后冲了上来,在那些守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就围住了王一衽,将他拿了下来。
原来,他是在陕西兼任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难怪他能调动军队了。
不过现在——
王一衽这个时候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似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裴元灏站在车驾上,仿佛站在云端一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先下去吧。”
“皇上……”
王一衽瘫软在地,还想要说什么,可那些士兵哪里还能等他开口,立刻便连扶带拖的将他带走了。
剩下贺兰弼站在那个地方,他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凶悍了起来。
很明显,虽然刚刚裴元灏并没有真的到行宫,可是对于那里发生的事,他了如指掌,必然是要收拾这些人的。
等到王一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海当中,裴元灏的目光便慢慢的移向贺兰弼了。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周围的老百姓还不明白,可我们太清楚了,解决完了官员中的叛逆之臣,这些跟他对着干的豪强士绅,他怎么可能还容得下?
但,如果真的要在这个地方对起来——
朝廷的兵马,他可以收回,可贺兰弼这些人,他们都是有自己的兵马的。
在西安府内打起来,至少现在看来,绝对不是好事。
但是,留下他们,必然是个祸患,且不说其他的,他们在行宫“兵谏”,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忍,裴元灝的性格所有的人也都清楚,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他肯饶恕,这些人也不可能相信他会饶恕,终究是会出乱子的。
裴元灏,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我紧张不已的盯着前方,只见裴元灏也慢慢的将目光从已经消失了的王一衽的身上转了回来,看向了贺兰弼,然后微微笑着开口道:“贺兰公。”
贺兰弼立刻全身都震悚了一下,好像被人拿针扎了一下似得。
裴元灏又看向了他的身后。
他身后的那几位,我虽然还没有完全的弄清楚身份,但想来也差不多和他一样,都是陕西这一边的豪强士绅,才会跟他站在一起。
裴元灏说道:“你们来了,真是太好了,朕原本就想在到了陕西之后见一见你们。”
贺兰弼脸色阴沉,再看了看周围已经列队整齐的军队,和他自己身后的人马,他想了想,索性抬手行礼:“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裴元灏微笑着说道:“朕离开京城之后,还没来得及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政务堆积如山,所以,朕打算将西安府立为陪都。”
他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阵哗然。
第2071章 让他们两个上来!
这一下,我也彻底的傻眼了。
陪都?
他要将西安府,立为陪都?!
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傻傻的看着裴元灏那仿佛世事尽在掌握的笑容,还有贺兰弼他们几个已经完全呆若木鸡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几个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而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轻寒:“他,他这是——”
轻寒说道:“他这是在拉拢这些人。”
“……”
“他很清楚,陕西的这些豪强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拿下了一个官员了,如果再继续抓人,杀人,那很容易就让人心乱了。在这个时候,抓一把,就必须得再松一把。”
“……”
抽一鞭子再给颗糖,这当然是为政者屡试不爽的手段,在这种情况下,的确不宜再跟陕西的其他势力对立,只是,贺兰弼他们真的能放得下心吗?
听见我这么说,轻寒低声说道:“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
“……什么意思?”
“皇帝是在向他们‘示弱’。”
“示弱?”
“没错,建立陪都,也就是将他的朝廷,他的政权中心完全转移过来,不动贺兰弼这些人,也就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要依靠他们重建皇权。若贺兰弼他们再动,他们的目的就永远无法达到。”
“……”
“大家都是聪明人,相互依存,总比刀剑相向要好。”
“……”
“而且,他这一招,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
“自古,川陕一家。”
“……”
“他如果再往西走入川,万一跟你们颜家没有谈妥,他还有退路,但如果彻底的离开这里,山西只怕就难保了。他将陪都建立在陕西,北临三晋南控巴蜀,是最好的战略要地。”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不知道裴元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的这个主意,至少我知道,在临汾之前,他应该还不知晓妙扇门这边的意图,也就是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就已经把每一个可用的人都算到,把每一个可用的势力都牵制住,这种心机,真的不是人人都有的。
难怪刚刚,阿蓝会那样说他。
这一回,连我也感到一点不安。
我皱着眉头看着前方,贺兰弼他们几个人显得矛盾挣扎,但显然已经挣扎不了多久的神情,轻轻的说道:“若是这样,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
“蓝姐……”
“……”
“蓝姐?”
半晌没有人回应,我回头一看,却发现蓝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奇怪,她去哪儿了?
我有些慌乱的急忙翘首看去,周围一片人海茫茫,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她走了?!
我的脑子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又不敢相信,目光再巡视了一遍,周围全都是那些面目显得有些麻木的老百姓,一个个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的皇帝,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蓝真的走了,而叶飞……他刚刚也走了。
一下子,好像妙扇门的人都消失了。
这一刻,我才真的突然意识到,在这一次西安府的内乱中,虽然我们很清楚,这一切背后的操纵者就是他们妙扇门,但现在,露白的人里面,一个妙扇门的人都没有,叶飞和阿蓝就这么一消失,这件事一整个就跟妙扇门完全没有关系了。
一方面,我也有些震惊,叶家后人,也就是妙扇门门主的手段,自己不动一兵一卒,却在西安府设下了一个这么大的局,几乎就要将皇帝都控制住了,若不是裴元灏兵行险着,自己亲身进入西安府内平定这场内乱,很有可能就真的会出大乱子,但另一方面,我也有些诧异——
他们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
是不是放弃得有点太容易了?
我的思绪一时间全乱了,但轻寒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里,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裴元灏和贺兰弼他们几个人身上,在这个时候,那几个人的僵持似乎也到了强弩之末,在周围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的注视下,贺兰弼终于上前一步,跪倒在裴元灏的脚下。
“皇上!”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裴元灏那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的耷拉了一点下来。
他低头看着贺兰弼,阳光照耀下,他的额头透着一层细汗闪烁的光。
贺兰弼又沉声说道:“请皇上恕罪!”
裴元灏微笑着说道:“天下大乱,人心惶惶,朕心里也很清楚,贺兰公为国为民忧心劳苦。那接下来,我们就要君臣同心了。毕竟,同心山变玉,协力土成金么。”
贺兰弼没有应他这句话,又在地上砰砰砰的连磕了几个响头:“请皇上恕罪!”
“……”
不仅他跪下磕头,连他身后的那几个人,也纷纷跪倒在地,对着裴元灏磕头不止。
这一次,裴元灏安静了下来,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然后脸上又一次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来,道:“朕,恕你无罪。”
这样,就算是得到了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一个保证了,听到这四个字,贺兰弼和他身后的那些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再次磕了一个头:“谢皇上。”
然后纷纷的站起身来。
而这个时候,轻寒也轻轻的松了口气。
他的脸色原本就显得有些苍白,突然松了口气,好像全身的血液都畅通了似得,脸上隐隐的透出了一点嫣红,我心中暗叫不好,果然,下一刻,他已经止不住开始咳嗽了。
我急忙伸手扶着他,一边去抹他的后背帮他顺气,突然,我的手一僵。
他一边捂着嘴低声咳嗽,一边转头看着我,目光疑惑的像是在问——“怎么了”?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蓝……叶飞……
还有那个年轻人,他们全部都走了。
可轻寒的解药,他的解药还没有拿到!
一瞬间,我的脸色如失血一边骤然煞白了起来:“你的解药,他们还没有给我你的解药!”
轻寒自己也愣了一下,像是有些承受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他咳得更厉害了。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阿兰就说,他这个人太不听话,而且在过黄河之前,他们显然也已经察觉出了轻寒的阳奉阴违,刚刚在西北行宫的时候,他的态度更是显露无疑,很明显,妙扇门已经知道他根本不打算和他们一条心,更不可能跟他们一条路。
难道,就因为这样,妙扇门就不管他了吗?
难道对他们来说,轻寒真的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吗?
想到这里,我顿时急得都要哭起来了,轻寒自己也感觉到了,炽肺煽肝的痛咳了几声之后,他勉强的控制住自己,伸手抓住了我的手,低声道:“你先不要慌,我现在还没事。”
“可是,可是——”
“我不信他们就这样不管我了。”
“……”
“要知道,之前救我,他们可是费了不少事的。”
“……”
“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妙扇门的门主对你是很顾忌的,他不可能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就这么放弃我。”
我急得几乎都要跺脚了:“可是他们人,一个人都不见了啊!”
“我说了,不——要——急!”
他用力的慢慢说出了那三个字,握着我的那只手也微微的用了点力,我的心微微的一沉,在万般无力的绝境下,也只能勉强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忧心不已的看向他。
他说道:“先等,等皇帝把这里的事处理完了,再说。”
说完,他转头看向前方。
而这个时候,裴元灏似乎也已经把贺兰弼他们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也跟高天章他们几个低声交代了什么,高天章带着一队人马几个官员立刻先走了一步,然后,裴元灏便慢慢的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看向了我们。
虽然阳光炽热,但这一瞬间,我也感觉到了他目光中如火一般的温度,尤其在看着我和轻寒紧握的双手时,似乎眼神中都要透出火花来了。
我以为他立刻就要说什么,但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便像根本没有看到我们一样,转头吩咐赵太妃和裴宁远:“先上马车,等到了官邸,再容你们叙话。”
赵太妃牵着裴宁远的手也一直没有放开过,这个时候连连谢恩,便跟着裴宁远慢慢的走到后面他的那辆马车,被人扶着上去了。
而裴元灏,也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里。
立刻,周围的那些老百姓都跪了下来,因为听到他刚刚说要去官邸,显然圣驾要继续往前,他们要恭送圣驾了。
可是,裴元灏进去之后,却没有下令。
大家安安静静的,跪着的跪着,站着的站着,都在等待着。
又过了一会儿。
拉车的马匹晃动着脑袋,车夫手握着鞭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马车内,安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
这一段时间,说来其实并不长,可是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很长很长。
我和轻寒站在路边,也有些诧异了。
裴元灏,他在等什么?
就在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周围的人越来越疑惑,连玉公公也有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从里面突然传出了裴元灏仿佛压抑着什么的低沉声音——
“让他们两个上来!”
第2072章 这个人,他是谁?!
我和轻寒顿时都愣住了。
他说的“他们两个”,难道是指我们?
他让我们两个上他的车?
虽然我知道,他肯定有些话是要跟我们说的,也有些事必须要跟轻寒面对面的解决,可是,他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真的把我们两个人叫上他的御辇?
这完全不像是他的作风。
不仅是我,轻寒也皱着眉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就在我们两个疑惑不解,也都不轻举妄动的时候,玉公公在一时间的怔忪之后立刻走了过来,低声说道:“颜小姐,刘公子,皇上让你们两个过去呢。”
“……”
我和轻寒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他压低声音道:“两位倒是快过去啊。不然一会儿,皇上就要发火了。”
“……”
我微微蹙着眉头,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按照裴元灏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搭理我们两个人,尤其他现在这个举动,更像是要让所有的人都注意到我,注意到轻寒,更注意到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上。
他怎么会这么做呢?
轻寒想了想,还是说道:“好吧。”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慰:“别急,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扶着他一起走了过去。
走到马车前,我以为裴元灏还会说什么,但他什么都话都没说,车厢里安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似得,我稍一迟疑,背后的玉公公又说道:“皇上说了,让你们二位上去,你们就赶紧上去吧。”
他大概也是顾忌着周围太多的老百姓都在围观,再耽误下去,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话来。
我和轻寒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便上了马车,因为他病弱的关系,还有两个侍从特地过来扶了他一把。
登上马车之后,我们两个人告罪,然后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轻寒是走在我前面的。
可是,他一走进去,就僵在了那里,我被堵在了进入车厢的门口,又迈不进去,又退不出来,头上还顶着门框非常的不方便,我轻轻的道:“轻寒……?”
他没有应我,仍旧站在那里不动,但宽阔的肩膀在这一瞬间猛地抽搐了一下。
怎么了?
我微微蹙起了眉头,想了想,绕过他的肩膀往里看去。
一个人影,慢慢的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这一刻,我完全惊呆了。
这个马车,自然是裴元灏早就让人准备好了的,皇帝的车驾比起我们寻常时候坐的车驾还不同,里面的空间非常的大,虽然不能让人直起腰站着,但低着头站在里面还是毫无障碍,而且车厢内特别的宽敞,就算坐下十几个人在里面谈个事都是绰绰有余的。
因为皇帝的车驾外出,通常要考虑更多的用处,尤其是在远行的时候,甚至需要将军参乘,若是突然传来什么紧急的奏报,皇帝还可以让大臣们到自己的车驾里来商讨国事,所以皇帝的车驾,绝不仅仅只有赶路,舒适这一点用处。
只是这一次过来,裴元灏身边一个官员都没带,所以我们也很清楚,他的车驾里,当然只有他一个人。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们都想错了。
马车里除了裴元灏,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睁大眼睛,的确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坐在裴元灏的对面!
而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坐在皇帝的对面,他也没有丝毫要跪拜,屈从的样子,反而挺直了腰背,整个人自在稳重得,仿佛这个地方是属于他的。
这种在皇帝面前都毫不逊色的气魄……
这个人,他是谁?
他怎么会出现在皇帝的车驾里?
他要干什么?
一时间,许许多多的问题都在我的脑海里冒了出来,我甚至有些应接不暇,也忘了做出任何反应,只僵硬的站在那里,腰甚至都还在弯着。
这时,这个人慢慢的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在平静中又带着强悍的,让人不容抗拒的压力,我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就在这时,僵立在前方,许久都没有一点动静的轻寒终于轻轻的说了一句:“叶……门主……?”
叶门主!
妙扇门的主人!
我抬头看向他,只见他一脸凝重,眉心都皱成了一个疙瘩,郑重的看向那个人,显然,他也有些不确定。
我想起来他曾经说过,他也没有见过妙扇门门主的真面目。
而现在这个人——
能在这个地方出现,甚至在九五之尊的面前毫无惧色的安然端坐,除了妙扇门的门主,我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人能做得到了。
裴元灏坐在他的对面,这个时候还算平静,大概,他也不能让自己太过惊慌失色,可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中阴云密布,两只手平放在膝盖上,虽然看不出在用力,但手背上青筋暴起,也能感觉到这一刻他内心的涌动。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车驾,这种冒犯的行动,他这一生大概都没有遇到过。
刚刚,他在车内沉默了那么半天,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那么,他叫我们两上来——
我和轻寒有些迟疑的站在那里,这个人慢慢的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对面:“先请坐吧。”
“……”
他的动作和口气,自然得仿佛这个地方就是属于他的一样。
裴元灏的脸色更阴沉了一些。
作为皇帝,他哪怕是离开京城,一路颠簸,也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这样做过,但偏偏,现在就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方寸之间。我毫不怀疑那只指着他身边座位的手,看起来沉稳无比,也可以在顷刻间要了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命。
在这种情况下,的确,哪怕是皇帝,也没有任何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和轻寒对视了一眼,一言不发,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了裴元灏的身边。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玉公公迟疑的声音:“皇上……”
我们进来了都那么久了,还一点声息都没有,外面的人恐怕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再加上还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在跪着,场面一定非常的尴尬,这个时候裴元灏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起驾吧。”
外面的人立刻松了口气,玉公公立刻扬声道:“起——驾——!”
马车摇晃了一下,开始慢慢的朝前驶去。
我们四个人坐在马车里,听着两边山呼万岁的声音,听着身下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的夺夺的声音,感觉到车厢还在轻轻的晃动,可这里面却安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大家,都在互相打量着。
这个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又可能更大一些,只是从那张轮廓分明,表情淡漠的国字脸上并不太容易分辨他的真实年龄,只能感觉到一种强大的,无形的气息从他宽阔的肩膀,粗大的手指,甚至从他静止不动的睫毛上都能传递出来。
他的眼珠颜色很淡,看起来很好看,额头和下颌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宽阔的样子,整个人的容貌就像是相书上所写——天庭饱满,他是我见过的,除了轻寒之外,最具有岩石质感的男人,但他的气息,又似乎比轻寒的厚重中更多了一点压迫感。
这种无形的感觉——
我有些说不清,刚刚在车驾外的时候,甚至都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还以为是裴元灝要找我和轻寒的“麻烦”,但一进入这辆马车,却发现他的气息几乎充斥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我都怀疑为什么自己刚刚竟然在离得那么近的地方,都没有感觉到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
可见这个人对自己的气息掌控收放自如,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当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我。
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珠微微的动了一下,仿佛将把我整个人都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没有再看向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将视线移向我,与我的目光相交。
这种感觉,就和当初在武隆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觉得,也理所当然的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当目光与他对上的那一刻,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就这么呆呆的坐着。
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行驶。
那些山呼万岁的声音渐渐的被我们抛在了身后,那单调的车轮声却还一直伴随着,在耳边不断的响起,而在这样闭塞的空间里,就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感。
我能感觉得到,身边的两个男人,气息一个比一个更沉重。
可对面的这个人,却像是控制着每一个人的气息似得,从头到尾,他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
我不知道从城门口到官署需要多长时间,但现在也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难道我们要在这辆马车里一直这么安静的坐着,坐到官署去?
那,他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我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但在我开口之前,这位已经先开了口。
“几位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